第51章
因为担心颠簸, 四个时辰的路一行人生生走了八个时辰,第二日卯时才赶到外城门前。
期间赵衍迷迷糊糊醒来过一回,盛叶舟喂了些体质改善液后又昏睡过去。
“还好, 老师没有发热。”
盛叶舟赶着马车缓缓靠近外城门官道,听车厢内廖飞羽隔三差五地低声与陆齐铭嘟囔。
此刻城门还未开启, 大门前挤满了进城做小买卖的百姓,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头。
“叶舟, 还有多久能进城?”陆齐铭累得都有些迷糊了, 为不挤到老师, 堪堪侧躺在车厢边上,半个身子都耷拉在车辕上。
“一刻左右。”盛叶舟看了看天色沉声道。
“五少爷。”
刚抬手勒紧缰绳,吆喝着马儿停下,就听见城门根下突然有人高兴奋地摇着手臂朝马车而来。
盛叶舟转头一看, 面上露出个浅浅笑容。
盛府二总管, 也是盛禺山身边的老人——盛吉。
“吉叔。”
“老奴昨夜就在此处候着……”盛吉抹着额头的汗,摆手让小厮接过赶马的位置:“昨日老太爷就入宫求了御医回府,赵先生入府就可诊治。”
盛叶舟点头,抬腿从马车上走下。
赶了一夜马车, 腰背早就颠得疼痛不已,动一动就疼得厉害。
趁着下地活动腰腿之时,盛叶舟也顺势问起了府中情况:“府中众位长辈身子可还康健?”
“都好都好。”盛吉笑眯眯地回道,说完又添了句:“就是老夫人想五少爷想得紧。”
府中下人只知五少爷外出求学,但都不知去的何处, 拜得谁为师。
此刻盛吉见盛叶舟竟穿着件青色粗布袍子, 发髻只用根青色带子绑着, 一时竟然有些鼻酸。
“五少爷您怎消瘦的如此多?”盛吉一脸揪心,眸光就在从小伺候到大的少爷身上转来转去。
盛叶舟的个头如风吹般长高了不少, 若两年前还能瞧出几分孩童稚气的话,如今长相与盛建宗年轻时已有七分相似,俊俏中还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想起盛建宗少年时曾引起不少世家贵女青睐的往事,盛吉心中就不由感叹起日后这盛府门槛又要被媒婆踏破了。
完全对自己长相不自知的盛叶舟正回想着前世广播体操动作扭腰踢腿。
一个翩翩少年在曦光中做着些怪异动作,还引了不少人注视。
好在没等多久,城门缓缓打开,盛叶舟复又回到车辕上接过鞭子赶起马车。
“老奴先回府禀告老太爷和老夫人。”
进了城门,盛吉就连忙跳上候在门前的马车抢先回府。
“……”
“飞羽,齐铭,你们二人可要先回府?”马车赶到护城河附近时,盛叶舟停下马车叫醒两个还在打盹的好友。
赶了一夜路,二人都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整张脸灰败得就跟受伤之人是他们似的。
“先去你家,等老师安顿下来之后我们再回。”廖飞羽干脆摆手,先前盛吉的到来他们是全然不知。
“行!”
马车刚入巷口,已远远有小厮在巷中候着,见马车慢悠悠地转入巷口,高声冲后的人大喊着:“五少爷回府了!”
盛禺山与盛建宗负手立于门前,马车一停下就有小厮爬上马车小心将赵衍用床板抬出。
仍睡得人事不知的赵衍浑然不觉已到了盛府,经由一晚上的颠簸,右脸更是红肿发亮,看着似是比昨日还要严重些。
盛禺山阴沉着脸,隐隐压抑的愤怒在瞧见赵衍脸时达到顶峰,一向沉稳的人突然骂了句娘:“他娘的邵有林。”
“祖父,爹。”盛叶舟上前拱手。
盛建宗心疼摆手:“先进府先进府。”说着就连忙搂着盛叶舟的肩膀把人往府里带。
他将人亲手送到榆木坡,原以为只在那待半年就要回来参加县试,没成想去年赵先生来信说要再沉两年,待后年再一鼓作气往上考。
这一耽搁就是两年,没老爷子的允许他又不能亲自前往榆木坡,日思夜想了两年的孩子终于回府,却并不是能温情之时。
眼下还是先让先生诊治要紧。
众人一路疾走,启安院近在眼前。
嘎吱——
房门一合上,盛叶舟的心终于落下,重重长吁出口气后,体内疲倦才入海浪般来袭。
“大夫说接骨之事一时半会儿接不好,不若你们先回府给长辈报个信,等梳洗一番之后再来。”
见廖飞羽二人站着打了无数个哈欠,盛禺山干脆道。
昨日收到报信太过匆忙,他也忘记了将此事告知于其他两府,赵先生为三个孩子的老师,此事要如何处理还得三府共同商议。
大夫临进门前就说过接骨之事没两三个时辰无法完成,廖飞羽二人一想等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干脆拱手回府梳洗打理一番。
二人相继一离开,柳氏刚好匆匆赶来。
“祖母的舟儿!”
三位长辈这才心疼地望着自家消瘦不已的孩子,心中酸涩难忍,柳氏与盛建宗差点没心疼地流下眼泪。
没多会儿,大房夫妻也赶来,一袭绯色官袍的盛建安整个人意气风发,温声安抚了盛叶舟许久后才在仆从催促下出府上值。
原本的一家团圆时刻,却在此刻因赵衍之事蒙上了层阴影。
盛叶舟无心恭喜吴氏怀孕之事,也无心在祖母身旁撒娇卖乖,他呆呆望着房门口,一时心绪复杂的难以自持。
“舟儿,你先回房去梳洗吧,此处有我们守着。”盛禺山心疼地轻抚盛叶舟后脖颈,温声劝道。
盛叶舟点头,垂着头默默回到正房梳洗整理。
昨日早上若在心绪不宁之时就上街去寻人,是不是老师断腿之事就不会发生。
若是按照往常的性子,他定会上街一趟而不是频频张望院门口。
许是在榆木坡的日子太过简单,以至于谨慎的性子都跟着松散不少。
老师之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就是疏懒的后果……
***
院中。
管家送上热茶,盛禺山拧着眉头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
只觉比平日里更加苦涩的茶水使得他心中郁气更添几分,重重将茶盏将石桌上一磕冷哼出声:“好他个邵有林。”
“儿子还从未见过舟儿那孩子如此沮丧,就是幼时受伤都没见他哼过,想来赵先生之事……”盛建宗满脸忧心忡忡,方才儿子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总是让他放不下来。
“此次舟儿回府,我说甚都不能让他再回罗平县。”柳氏道,看向盛禺山的眸中闪过一丝埋怨之色:“这回伤得人是赵先生,谁知下回会不会有那不开眼的伤到舟儿。”
府中派去保护的侍卫每每回信儿盛禺山都说盛叶舟过得好,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吃穿用度都有人操心。
可今日瞧着孙儿双手长满老茧,这那哪像是是去读书,想必两年中肯定吃了不少苦。
“儿子也不想让舟儿再回榆木坡。”
见母亲说出心中所想,盛建宗干脆也小声帮腔,说话时还是难免瞟着盛禺山神色。
盛禺山薄唇紧抿,面上阴沉,听二人所言只是不耐地点了点头:“为父心中自有定夺,绝不会让舟儿陷于危险之境。”
如今太平盛世,他倒是忽略了平静之下的暗流。
两年前他已派人调查过罗平县县令邵有林,甚至私下里也放了话出去,让其多留意着些榆木坡的安全。
哪曾想村与村之间争抢地盘没波及到盛叶舟,反倒是邵有林的长子竟敢动手伤了赵衍。
思及此,盛禺山眸光一闪,忽地睁开双眸唤来盛吉:“你去安王府,将赵先生之事如实禀告。”
赵衍受伤之事得先告知老安王。
此事根本不用他们动手……
不过片刻,盛叶舟顶着头湿漉漉的长发重新回到院中。
望了眼依旧紧闭的房门,已调整好心情的盛叶舟带着浅笑重新跟祖父祖母问安,最后才将眸光落到大变样的吴氏身上。
“大伯母。”
吴氏脸色红润,双眸中满是柔情,芊芊玉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看着着实不像是才四个月的身孕。
“你这孩子,不擦干头发再出来,小心惹了寒气。”吴氏温声笑道,忙摆手让冰兰快拿帕子来。
柳氏起身接过帕子亲自擦拭,面上也终于带上几分笑意。
见孙儿好奇地望着大儿媳,不由轻笑出声:“你大伯母怀得是双胎,所以瞧着比寻常妇人肚子要大些。”
“双胎?”盛叶舟惊奇不已。
竟然是双胞胎……
“府中今年不仅要多两个弟弟妹妹,恐怕等到过年之时,你这荷包还要被侄子侄女们掏空。”吴氏莞尔一笑,说罢又似是想起还在屋中诊治的赵衍,赶忙收起笑容。
“这两年你不在,咱们府中添了不少孩子。” 柳氏温声道。
大房盛叶雲今年冬日会迎来第二个孩子,盛叶林去年娶妻,董氏也怀有五个月身孕,加上吴氏的双胎,大房今年就要添四个孩子。
盛叶华乡试不出意外落榜,已重回启明书院入学继续准备明年再次上场,三个月前刚娶的亲,如今夫妻俩都住在书院。
二房盛叶钰在盛叶舟离家求学当年年末得长女盛欣微,但听盛叶翰信中所说,因第一胎是女儿,小吴氏不喜这个长女,出生之后孩子多是由符氏带在身边。
盛叶钰在府中安生待了几年,在长女半岁之时突然说要重新科考,于是又带着吴氏折返启明书院重新读书。
夫妻俩这一去,孩子都没带,直接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放在了盛府。
刚说起这个从未蒙面的侄女儿,符氏抱着个身穿葱绿色霞彩锦衣的娃娃走入院门,边走边哄着低声哼哼唧唧的孙女,满脸都是热汗。
盛建宗见状,忙起身接过孩子。
“孩子都没睡醒,你抱着人来甚。”
“我听说舟儿回府,又怕微儿醒来寻不着人,只得将人一起抱来了。”
符氏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汗,双眸四处搜寻,终于在主动站起来的人中寻到了盛叶舟的身影。
“舟儿。”
“母亲。”
盛叶舟接住哭得梨花带雨的母亲,轻拍后背温声安抚。
醒来的盛欣微睁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这大哥从未见过的人,见祖母抱着他哭个不停,秀气的小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瓮声瓮气地指着盛叶舟蹬腿大喊:“包子!包子”
孩子的童言童语逗得院中大人纷纷露出笑意,符氏擦着眼泪,哭笑不得:“小丫头刚学会说话,见着谁都喊包子。”
盛欣微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爹或者娘,而是从婆子口中学来的包子。
“微儿来五叔抱。”盛叶舟拍拍双手。
盛欣微转动着眼珠子,机灵地往盛建宗怀中一扑,两条冲天辫随着她摇头晃脑摇来摇去霎是可爱
“不抱,不抱,抱……哭。”
显然是方才符氏哭天抹泪的场景让孩子觉着面前这个五叔不是好人。
嘎吱——
盛叶舟刚被侄女拒绝,紧闭的房门突然拉开,王御医用帕子擦着手上水珠缓步踱出。
“王御医,老师的腿如何?”
盛叶舟赶忙转身迎上,有些急切地朝屋里看了两眼。
“腿是保住了,但日后行走恐怕得用上拐杖,毕竟这位先生的年纪不轻,恢复绝不可能与年轻人同日而语。”
“那其他地方的伤可要紧?”盛叶舟又追问。
“多服几日活血化瘀的汤药就无大碍,只是这一年半载可千万不能再受伤,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夫也没法再救。”王御医语带笑意。
“小子会牢记王御医的话。”盛叶舟连忙躬身行了个全礼。
老师已过花甲之年,到了这个年岁就是在前世也极难康复,如今多亏王御医才能保全下腿,盛叶舟这一礼行得心甘情愿。
只要能行走就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王御医继续交代了一些日常服侍的法子。
“老夫在盛府已折腾一宿,事情办完也该告辞。”已在盛府等候整夜的王御医也疲惫不已,交代完琐事,觉得此事已告一段落,忙拱手告辞。
众人拱手回礼。
盛禺山亲自送王御医出府。
盛叶舟放慢脚步推门进入房中。
床榻之上的赵衍已被收拾妥当,半边脸敷着黑色草药,左腿上的被子高高隆起。
轻轻掀开被子一看,发现整条左腿全绑满竹条,为防止碰到,还在腿上罩了半边竹笼固定。
如雷似的呼噜声响彻耳旁,在方才王御医接骨之时都未醒来,这半瓶子改善液的催眠效果实在惊人。
呼——呼——
落后几步进入房中的盛府众人有些哭笑不得,除了这震天的呼噜声外,屋子里还飘着股子似有若无的臭味。
赵先生睡得香甜,或许在他们进来之前,还痛快地放了一个,或许是很多个……屁。
盛叶舟见状,心中巨石终于落下。
第52章
见赵衍睡得沉, 盛府众人也跟着放下心来相继离去,只留下盛禺山与盛叶舟祖孙坐在院中等待老安王的到来。
两人闲聊几句,盛叶舟冷不丁地话题一转, 淡淡问道:“老师之事祖父可有打算?”
盛禺山侧目,见盛叶舟把玩着茶盏瓷盖, 眸光似是定在了修长手指上不得动弹。
眸底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他问这句话的意思。
“你有主意?”
“罗平县令之子欺行霸市, 伤人性命, 恐吓城中商户不予伤者诊治, 朝廷命官行商贾之事,桩桩件件还不够他丢了这顶乌纱帽?”盛叶舟淡淡反问。
“若是光凭邵有林当然不足为惧,但他背后是整个安义府邵氏,想要撼动如此世家大族可不是易事。”
孙儿已经长大, 很多事都可以摆在明面上与之细说, 盛禺山并未如往常那般含糊带过,而是直接点明了他为何要等老安王来此的原因。
邵氏虽排不上宁成国四大家族之位,但其盘踞在安义府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
邵氏掌握着城内数一数二的铁矿资源,邵氏当家人还是兵部侍郎韩进莒的丈人。
盛叶舟沉默点头。
盛禺山顿了顿又道:“邵有林乃是邵氏主家嫡次子, 邵氏为培养自家在朝廷中的靠山,对他极为重视。”
“邵氏……邵有林……邵凡。”盛叶舟低声呢喃。
话本子里常调侃寒门子弟就算入朝为官也只得在九品芝麻官的位置上打转,想要身居高位,无疑难于上青天。
现实也果真如此,想要步步高升, 在朝廷中走动拉拢关系是必然之径。
政绩考校想要取得好点评, 送礼送银子都是常事, 千两白银,金银玉器, 成堆送往上官府邸都只能算是同僚之间的正常走动。
这些都已是朝中约定俗成之事。
就连盛建宗平日里也老说要多攒些银子等日后给他升迁做准备,就连盛叶舟自己也不能免俗。
邵氏举全族之力,就是想在朝廷中培养出个属于他们自己的靠山。
因此……邵有林对邵氏而言,就不仅仅只是个嫡次子如此简单。
“所以此事咱们得等王爷前来之后才可从长计议,你这些日子照看好赵先生便是。”盛禺山气定神闲,眸光中还隐隐含着似笑意。
祖父说得是从长计议而不是忍气吞声,盛叶舟只听字眼就知盛禺山心中早有成算。
“舟儿省得。”盛叶舟会心一笑,故意冲祖母重重眨了眨眼:“祖父心中肯定有主意。”
从几年前国子监那些神出鬼没的侍卫出现时盛叶舟就知晓盛禺山不像是平日里所见那般简单。
只是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祖父祖母不说,他也就当没发现了。
而盛禺山似是也猜出盛叶舟心中所想,伸手点了点他笑得皱起的眉心,啼笑皆非道:“猴精。”
“孙儿是猴儿,祖父您也不是猴儿。”盛叶舟连忙笑回。
“待你满十六之后,祖父自会告知你心中所想之事。”盛禺山摇头轻笑,眸光在远处院门外闪烁的人影上一划而过,起身前落下句:“你只要知道咱们盛府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便行。”
说罢,起身朝门外气冲冲跨门而入的老安王拱手行礼:“拜见王爷。”
“无需多礼。”
老安王摆摆手,健步如飞地从盛禺山两人身边擦过,径直推门而入。
发须皆白的老者走得如此飞快,那根金色的拐杖毫无作用,只拖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
后边跟着的廖飞羽投来个询问眼神,盛叶舟翘起唇角淡淡一笑,瞬间稳下了两个忐忑不安的好友。
“大师兄!”
没多会儿,屋内老安王又急又气的低吼,接着便是拐杖狠狠敲击地面的砰砰声。
廖山长与陆父摇着头随后几步跟上。
盛禺山朝盛叶舟几人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就在门外等待,随后也背手步入房门。
房门嘎吱一声合上,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的少年郎。
“老师的腿如何?”陆齐铭抚着狂跳的心口,口干舌燥地低头四处看。
看到石桌之上的茶壶后,几步上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也不管烫不烫仰头就连忙灌下。
“也给我杯。”廖飞羽嘴唇同样干得起了层皮,也不嫌弃,夺过好友喝过的茶杯就喝。
马不停蹄赶回廖府,跟家中长辈禀告此事后匆匆梳洗完就往盛府跑,连着昨天一整日,他们几乎都没正经喝过水。
来到盛府见盛叶舟神色自若,心中巨石终于落下,这才觉得五脏六腑都干得要命。
“腿是保住了,但日后行走恐怕不太利索。”盛叶舟言简意赅道。
路上他们都考虑过最坏的打算,如今一听还能走路,二人心中和盛叶舟所想完全相同。
不幸中的大幸……
“能走路就好。”廖飞羽一屁股坐下,松懈下来的身子忽地全是疲倦袭来,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软塌塌地趴到了石桌上。
“祖父说日后将赵先生接到府里养伤,一边让先生静养,一边准备明年的县试。”廖飞羽低声又道。
陆齐铭眨眨眼,惊奇地道:“我父亲来的路上也说要将先生接到府上养伤。”
说完,两人齐齐都转了头来看盛叶舟。
“一切都听老师安排。”盛叶舟无奈摊手。
廖府与陆府都想先生住自家府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
日后不仅方便自己孩子,就是府中其他孩子请教学问也方便得多。
但他们都没想到老师还有老安王这个二师弟,人能让师兄舍了王府住到学生府上去吗!
再说了,就凭老师的犟脾气,说不定稍微好些之后就要奔着回榆木坡也不一定。
“你吼个屁,老子好好的美梦都被你打断了。”
犟脾气老师被吵醒美梦,一声爆呵从屋内传来,接着就是老安王低声下气的赔罪。
三人互看一眼,纷纷露出个苦笑。
“说得对,咱们还是听老师的吧。”廖飞羽咽下口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陆齐铭就直接得多,看看紧闭房门又看看盛叶舟,干脆道:“老师还是住在盛府比较妥当,我们这两个弟子不用每日出现在面前,说不定更有利于老师恢复。”
他只想着亲自服侍,竟会忘记了老师的脾气。
整个榆木坡,只有盛叶舟才受得了老师比变天还快的变脸。
他与廖飞羽吓得瑟瑟发抖之时,也只有盛叶舟敢沉声讲道理,每每都像是及时雨似的能浇熄老师莫名其妙窜起来的怒火。
有如此“及时雨”在,他们凑上去作甚。
“陆齐铭说得太对了,还是盛府最为合适。”廖飞羽连连点头,说着小心地瞟了眼房门:“老师让我们三人明年县试下场,不管留在谁家,总归在安义府不是。”
陆齐铭与盛叶舟同时疑惑不已。
廖飞羽连往后缩,一脸惊恐:“别看我,我也是方才得知,而且此事是老师与咱们三府长辈共同商议。”
盛叶舟这才记起,昨日早晨老师离家之时也说了回来有话要说。
难道就是说县试之事?
“你们二人年岁不小,是该下场试试,如若不然成婚前连个功名都没有。”盛叶舟着重看向陆齐铭。
他在几人中年岁最长,翻过年已十七岁半,放到平常人家早可以议亲成婚了。
陆齐铭杵着下巴,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提起成婚之事就心烦,如此还不如待在榆木坡自在。”
“若是能如先生般一辈子不成婚就好了。”廖飞羽怏怏不乐地望向盛叶舟:“长子既要顶门立户,还要负担起延绵子嗣之责,半分都由不得我自在。”
作为唯一不是长子的盛叶舟,反正有祖父弱冠前可不议婚事的承诺,还暂时无法体会到两位好友的心情。
“跟个小毛孩说这作甚,连姑娘给你写信都看不出好赖,还能指望你给我们主意……”廖飞羽明晃晃的鄙视。
陆齐铭点头应是。
“……”
***
“你们三个还不滚进来。”
忽地,屋内传来赵衍中气十足地吼声,伴随着老安王温声劝其别乱动,廖飞羽二人缩在盛叶舟身后入了屋内。
屋里几个长辈看见的就是两个高大少年畏畏缩缩躲在身后,一副让盛叶舟当成挡箭牌的模样。
廖山长蹙眉,唇角随着三人一步步走近,抽动得更加厉害。
“站到为师身边来。”
三人照做。
“你们三人是为师最后的关门弟子,如今老师受伤,难道就没一人想尽尽孝道,把我接回府中好生伺候?”赵衍横眉瞪眼,衬着其红肿的脸颊,更显几分滑稽。
盛叶舟不解其意,有些奇怪地沉声拱手:“学生不敢自作主张,全凭老师决定。”
“这会子倒是想让为师做主了,三个没良心的小子。”赵衍怒瞪几个弟子。
盛叶舟:“……”
若是平日里出言替赵衍拿主意,恐怕三人早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倒成了没良心了!
“你也不用为难盛小五,本王明日就派人来接你去王府。”老安王啼笑皆非地看着师兄冲几个弟子挤眉弄眼,摆明了就是不想去王府。
“不去。”赵衍一转脸干脆挑明。
本来还想让三弟子中一人谁主动提出,他就作势拗不过只好留下,好歹在弟子面前不消顾忌说话,也不用去了王府处处受宫中繁琐礼仪所扰。
“本王知大师兄不喜烦扰,给你单独准备个院子如何?”老安王又劝。
“我就留在这,你王府厨子没有盛小五手艺好。”赵衍还是不为所动。
若是想去王府,早些年他就被师弟接进了王府颐养天年,何须还会跑到榆木坡去度日。
在哪都不能失了自在,否则就是皇宫也不含稀罕。
听到这,盛叶舟哪还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忙笑眯眯地上前去殷勤地帮老师扶了扶枕头笑道:“学生也舍不得老师去王府,您得留在盛府让我们好好尽孝才是。”
“可有听到?我自有学生会好好服侍,你哪来的就回哪去,别在这打扰得大家都不得安宁。”赵衍不耐烦摆手,说罢就将双手塞回被中,看似打算还要再睡一会儿。
“大师兄。”老安王真是拿这个师兄没办法,花白的长须都无奈地翘了翘。
“王爷您大可放心,赵先生留在我盛府,盛某定当好生以待。”盛叶舟忙笑着拱手。
“罢了罢了,随你吧!”
面对倔强的大师兄,就是老安王也没辙,气愤地使劲跺了跺拐杖后转身离开。
“本王会派几个人来伺候,这事儿您可不能拒绝。”
人是同意留下了,不过走之前老安王还是不放心,打算入宫中求个御医来盛府再诊治诊治。
作为留下赵先生的盛府,盛禺山面上笑意明显,捋着胡须慢吞吞随着老安王走出。
接收到自家祖父眼神的廖飞羽装没瞧见,垂头立于床前,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老安王几人前脚刚走,赵衍就立马变脸。
“过几日待为师伤势稍稳定些,便回榆木坡去了。”
三人:“……”
“看甚看,还真想让为师留在安义府受你们孝敬?”赵衍拍拍完好的右腿,面上满是嫌弃:“就算腿瘸了还有手呢,爬也得爬回去。”
赵衍的固执三人都很清楚,廖飞羽与陆齐铭聪明地选择闭口不答,又当起了聋子。
盛叶舟淡淡的“哦”了声,而后轻轻整理衣袖,好半晌才道:“学生可担不起老安王的怒火,若是您真想回,那大可趁今夜房中没人之时悄悄离去,到时学生也好向王爷有个交代。”
“你个臭小子!”赵衍气够呛,此刻腿上疼痛都比不上盛叶舟顶嘴引起的怒火。
“老师就留在安义府好好养腿才是。”盛叶舟叹了口气认真道:“况且榆木坡也没个正经大夫,难道您真想成瘸子?”
“此次您出事,学生祖母昨夜吓得夜不能寐,定是不会让我再回榆木坡,难道您就忍心让我们每日都担心您在榆木坡如何过日子?”
盛叶舟面上认真,边说边伸手扯了扯廖飞羽的衣袖。
廖飞羽得信儿,忙舔着笑脸上前躬身道:“老师,您就留在盛府好好养伤,如此也好教导我们几人,待明年咱们仨一举给您拿三个秀才功名回来。”
“我们定给老师您拿个三榜第一回 来。”
陆齐铭左耳刚听到好友说到三个秀才,完全是下意识承诺了个三榜第一,说完才惊觉失言,忙捂住嘴满面悔色。
盛叶舟:“……”
廖飞羽:“……”
可赵衍正专心听弟子们说话,听到这,双眸就是一亮,挣扎着开口道:“话可是你们所说,三榜第一!”
盛叶舟:我没说。
廖飞羽:我没听清楚。
第53章
有了各种许诺各种说服, 赵衍终是答应住下,不过还是婉拒了盛禺山另挪院子的安排,留在启安院与盛叶舟做起了邻居。
这一住, 就是大半年,后来还是廖山长再三邀请下才搬去了廖府短住些时日。
这一年间, 三弟子还是如同在榆木坡之时,早晨来到盛府听老师授课, 下午就在启安院盛叶舟书房中学习直夜饭之后才会离府。
意料之外的, 随着赵衍身体逐渐恢复, 邵凡伤人之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竟完全再未听到半点消息。
偶尔老安王来访,也没从他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赵衍如无事发生,盛禺山那句从长计议也好像随风散去没留下一点痕迹。
长辈们不提,盛叶舟也不问。
大家都好像无事发生般继续学习生活, 直至翻过年迎来了县试-
***
宁成三十五年二月初五, 南康县。
天光未亮,盛府老宅内上下就已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院内灯火通明,盛禺山与孙氏早早穿戴整齐,坐在正房中双双看向房外天色。
“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不知这贡院里可有漏雨?”柳氏忧心忡忡地望着依旧淅淅沥沥的天。
都说春雨贵如油,对老百姓们来说,春雨一下,新一年的辛勤播种也就将开始。
往年这雨也就下个两三天便会晴上几日才会再落,哪像今年, 雨断断续续下了十来日, 叫安义府内冷得宛若初冬。
盛禺山起身打算出屋, 柳氏忙喊停人,上前将大氅披上, 低声埋怨道:“咱们这把年纪受风寒可不得了,还不知注意着些身子。”
待大氅披好,盛禺山紧皱眉心才走出房门,独自一人前往祠堂。
今日不过是盛叶舟的第一场县试,但盛禺山翻来覆去整夜都没能入睡,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去祠堂给祖宗上香祈求护佑。
目送雨中渐渐走远的人,柳氏一声轻叹这才披上大氅道:“你们去唤五少爷起床梳洗。”说罢自己折身往厨房而去。
府中三个嫡孙,只盛叶舟独自一人参加科考,这对整个盛府来说,都是大事。
一人科考,牵动了盛府半府人,盛禺山夫妻与二房夫妻半个月前都随盛叶舟一同回老宅住下,前几日就连吴氏也带着龙风胎儿女赶了回来。
安义府的尚书府眼下就盛建安一个长辈因政务不得回南康县。
安排好饭食,柳氏才走到中堂就见二房夫妻已到,观二人面上倦色,想必昨夜也是整夜辗转难眠。
见到柳氏,盛建宗忧心无比地起身看向厅外天色道:“我专门寻衙门好友问过,考生不得穿大氅棉衣入内,连炭炉都不得携带。”
未防作弊,考生只得着单衣入贡院,且因县试不用过夜,未避免失火之危连炭火得不携带入内。
“若不是舟儿这几年身子骨越发康健,今日这县试说甚我也不会让他去考。”柳氏皱眉应道。
就因这连日不断的小雨,使得众人都心中忐忑不已。
“求老天爷快些收去雨水,保佑舟儿能平安中榜童生。”符氏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虔诚许愿,柳氏甚至听到她喃喃自语念着只需考试当日暖和就成。
“笔墨纸砚父亲可都准备妥当了?若是没备儿子这就去备。”盛建宗又不放心地问了遍。
“你父亲都已准备妥当。”
“不行,我得再去看看。”
盛建宗整个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仿佛今日入考场之人是他似的,转来转去就是寻不到安心之地。
刚抬腿打算往前厅去,抬眸就见盛叶舟打着哈欠正往中堂而来,一袭和平日没甚区别的牙白色袍子,在纷纷雨幕中显得特别单薄。
“你怎么的才穿一件衣裳。”步子一转,盛建宗人已向着儿子而去,边走边将身后服侍的人一通呵斥:“没看下雨了,怎也不知给少爷打伞。”
“爹,就这几步路,打伞作甚?”盛叶舟笑笑。
这又不是尚书府,出了院子就是连廊,需要淋雨的地界就几步路,更何况……
更何况这点稀稀拉拉的小雨,半晌都不能打湿发丝。
引得长辈们忧心忡忡夜不能眠的春雨在盛叶舟这完全就被忽略了过去。
“若穿着湿衣入贡院,更易着凉,千万大意不得。”盛建宗不依,直接让冰兰又回院中重新取了套新衣裳来。
盛叶舟无奈,只得由着坐立难安的盛建宗折腾。
祭拜完祖先的盛禺山匆匆赶来,一家子吃完早饭,齐齐涌到大门前目送送考的马车走远。
马车上,盛叶舟将考篮挪到膝前,将清心砚和恒温毛笔放入,这才在盛禺山与盛建宗的注视下闭目小憩。
***
今日因县试之由,县衙下令开铺时辰推迟到县试开始之后,以免道路堵塞影响了考生们赶考。
加之寒意徐徐,南康县内一派冷冷清清,街上只能瞧见三三两两裹紧棉衣的人在赶路。
这种清冷一直行到明太街之时戛然而止,密密麻麻的人群如潮水般朝着共同一个方向缓慢移动。
在这条街正中间,正是本县的贡院。
不管穿着粗布麻衣还是绫罗绸缎,今日来到贡院的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
——县试。
盛府祖孙三人也随着人流来到贡院之前。
童生考也叫童子考,多是还未及冠的少年来应考,但其中也不乏白发苍苍由子孙们送来考试的老者。
“叶舟!”
人堆中,廖飞羽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盛叶舟的身影,忙摇晃手臂引着几人朝他们走去。
赵衍与廖山长站在一侧,一支金色拐杖尤其扎眼。
老安王所赠的拐杖风格都和本人相似,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赵先生,廖山长。”盛禺山上前拱手。
“老师,廖山长”盛叶舟拱手。
盛叶舟左右瞧瞧,未见陆齐铭的身影,廖飞羽心有所感,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低声道:“今日陆齐铭的丈家也来送考,他们在那边。”
循着指尖看去,果然瞧见陆齐铭负手而立,笔直得宛若把出鞘长剑。
不愿早早成家的陆齐铭仍在满十八岁之后迎来了相看定亲,最后定下的是兵部左侍郎牛府嫡次女,与陆家倒也是门当户对。
两府只等陆齐铭拿下秀才后便成婚,今日牛家长辈亲自来送考,足可见其对这个孙女婿的重视。
廖飞羽笑的得意,就是略显猥琐。
“怎样,可紧张?”盛叶舟笑问好友。
“若是连县试第一场都无法过,咱们就没必要再科考下去了,否则只是浪费时间。”廖飞羽不以为然道。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只需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很少有人会在第一场便被判为落榜。
若真落榜,恐怕连《三字经》都还未掌握。
“虽说如此,但我看今年倒不一定。”盛叶舟轻轻摇头,说话时口中呼出的热气化作阵阵白雾飘散。
“何意?”廖飞羽不解。
盛叶舟示意面前热气,说着捏捏他只穿了件单衣的胳膊:“冷不冷?”
“不冷啊。”
“你看其他人。”盛叶舟示意。
南康县夏长冬短,过完年之后天就逐渐暖和起来,每年二月虽有春雨,但穿件单衣已有些热。
今年极是反常,雨水不断不说,空气都像是带了水汽,静坐稍许便觉有寒意来袭。
廖飞羽转头看向周遭的人,看着看着眉头忽然挑起诧异的:“啊”了声。
“大家都穿了好多件衣裳。”
入贡院不得穿棉衣,许多人便叠穿了许多件单衣,环顾一圈好似只有他和盛叶舟只着单衣。
包括陆齐铭也穿得圆了两圈,整个人臃肿无比。
“我没觉着冷啊。”
“咱们还得多谢俞先生。”盛叶舟一语点破他们为何与其他人不同的缘由。
虽离开启明书院,但俞先生所教的剑术他们仍就没丢下,每日都会照常练习。
长久下来,体质早与寻常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天差地别。
不喜舞刀弄枪的陆齐铭中途放弃,一下子就泯灭于众人之中,也冷得哆哆嗦嗦,恨不得再多穿几件。
“我看陆齐铭日后还敢不敢偷懒。”廖飞羽也看到了这点,小声嗔怪道。
“如此冷的天气,估计不少人都得冻僵。”
眼下一大群人挤在同处都冷得直哆嗦,若真等到入四面漏风的考棚中独自坐下,不消片刻肯定冻得手指僵硬。
如此情况下,本写字基本功不扎实的人,说不定就会在第一场中出了纰漏。
“那咱们进去前得提醒陆齐铭,别阴沟里帆船真栽在这件事上。”廖飞羽连忙道。
“你就别说陆齐铭了,当初你们可是承诺过三榜第一,今日可有信心?”盛叶舟推推他笑。
年前房内两人可是拍了胸脯表示要拿下三榜第一让老师风光一把。
廖飞羽狠翻白眼,没好气地一肘将坏笑的好友推开。
谁能想到,廖府的老宅明明在文绕县,户籍竟会是南康县人。
若不是县试报名,他竟不知自己和两位好友是同县之人,县试也要在同一贡院。
从那时起,他的天就已完全塌下来,再也没有妄想过三榜第一之名。
面对他人廖飞羽仍敢一战,若对手是盛叶舟的话,还是别做那个白日梦了。
天赋卓绝而不自知,性子稳重又从不骄傲,面对如此一人,廖飞羽早在几年前就已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也多亏如此,放下执念后,他心中反倒舒坦许多。
“若你拿不到三榜第一,老师的惩罚就你一人受。”廖飞羽干脆道:“我就取第三便可,第二让给陆齐铭,免得他在岳丈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可没跟老师承诺过。”廖飞羽无赖摊手,刚嘚瑟没片刻,耳朵上突然多出只冰凉的手,赵衍冷硬的声音幽幽在耳旁响起:“为师离开没两日,你就那么快忘记了当日之诺?”
这个当日之诺可不是指三弟子在房中的无心之言,那是赵衍忽悠盛叶舟若拿下三榜第一的话就介绍四师弟莫剑子与之认识。
那位莫剑子先生乃是宁成国赫赫有名的剑术大师,盛叶舟曾在俞先生那听过其不少事迹,当初听到竟然是老师的师弟,径直囫囵应了下来。
兴奋过后,随着时间流逝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听老师一说,才立即悔恨起当初的失言。
“若是拿不到童生,你可答应了给为师当牛做马半年。”
面对三个弟子以其家人,赵衍不好得明说,若说出当初诺言,岂不是向众人摆明了他偏心。
所以只提到是童生之名,并未说是三榜第一之约。
盛叶舟不满,委屈巴巴地小声反抗:“我明明说得是亲自步行背您回榆木坡,可没说当牛做马。”
“差不多一个意思。”赵衍不管,说完不等盛叶舟反驳,又朝廖飞羽瞪眼:“你以为你小子能逃得掉,不管你们仨谁,那三榜第一都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廖飞羽悠然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拍拍盛叶舟:“靠你了。”
盛叶舟:“……”
面对几千人竞争的县试,盛叶舟之所以不紧张,全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想到拿下第一。
不管中间还是倒数,只要拿下童生之名便可。
明明出门前,他还是如此想着……
“叶舟,飞羽。”
终于接受完老丈人亲切叮嘱的陆齐铭艰难挤过人群,提着考篮来到面前。
哐——哐——哐
三声锣响,贡院大门缓缓打开,两排着皂衣的衙役有序走出。
赵衍神色一正,朝几个弟子与一侧与他们结保的书生摆手
“走吧,先去排队。”
殷殷期盼的许多长辈目送着自家孩子走远,直至无数书生混淆在一起,再也看不清谁是谁。
盛叶舟与两位好友排在队伍中间,等老师先进考棚等候唱保之后,忽地将手伸入考篮。
摸索片刻,拿出块崭新的砚台。
“这是清心砚,听闻有平心静气之效,你们用这个研墨吧。”
廖飞羽和陆齐铭接过,纷纷低头打量起这块平平无奇的砚台。
至于考篮中的恒温笔,效果太过逆天,盛叶舟不敢拿出去来引起怀疑。
虽好奇,眼下却不是细问的时机,二人忙将砚台放入考篮,学着前面的人解开腰带提前准备脱下衣裳等候查验。
随着人群慢步入贡院大门,向右侧负责查验户籍与长相的衙役递上文书考牌。
衙役高声念出文书上所描述的盛叶舟长相,第一句就让他嘴角抽搐。
“三元巷盛叶舟,肤白俊俏,唇角一痣……”
衙役边念眸光边在盛叶舟浑身扫过,若是其中有一点不符,便会立即厉声询问。
同时接受另一个询问的书生就因长胖之后身形不符而遭受了详细盘查。
想要科考……保持身材也很重要。
第54章
第一道核查身份结束, 盛叶舟提着考篮来到第二道木栅栏,那里已经站满了大排冻得瑟瑟发抖的考生。
十几个人排成两排,都只着单衣, 任由一侧衙役仔细检查所穿袍子和靴子。
古人袍子繁复,袖口边角都能藏作弊纸条, 所以衙役们查得极其仔细,几乎是双手一寸寸地从上摸到下。
查得仔细也导致耽搁时辰极长, 身子单薄的老远都能听到牙关打颤的动静。
盛叶舟循着人少的方向走去, 恰巧前边正是冻得直打哆嗦的陆齐铭。
在众多衙役面前, 二人不敢搭腔,只得互相咧了咧嘴,同样露出副苦哈哈的样子。
查完衣裳,又得摸遍身上, 连发髻之中都会用手戳进发髻中摸索一遍。
一想到这种近乎可以划分为骚扰的还要经历好几次, 盛叶舟就觉额角发紧,被人上下其手的感觉实在糟糕。
好在衙役终于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到下一关去。
入了栅栏,才算正式踏入考棚, 接下来便是检查考篮以及所带吃食。
童生试不需在考棚过夜,所以每日考试只需带上午间饭食即可,盛禺山有经验,让柳氏给盛叶舟准备的饼都撕成了细长条,还带了空杯及肉干。
在他前方的考生估计就是第一次经历这事, 所带饼子被衙役们全搓成了渣子, 纷纷扬扬从手心掉到篮子里。
查完吃食, 站到旁侧等五十人为一组。
南康县县令展开名册,依次念众考生的名字, 结保五人都到后,唱保之人便会站出来等候。
考生唱某廪生保,廪生确认后应声唱廪生某保。
趁前头还有不少考生等候之时,盛叶舟抬头悄悄打量起南康县县令闽赞。
童生试五场都由县令为主考官,若是得县令推荐的考生,其他同考官都会看在其面份上给过。
所以考试之前,私下打听主考官之喜好也是习以为俗之事。
据坊间流言,闽赞就是坚定不移的守旧派。
守旧派喜字体工整,文章一板一眼不能太过求新立异,总的来说就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发须半白,身子佝偻,法令纹厚重,想必生活里也是个严肃之辈。
但看闽赞赏今日神色,肃穆中还带着丝焦躁,特别是念到盛叶舟几人时,他还专门抬头打量了番几人。
盛叶舟也知为何这闽赞会一副坐立难安之相。
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偏偏抽到了来南康县做县令,油水是不少,但相对的危险性也与之并存。
小小县城,走在街上踩了谁一脚说不定就会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家眷。
科考也难免遇到各府少爷来应试,若是不小心得罪哪位他都难以善了。
所以进贡院的几番查验时,衙役们面上都带着和善笑意,边搜身还会边跟人道赔不是。
在偏远县城就是天的县令在南康县,更像是个受气包。
离家前盛禺山也对盛叶舟说过,此次县试不必顾忌县令喜好,按照闽赞性子,阅卷时绝不会荐卷。
明哲保身下偶然间形成了另一种意外的公平……
看了半晌,盛叶舟收回眸光。
赵衍唱保结束,他们走到龙门下站定等待后面的几十人唱保。
凑齐五十人,铜锣立即敲响,衙役领着众人入考棚。
一眼看不到头的考棚左侧几十排坐北朝南,右侧相对之,中间有条半丈宽的路。
东门入,西门出,全部用一人多高栅栏圈起来。
整个考棚就数相对前两排光线不错,越到后头潮气就越发浓厚,盛叶舟甚至闻到了大雨倾盆后密林中那种泥土腥气。
廖飞羽运气不错,考棚就在第二排中间,勉强能在早上晒到点太阳。
盛叶舟与陆齐铭走到路中间就循着考牌朝两边走去,一个继续向左侧最后排,一个则是右侧的第四排。
盛叶舟站在外侧掏出篮中帕子将桌椅上的灰尘擦干净,之后才掀起桌板走进去坐下。
号房逼仄低矮,坐下后放下木板,便形成了间他三面环绕着墙壁的号房。
木板为桌,一张椅子,考棚目测就一米宽左右,想要站起身活动还得小心碰到房顶。
枯坐了小半会儿,盛叶舟听到附近不少号房中响起断断续续咳嗽声,随着进入号房的人多起来,被灰尘呛咳的人越来越多。
“比小爷的茅厕还不如,咳咳……这个鬼地方,咳咳……”一侧号房中有人低声埋怨,越是嘟囔吸进去的灰尘就越多,咳得近乎接不上气来。
多亏在榆木坡生活过两年,给牛棚铺干草时的灰尘比这还大,号房之中的灰对盛叶舟来说不足一提。
就算隔壁赌气似拍打木板扬起的灰尘已飞到了这边,他仍能稳如泰山,抬手轻轻将灰尘擦去。
但其余人就没有他这样镇定,多年无人打扫的号房本就落了厚厚一层灰,加之他们最后一排考棚后就是路,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只会更加严重。
不少号房中都相继传出小声的咒骂,此起彼伏有越演越烈之势。
咳嗽声未消,巡视考棚的衙役们敲着锣就大声宣布县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衙役们从面前走过后,盛叶舟就取了清心砚出来,慢慢开始磨墨。
第一场正场,没有具体考题,半盏茶后有衙役们抬着箱子一一发下答卷以及两张素纸作为草稿纸。
先检查考卷确定没有模糊潮湿之处,才放下心来将纸放回桌上等候宣布开考。
咚——咚——咚——
三声锣响落下,县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执笔在密封线上写下考牌号以及姓名籍贯等。
盛叶舟没忙着答题,眸光在十几页考卷上大致扫过后心中有数,这才润笔先在草稿上写下几个字使多余墨汁耗去不至于有污染卷面的可能。
落笔……
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县试五场考试几乎就和前世语文填空般利索。
他答得顺利,大多数人却没那么好过,考棚中四处漏风,连绵多日的春雨使得地面潮湿不堪,更是阴冷。
不过半盏茶后,寒气就钻入袍中冻得人手脚僵冷。
有人写上几个字就要搓手哈气,就怕冻僵之后字写得歪歪扭扭,第一眼就给同考官们留下不好印象。
几十排号房中,只有几人能行云流水地作答。
咔嚓——
老天爷仿佛还觉不够,天空忽亮,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轰隆雷声紧随其后,震得考棚中众人均是一抖。
“我的考卷!”
“天!”
“该如何是好!”
有人大声惊呼,有人哀嚎,想必是被这道雷声吓到污了答卷。
没多久,就有巡场衙役冲着那些依然还不消停的号房而去,边走边大声呵止欲哭无泪嘟囔不停的考生。
“不准喧哗,不准喧哗!”
“大人,劳烦为在下换张答卷。”
就在这威严的呵斥声中,仍有人一身是胆,竟开口冲衙役们讨要起新的答卷。
而不巧,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就在盛叶舟的右侧考棚,听声音年岁不大,青涩中又带着丝高高在上之感。
来得两个衙役斜着眸子瞟了那人两眼,冷冷道:“我等衙役可没那么大的权利。”
轰隆隆——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光亮照亮了两个衙役面上看白痴一般的轻蔑神色。
这答卷岂是想换就换,就是皇子来了恐怕也没这个权利。
但他们不知那人身份如何,所以干脆装作不懂,将事情全推给县令,只是眸底神色难免带出了几分轻蔑之意。
“那劳烦官差尽快帮在下寻县令说说,如此下去该耽搁县试了。”那年轻人还真打狗随棍上,语气甚至带了笑意。
就在第二道雷声响起时,盛叶舟刚好写完一张收笔。
这一抬头刚好目睹了两个衙役神色的几番轮转,最后一人铁青着脸留下,另一人则是小跑着真去禀报县令了。
没多会儿,闽赞没等来,一群手持长棍的衙役风风火火朝这边跑来。
准备答题的盛叶舟直接停手,心中默默回想着接下来答卷该如何作答,眸光则是虚虚落到号房之外。
看衙役们怒气冲冲的样子,来者不善……
“此人公然无视科考之律,县令有令,将此人驱逐出贡院,立即取消县试资格。”
这句话几乎从转弯处就一直高喊着走过来,旁边考棚的人也早听见,只听哐当一声好似是砚台被掀翻在地的声音响起。
四个衙役涌上,直接掀开木板将人拽出来。
“你们凭什么赶本少爷出贡院,凭什么……”年轻人挣扎着,手脚并用很是狼狈。
“有冤屈去县令面前再喊,将人拖走。”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怎敢如此对我,怎敢……”
吼叫声戛然而止。
一袭藕荷色袍子的少年被两个衙役使劲拽出,白净细腻的脸颊上沾满了灰,口中赫然被塞了条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
那少年满面怒色,应该平日里应该练过几手功夫,一个闪身躲过衙役的木棍后往相反方向抬腿跑出。
右手拽出布巾的同时朝后一甩,盛叶舟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朝前一挥。
布巾被挡住,落到案前,只于盛叶舟手背上留下片乌黑的水渍。
心里咯噔一声,立即起身迅速将考卷抽出高高举起。
下一瞬,衙役们扑上,少年就算面露狠色,也难逃四人同时扑来,直接就被按到了盛叶舟的号房桌上。
砚台与磨墨清水同时翻倒,径直掉到了盛叶舟的袍子上。
大片大片墨汁晕开,直接将月牙色袍子染得乌黑,墨飞溅得整个号房都是,清水则全倒到了胸口,刹那间凉气直袭胸口。
“竟敢扰乱他人应试,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难逃责罚。”衙役头子恶狠狠地抓着少年脖颈使人往后一仰。
这一仰,少年虽被被扯得面目狰狞,但与盛叶舟只隔着几寸的距离也叫他立即看清了此人长相。
于子煜,太子妃于灵汀的三堂弟,柱国公三房次子。
此子不过十岁,但在安义府内倒是声名赫赫,这一年来盛叶舟不知听说过多少回其豪掷千金打赏说书先生的传闻。
这是纨绔子不打算当了,想要来考个功名自己去当说书先生?
但………责罚是小,若事情被判严重,家人都会受其牵连,已到可下大牢判刑之罪。
更何况这人还当众破坏旁人应试,罪责只会重不轻。
一旦被有心人惊动了宫中,柱国公都难逃重责。
那衙役看了眼被无辜牵连的盛叶舟,眸色满是怜悯:“此事等县令定夺之后再与你说,眼下……”
虽遭受了无妄之灾,但眼下绝不可能再让其重新取考卷重答,此事只能自认倒霉。
几百年县试之上,各种各样因奇葩之事被驱逐贡院之人不少,但被他人泼了满身墨而导致无法继续科考的情况还是头回见。
事到如今,只得先行禀告县令。
说完,其余衙役都面露不忍,匆匆领着闹事的少年离去。
被晾在当场的盛叶舟:“……”
没忙着捡起砚台墨锭,盛叶舟先就着微弱光线看了看答卷。
干干净净并无污渍,这使得他放下心来,掀起小心将答卷放到身后凳上后干脆脱下外袍,擦净案面捡起砚台。
不管那少年下场如何,盛叶舟收拾好残局后将袍子又重新披上,坐下继续作答。
至于号房与满头满脸的墨,此刻已无暇顾及。
刷刷落笔间,西门前侧的太师椅上闽赞也收到了衙役们禀报。
本想息事宁人的心思顷刻间被两排号房中若有若无的打探眸光打破,他刷一下站起,恶狠狠地瞪了眼犹自还在挣扎的少年。
“不管你是哪家大少爷,今日这事都没法善了了。”
闽赞摇头轻叹,此刻心中只希望被泼墨之人不要再是任何一位他得罪不起的府上。
“将人带出贡院,寻其身份,不管是谁都先关到县令后堂等科考结束之后再行处理。”闽赞摆手,衙役们拖着人走远。
“来人带我去看看那位受了牵连的考生。”
匆匆处理完于子煜,闽赞在衙役带领下疾步去了倒霉蛋盛叶舟的号房。
安静……号房中安静无比。
闽赞提步走近,立即瞧见埋头正专注作答的盛叶舟。
这一看,心中立即咯噔一下,纵使少年脸上溅了不少墨点,但他点名之时特意看过,此子正是吏部尚书府的五少爷——盛叶舟。
活阎王盛建安的侄子,帝师盛禺山的亲孙子,安王的师侄……
若真是盛禺山闹到殿前,闽赞这顶乌纱帽都难保。
成日里担心的事,终归还是在今年被撞上,想着想着,他只觉口中泛起腥甜,竟是用力得将嘴唇都咬破了。
“大人,您瞧。”耳旁传来县丞略难掩吃惊的低声提醒。
仔细一看,盛叶舟写完挪到一侧的卷面干净整洁,而且观他面上闲适宁静之姿,竟无半分慌张之感。
敞开袍子内能看到早被打湿的中衣,号房墙壁上方才所溅之墨还未干透,但所有一切都未能从少年眸子中看出丝毫烦躁。
他又凝神看了片刻,没看到盛叶舟停笔,心中也随之逐渐安定下来。
朝身后衙役挥了挥手,闽赞又领着人折回西门处。
走到座前,他又唤来衙役让其详细描述方才号房之中所发生的事。
衙役头小心翼翼地回想一番,照实回话。
“盛府倒是出了个人物。”
听到盛叶舟全程都没说一句话,在他们折身之时立即擦拭墨点,闽赞不由轻声感慨。
遇事沉稳,不骄不躁,大有当年盛禺山在朝堂之上一人舌战群臣的气势。
果然是宫宴之上圣上亲自点名夸赞过的人……
***
就在闽赞暗喜庆幸之际,远在罗平县的县试考场内也发生了件大事。
罗平县城贡院外,几个衙役押解着两名考生走出贡院往衙门而去。
在围观群众的询问之下众人才得知这两人竟携带小册子入考场作弊,被朝廷派出抽查县试的学政当场抓获。
且册中题目竟与考卷上内容有半数相同,性质由最先徇私舞弊变成了考题泄露之罪。
两人被当场压往县衙大牢,就在经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时,其中一人突然发疯似的大喊。
那人所喊内容赫然是作弊册子是他从罗平县县令之子邵凡铺中买得,且正在考棚中应考的邵凡也携带有此册。
满城哗然——
学政铁青着脸,带人入考棚将邵凡带出,竟真在其靴子底搜到了作弊的小册子。
邵凡被压下大牢,邵有林也难逃其咎,被当场卸下乌纱帽,扔进了县令大牢。
罗平县之事快马加鞭立即送往礼部等候处理。
***
南康县。
咚——咚——咚——
三声锣响,县试第一场结束。
盛叶舟长呼出口气,这才双手拧了把能拧出水的中衣,衣裳不仅没能被身体暖干,反而是因寒冷的天气越发湿润。
手一离开恒温毛笔,失去知觉的身子立即传来寒意,冷得他打了两个摆子。
带衙役们收走答卷,盛叶舟立即起身提上考篮出了号房活动身子。
迎着他人传来的怜悯眸光,盛叶舟遇到了面露诧异的两个好友。
见他落魄得衣衫不整,廖飞羽立即联想到了早先的喧闹声。
“被连累的那个考生难道是你?”
盛叶舟无奈点头,一把拉过廖飞羽袖口擦拭掉脸上墨点子。
廖飞羽也任他动作,快走到门口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那你的答卷?”
“无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是今日入贡院之后盛叶舟所说的唯一一句话。
一听无事,其余两人都放下心来,陆齐铭好奇心立即窜起,抓着人就追问:“究竟是何人闹事你可见到?”
如何没见到……
盛叶舟连于子煜脸上的麻子都瞧了个分明,又怎会没看到是谁。
第55章
第55章
贡院之内有人闹事的消息在第一场结束后迅速传开, 于子煜没出名,盛叶舟这个倒霉蛋倒抢先出了名。
走出贡院栅栏,迎接他的全是怜悯以及各种看好戏的眼神。
盛建宗挤出人群, 唇角翘着努力想露出个安慰笑容,但眉心紧锁, 双眸中满是忧色。
面对他人的幸灾乐祸,盛叶舟表现得很是淡定, 身形虽狼狈, 面上倒噙着抹法子内心的笑意。
出考棚途中, 他已让胖墩儿检测过答卷内容,所答一字没错,就算字上不得考官认可,第一场也准能顺利过关。
“先回马车上换件衣裳, 喝碗热汤。”
没问考得如何也没问考棚中发生了何事, 盛建宗只是催着盛叶舟快去换衣裳。
比起那劳什子的县试,他更担心儿子身子受寒,午饭后就专门去酒楼买了鸡汤来小泥炉上温着。
盛叶舟点头,与几位好友道别后往前走了几步, 忽地又想起没见祖父的身影。
如此一问,盛建宗也跟着疑惑地挠了挠头,“午饭前安王府来人请父亲去王府商议事情,连赵先生也一同去了。”
“商议事情?”
“可不是?连为父也不知老安王何时与你祖父关系如此好。”
“老师离去前可有留下交代?”
盛建宗瞟了眼周遭似有若无的视线,还是如实将赵衍离开前留下的话如实转述:“让你们皮子绷紧, 第二场才是开始。”
“果然是老师一贯的风格。”
盛府马车就停在巷子中间, 盛叶舟上马车换好衣裳, 灌下碗油腻腻的鸡汤,前后马车都好似还没有离开的迹象。
盛建宗等不及, 撩起袍子打算下车一探究竟。
一直到走出巷子才知为何第一场考完为何都不忙着回家,反而聚集在贡院前议论纷纷。
柱国公府收到县令传讯,柱国公于峰领着几十亲卫亲自前往南康县县衙。
就在众人都以为闽赞要吃亏时,老柱国公从腰间抽出马鞭,将于子煜拖出县衙当众人面抽了个半死。
是真半死,盛叶舟听说后真从距离贡院几丈远的县令门口看到未干的血迹。
盛建宗砸唇,心中也不由得称一声老柱国公心狠。
而盛叶舟心中则是对这位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战场杀神”暗道一声果断。
柱国公府本就树大招风,加之于灵汀如今入主东宫,盯着于家的人数不胜数,于子煜此事虽说要紧,但并未造成严重后果,想要大事化小也有百种手段。
于峰此举是打给朝廷他人所看,也是堵众多百姓之口。
看完热闹,父子俩感慨不已,在人群散开后也打算离去。
可柱国公府好似不打算让他们置身事外,盛府马车前围着十几个玄衣侍卫,领头的侍卫大步朝前,对二人拱了拱手:“我等奉柱国公之命,在此等候盛二爷和五少爷。”
“等我父子何事?”盛建宗明知故问,面上不悦之色明显。
他不知盛叶舟护住了答卷,心中早认为这次县试难以上榜,此刻如何能给罪魁祸首好脸色。
“盛五少爷受我府三少爷所累,为表歉意,这是国公爷奉上的歉礼,还请五少爷笑纳!”侍卫头子躬身,双手奉上个盒子。
盛建宗还想拒绝,盛叶舟抢先一步接过,伸出手指轻轻挑开铜锁。
“……”
盒中静静躺着张看似普通却让盛建宗大惊失色下惊呼出声的东西。
官盐发票。
一张朝廷亲发的盐引,而且是张五年长引,可内销可外销。
要说在宁成国有何买卖可算一本万利,那就非盐莫属,普通商户百姓私自贩卖半斤盐就属犯罪,更别提开采。
朝廷每年给出的盐引数量绝不超过十张,且多是三个月为期的短引,五年长期只有立下大功无更高封赏朝廷才会特例给出。
柱国公府这是将每年的百万雪花银当成道歉赔礼之物送给了盛叶舟。
出手……大方得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这张盐引的盛叶舟没有半分狂喜,心中只一声嗤笑后手腕一甩合上盒子丢还给侍卫头子。
“劳烦回禀柱国公,盛家小五心领了,但此物太过贵重,不是我盛府可有之物。”
侍卫头子面上神色一变,张了张嘴就被盛叶舟再度抬手打断:“小子虽受了惊吓,但并未因此耽搁应试,礼就不必了。”
说罢回头看了眼还有些可惜的盛建宗,撩袍先上了马车。
盐引是好东西,但也要看能不能护得住。
这么一大块“肥肉”,四面八方的“豺狼”谁不想来分点肉渣子,若不是有身份地位这层保护罩压着,怕是到头来连肉皮都护不住。
盛府有个尚书之位,勉强能在权贵中算个上层,但也顶不住数不清的顶层权贵想要来分一杯羹。
到时候别银子没赚着,反倒是得罪了不少人,有银子也得有命花才行。
赔礼送盐引,盛府拎不清真拿下这张盐引的话,日后不也要寻柱国公震着。
真是好算计……
刚到盛府,正好与刚到家的盛禺山前后下车。
“祖父。”盛叶舟上前行礼。
盛禺山心情看似不错,面上满是笑意,手中还提着个食盒。
“这是安王托我带回来的点心,听闻是宫中御赐之物,专门给师侄的。”
盛叶舟接过,顺口问了句:“祖父去王府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从南康县到安义府这一来一回就得花两个时辰,盛叶舟原本以为祖父会在盛府过夜,明日才回。
“明日县试第一场放榜,祖父怎可不在。”盛禺山摆摆手,袖中隐隐有酒气飘散开来。
平日里盛禺山只有遇到喜事之时才会饮酒,今日想必也是心情不错,才会大中午就喝了酒。
“那老师他?”
“先生被老安王骗进王府,想再出来可就难啰!”盛禺山笑眯眯地捋着胡须,余光中瞟见满面不愉的盛建宗,有些奇怪地问起:“建宗可是又闯祸了?”
“儿子又不是孩子,哪会没事就闯祸。”盛建宗低声嘟囔。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舟儿?”
盛建宗:“……”
“究竟是何事引得你如此不愉?”盛禺山又问了遍。
早晨前往安王府的盛禺山并不知贡院内发生了何事,随口一问盛建宗就连忙开口告状,顺便也将柱国公府送盐引的事说了说。
“儿子不知柱国公府打得甚主意,但总觉得不是好屁。”
路上盛叶舟就跟他剖析过盐引这等烫手山药尚书府根本留不住,反而处理不好就会惹火上身。
虽猜不透于峰的心思,但父子俩都更倾向于此人动机不纯。
此时几人刚走过前院连廊,盛禺山轻轻点了点头,眸子扫过廊外假山,脚步顿住:“钰儿。”
假山石栈的小亭子前,从不来老宅的盛叶钰正与一人说说笑笑而来。
看到那人,盛叶舟眉头一皱,立即收回眸光后虚虚看向他处。
韩长鸣……
一袭宝蓝色锦袍的清瘦青年不是韩长鸣又是谁……
去年才听闻此人离开东宫入启明书院,没想到这么快就与盛叶钰成了朋友,竟还亲自来了盛府老宅拜访。
“祖父,父亲。”盛叶钰面上含笑,疾步上前行礼,说着还将韩长鸣介绍给两位长辈认识。
“这是长鸣,是孙儿在书院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盛祖父,盛伯父。”韩长鸣躬身行礼,行为举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光从面上瞧着倒是沉稳乖巧。
若不是盛叶舟从宋盛信中得知此人不少行径,还真会被他的装腔作势骗到。
在场的人,盛建宗就被这番做派给骗到了,很是热情地邀请韩长鸣留下用饭。
盛禺山皱着眉一声不吭,等盛建宗热情寒暄完后才缓缓开口:“今日不是启明书院修沐之日,你怎会在老宅?”
盛叶钰一怔,根本没想到祖父连启明书院的修沐日都知晓,一时间竟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反而是韩长鸣笑着拱了拱手插话道:“回盛祖父的话,今日书院先生有事书堂无课,我与叶钰专程回老宅来向盛祖母请安,这不正打算往回赶呢。”
驾车两个时辰回老宅就为向柳氏请安,这话搁谁谁也不会信。
何况……盛叶钰何时如此亲近盛府中人了?平日里在碧涛院连个影子都见不着,竟会专程来老宅请安?
反正盛叶舟是半点没信。
但盛禺山只是捋着胡须,半阖着眼皮看不清眸中神色,淡淡“哦”了声,而后不再追问。
两人哪还敢做停留,连忙说要回书院,急匆匆地离开了。
盛禺山朝垂花门方向看了眼,拂袖转身,就在祖孙三人都提步之后,一抹黑色静悄悄地跟上了离府的盛叶钰。
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小花园,盛禺山才再度开口:“那盐引确实是烫手之物,舟儿做得很对。”
“祖父不怪舟儿就好。”盛叶舟笑。
“不仅不会怪你,祖父还要夸我舟儿聪慧,没被那白花花的银子障了眼。”说着,盛禺山着重看了眼盛建宗。
他敢肯定,若不是有孙儿在,次子肯定早就收下此物,说不定此刻还拿着盐引一通显摆。
盛建宗汗颜,搓着鼻尖不敢吭声。
“柱国公府之事无需担忧,盐引没送出去,于峰就知盛府态度,他绝不会再来第二次。”盛禺山又道。
盛叶舟点头。
只从柱国公只派侍卫送盐引试探就能看出,他只不过是碰巧遇到借机行事而已,盛府还远不能让其亲自上门。
“今日贡院之事你详细与祖父说说。”
朝廷之事远不及孙儿的科举重要,盛禺山心中反而更担心第一场考砸,又要等两年。
盛叶舟连忙详细回忆当时发生的事。
听到答卷上并未沾上墨点,两位长辈齐齐长舒出口气,盛建宗立即喜笑颜开,笑嘻嘻地楼了盛叶舟的肩头:“为父就知我舟儿聪明。”
聪不聪明盛叶舟不知,能有此反应……实在是当时赵先生之事在他心中烙印太深,绝不再行大意之举。
“那就好。”盛禺山满意捋须:“先去与你祖母报信儿,让她早些放下心来。”
“母亲说不定在佛堂念经呢。”盛建宗撇撇嘴猜。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府中不管有何重要之事,柳氏保准在佛堂中从早念经祈福到晚,要等人平安回府才会出佛堂。
对此三人都很赞同。
可这回盛建宗注定要猜错,刚回主院,老远就瞧见敞开的正房中有笑声传来。
屋中坐了满满当当的人,男女老少挤满了屋子好不热闹。
柳氏坐在正中间,神色谈不上冷,但也没高兴到哪去,平平淡淡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反而只坐在她膝下的中年妇人热情洋溢,不停说笑打趣引得其他人附和。
“母亲,您说女儿说得对不对?”
中年妇人笑得欢喜,满头金钗步摇晃得厉害,那一声细长又带着丝刻薄的腔调直觉叫人不喜
二姑母盛雅书。
远嫁东南的二姑母竟然来了老宅……
第56章
提起府中的两位姑母, 还有桩盛府的成年旧事。
当年柳氏与亲妹妹小柳氏同时怀孕生产,两姐妹一前一后都诞下了个女儿,可小柳氏产后大出血, 孩子出生没几天就早早撒手人寰了。
小柳氏婆家周府见是个孙女,又怕耽搁儿子再娶妻, 儿媳妇头七都没过就将孩子送到了盛府。
柳氏见两个孩子前后脚出生,便当成双胞女儿来抚养, 也从未避讳过二姑母的身世。
盛叶舟听府中老人提过, 早几年没人知晓盛雅书出自周府, 是盛禺山官途亨通之后,周府高调上门来认亲,此事就是想瞒也无法瞒。
周家没想认回这个女儿,但也不想断这门亲, 平日里经常借着上门探望女儿的借口来往盛府。
情况一直持续到盛雅书出嫁, 周家再无了上门借口,这才得清净没几年。
二姑母盛雅书与大姑母盛雅画在盛叶舟出生前就已远嫁。
逢年过节倒是能收到节礼,就是没见过人。
大姑母听闻是早些年生幼子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 根本不能远行。
至于二姑母……家中长辈无人提起,他更无从得知其习性,只听闻当年二姑母抢了大姑母婚事闹得也挺难看。
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盛禺山后来将大姑母嫁于门下学生, 大姑父外放为一县之令, 与姑母感举案齐眉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随着越走越近, 盛叶舟瞥见祖父与父亲都冷了脸,特别是盛建宗, 本就藏不住表情的面上布满嫌弃之色,眸中更是无半点欣喜。
“舟儿回来了!”柳氏冷冷淡淡的神色猛然变化,似是没听见盛雅书又说了些什么,笑着冲盛叶舟招招手:“快到祖母这来。”
说笑声戛然而止,厅中面生之人皆正襟危坐,全都望着盛禺山踱步而进。
“父亲。”
盛雅书连忙起身,很是亲热地朝前迎了两步,盛禺山淡淡点头:“家里倒是来了稀客,前年吴家不是派人传信儿说你病入膏肓,急需银子救命,这么快就痊愈了?”
“父亲!女儿这不是一好就赶回来了吗,当时是真病得起不来。”
盛叶舟走到柳氏身旁站定,借机打量起这个素昧蒙面的二姑母,殊不知下方人堆中也有人在明目张胆的打量他。
盛雅书肤白秀眉,身段窈窕,一点也没有老态之相,看上去反倒是比符氏还年轻几分。
盛禺山冷冷瞥她一眼,走到柳氏身侧坐下,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轻吹茶水。
“建宗你瞧……父亲为这事都怪上我了。”
见盛禺山不理,盛雅书却没有丝毫窘迫,话锋一转又笑着朝盛建宗而去,面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去年之事盛叶舟倒是亲眼所见,当时吴府派人送信,说是盛雅书缠绵病榻几年,东南郡偏僻,买不到那些调养身子的名贵药材。
盛建宗寻到不少药材,还送了不少银子过去。
但去年年前盛建宗做买卖经过东南郡,特意去了趟吴府拜访,没曾想被吴府下人拦在大门外,说是老爷夫人去华宁郡城看灯会,要过些日子才回府。
当时就气得盛建宗跳脚大骂,回来特意将此事告状于盛禺山。
两月前还病入膏肓之人转身就出远门看灯,是个人都知先前被骗了。
而现在盛雅书面不改色地说咬死自己当时确实生病之事,不知是面皮真厚还是根本不知盛建宗去了东南郡拜访。
盛叶舟看了好半晌,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姑母有些怪异,就是说不上哪怪异,直到她甩着帕子轻轻推了把盛建宗时,突然明了。
不管谁态度冷淡或是讽刺,她唇角笑意仿佛就没变化过,涂满鲜红口脂的双唇好似从方才起就没合拢过。
一举一动毫无当家主母的端庄大气,反倒是有丝……轻浮。
虽说知晓不应该用轻浮二字来形容家中长辈,但其一举一动确实与已做了祖母的妇人相差甚大。
特别是她推盛建宗时下意识扭动的腰身,不仅让盛叶舟心里咯噔,就是柳氏眉心也跟着紧蹙,眸底寒芒一闪而过。
“父亲生不生气我不知,但去年二姐去华宁郡赏灯,二弟倒是知晓。”盛建宗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抱臂道。
“看甚灯啊,去年二姐病得起不来身,连地都下不得。”盛雅书捻帕点点唇角,双眸溢满嗔怪,眼尾不自觉流出丝媚意。
盛叶舟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柳氏气得一拍小几呵道:“没……没规矩,如此多宾客在场你们姐弟俩站在中间说甚,还不坐下。”
柳氏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调,估计本想呵斥盛雅书矫揉造作,但又顾忌着旁人在场,这才变成了没规矩。
“母亲说得是,是女儿不懂礼了。”
要不说盛雅书厉害,被呵斥了也泰然自若地甩甩帕子,自顾自地坐到柳氏膝旁,一副亲昵姿态地依偎着椅子扶手。
“这几位是?”盛禺山开口。
“瞧我这记性,忙着跟二弟叙旧,倒忘了介绍。”盛雅书作势轻拍自己嘴,面上笑意更添几分:“这是我妹妹一家,他们啊……”
十几张陌生脸颊被一一介绍。
盛雅书小姑子夫家十口人,他们一家是为了长孙入书院读书之事特意来的安义府。
介绍到长孙毕耀祖之时,毕家一行十几口人面上满是自豪之色。
青年已及冠,头顶戴着个金冠很是耀眼,听盛雅书夸奖之时,面上满是志得意满之色。
前年取得秀才之后,今年打算来安义府拜师精进学业,后年又继续下场夺举人功名。
“耀祖学问不俗,一定能拿下举人功名,到时候亲家母可就享福了。”
“多谢亲家吉言,多谢吉言。”毕家祖母眉开眼笑,不停拍着盛雅书的手背以示亲昵。
本来无甚关系的盛叶舟一直默默听着,人要吹嘘孙儿就让他们吹嘘,与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可站着站着,总觉着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敛神往那边一瞧,正巧与个身着黛色衣裳的夫人对视。
那妇人正是方才盛雅书介绍过的小姑子,毕家二房儿媳妇。
妇人有些惊慌,身子一侧连忙转头看向房中,这往前一倾,便露出了身后脸颊绯红的女孩。
“这是我外甥女芊芊,今年刚满十五。” 盛雅书起身,牵起毕芊芊的手,将人往柳氏跟前带:“母亲瞧瞧,我这外甥女长得如何?”
毕芊芊微微一福,腼腆地笑了笑。
“倒是水灵。”柳氏淡笑,说罢接过婆子递来的荷包塞到女孩手中,除此之外便再无表示。
毕芊芊有丝发怔。
大户人家长辈送荷包当见面礼是寻常之事,若真是喜欢这个女孩,还会额外之赏些小玩意儿以表欢喜。
像是这种随便一个荷包,就说明对你并无意,随手打发罢了。
“还不快谢谢盛祖母。”盛雅书仍是不见,拉起毕芊芊的手坐到一侧:“我们芊芊长得好,性子也好,一手女红更是出挑……”
盛叶舟暗道一声不妙。
这毕家今日不是冲他来的吧,怎么看盛雅书这跟推销似的话就是为说亲而来。
再结合方才那母女俩的眼神……
不消片刻,盛雅书果然绕到了正题之上。
“叶舟年岁与芊芊相仿,也没说亲呢吧……要不……”
要不二字刚出口,盛禺山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盛雅书:“身子刚痊愈就千里迢迢赶回府说亲,周儿的婚事多亏有你这个姑母操心。”
“可不是……舟儿与芊芊郎才女貌,女儿也觉着这门亲事好。”盛雅书笑着接上。
听到这,盛叶舟确信,二姑母不是心思生深沉面对众人冷色依然能面不改色的主儿,而是真……蠢。
蠢不自知。
面对盛禺山早冷下来的眉眼,仍旧滔滔不绝地夸奖着毕芊芊的好,就连被夸之人也瞧出了盛府几人逐渐不耐烦的神色,不停用小手轻拍着盛雅书手背提醒。
“天造地设,二姐是从何处看出来舟儿与毕家二姑娘天造地设……”
盛建宗被那些天花乱坠的说辞气笑,弯着眉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芊芊虽为商户之女,可配舟儿也不算高攀,舟儿为二房次子,不能继承盛府二房,又没个功名,日后分家……”
盛雅书双眼长在头顶的功力再次刷新,话里话外无不再抬高毕芊芊顺势贬低盛叶舟。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算是听明白了,她这是想让毕家有个做官的靠山,盛府娶个摇钱树。
算是……互惠互利?
“回二姑母的话,父亲虽不算富可敌国,但养活侄儿应是不难,今日我确没功名,可不代表明年侄儿还是没有功名,二姑母怎就确信侄儿一辈子就如此蹉跎此生呢?”
“姑母不是那个意思。”盛雅书终觉不对,又是甩帕子又是砸唇地笑着找补:“二姑母就是可惜毕芊芊这么好的姑娘。”
“原来是侄儿误会了二姑母的好意,侄儿向姑母赔罪。”盛叶舟笑着拱了拱手,话锋一转又接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儿的婚事还得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做主。”
“那是那是。”盛雅书笑,笑容终有些僵硬起来。
盛禺山继续喝茶不语,盛建宗这个当爹的自然要站出来说话。
“二姐还是早些为芊芊姑娘另寻个好婆家,舟儿年纪虽小,但早些年拜文玉先生为师……”
“文玉先生!”毕耀祖失声惊呼打断,想必也听过文玉先生的名头才会如此震惊。
盛建宗冲他挑了挑眉,笑着继续道:“安王作为舟儿的师叔,早早就操心上这孩子的婚事啰……这不……”
说到这,盛建宗笑着虚点了点盛叶舟:“安国公世子也有意让舟儿为婿呢。”
“安国公世子前些日确向为父提过。”盛禺山适时插话,还故意将宋和义的名字换成了安国公世子。
盛叶舟:“……”
“这不……这篮子糕点就是宋国公府送来的。”盛禺山又笑着接话:“宫中赏赐的糕点,宋国公就惦记着舟儿呢。”
盛叶舟:“……”
方才不是说老安王所赠,怎么转眼就成了宋府所送……
盛叶舟睁眼听着父亲语气一转,如方才盛雅书的口吻,将他从头夸到了尾。
毕家上下都有些尴尬,没想到盛雅书说得如此直接,盛府也拒绝得不留情面。
一个商户女又如何能与国公府嫡女比较,盛建宗简直是明晃晃地贬低他们,毕家祖母神色眼看着就垮了下来,身子动来动去频频想张嘴。
虽毕家人敢打盛府的主意,但并不是没有半分自知之明,毕祖父忙不迭恭维起盛叶舟,话里话外也表明不想高攀这门婚事。
柳氏顺势客气送客,只留下盛雅书说是要与女儿说说体己话。
等送走毕家上下,房中气氛陡然大变,柳氏双眸冷意四散,直接摆手让盛雅书站到身前。
“还不说实话!”盛禺山更是猛拍小几,怒气冲冲吼道:“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做派,你瞧瞧你的样子和那些勾栏女子有何差别。”
盛叶舟觉着有些轻浮,盛禺山更是直接点名其难登大雅之堂的做派上不得台面。
“你们来。”柳氏冲候在一侧的婆子指了指盛雅书竹青色的衣裳。
婆子们连忙上前,轻轻一拉衣襟,盛叶舟吓得连忙转头,避开视线。
等了好好半晌,柳氏喊停的声音响起,他才再度回头,眸光扫过盛雅书时不由也惊得睁大了眼睛。
朴素的竹青色罗群下竟然穿着件半透紫色纱裙,薄纱下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葱色……肚兜。
盛建宗轻咳两声,连忙又转了头回避如此尴尬情景。
年过四十,在府中都要被称为一声老夫人的二姑母竟真穿着青楼女子所钟情的薄纱罗群,难怪祖父会说她学勾栏做派,这学得也太过彻底。
真是太荒唐了……
房中很安静,避开视线的盛叶舟觉得再呆下去不妥,连忙告退,与盛建宗一前一后避到了屋后里间。
父子两站在一墙之隔外看不到祖父母神色,意外地竟也没听到盛雅书的声音。
从方才起就一副长袖善舞的人反而紧紧闭上了嘴。
窸窸窣窣的一阵穿衣声后,柳氏淡淡的一声“好了”,父子俩才默契地往门缝中瞧去。
“你还不说实话,是想气死我和你父亲是不是。”柳氏已气得失态,瞪着紧咬嘴唇不肯开口的女儿,整个人颤抖起来。
扑通一声,盛雅书跪下,泪水顺时喷涌而出,哭腔中从喉咙挤出几个断断续继续的字:“女儿也不想,女儿都是被逼的……”
“谁敢逼你!”盛禺山沉声质问。
“是周原生……是周原生那个畜生……”
这个被称为畜生的周原生,正是时任东南郡同知的二姑夫。
周原生长得颇为俊俏,面上行事永远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要不当年盛禺山也不会被其欺骗还打算将长女下嫁。
后来盛雅书抢了长姐婚事,与周原生也过过几年恩爱日子,直至盛禺山告老,盛建宗当时还只是个吏部郎中,人就变了……
应该说是周原生露出了本来面目,整日留恋青楼妓馆,甚至将青楼姑娘带回府当着盛雅书的面颠鸾倒凤。
此人性淫,不喜良家妇女,偏生钟爱勾栏女子的卖弄风骚。
周府后院被闹得乌烟瘴气,盛雅书又没法子挽回夫君的心,周原生便日日在其耳旁蛊惑她学那些女子才可挽回夫君之心。
不知当时周原生是否是抱着羞辱盛雅书的想法如此说。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盛雅书还真听进去了,转头就跟着后院勾栏女子学起一言一行。
“……”
盛叶舟恶寒,寒意从脚底窜进脑中,冷得他连打了好几个摆子,好似比在贡院里还冷。
一个蛊惑明媒正娶的夫人学烟花女子,一个还真去学了。
以至于后来年岁渐长,当了祖母想改也改不过来。
说到此处,盛雅书不禁悲从中来,伏在柳氏膝头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几乎扑在了地上。
事情到这还未完,盛建安升任礼部尚书的消息一传开,周原生顿觉不妙,赶忙将后院女子移到了别院。
别院花销巨大,这才有了后边写信来要钱谎称看病的事,而盛建宗到东南郡之时,盛雅书确实没去看灯,而是被软禁在了后院之中。
去看灯的是周原生与一众烟花女子。
而这次,周原生收了毕家礼,并且承诺事成之后还有重礼,这才让盛雅书充当个牵线搭桥的人,想将两家人撮合到一起。
听完这些,柳氏的脸已铁青成一片,她紧紧捏着桌角,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看着盛雅书道:“当年你——为——何——不写信来说。”
“母亲,不是,是继母……继母说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当年抢了长姐婚事,你们已经不会认我这个女儿了。”
“继母,周家的那个老虔婆!”柳氏问。
“是,女儿写信回周府,继母劝我千万要抓住夫君的心,切不可将希望寄托于盛府。”盛雅书惨然道。
周家继母哪是真心想帮她,之后甚至还以此要挟,从她那捞去不少钱财,若不是还顾忌着盛府几分薄面,恐怕还会更加刁难于她。
纵使多年后盛雅书已知晓自己大错特错,可事情早已无法挽回,她早回不了头了。
“蠢货,蠢货!我怎会养了你这么个蠢货。”柳氏恨不能亲自扒开盛雅书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何物,怎会蠢笨到如此地步。
“你……”柳氏猛地站起,右手用力朝下一挥,狠狠给了盛雅书一巴掌:“你马上写信,让家梁带着妻儿来安义府。”
“母亲,女儿知错了,家梁这孩子不知后院之事,他不知……”
想到儿子媳妇会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盛雅书边哭边摇头,心中满是不情愿。
“我要把人叫到跟前来亲自教导,若是再留在那个乌烟瘴气之地,怕孩子也学了那见不得人的做派。”柳氏此刻哪管她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一声爆呵。
特别是刚出生没两年的重外孙,柳氏更不能由孩子在如此混账的后院长大。
至于盛雅书,她不解气地反手又给了一巴掌。
“你就给我乖乖呆在盛府,周原生之事有你父亲做主,不准你再回东南郡。”
祖母虽已满头银丝,可站起来这两掌竟打得盛雅书双颊通红,连带着嘴角都溢出丝鲜红。
门后,盛建宗满脸的不可置信,拉了拉盛叶舟的衣袖小声撇嘴:“儿子,日后不准你出入青楼,就是去饮酒也不行。”
盛雅书的教训太过血淋淋,酒色误人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映在心头。
盛叶舟重重点头,也小声地回道:“爹你也是,日后也不准去青楼。”
父子俩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互相提醒,皆是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
咔嚓——
就在这时,盛禺山的怒气才随着茶盏四分五裂而变得清晰。
盛叶舟与盛建宗惊得都没顾得上继续隐藏身形,双双扒到雕花窗前望着那盏瞬间分崩离析的茶盏。
茶盏上一瞬明明还好好放在小几上,盛禺山没有抛没有扔,只是托着茶盏的手轻轻往桌上一放,竟瞬间支离破碎成了碎片飞散开来。
“周原生!”
盛禺山站起,面上看不出丝毫怒气,但双眸好似蒙上了雾,叫人看不清究竟是何想法。
“一个个的,都欺到我盛府头上来了。”
声音很淡很轻,说完朝柳氏随意一拂袖,也不再看犹自哭泣的盛雅书,转身朝后堂走来。
“还没看够?”
经过呆若木鸡的父子俩,盛禺山还偏头问道,嘴角甚至噙着抹笑意。
盛叶舟一抖,连忙跟上祖父。
两人都不敢出声,只默默跟着盛禺山往偏院的书房而去。
嘎吱——
书房门一合上,未开窗的屋子便立即昏暗许多,灰尘在透入屋中的光中飞舞,屋子里只剩下盛禺山缓慢而沉重的步子。
老宅的书房盛叶舟经常来,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着压抑。
就连窗前他经常躺着看书的软塌在昏暗光中也变得神秘可怖起来,一如他从未看透过的祖父般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那一磕,就连学剑好几年的盛叶舟也做不到。
盛禺山走到书案下来,伸手推开一侧的窗子。
随着光照入屋中,屋子里刹那间亮堂起来,祖父的身形重新出现在眼前。
盛叶舟悬着的心落下,安心地望着祖父走到书案后坐下。
确实是祖父没错……
第57章
盛禺山坐下, 光很是巧合的只照到了他下颚,双眸则隐在了黑暗中让人看不清分明。
“……”
静谧的气氛逐渐加深凝重,盛建宗心如百爪挠似的不得安宁, 忐忑许久终于还是壮着胆子抢先开口。
“父亲,二姐之事。”
“……”
“为父有事交代你去办。”
终于, 盛禺山开口,看不清神色, 只能通过语调判断祖父眼下并未发怒。
“今日你们可听闻罗平县科举舞弊之事?”
盛叶舟摇头, 神色闪过丝诧异很快又隐去, 盛建宗则是点点头,一副不明所以地追问道:“下午茶馆里就传遍了此事,听说邵有林父子都被下了大牢。”
盛建宗还顺道将听来的小道消息全都讲了一遍,其中还特别提到邵凡手中舞弊的册子与答卷有大半合上的传言。
“那你们可知为何罗平县舞弊之事才发生就已传遍了整个安义府郡城?”
“这就不知了。”
古代没有前世网络信息的传播速度, 想要送信到隔壁县城都得走上好几个时辰, 哪能才发生就传得到处都知。
要么是有人故意到处传消息,要么就是早已传开,在舞弊之事刚发生时其他县城就已有了流言。
盛叶舟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并且此事还与老安王有关……
世上哪有如此多巧合之事, 前脚邵有林被抓后脚盛禺山跟赵衍就被请进了王府。
“其实在第一场县试之前我便已知晓此事会发生,邵凡舞弊之事被揭发的同时就有上百人将消息传往各个郡城,舟儿还未出贡院,邵有林父子就注定会被下大牢。”盛禺山淡淡道。
果然如此……
“此事难道是老安王所做,祖父也参与了?”盛叶舟没有半点转弯抹角, 问得直接。
一声轻笑从书案后传来, 盛禺山双手从椅子扶手移到书案, 身体前倾下双眸一下子露在了光中。
眸中带笑,还夹杂着几分欣慰之色。
“舟儿你猜猜, 祖父与老安王是如何合谋此事的?”
盛叶舟摇头,光凭盛禺山与老安王,绝对不可能拿到县试考卷,这后头还有礼部或者其他人的身影。
他不敢乱猜,干脆只说不知。
“猴精儿。”盛禺山轻笑着点了点盛叶舟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他早看出孙儿看透却不说的心思,接着便笑道:“就是你猜得那样。”
盛建宗也不是傻子,听父亲与儿子打哑谜,也立即猜到此事并不是传言中的那般简单。
“难道这件事是宫中那位所为?”不好直接点名皇帝名讳,盛建宗便用了宫中那位代替。
普天之下敢明目张胆泄露科考题目的除了天子,谁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盛禺山面上终是云雾散去,神色愉悦起来,望着盛建宗的眸光也不再是无语凝噎。
“皇……那位究竟要为何如此?”
盛建宗的这句疑问正是盛叶舟心中所惑,皇帝亲自泄露科举考题,这不就是是一脚踹翻了自己的饭碗吗 ……
毕竟科举最后也是为朝廷选拔朝臣,是他的臣。
选拔出一批偷奸耍滑之辈,这不是自己亲手将蛀虫送进朝中,腐蚀朝廷根基。
“杀鸡儆猴罢了。”盛禺山笑道,说罢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都坐下来慢慢听吧。”
朝廷政事波云诡谲,岂是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的事。
皇帝郑景城十五岁登基,几十年来励精图治,才会有如今宁成国的强大与富庶。
但再强大的朝廷都难免会有蛀虫,更何况还历经风调雨顺多年,新入朝的官员们早忘记了郑景城早些年的雷厉手段。
礼部管辖的科举在漫长数月中就属被侵蚀最厉害的一处。
礼部官员早几个月便被查出售卖一些相似考题给外界,他们不会泄露绝对题目,只是选取相邻或同篇的内容。
如此一来,既够不上泄露科举题目此等大罪,也提醒了买题之人范围。
但因县试在即,礼部官员被抓之事并未传出,郑景城反而与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共同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
老安王与礼部尚书乃至交好友,私下一知晓此事后连忙进宫面圣,主动揽下了选“鸡”之事。
于是这鸡自然而然就选上了邵有林。
也怪邵有林父子是真心术不正,兵部尚书为求自保,故意透露他与礼部尚书交情匪浅,早已知晓此次县试题目之事。
邵有林不疑有他,用五千两白银买了本作弊的小册子给长子。
邵凡不喜科举仕途,反而更喜商贾之事,一拿到小册子就立即忘却父亲叮嘱,转手就卖给了其酒肉朋友。
有一就有二,贡院被抓作弊在劫难逃,只是邵有林没想到被抓的人不是自己儿子,但当众捅了个更大的篓子。
这个篓子比科举作弊要严重万倍,直接将父子俩乃至整个邵氏都一锅端了。
父子俩一起下了大牢,主审之人是礼部尚书,有老安王嘱托,接下来还会挖出更多罪行可叠加。
只要罗平县舞弊之事一爆出,整个宁成国各县都将惶恐难安,趁此机会,肃清一些歪风邪气也有了名头。
所以才说是杀鸡儆猴……
“要不你们以为学政怎会如此巧合正好监察到罗平县。”盛禺山道。
“既然此事已成,那父亲要让儿子办的是何事?”盛建宗不解。
“去给周原生添把柴,等火烧到东南郡,便将他一锅子端了。”盛禺山掀开眼皮,注视着次子已有些顿悟的神色,笑着点点头又道:“但别太过分,烧他一人足以,勿要连累到你二姐与家梁。”
朝廷命官犯事,动辄就会连累亲族,想要把握好这个尺度,盛建宗还真有些拿不定注意。
一时间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周原生没有科举舞弊,但堂堂一府同知,竟任由青楼女子霍乱府中后院,如此失德之举,何以能继续为为官。” 盛叶舟突然开口。
盛禺山浅笑,盛建宗恍然。
盛叶舟轻轻挪了挪茶盏,食指轻轻抹去书案上残留的一圈水印又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借由查科举舞弊之事顺势引出失德,事情一爆发,作为苦主的二姑母也可顺势提出合离,如此来一来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本可在舞弊一事上栽赃嫁祸,但会累及亲眷,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足以量刑,但官位同样岌岌可危之责。
郑景城只得一子一女,都出自皇后膝下,后宫三千佳丽怕是连个零头都没有。
由他亲自带头,当然对众朝臣的后院也极为重视,若是被发现有始乱终弃或宠妾灭妻的臣子,轻则降职,重则也会被下刑部天牢受罚。
这种责罚不再律法之内,却全凭皇上定夺生死。
盛建宗眼前一亮,思路出现后心中迅速有了主意。
“还是我舟儿聪明。”
早褪去孩童肉嘟嘟的脸颊又遭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亲切揉捏,盛叶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唇角被拉扯得翘起,等盛建宗觉得满意之后才终于得以逃脱魔掌。
“近日朝中腥风血雨,吏部也会越发忙碌,我已让吴氏先行回府,建宗你也带着符氏回府去吧。”
“儿子还想等舟儿考完。”盛建宗不愿。
“此次前往东南郡,你也带着符氏同去,孩子就留在府中由你祖母看着。”
盛禺山就当没听见,这几日瞧着符氏一惊一乍如惊弓之鸟,怕舟儿受她影响,还不如将人带走,眼前反倒是清静些。
盛建宗还要再说,盛禺山已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
“等院试一完,黄花菜都凉了,届时你再去东南郡作甚!”
“爹,早去早回,说不定到时你还能赶上儿子院试放榜。”盛叶舟忙也帮着劝,这才将盛建宗劝动,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
“按舟儿所说,后日县试第二场你怕是应坐堂号,由县令亲自监考。”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总会绕回到盛叶舟科举之事上,不管朝廷如何腥风血雨,对盛禺山来说还是孙儿的前程更加重要。
只要盛叶舟未受于子煜影响,他相信凭其学问定能进前几名。
“孙儿就将县令大人当成傅先生,当初在启明书院之时先生也总如此看我们写字。”
盛叶舟还有些怀念在书院中的日子,韦林山风光比榆木坡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还有木叔每日的饭菜也叫人想念得紧。
提到傅先生,盛叶舟突然又想到他们匆忙离开后几位先生的去处,还有今年守孝期满的傅先生。
“说不定日后你还有机会碰上几位先生。”盛禺山笑道。
“难道几位先生去了府学?”
“正是。”
启蒙班在傅先生离开后就匆匆解散,魏先生与俞先生都留在启明书院教授其他学生。
但书院中无人习剑,俞先生颇觉无趣,在半年后也请辞离开书院出远门游历去了。
后来盛禺山再派人探寻,魏先生与俞先生都已入府学做了个小小教谕。
“我听廖山长提过,傅先生守孝期满也会直接入府学任教授一职,若你能取得院试前十,自可入府学再遇傅先生。”
听到此处,盛叶舟心中不禁欢喜,对院试前十的渴望也由衷变得强烈起来。
想要重遇,自然要先有进府学的资格……
“祖父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既然提到了先生之事,盛禺山也将今日老安王看似随意实则是打探的意思说给盛叶舟听。
“……”
“你是说让孙儿用自己的名义买处宅子,就让老师安置在安义府,日后由我给老师养老?”
老安王知道留不住赵衍,便将注意打到了几个师侄身上。
盛叶舟自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敬老师当然是他的责任。
前提是……老师愿意留下。
第58章
第二日, 南康县。
县试第一场,隔日便可放榜,一大早, 盛禺山夫妻坐在正厅中,看似逗弄着牙牙学语的盛欣微, 心思却一直停留在敞开的盛府大门上。
整个老宅,只有呜呜啊啊摆弄着九连环的孩童不知眼下众人的心思。
早早收拾妥当准备前往东南郡的出行马车就候在门外, 但夫妻二人都坚持等放榜之后再离开, 整个厅中就属盛建宗最忐忑。
盛叶舟有些困, 昨夜从自习室出来后又熬了小半宿将所学内容复写,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冰兰叫起来,这会儿眼皮重如千斤。
他们在府中等小厮上门报信儿,大街上却早被来看榜或是纯粹凑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距离放榜还有片刻, 布告板两旁的茶馆早被定完。
廖飞羽与陆齐铭就坐在布告板正前方的茶馆二楼, 两人面上神色都很轻松,与周围紧张得频频张望的书生们一比,仿佛纯粹是来热闹的人。
“叶舟真不来了?”
不过只少了个人,廖飞羽却总觉无趣得紧, 一只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茶壶。
陆齐铭低头整理着衣袍,闻言只是抬眸看了眼门外道:“叶舟说今个儿人太多,在家里也一样能知结果,何必来受这个罪。”
他不过从人堆中挤进茶馆来寻人, 袍子便被扯得凌乱不已, 别说喜静的盛叶舟, 就是他也很是后悔走这么一趟。
忽地,陆齐铭站起身来, 朝窗外走了两步。
“飞羽,你来看。”
“放榜了?”廖飞羽嘟囔着,慢慢走到窗边朝下看去,除了黑压压人头,并没有衙役的身影“没放榜啊?”
“我是让你看对面……”陆齐铭伸手指向街道上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二人一高一矮,正边走边说着话。
“那个矮个子是不是甘禾渊?”
矮胖少年穿着件藕荷色袍子,只是个有些圆润的背影,但廖飞羽一寻到那道背影就立即瞧出确实是甘禾渊。
“甘禾渊怎么会在南康县?”廖飞羽不解。
“他为何会在南康县先不管,可你看他身边之人是不是……”陆齐铭回头望了眼嘈杂的堂中,见无人关心这里,才压低声音凑近道:“我怎么瞧着像是太子。”
前几年太子及冠大礼上他远远见过一面,此刻离得虽有些远,但看背影与当时所见有几分相似。
而廖飞羽经常出入宫中,眸光往那人背影上一扫,立即就沉下眉眼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太子。”
太子郑璞身高八尺,个头放眼在整个宁成国都实属罕见,加之那一身帝王之气,想要装不认识都难。
“甘禾渊和太子何时走得这么近了?”廖飞羽狠狠皱眉。
郑璞此人城府深沉,且性子阴晴不定,纵使面对太子妃等妻妾,面上也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前几年宫宴之时,廖飞羽亲自见识过太子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模样,自此能不入宫便坚决不入宫。
甘禾渊性子太过单纯,廖飞羽很担心他何时就触怒了太子惹下杀身之祸。
几人中,甘禾渊与盛叶舟关系最为亲近,二人此刻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将此事告知盛叶舟。
“去盛府。”陆齐铭从怀中摸出块碎银子扔到桌上与廖飞羽连忙转身往楼下走。
哐——哐——哐——
贡院大门推开,一行衙役边敲着锣便吆喝围观人散开。
就在人群都朝布告板前涌去之时,廖飞羽二人正费力地向相反方向挤去。
就在二人挤出人群,刚张贴好的榜单也引起了人群欢呼,有高兴跟家人报喜的,也有榜上无名的书生痛哭流涕,悔恨不已。
今年反常的天,使得落榜人数比往年多了不少,街上到处都是骂天不公的考生家眷。
众多嘈杂声中,一道呜呜呜不能称之为欢呼的声音就变得尤其普通。
直到那仆人打扮的中年人用手指着榜首第一名的名字又蹦又跳之时,这才有羡慕的眼光纷至沓来。
无声欢呼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张刘,而那个让他欢喜的名字正是:榜首——盛叶舟。
***
当张刘与管家欢天喜地冲回盛府老宅时,厅中已多了两道身影。
廖飞羽与陆齐铭风风火火赶来,到了盛府才看到盛祖父坐镇前厅,他们就是想说几句悄悄话都不敢随意开口。
所以人是来了,此刻却也只能与盛府其他人共同等待着报喜。
“恭喜老太爷,恭喜老夫人,恭喜五少爷,五少爷头名……五少爷头名。”
才刚到老宅门口,管家就扯开嗓子高声报喜。
“头名!”盛禺山捋须不停,眸中浓浓笑意,直到管家冲进前厅,嘹亮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厅中,才噌一下站起,朗声吩咐道:“赏!府中所有人都有赏。”
“我备了些铜钱,将框子抬到大门外,也让大家沾沾气息。”盛建宗更是激动,就像是喝醉的人般脸涨得通红。
盛叶舟很想阻止父亲这招摇过市的行径,可身体还未动,老父亲已撇下众人,喜气洋洋地领着仆从出了前厅。
就连一向都低调的祖父也笑眯眯地摆手,并未阻止次子的行为。
“廖少爷第二,陆少爷十七,两位少爷都在榜上,想必府中管家也已经将喜讯送回了。”
管家见到廖飞羽二人在,心中吃惊下也没没忘了向他们报喜。
廖飞羽出门前就受祖母耳提命面,笑呵呵地从袖中摸出个荷包递给管家:“劳烦管家还惦记着我们。”
陆齐铭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名次,愣了好半晌之后才想起递上荷包。
“好好好,你们师兄弟三人都过了,如此喜讯得快点派人送信儿去安王府才是。”盛禺山喜不自胜,忙又招呼人前往安义府盛府与安王府送喜讯。
府中从主子到仆人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盛叶舟趁长辈无暇顾及他之时,忙领着失魂落魄的陆齐铭与廖飞羽回自己院子。
陆齐铭明显受到了打击,一路走来都没再开口,完全还沉浸在方才听到的噩耗中。
十七名……
县试第一场就十七名,接下来几场又如何能进前十。
“这回知晓身子的重要性了?”
走到院中石凳坐下,盛叶舟瞟了眼好友,不咸不淡地开口。
“后悔莫及。”陆齐铭老实挠头。
下来后他将考题全部默写给父亲瞧过,作答无误,只可能是在字上出了岔子。
当时冷得僵硬的手自以为没甚差别,现下看来还是受到了不小影响。
“才第一场还不晚,回府好好准备下一场。”廖飞羽随意安慰道。
若陆齐铭真因这件事一蹶不振,接下来几场也不必去了,他深信好友不会如此脆弱。
陆齐铭果然没那么怯懦,摩挲着下巴连连点头:“我是得在衣裳上下点功夫。”
此时临时抱佛脚明显已晚,只有在保暖衣裳上动动脑子,下一场争取不会受寒冷影响。
盛叶舟收回眸光,这才问起二人前来的目的。
不与家人分享喜悦,反倒是冲到盛府来,肯定是有急事要说。
“我们在街上看上甘禾渊和太子了……”廖飞羽正色道。
从没听说过会私自出宫的太子竟出现在南康这个小小县城本就匪夷所思,现在又加上个甘禾渊,此事无论如何来看都有些不寻常。
哪知盛叶舟听罢,心底幽幽长叹口气,只轻轻点头表示知晓了。
人都会变,经历榆木坡几年的生活,他们三个少爷都学会了做饭洗衣放牛,深处宫中的甘禾渊又怎么会一如既往的单纯。
从信中报喜不报忧开始,盛叶舟就知当初那个只知道吃喝玩耍的孩子成长比他还要惊人。
韩长鸣等陪读都被太子以要辅佐朝政无空读书的理由打发出宫,只留下甘禾渊与两个在朝中无甚实权的勋贵之子。
若没点心计,怎会被太子留在身边做事,更何况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你不担心甘禾渊闯祸?”廖飞羽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年宋盛信中的内容。
为了甘禾渊写信托人的盛叶舟,今天面上平静得就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湖面,涟漪一过便迅速宁静下来。
真叫人看不懂……
“去年建明伯正式将世子之位给甘禾渊之事,你们也知道吧?”盛叶舟问。
二人点头。
“若是没有太子撑腰,你们觉得这世子之位怎会空悬多年都没有宣布,偏生去年做下决定,甘三叔会如此轻易拱手将世子之位让出?”
建明伯府大摆宴席庆贺甘禾渊十四岁生辰,几人都有到场道贺,
当时廖飞羽还奇怪为何伯府上下对甘禾渊恭恭敬敬,好像还很怕他,甘三叔的称呼都改成了全名。
经由盛叶舟这么一说,二人都咂摸出了点味来。
就是这一想明白之后,廖飞羽心中更觉郁闷,语气中甚至带了些不满:“以后咱们跟甘禾渊怕是连见面都得避讳着些,免得太子多疑。”
太子的左膀右臂,当然也在其监视下。
“以前如何相处日后还是如何相处。”盛叶舟轻拍有些赌气的是廖飞羽:“相信禾渊不说太子之事自有他的苦衷,咱们是朋友,认得是他这个人,难道日后你成了状元,而我名落孙山,你就不认我这个好友了?”
廖飞羽气甘禾渊瞒着大家是太子的人之事,心中有些不舒服,倒是没有半分身份改变关系的缘由。
他们六人于启明书院认识,现如今,只剩三人还在结伴而行。
就是不知将来同路的人会不会再少,廖飞羽有些惆怅地想着。
可谁也没想到……分离会来得如此快,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
第59章
宁成三十一年, 四月初。
连绵两个月细雨的天终于放晴,仿佛一点也不给人喘息的时机,没几日天燥热就席卷了整个安义府。
历经县试三场, 又经一场府试,连夺两场案首的盛叶舟大名早已在南康县传开。
院试当日, 盛叶舟还是如往常般先入自习室学习一小时,之后在模拟科室中练习完一场科考, 起床后随祖父共同前往贡院。
比起童生试, 院试热闹的不是一星半点。
往年落榜的童生可直接越过县试直接参加院试, 所以来得不仅有今年才刚考完的人,还有许多一次或多次都未考上的。
这些人大多以青中年为主,少有盛叶舟几人这种青葱少年。
赶来专门送学生入贡院的赵衍着重交代了几件事,让学生们尤其要小心。
院试不若县试那般严肃, 考试之前可攀谈, 但千万不要轻易与他人交好,免得遭小人暗算而不自知。
特别是像盛叶舟这种连取两场案首的人物更要留心遭心术不正之人陷害。
其次便是头回遇上的政论一试,若无把握可中庸,但不可不审题, 照搬题目长篇大论无主要中心。
最后,赵衍语重心长地拍拍两个弟子的肩:“今夜就是热得再厉害,也不可熬夜作答。”
院试共分正试与覆试两场。
第一日正试发卷,第二天一早交卷,覆试较为简单, 交完正卷之后领取覆卷, 下午便要交卷结束。
所以今夜他们得在逼仄的号房中度过一夜。
盛叶舟与廖飞羽双双点头, 趁长辈们检查考篮之时,忙四处搜寻还未出现的陆齐铭。
“陆齐铭怎的还没来?”
看看时辰,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得入场,陆府竟还未来人。
“这小子不会是睡过头了吧?”赵衍抬头往巷子口搜索着人影,盛叶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看,余光便扫到低头检查考篮的盛禺山微微一怔,停顿很是明显,等盛叶舟专门看过去时才似是没事人般恢复了常色。
“听说淹死不少人呢。”
就在这时,身侧几个中年书生高声讨论的声音传入了盛叶舟耳中。
几人愤愤不平,怒骂修建堤坝的工匠偷工减料,才害得洪水暴涨之后淹死了不少人。
南康县的春雨只是让暖春变成冬,除了冷并没有灾害产生,宁成国东南的几个郡城就遭了殃,河水暴涨引发洪水,不少村庄都受了灾。
其中尤属万桥县最为严重,堤坝决堤直接冲毁了十几个村,死了上百人。
事后此事被归结到了修建堤坝的工匠偷工减料贪污朝廷拨款,不少工匠都被砍了头。
这几位书生气愤填膺,纷纷指责那些工匠良心都被狗吃了。
盛叶舟微微皱了皱眉心中不悦,区区几个匠人,又如何能左右事关官府主持修建的堤坝。
……不过只是几个替罪羊而已。
高谈阔论的几个童生犹觉不满,从讨论堤坝竟渐渐转变成了贬低地位不如他们的工匠。
士农工商的阶级之分在几人口中变得很是清晰,全宁成国的工匠都被他们说成了利欲熏心之辈。
廖飞羽从喉中发出长长一声冷哼,双眸不屑地上下打量着那群自以为高贵的童生。
几人穿着绸衣,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真以为穿上好袍子就是老爷了?”
廖飞羽讽刺的声音不小,说完就抱臂看向那几人,盛叶舟也往那边看去,笑得若有所思:“我倒是听闻咱们工部尚书张大人就已匠人自居,就是不知原来竟会被人如此辱骂。”
“就是,没有匠人,咱们今日怕是要在山洞中科考,吃饭得用手,这不是放下碗就骂娘吗!”廖飞羽又接。
盛叶舟笑着望向那几人,目光划过其中一人考篮时又接了句:“可不是吗!这临潭墨可是临墨大师之作,制墨的大师不也是匠人。”
此话一出,刚才还放言高论的其中一人下意识将考篮往身后移了几分。
那人考篮上用来压着帕子的赫然就是快劣质临潭墨锭。
盛叶舟两人这么一说,周围焦急忐忑等待开考的童生们迅速被吸引了眸光。
几十道眸光不善地望着那几人,有些寒门子弟模样的童生更是直言他们将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那几人或许原本也想争辩几句,但一瞧见盛叶舟几人穿戴又有仆从围着,立即就歇了心思,灰头土脸地钻出人群躲到了角落中。
廖飞羽满足地收回注意力,踮起脚尖又朝巷口张望。
“方才为师才让你们小心些,怎的还没进贡院便先得罪了人。”话虽如此说,赵衍面上却是含着笑,分明没有丝毫要责骂弟子的意思。
若真不高兴,两人开口他便已抢先阻止了。
“我观几人心胸狭窄,等会儿入考场之后离这几人远着些。”盛禺山往那边交头接耳的几人看去。
“孙儿省得。”
“齐铭,在这!”
终于,陆齐铭独自一人出现在巷子口,盛叶舟抬头看去,见他挤过人群,面色看上去不太好。
来到几人面前,陆齐铭先向老师和长辈们行礼,喘匀气后才一脸疲倦地看向两位好友。
“陆伯父呢?”随后只有陆齐铭的小厮跟了上来,廖飞羽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陆父踪影不由好奇地问起。
“昨日父亲接到府中急信赶回府去了。”陆齐铭道。
父亲走得匆忙,他是直到早上才知晓府中有事,一路上胡思乱想之时马车走错了路都不知。
盛叶舟凭着直觉又看了眼盛禺山,这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盛禺山拧着眉心,心事重重。
“估计是府中有事要陆伯父回府处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廖飞羽安慰明显心绪不宁的陆齐铭。
盛叶舟收回眼神,抬手拍了拍陆齐铭肩头:“你别胡思乱想,若真有大事咱们怎会听不到风声,明日出贡院,陆伯父一定会来接你。”
光看祖父神色,盛叶舟就敢肯定陆府出了大事,但眼下对陆齐铭来说是尤其重要的环节,无论何事都得院试结束之后再说。
就是不知这事对陆齐铭可有影响。
“叶舟说得对,指定是大房又作妖,每回大房一出事祖父都让父亲处理。”陆齐铭一想也是,干脆自爆家丑安慰自己。
不用好友们再相劝,他迅速调整好心态,目光灼灼地看向贡院大门:“我一定要拿下前十,与你们同进府学读书。”
前四场,除了第一场大意得了个十七名,后来三场陆齐铭都稳定在前八,综合下来这场只要不掉出前十五,便可入府学读书。
而盛叶舟与廖飞羽早在第三场后就已确定了入府学的名额。
咚咚——咚咚——
熟悉的锣声响起,赵衍忙将方才的交代重新对陆齐铭说了一遍,就忙着催促三个弟子入贡院。
随着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大门,盛叶舟清晰听到了来自祖父与老师一前一后的同样叹气声。
他转头透过人群缝隙,远远瞧见几位长辈神色凝重地交谈着,面上都无半分喜色。
“看甚呢。”廖飞羽看盛叶舟频频向后看,也跟着好奇转了头。
盛叶舟刚扬唇想说话,身子忽地朝旁歪了歪,直接被人撞得差点靠到了旁人身上。
朝罪魁祸首一看,竟是方才被他们讽刺过的中年童生之一。
他低垂着头,连声告歉,又是拱手又是弯腰的,姿态做得甚是足。
“你们是故意的吧!”廖飞羽不信,高声质问,那人又是连忙道歉,似是害怕似的连忙朝前挤去。
“看来咱们真的得小心些。”盛叶舟皱眉,低声提醒两位伙伴。
“小心甚!”陆齐铭好奇道。
“不管谁跟你搭腔,都别理。廖飞羽拍拍嘴唇,附到陆齐铭耳边低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与县试一相比,院试众考生就游刃有余得多。
队伍缓慢朝前移动,四周都是谈笑风生的人,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栅栏检查处突然有人大喊:“大人,在下要举报有人作弊。”
一声既出,哗然声渐起。
盛叶舟踮起脚尖朝那边一看,发现正是方才那个提临潭墨的书生。
心中一惊,盛叶舟立刻唤出胖墩儿【帮我检查考篮和衣衫,可有作弊之物?】
【有,宿主与廖飞羽考篮中都被塞了张纸。】
【可有办法将作弊之物收走?】
若是眼下伸手去拿,周遭几十双眼睛立即就知晓他做的小动作,盛叶舟心中迅速冷静下来询问胖墩儿。
【有!一万积分五十信用点可兑换张以牙还牙符。】胖墩儿愉快地报上金手指。
眼看官差在那人的指点下扒开人群朝他们冲来,盛叶舟连忙兑换了两张符纸。
【作弊纸张已送还给使用之人,霉运加成百分之五十。】胖墩儿在盛叶舟意识中转着圈圈,五官笑得都挤成了一团。
辛辛苦苦攒的积分去了三分之一,信用点更是直接划去一半。
胖墩儿话音落下后盛叶舟心口巨石落地,这才心痛起积分来。
“你们三人到前方来接受检查!”衙役将三人团团围住,不由不说抢过考篮,又将考生们驱逐开来,逐片检查地面。
盛禺山几人也因骚动看到了盛叶舟他们几乎是被押走的情形。
“你们要做甚!”廖飞羽不解为何好好的竟会被衙役压走。
“前方有人状告你三人舞弊。” 衙役冷冷告知。
说罢也不管三人作何表情,一路将人压到了贡院前的栅栏处。
而告状的几个中年童生就立在一侧,冷笑地望着三人被带到面前。
“可是这三人?”衙役头问。
几人中,方才还低声下气道歉的童生甲连连点头,面上满是大义凛然之色:“在下饱读圣贤书,万不会随意污蔑他人。”
最近因科举舞弊案,满朝上下本就草木皆兵,一听有人还敢在此时顶风作弊,府衙上下都如临大敌。
“他信口雌黄,我三人根本没有作弊。”廖飞羽指着几人不满反驳。
盛叶舟刚想张嘴,突然瞥见贡院内有行人疾步而,张了张嘴突然大喊一声:“大人冤枉啊!”
霉运加成百分之五十,效果确实明显。
南康县此次监考的竟是翰林书院大学士董秋仁,此人出自盛禺山门下,早些年盛叶舟还随祖父亲自上门拜访过。
那声冤枉喊得又响又长,董秋仁下意识停下步子高声问道:“何人再次喧哗。”
朝喧闹来源一看,立即就瞧见盛叶舟眼巴巴地望着。
“作弊之人可抓到了?”董秋仁转头看向县令闽赞,后者又朝衙役头子看去。
衙役上前拱手回话:“就是这三人。”
“我们没有作弊。”廖飞羽指着那几人怒气冲冲地吼道:“他们分明是因方才之事污蔑我们几人。”
“回禀大人的话,我们是亲耳听到他们说携带了作弊之物,就在考篮中。”童生甲沉声拱手。
董秋仁皱了皱眉,不管那中年童生说了些甚话,径直看向衙役:“可是人赃并获了?”
“还没来得急搜查。”衙役回禀。
“既还没搜出作弊之物,怎就能断言几人作弊。”董秋仁冷声道。
看到盛叶舟他就不信这孩子会做下如此蠢事,盛禺山岂会袖手旁观。
这时,一向作壁上观的闽赞也忽地开口,一说话便让那几个中年童生一惊。
“四场头名,两榜案首,怎还需作弊?”
盛叶舟拱了拱手朝闽赞致谢,而后抬头朝那几人看去:“我们不怕被查,学生反倒是怀疑有人想浑水摸鱼。”
眸光就看向那几人,随后吐出的话立即让衙役们神色大变。
“大人们请看,他们几人的考蓝可是还未搜查便已放入了木栅栏内。“
几人作为证人,当然要留下来亲自指证,而考篮则是随手放到了木栅栏内,盛叶舟瞟到此事故意指向那里。
“不管是谁都给我好好搜。”董仁秋怒道,说罢就一步退到桌旁,亲自看衙役们搜。
结果显然易见,盛叶舟三人脱得只剩里衣,任由衙役们从头搜到了脚,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系统做事再一次让盛叶舟惊喜。
作弊之物并未藏在好寻之地。衙役们便寻不到,最后在董仁秋的注视下,连晚上烧火取暖的泥炉都细心摸索了遍。
就在将手伸入炉壁之时,一个异常突起引起大家注意。
衙役们将泥刮开,取出卷用油纸包裹着的小册子。
小册子用黄泥敷在了泥壁之上,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头皮发麻。
紧接着,六个童生的泥炉都从相同位置取出了小册子。
“这不是我等之物,不是我等之物。”
见作弊之物都被找出,那几个中年人顿时慌神,双眸恐惧地望着小册子连声否认。
而盛叶舟这边搜了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
事情已经明了,董仁秋怒气冲天,双眸一瞪指着几人冷声爆呵:“敢在如此节骨眼儿上作弊,我看你们是活腻了,都带走都带走!”
“大人,这册子不是学生之物,是他们……是他们陷害我等。”童生甲回想起盛叶舟的气定神闲,心中不由惊骇,挣扎着指向几人。
“荒唐,如此精心作弊之法没有个半月准备怎能瞒天过海,你还敢诬陷他人,不知死活的东西!”闽赞冷笑连连。
好歹是在开考前抓到作弊之举,若是又在途中揪出这几人,他这个县令以及一众衙役怕都难逃罪责。
县令一发话,众位考生都觉得很是在理。
往常搜子定不会一寸寸地摸泥炉,这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陷害他人不成反倒被抓了个现形。
看到这,有人回想起方才两拨人直接的冲突。
有人站出来帮腔,怀疑是这几个中年童生怀恨在心,就是故意为之。
“难怪那人方才故意撞盛案首,难道就是故意陷害之举?”有人出声猜测。
盛叶舟眨巴眨眼,突然又开口:“他方才往我篮中塞了张纸,学生不知是何物,只是下意识又塞回他腰带了。”
耳旁胖墩儿提醒纸就在那人腰带缝隙中,盛叶舟又听有人猜出了真相,忙又开口。
砰——
应景似的,童生甲被掀开的腰带中掉落出张细长纸,衙役捡起交给闽赞。
他一翻开,脸色瞬时变得铁青。
纸上确实写满字,而且墨迹还未干透就已被折起,有好些都晕开了,这一看就是匆匆写下。
“只要与笔迹一对比就知晓是他们其中谁所写,学生也可当场验证。”盛叶舟开口添火。
童生甲大惊失色,脸上血色眨眼间便全部褪去,纵使有衙役压着,身子也一软跪了下去。
如此一来,谁还看不明白,这张纸条就是他所写。
“好阴险,这是打算害死别人啊!”
“可不是,如今满朝都在查舞弊之事,被抓到作弊可不是简单丢失功名如此简单,是要丢命的!”
“好歹毒的心。”
“幸亏盛案首机灵,否则今日可真是有口难辩。”
议论声起,董秋仁抬头看了看天色,沉着脸让衙役将几个作弊者全部拖走。
就算几人拼命喊冤,可凭空出现的铁证让他们的呼唤变得苍白无力,无一人相信。
“给我仔细点查验!”
随着董秋仁等离开,搜子们全部严阵以待,恨不得将所有物件儿都拆开一寸寸地搜查。
盛叶舟走入贡院大门,原地等待之时,这才缓缓将外袍穿上,顺便迎接来自好友们见鬼似的惊讶神情。
“你……”陆齐铭开口,却不知从和问起。
方才不过眨眼,盛叶舟竟已察觉到了危险,还反手将麻烦还给了陷害之人。
“你方才想说的话就是这件事?”廖飞羽问。
盛叶舟点头又摇头,纵使他警惕,可也没想到那几人竟会用这种手段直接陷害。
若不是有系统在,今日下县衙大牢便是他们二人了。
第60章
好在花费巨额积分后, 此事有惊无险地揭过。
找到相应号房后,盛叶舟一屁股坐下,这才狠狠长舒口气, 心绪彻底平静后他抬头打量这回要待上两天一夜的地方。
号房比县试时要大得多,房间差不多三尺宽, 椅子换成了块矮些的木板,白日里坐考试, 夜里就成了勉强能蜷缩着躺下的榻。
盛叶舟自年岁增长后, 身形逐渐清减下来, 否则坐在此间定憋屈不已。
如此这般想着,抬眸间就见斜对面号房中的考生艰难侧转身子想擦拭木板凳,那人又高又胖,将号房衬得更加逼仄压抑。
此次分到的号房在东边号房第一排, 与西边号房第一排正好面对面。
眸光收回后, 盛叶舟取出小泥炉跟煤炭放到脚下,再将笔墨摊在椅子上,将最底下被搜子翻得乱七八糟的吃食取出。
原本切成条的馒头被捏成了碎渣,有些上还残存着乌黑的印子, 不知是哪位尽职的搜子这手是多久没洗过了。
换成平时他肯定因心里不舒服宁愿饿一顿也不吃,但院试要考两日,盛叶舟不得不将实在黑的挑出来,剩下的又用油纸包好。
好在剩下的小把白米安然无恙,今日就先煮米, 明日没空做饭再将就着吃馒头。
整理好吃食, 贡院外锣声敲响, 意味着全部考生已入场。
盛叶舟端正坐好,等待发卷之时眸光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胖乎乎的青年。
这才弯腰擦了个桌子, 再次转身时额头上已布满了层晶莹的汗珠子,喘气声大得盛叶舟这边都能听到。
“真是造孽!”青年左手擦着额头的汗低声嘟囔,右手下意识摸向考篮,随后拽出条肉干塞进了嘴里。
从锣响到考卷发下,青年共吃了十七条肉干,边翻看答卷口中都没停下咀嚼。
待盛叶舟磨好墨,开始专注答题时,再没注意过对面的动静。
殊不知对方在答卷发下来后立即就打开考篮取出馒头肉酱吃得欢快,连墨都没磨。
这一坐便是大半天,二十多页的答卷盛叶舟一鼓作气写完了十九页,当翻到最后几页时,才停下笔。
最后一题:眼中有色而心中无色。
看到题目,盛叶舟眨了眨眼睛,又重新默读了遍,确认最后的题目确实是如此。
这句话出自一对名叫程颢、程颐的兄弟,二人共同赴宴,座中有女乐,弟弟觉得不妥拂袖而去,兄长则是继续谈笑自若毫无芥蒂。
回府后,弟弟责怪兄长,大程道:“昨日我是眼中有色而心中无色,今日你是眼中无色而心中有色。”
说得是心境决定其看到的事务!
“眼中有色而心中无色。”盛叶舟低声呢喃着这句话,脑中忽地闪过早上那几位童生辱骂工匠时轻蔑的模样。
与其说工匠心黑,倒不如说万桥县县令眼中有百姓而心中无百姓。
若是在科考答卷上指名道姓的暗讽官府断然不行,那不是等于还未入仕便先得罪了人。
但一旦动了念头后盛叶舟心中便心痒难抓,再重头想其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想写的念头充斥整个脑中,理智指示他不应触及此事。
提笔在稿纸上写写划划,最后烦躁地揉成一团,将郁气狠狠吐出后,手腕一转将题目写到了稿纸之上。
——眼中有桥而心中无桥。
一写完,盛叶舟就停笔看向外头。
考棚遮盖住了大半的天,想要看时辰都没法,低头看了看地面,光已偏移到西侧,估摸着酉时已过。
盛叶舟干脆将笔墨收起,小心将作答好的答卷收到考篮中放好又塞到椅子下,这才起身活动活动肩膀朝号房外举牌。
巡视考棚的衙役见到有人举牌,立即起身来到号房外面,领着其去茅房。
盛叶舟的威名早晨彻底传开,纵使衙役甲当时并未在场,也听说了此人临危不乱将作弊之物无声又还给陷害那人的事迹。
若不是考棚中不得喧哗,衙役断然会与盛叶舟攀谈几句。
行到北侧尽头,迎面扑来的臭气差点没让盛叶舟眼泪奔涌而出,捂着眼睛下意识就往后面倒退了两步。
像他这种一坐下来就大半天不起的人少之又少,反倒是因紧张不少人频繁地跑茅厕,没两个时辰这里就变得臭气熏天让人难以靠近。
如此真是苦了那些靠近茅厕的粪号,要在这种味道中渡过两日,还要吃喝。
“呕——”
北棚边倒数第二间中突然传来声干呕,盛叶舟寻声看去,不由怜悯地皱了皱眉心。
再往前走一步,怜悯瞬时暴增,甚至心中有担忧升起。
那紧挨着茅厕的号房中,廖飞羽两个鼻孔紧塞纸团,埋头专心挥笔写着字,面色惨白,不知中途遭了多少罪。
“咳咳——”衙役轻咳两声,变相提醒盛叶舟不要东张西望。
想关心两句此刻也不行,盛叶舟心中叹气,收回眸光继续往前。
从茅厕出来后,又去取水处领了罐子清水,送上十文钱的水费后提回号房。
不管入厕还是取水,全程都要有衙役陪同,否则考生是无法出号房的。
这便是今日能舒展身子的全部机会,木板放下,号房中又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弯腰将泥炉取出放到号房门口,用草纸引燃,塞了几根细木条后,麻溜地点燃了火放到号房门口。
柳氏购买的是无烟碳,点燃后没有烟气,砂锅开始煮粥之后他又折回号房坐下继续思考方才的题目。
随着米饭香气传开,周遭不少考生也开始动手做饭。
比起盛叶舟的麻溜,大部分书生都是四体不勤之辈,点个炉火比做题都难,没多会儿贡院最中就全是烟。
浓烟翻滚,飘得考棚就跟仙境似的连对面都看不清。
咳嗽声此起彼伏,最后甚至惊动了学政,折腾好半晌烟雾才终于飘去,各种香味逐渐飘散开来。
烟一散去,盛叶舟又立即瞧见了斜对面的胖青年。
他将泥炉放在桌上,一手端碗一手执筷,正不停从锅子里往外夹着菜。
盛叶舟:“……”
比起别人,这位就像是来酒楼用饭的主。
别人忙着生火做饭填饱肚子,他享受的吃起了锅子,面前的小碟子里甚至还有香油。
闽赞寻场之时见到此人吃得正香,也很是无语,驻足看了好半天,这才一言难尽地离开。
院试不像乡试,对携带之物有严格规定,一个考篮根本不可能带如此多吃食进来,这胖青年专门寻人定了个比寻常考篮大两倍的篮子,估计大半装得都是吃食。
等饭熟期间,盛叶舟就一直望着他大快朵颐了。
不知是青年快活神色还是豁达的性子,盛叶舟心中刚飘起的丝丝烦闷竟奇迹般地平稳下来。
等青年吃饱喝足,往后一仰,盛叶舟的饭菜也已做好。
简单的粥里放了点肉干咸菜,虽简单味道却是不错,他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连碗都没洗就学着青年往后一仰。
盛叶舟谨记老师的交代,天一黑下来便不再动笔,吃饱喝足后将外袍解下盖在身上,就这么蜷缩在木板上静静望着漆黑房顶发呆。
斜对面,胖青年点燃烛火,开始埋头奋笔疾书。
其他号房中同样烛火通明,整排号房中只有自己这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动静,盛叶舟枕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看向对面。
忽地,有人尖叫出声。
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尖叫,婉转哀怨中夹杂着不甘的愤怒。
盛叶舟是亲眼见那人桌子上窜起团火苗,落下的烛火电点燃答卷,考生只来得及尖叫两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答卷烧成了团灰烬。
“我的答卷!”
老师的提醒,看来是多人血泪积累下来的教训。
衙役很快赶来,似是遇到过很多回,见怪不怪地一盆水泼下,这回别说是被烧的答卷,就是剩下的也没法用了。
“我们先将此事禀报大人。”
衙役们迅速离去,只留下失魂落魄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考生。
就是禀告大人又有何用,他此次院试注定已完蛋,只能在号房中绝望地等待着明日的结束。
其他号房的考生见状,不少人都立即吹熄烛火,生怕也跟这人一样葬送了所有的努力。
但也有少数人不得不继续写。
比如斜对面的胖青年,白日里不紧不慢,到夜里才知眼下不写明日定完不成。
明明四处漏风的考棚中微风徐徐还有些凉,这胖青年脸上的热汗却越写越多,盛叶舟迷迷糊糊睡着前,最后只看到他又抓了根肉干塞进嘴里。
就如此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盛叶舟竟睡得极是安稳,再次睁眼时天光已亮。
站起舒展了睡麻的身子,随便倒点凉水洗了把脸,盛叶舟铺开答卷,目光重回题目之上。
落笔——
他并无长篇大论,并无逐字解读这句话的意思,反而是讲了个故事。
东城有个断桥村,村长号召村民们筹银子修建了座石桥,村长日日经过那座石桥,遇到邻村之人都要向大家自卖自夸一番修桥之举。
但某一日,天降大雨,转眼间桥就被大水冲垮,距离修好之日才不过三个月而已。
村长怪工匠偷工减料,工匠却指着村长鼻子大骂其狼心狗肺。
村长想要的是让人看到其修建这座桥而已,至于需要多少银子才能将桥修得牢固都不重要。
所以村民的银子大半进了村长口袋,工匠们只得用剩下的银子修建了座桥。
文至后半段,盛叶舟总结。
世人皆说程先生眼中有色而心中无色,我却要道一声多得是人眼中有桥而心中无桥。
收笔,静静等待墨干透,盛叶舟抬头长呼出口气。
看来答应老师要拿下三榜案首的承诺要落空了,此文虽是暗讽,但讽得是谁一目了然。
不过……偶尔无畏一回,心中倒是爽快。
***
咚——咚——咚——
锣声响,所有考生都需停笔,等待衙役们来收答卷。
覆试较之正试简单得多,盛叶舟早上就全部作答完成,午饭随便对付了几口馒头渣子,就等着院试结束。
对面的胖青年还在作答,终于赶在锣声响起的下一瞬收笔。
那双被挤得只剩条缝的眸子一亮,似是活过来般又塞了根肉干进嘴里。
不知那肉干有多好吃,反正盛叶舟看他嚼得摇头晃脑,馋得不停吞咽口水的同时心中决定下回院试定要带些面包跟蛋糕来当零嘴。
此刻的他,对院试上榜早已不报任何希望,心中反而已做好了下次再来的准备。
胖青年突然冲盛叶舟眨了眨眼,叼着肉干抬抬下巴,笑得很是欢快。
盛叶舟也回以微笑,答卷一收就提着考篮起身。
考试已经结束,大家都不用再避讳交谈声,那青年迅速推开木板,三步并两步地窜到盛叶舟面前。
“兄台从昨日起就一直看在下,可是看的这个?”胖青年笑眯眯地伸出手,将还剩的小半布袋子肉干全塞给了盛叶舟。
盛叶舟:“……”
“在下姓向名裕康,这点子肉干就当是见面礼。”
“盛叶舟,谢兄台的肉干。”盛叶舟笑笑,将肉干顺手放到考篮中:“在下有急事便先行一步。”
不知粪号里的廖飞羽情况怎么样,盛叶舟眼下没有心思与人交好,忙提出告辞。
向裕康爽朗一笑,双下巴跟着抖动几下。
“盛兄先去忙,在下也出贡院去寻家人了。”
两人一左一右,向裕康出贡院,盛叶舟则是往北走了几步,在人群中寻找着廖飞羽与陆齐铭的身影。
都不用特意寻找,离得老远,盛叶舟就瞧见青白着张脸的廖飞羽摇摇晃晃走近。
周遭的人都捏着鼻子离得老远,他四周两尺范围内都瞧不见他人的身影。
“廖飞羽。”盛叶舟迎上前去伸手扶住人。
“我差点死在号房里了。”廖飞羽语带哭腔,靠在盛叶舟肩膀上步履蹒跚地往前挪动着。
一通哭诉后盛叶舟才知他这两天可是真受了大罪。
从进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反倒是被臭味熏吐了几回,眼下双腿都饿得发抖。
好在老师临行前也在此事上交代过他们,廖飞羽不吃不喝当天下午就将正试全部作答完,考试倒并未受多大影响。
“你都不知道我这两日是如何过来的,晚上好不容易睡着还做梦自己掉进了粪坑……”
此时本不应该笑,但廖飞羽讲述的梦境实在太过好笑,盛叶舟没忍住噗嗤一声,嘴角抽动怎么都止不住。
“你敢笑我,我也要让你感受一下臭气熏天的滋味。”廖飞羽气呼呼地在盛叶舟肩上蹭来蹭去,想将臭味全蹭到好友身上。
“你可知陆齐铭号房在何处?”
站在栅栏前往后看了一会儿都没瞧见陆齐铭出来,眼看人都要走完,盛叶舟有些担心。
“我也不知。”
“那我们先出去再等。”
扶着廖飞羽走出大门,廖府仆从与张刘连忙扶住各自主子,虽说二人表情都有些怪异,但也不敢真说主子臭吧,只得憋气扶着人往马车走。
盛叶舟四处张望,在远处看到盛禺山与老师,廖山长也在其中,就是陆府长辈没在,就连陆齐铭也没在。
“老师,祖父,廖山长。”盛叶舟行礼,连忙问:“陆齐铭可是还未出来?”
“……”
三位长辈都沉着脸,面对盛叶舟的提问无人回答。
良久,盛禺山才朝马车摆摆手:“你们都累了,先回府再说吧。”
廖飞羽见状,也知定是好友出了事,忙挣脱开仆从的搀扶追问廖山长:“祖父,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府。”廖山长只道。
这趟回府,回得不是南康县老宅,而是安义府。
各自上了马车后,马车启动。
盛叶舟虽累得身子骨都像是散架了似的难受,但此刻脑中满是各种猜测,反倒是无一刻能安生下来。
盛禺山递上糕点,他接过却不吃,手指不停摩挲,使得碎屑不停窸窸窣窣落到盘中。
“盛府大房陆俞贪墨被抓,陆府此次想必是难逃此劫了……”盛禺山见孙儿担心的模样,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直接道。
啪嗒——
糕点掉到盘中,盛叶舟惊得张大了嘴,思绪如团乱麻似的缠绕在了一起。
“贪墨数额不小,而且陆俞贪得是前些日子的赈灾银,此事就是安王也无法从中斡旋救出陆府二房。”盛禺山又道。
赵衍跟着叹气道:“一人犯事,阖府都要跟着下大牢,刑部昨日下午便派人来带走了陆齐铭,若不是看在你祖父面上,当时就上了刑具……”
陆家二房纯属被大房牵连,府内两房人势同水火,外人却只道他们是一家人。
陆俞犯罪,陆府上下都难逃刑罚。
心像是被重重摔到地上,疼却找不到伤处,无力感宛如阵阵巨浪不停席卷而来。
盛叶舟无力地靠回车厢壁,只觉头晕目眩胃中翻涌。
贪墨赈灾银可是重罪,盛叶舟曾读过《宁成律》,贪上千两就可砍头,更何况还是上万两的救命雪花银。
陆俞罪有应得,但陆府二房却因此断送了下辈子,甚至不知还能否活下来。
“安王往刑部走动,陆府大房交还所有贪墨银两,陆俞死罪难逃,至于其他家眷,陆家二房死罪能免,但……流放之刑逃无可逃。”盛禺山叹息道。
这还是老安王亲自拉下脸去宫中求了太皇太后,郑景城才勉强答应绕过陆家二房几人。
活是能活下来,但所有的荣华富贵与前途都将化作过眼云烟,恐怕连民户都难保住。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盛叶舟喃喃道,似是安慰自己,又似安慰眼下不知情况如何的陆齐铭。
不管流放至何处,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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