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盛叶舟冷冷瞟了眼犹自说得兴起的几人, 嘴角露出个淡淡讽刺笑意。
与这些人对峙无异于浪费口舌,也多亏他们,盛叶舟两人都歇了与场上之人结交的念头。
“一群乌合之众。”廖飞羽更是冷声讥讽。
这酒今日喝与不喝没甚差别……
“坐下吧, 看时辰荆府丞快要来了。”盛叶舟撩袍坐下,眸光扫过那群敢怒不敢言的举人, 嘴角不屑翘起。
若今日他出身不显,相信这些被明着讽刺了的举人早已上前理论, 哪会像如今这般忍气吞声, 只敢用眸子恨恨盯着, 有些胆子小的甚至连头都垂了下去。
看他们做派,仿佛盛叶舟才是方才嚼舌根的人。
大堂里气氛瞬时冷凝下来,几十号人默默地端着茶盏,就好像品尝着什么好茶似的沉浸其中。
盛叶舟注意到郑柏瑜频频偷瞄着他, 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努了努嘴还是放弃搭话。
许是方才盛叶舟一举便罪了大半举人,不好再当众与之聊天,免得那些人转而将矛头转向于他。
这点盛叶舟也明白,就算看见也没问, 只转头与廖飞羽又随意聊了几句。
终于……
就在茶水凉透,桌上红烧鱼已凝固了层油时,楼下有了动静。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以荆州为首上到二楼,其中紧跟着的臃肿身影不是向裕康又是谁。
盛叶舟直勾勾看向前方,好一会才与向裕康眼神接触, 对方一抖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本官来迟了, 众举人请坐请坐。”
所有举人纷纷起身拱手回礼。
荆州和煦的笑着拱手, 压手示意起立的众人坐下,他自己则是大踏步来到主位。
再看到中间位置都有人坐之时, 忙又笑着喊来衙役:“这里加个位置给本官的学生。”
所指位置赫然是郑柏瑜与盛叶舟的中间位置。
那句本官学生立即引起众人注视,多掺杂着羡慕嫉妒的眸光随着向裕康的每一步而逐渐朝前挪动。
盛叶舟跟着笑,本还没坐下的他也不坐了,伸手冲向裕康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步子朝右一跨将位置让出,坐到郑柏瑜左侧的空位。
此举意味不明,荆州也没明白盛叶舟究竟为何要这般,眸光往那边偏了偏,见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就没再深究。
他只当盛叶舟此举是故意奉承,就连堂中举人们也同是如此认为。
恐怕只有向裕康知晓,这是与他划清界限也不想跟荆州过多交谈的拒绝之意,中间隔着个人,两人根本不可能私下说悄悄话。
荆州一来,鹿鸣宴就热络起来,按照既往的流程进行,对月诵诗后,宴会正式进入高潮。
为表谢意,举人们络绎不绝地上前敬酒,荆州勉励几句,双方满意分开。
此后便是各自的交际时间,或是吟诗作对卖弄文采,或是对月感慨无病呻吟。
盛叶舟与郑柏瑜双双埋头夹菜,虽说那菜早已凉透变得油腻无比,那也总比时刻假笑捧场要来得好。
没看向裕康穿梭在众举人中双下巴都笑得堆在一起,酒已当成水喝下无数杯却丝毫没有停下与他人交好的打算。
看到他面不改色地与人打交道,盛叶舟不得不承认自己“道行”太浅。
亲切关怀完廖飞羽的荆州终于想起盛叶舟这个解元,端起酒杯朝他招了招手:“盛贤侄。”
盛叶舟心中不愿,面上依旧一成不变的笑容,端起酒杯起身走到主位前,拱手敬酒。
水酒下肚,从喉咙到腹部都燃起股子火辣辣的感觉。
“多年未见盛太傅,太傅身子可还康健?”
“祖父身子还算硬朗,不时会进宫与圣上手谈几回。”盛叶舟笑答。
“那就好,那就好。”荆州神色似笑非笑耐人寻味,随后话题一转忽又问道:“贤侄眼下可还在文玉先生门下读书?”
盛叶舟心中一顿,面上仍笑意盈盈地回道:“在的,学生一直在先生门下读书。”
这话究竟是何意思,难道他不知赵衍便是文玉先生……他不知向裕康也不知?
听盛叶舟这么说,荆州有丝诧异。
“两位贤侄果真勤快,每日在府学中读书,竟还要抽空去文玉先生处听讲。”
看来这位府学学正果真是挂名而已,连府学教授的身份都不知道 。
趁盛叶舟语塞的这片刻,向裕康听到动静轻咳两声,附到荆州耳边轻语了几句,方才还如花蝴蝶四处转的人想必时刻注意着这边,第一时间便凑过来帮着解围。
荆州挑眉,接着神色几番变化,最终沉寂为浅浅笑意。
“原来如此,本官这个学正竟不知文玉先生是府学教授。”
“先生喜清净,学生也是前不久才从两位同窗处得知,老师不知也正常。”向裕康笑着接话。
廖飞羽狠狠皱眉,盯着向裕康那张笑脸想看出个究竟来。
明明去年就已知赵衍便是大名鼎鼎的文玉先生,所以才会留在辛班不愿离去,怎的到今日倒成了他们故意欺瞒不告诉。
而且那句同窗硬是将几人的关系撇清,认识却不熟之人才会称呼一声同窗。
盛叶舟无声挑了挑眉,拱手笑道:“老师并没有故意欺瞒之意,进府学时其他教授都已提前知晓,反倒是我与飞羽被吓了跳。”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不知怪得了谁!
“哦?哈哈,倒是本官疏忽了。”
“大人政务繁忙,府学怎敢用这等小事劳烦于您。”盛叶舟淡笑,说着眸光瞟了眼向裕康:“学生倒是有些好奇向兄与我等同窗三年,竟还不知老师名号,这倒令我有些意外。”
向裕康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我愚笨。”
“向兄能拜入荆府丞门下,怎会是愚笨之人。”盛叶舟笑,眼底却无半点喜意。
“还是盛兄厉害,生病还能拿下解元之位,叫我等敬佩不已。”向裕康只当没看见,憨厚地笑着提起酒壶示意。
盛叶舟递上空酒杯,接着脸色猛然一变,捂着嘴唇猛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急速打断两人的圈圈话,荆州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身旁廖飞羽早已站起,从他身边几步窜上前去扶住盛叶舟胳膊:“让你别喝酒,看吧……”
“大人……学生咳咳……失礼……失礼咳咳……”盛叶舟断断续续地开口赔罪,一张口咳嗽声更是止不住,脖颈涨得通红,眼角泪水飙出。
“叶舟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想必还未痊愈便饮酒引发了旧疾……”廖飞羽忙帮着解释。
盛府前些日子请御医入府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荆州心里咯噔一声,忙抬手招呼衙役:“你们先将盛贤侄送回盛府歇息。”
万一在此耽搁真引出旧疾有个好歹,他可如何向盛禺山交代。
“学生送叶舟回去。”廖飞羽忙道,扶着虚弱不堪的盛叶舟往楼下走。
所过之处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佝偻着身子的盛叶舟沉浸在痛苦中根本没抬头,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哄笑声飘起。
走出酒楼,盛叶舟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二楼窗口。
乌烟瘴气的鹿鸣宴,少了讨厌之人碍眼,接下来才到了真正热闹的时候。
廖飞羽从方才起面上就像是蒙了层寒霜,盛叶舟身子一动他就麻溜地放手,两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很快便融入了拥挤的人流中。
两人心照不宣得不提生病之事。
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挂满铺子门前的灯笼将这条街照得宛如白昼。
灯光照亮两人容貌,纵使长得俊俏,奈何双双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就是姑娘有心也不敢靠近。
“呼——”
好似走得足够远,盛叶舟才长长呼出口气,放缓步子。
“才几日不见,人怎会变化如此之大。”廖飞羽双手摊开,很是不解。
“或许不是这几日才变,而是我们一直没见过其真面目。”盛叶舟淡淡道。
方才向裕康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换了个人,同窗三年盛叶舟还是头回见识到其装痴卖傻的本事。
好在这几年他们虽同窗,却从未细聊过家中之事,否则往后恐怕还要担心向裕康从中寻到什么把柄。
不用提具体名字,两人便知所说是谁,盛叶舟说完话两人都跟着郁闷起来。
“难怪老师一直不肯收他为徒,想必早已看出他是个两面三刀之辈。”廖飞羽气愤道。
盛叶舟不置可否。
赵衍或许早看出端倪,但应该未寻到具体证据所以从未在他们面前多言,否则凭老师性子早将人赶走了。
“咱们先回府吧,鹿鸣宴咱们中途离开之事还得先跟长辈通个气,免得日后又落下甚纰漏。”
与向裕康的车轱辘话让盛叶舟心生烦躁。
他不过一介俗人,待下去若再听到向裕康撒谎,定会出言戳穿。
如此一来……绝对会坏事。
所以控制不了自己情绪下,他只能选择离开冷静。
廖飞羽点头应好,两人无心逛这劳什子灯会,忙匆匆各自回府。
***
府中众人都没想到去参加鹿鸣宴的盛叶舟会这么早回府,盛禺山与盛建安都在前厅喝茶。
堂弟堂妹的童言童语逗得长辈们笑容满面,满是一派温馨之意。
盛叶舟的到来打断了温馨时刻,盛禺山见他面上愠怒之色明显,便立即猜到宴会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将孩子们交给婆子带下,盛建安先开口:“可是鹿鸣宴上有人说闲话了?”
鹿鸣宴盛建安也参加过,百来人中总有那么几个心胸狭窄之辈会冷言冷语。
但大都面上会相安无事,免得败了知府的兴,也很少人会中途退退场。
何况盛叶舟性子本就沉稳,也不是那等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孩子,竟会匆匆离开,不到逼不得已不会如此行事。
盛叶舟点头,将向裕康与赵衍之事说了说,顺道也将自己的回答复述一遍。
“孙儿被愤怒冲昏了头,不知可否有失言。”
“哦?”盛禺山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苦恼的孙儿,笑着道:“就算知晓了蔡杨之事是你们所为又如何,就算说错话也不必介怀。”
“孙儿不想给大伯和祖父惹麻烦。”
“若连这么点麻烦大伯父都无法应对,那这吏部尚书不当也罢。”盛建安笑道。
官场倾轧不过寻常,上朝阴阳怪气几句关系不好的同僚更是家常便饭,重要的是圣心在握,其他麻烦都不足挂齿。
见大伯面上言笑晏晏,真是没将荆州放在心上,不由心中一动。
“你这孩子惯是眼力好。”盛禺山笑呵呵地捋着胡须,似是验证盛叶舟心中所想那般说道:“圣上有让你大伯入内阁。”
入内阁着重便是那个入字,其中所包含的意味如一步登天。
“恭喜大伯。”盛叶舟惊喜道。
若凭盛建安还未知天命的年纪入内阁,那便确认为皇上为太子所培养的辅政内阁团队。
往后几十年,盛府地位稳固。
盛建安轻笑,抬手拍了拍盛叶舟的后脑勺,故意笑他:“怎的,现在不担心自己说错话了?”
“是舟儿胆子小。”盛叶舟挠挠鼻尖,不好意思地道。
他在接人待物上确实谨慎过头,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显得有些憋屈。
但……这是前世加这世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要改还真难。
盛禺山却极其喜欢孙儿的谨慎,见他妄自菲薄,忙不赞同地开口:“谨慎乃是好事,切不可狂妄自大免得哪日闯下大祸都不知。”
“在你未站在高位之时,胆子小些却是好事。”盛建安也赞同道。
朝中多得是仗着长辈身份惹是生非之辈,那在县试中闯下大祸的柱国公府三房次子于子煜不就连累了柱国公。
圣上虽没明着责罚,私底下却与大臣们话家常时念叨了好几次柱国公府教子不严难堪大用。
这话叫朝臣听来,不正是摆明了要削柱国公手中权利之征兆。
而这几年发生的事也一一被印证。
国境太平,柱国公明里是回安义府颐养天年,变相则是皇上逼其交出虎符。
虎符一脱手,柱国公府在朝中顿失大半话语权,加之皇长孙是由侧妃所出,与太子成婚七年都没能得个一男半女的太子妃失宠恐怕天下无人不知。
如此一来,柱国公府没落已成既定事实。
盛建安自是赞同盛叶舟行事谨慎,如此他在朝中就不会挂心家中子侄们会不会闯下大祸让长辈们受难。
想到闯祸,盛建安不由皱了皱眉看向盛禺山:“父亲,二弟那边可有消息了?”
盛禺山摇头,笑意随之隐去。
“父亲去何处了?”盛叶舟忙问,看两人对话,定是府中有事发生。
“去怡春楼寻你二哥。”盛建安沉声道。
盛叶舟:“……”
大伯这话一说,盛叶舟立即知晓,盛叶钰是去青楼会他那个红颜知己去了。
“他的事自有建宗处理,舟儿你不可学你二哥做派可知!”盛禺山严厉道。
“盛家有祖训,家中男子不准踏足风雨场所之地,就是纳妾也只得纳良家女子,被发现与风月女子有染的话杖责二十。”盛建安冷声则将家中祖训重复了遍。
盛叶钰与那青楼女子勾搭上时日不短,盛建宗担心其受罚,一直为其隐瞒,只在私下苦口婆心地劝着。
可纸终归包不住火,应在书院潜心读书的人突然向柳氏禀告说要纳妾。
柳氏当然不同意,盛叶钰便赌气离家,直言这妾他纳定了。
此事传到盛禺山耳中,他自是不允,便差了盛建宗去怡春楼将人带回。
饭后他们还留在前厅便是等盛建宗将人带回。
“二哥……糊涂。”盛叶舟有些无语。
他记得乡试前盛叶钰就答应盛建宗会与那女子断了,没想到只是面上答应得好看,私下里不仅没断还要将人抬进来。
盛叶舟还未成亲,又不通男女之事,盛禺山不欲在他面前多聊这些事,端起茶盏抿了口后话锋一转又绕回。
“荆州之事你做得对,那向裕康不来往也罢,早些认清其为人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少年人的交往大多纯粹,但随着年岁长大,最终能留下来成为挚友的人那便是一辈子的交情。
如向裕康这等被富贵迷了眼的人早些分道扬镳反倒是好事。
“孙儿明白。”盛叶舟稍顿,心下一松接着道:“不过今夜之事后,老师恐无法再待在府学教书了。”
他也不想与长辈们讨论兄长纳妾之事。
“你有何想法?”盛建安道。
“按老师性子必定会离开府学,侄儿也想趁此机会离开府学外出游历两年。”盛叶舟看向盛建安,询问之意明显。
游历在乡试之前赵衍就已提过,盛叶舟与廖飞羽学问不俗,但文章中露出的浮而不实之感却无法用死记硬背来填满。
能解决的法子唯有多经历多看,历民间疾苦后自然能写出体恤民情的好文章。
况且其中赵衍提出的另一点盛叶舟也深表同意。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可无忧无虑远行的机会,日后为家为官后恐怕再无法轻易说走就走。
“是该去看看咱们国内的大好河山。”
入朝为官前盛禺山与盛建安都曾在外游历多年,对盛叶舟的决定自是万分赞同。
但盛禺山说完这句话后神色有丝动摇,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但此前得先说服你祖母,前些日子你病这一场……”
话未完,意却清!
眼下若谁敢在柳氏面前提一句让盛叶舟回府学读书,恐怕下一瞬便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今日鹿鸣宴是避无可避柳氏才允盛叶舟的出的门。
想要远行,得先过柳氏那一关。
第72章
游历之事可从长计议, 盛禺山心中自是赞同孙儿远行开拓眼界。
可眼下摆在面前的不仅只是柳氏那关,还有眼见年年满十八的盛叶舟没有定亲,他心中也有些焦急。
这若是去个两三年, 弱冠都过,年岁再谈婚论嫁就有些晚了。
长孙盛叶雲二十岁时女儿都已牙牙学语, 这不连幼孙盛叶翰多两年都要开始相看,年长几岁的兄长倒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思及此处, 盛禺山悄悄冲盛建安使了个眼色, 张嘴无声地说了句“婚事。”
盛叶舟乡试解元一公布出来, 有意结儿女亲家的同僚数不胜数,盛建安今日下朝就应付了不少来试探口风的人。
方才夜饭之时他与父亲提过几句,这会儿是想让他个大伯先开口询问。
“咳咳——叶舟。”盛建安轻咳两声,等盛叶舟看过来后直接开口询问他心中对婚事安排。
这个侄子主意正, 他们做长辈的得先问问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再帮着寻摸合适人选。
“舟儿听祖父祖母的。”
提起婚事,盛叶舟没有半丝羞涩,大方地笑了笑道。
“你祖母欢喜安国公府宋二姑娘,可惜你好似并无意, 过几日我还打算去跟宋义说一说此事。”盛禺山细细查看盛叶舟面上神色。
“孙儿出去游学不知要几年,误了宋二小姐的花期可不好。”盛叶舟真诚道。
女儿家花期就这么几年,若他游学四五年才回,可真是误人。
“那祖父再问你一遍,若安国公府那边愿意等你几年才成亲, 你可愿?”
虽前些日子也问过, 但盛禺山还是再问了遍, 他与柳氏都觉这姑娘性子落落大方与孙儿实属良配,若是错过如此好孙媳着实有些可惜。
宋义婉拒多家皇亲国戚的提亲, 一门心思就认准了盛叶舟,盛禺山也不想让学生坚持成空。
盛叶舟嘶了声,认真一想,脑中立刻浮现娇俏笑意的宋依清。
十五岁的女孩儿是不敢细想,但十八岁的宋依清却很难不让人动心。
他没立刻否决,只是没立即回绝之意已让盛禺山觉着有戏,等了半晌,盛叶舟支支吾吾地挠挠脸结巴道:“宋二小姐……宋二小姐。”
“行了!”盛建安笑眯眯地伸出食指一戳盛叶舟脑门:“我们都知晓你是何意。”
这幅扭扭捏捏的模样与当年他年少结亲时如出一辙,只要心中有意就已是愿意,哪来那么明确的讨厌或是喜欢。
盛叶舟不语,有些尴尬地垂下头。
“先别得意,想与安国公府结亲的人多如牛毛,万一人早已寻得佳婿,那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一盆冷水适时泼下,盛禺山哭笑不得地道。
盛建安还欲再调侃几句,突然远远传来的吵闹声让几人一顿,谈话立即停下纷纷看向厅外。
“老太爷,是二爷和二少爷回府了……还……还带着个姑娘。”匆匆赶来报信儿的管家小心回禀。
“姑娘?我看是哪家花门柳户的女子吧。”盛禺山不客气地冷声拆穿道。
盛叶舟咂舌。
竟敢带青楼女子登堂入室,他二哥是觉得家训无用,打算来试探一番?
片刻后,面上顶着块青紫的盛建宗怒气冲冲抢先迈入前厅。
慢几步的盛叶钰小心扶着个女子走近,人还未到,阵阵黏腻香气便抢先钻入了众人鼻孔。
盛禺山皱了皱眉,神色不喜。
那女子半张脸都藏在披风之下看不清长相,只有高高隆起腹部能看得出是个有孕之人。
这应该就是盛建宗曾经提到过的盛叶钰的红颜知己。
“爹,你怎受伤了?”盛叶舟立即注意到盛建宗的伤,忙上前关切地抬手触摸,并吩咐人去取药膏。
见到盛叶舟关心自己,盛建宗面上神色稍缓,寻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勉强笑笑:“就是撞了下,无大碍。”
“可还有他处受伤?”手指刚触摸到伤处,盛建宗立即倒吸了口凉气。
藏在青紫一片下还有些细小的伤口,似是被重物击中留下而不绝不是撞到。
盛禺山淡淡瞥了眼,眸光微沉,不见怒气实则更让人觉得危险,盛建安面上倒还是那副心情颇好的样儿,就是看向盛叶钰的眼神上下浮动,别有深意。
“祖父,大伯。”来到厅中,盛叶钰冲长辈们拱手行礼,最后眸光才落到盛叶舟面上。
盛叶舟不似平常那般温和,眸光冷淡,挑起的嘴角明晃晃挂着讽刺之意。
这一瞧,不知怎的立即激起了盛叶钰心底深处隐藏着的怒火。
“孙儿要娶伊思姑娘为妾。”
这股怒火使得盛叶钰原本备下的众多说辞尽数化去,只生硬地开口宣布道。
说罢直直看向盛禺山,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今日纳妾之事谁都阻挡不了他。
“这世上只听过娶妻一说,到从未听过娶妾,不知二哥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冷不丁的,竟是盛叶舟抢先开口。
不管盛叶钰私下如何作妖,但如今伤了盛建宗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事,加上又做下如此于礼不合的荒唐事,盛叶舟难得地失了冷静。
他一出声,三位长辈都意外地看了过去。
盛叶钰更是被这句讽刺点燃怒火,指着他鼻尖大吼:“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不过就是个粗鄙小妇生的,哪来的脸!”
说着,红着眼眶就发疯似的想冲上来。
“你胡说些甚。”盛禺山怒,朝身侧一摆手,身后早候着的随从立即冲上来,将大吼大叫怒气冲天的盛叶钰拦在几步之外。
盛叶舟不憷,反而抬腿上前,冷冷盯紧那双发红的眼眶道:“我可是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嫡子,与兄长你无甚差别,今日我已成举人,他日说不定这族谱上我还要排在你前头。”
泛红的双眸在盛叶舟一句句刺激下变得猩红,眸光中甚至有杀意一闪而过。
“小娘养的东西,今日我饶不了你。”盛叶钰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唇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等我将你踩在脚下的那一日,我看你还如何狂妄。”这回眼角也跟着狠狠跳动了几下,而且那双眸子看向的根本不是盛叶舟,而是房梁。
就在众人都疑惑今日的盛叶舟为何会突然言辞如此尖锐之时,上一瞬还巴不得打上一架的人突然后退,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盛禺山。
“祖父,二哥吸食了五石散。”
一句话便是石破天惊。
厅中三人都因这句话惊得站了起来,盛禺山两步上前,伸手直接捏住盛叶钰下巴,迫使他抬头。
如果第一句话抢白是因为生气的话,第二句就是盛叶舟故意而为。
他与盛叶钰不管私下如何,面上倒是一直平和无波,今夜一句话就激得其心中怒火冲出,就好像不受控制似的。
再结合盛叶钰瘦了如此多的身形,盛叶舟心中才有了个大胆猜测。
所以他故意刺激盛叶钰,使其循环加快,若是真吸食过五石散,脸部肌肉就会不受控制,也会陷入自我想象中。
而盛叶钰的回应全部印证了猜测,在被盛禺山捏着下巴时,他眸光仍狠狠盯着盛叶舟的方向没有挪动。
就凭盛禺山独自一人,就能轻松地拦下正直壮年的孙儿,盛叶钰虚得显而易见。
“看你如何跟我斗。”盛叶钰又喃喃自语道。
盛禺山神色一凛,冷声道:“将人压入碧涛院,寻信得过的大夫来诊脉。”
五石散,在律法中虽没明令禁止吸食,但其危害在前朝之时便得到过验证。
当时不少世家子弟和官宦都吸食此物,坊间更是有不少因买五石散而倾家荡产的人。
那时的宴席,文会,都以此助兴,好像已经形成了一股子风气。
但凡是吸食五石散之人,最后皆落得个人财两空,最后全是恶疾缠身而亡。
吸食简单,戒除却难如登天。
“你们留下好好问问这女子,钰儿究竟是如何染上的五石散?”离开前,盛禺山交代盛建安。
方才一直缩着肩膀的女子终于抬头,神色有些迷茫地望向前方。
盛叶舟心底一寒,伸手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女子眸光涣散,慢半拍似的追随着盛叶舟手指左右转头,嘴里还发出嘿嘿嘿的瘆人笑声
“她也吸食了五石散。”盛建安立即道,说着烦躁地招手:“来人!将这女子也送入碧涛院。”
“嘿嘿嘿,公子喝酒。”
女子痴痴笑着,不管谁来搀扶,她都借势靠上那人的肩,软弱无骨似地攀附着来人。
婆子们见状,忙上前抓扯女子手臂,想将吓傻的随从解救出来。
拉拉扯扯间,又发生了一剑让人额角发紧的事。
去搀扶的婆子接触到女子腹部时神色怪异地张大嘴,不相信似用手又去摸了遍随后确认。
“这女子孕肚是假的。”
一件接一件的事好像已经不足以使盛叶舟惊诧,他静静地看着盛建安抬手示意。
婆子立即掀起那女子的披风,拉扯松衣襟从里扯出个……枕头。
一个简单的圆形枕头!
如果方才没有披风遮挡,这么假的孕肚应该早被婆子们看穿。
婆子们面面相觑,那女子却在此时娇笑起来,嘴里喊着公子就往婆子身上贴。
厅中在女子各种青楼惯用卖弄风情的招数中变得怪异起来。
婆子一脸嫌恶地使劲推搡着那女子,女子却越发来劲儿,忽地一把扯开衣襟发出些□□之语。
盛建宗一把捂住盛叶舟的眼睛:“大哥,这女子交给你,我先带舟儿去碧涛院看看钰儿。”
父子俩匆匆离去,只留下盛建安独自留在厅中处理烂摊子。
第73章
碧涛院内。
紧闭的房内盛叶钰吼地声嘶力竭, 盛禺山背手立在院中,神色阴沉地望着房门不语。
没多久,柳氏与吴氏听到消息匆匆赶来。
得知此事后, 吴氏冷声派人去将小吴氏请来,说罢马不停蹄地又往前厅而去, 那里还有个发疯的女子没处理。
“五石散!我们怎会养出个服五石散的孙儿。”柳氏还是无法接受听到的事实,望着房门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钰儿的性子我了解, 绝不会主动吸食五石散。”盛建宗忍不住帮长子辩解道。
这点盛叶舟也认同, 盛叶钰虽厌恶盛家人, 但私下里很上进,一门心思都想挤身入朝堂,所以才会知晓科举入仕无望后搭上韩长鸣此人。
这么有野心的人,又怎会允许此等败坏前程害人之物近身。
“就算是被陷害的又如何?他已染上此物, 要想戒除……”盛禺山的声音在变了调的吼叫声中犹如一片羽毛轻轻飘落, 动静虽小却准确划过每个人的心口。
盛叶舟呼吸一滞。
从前朝到如今,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戒除五石散成功,倒是有大把以为成功复又吸食导致过量死亡的例子。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因顾忌张氏声誉而让钰儿恨了我们这么多年。”
忽地, 柳氏望着房门的自言自语吸引了盛叶舟注意。
他朝祖母看去,刚到的符氏与小吴氏同样也听到了这句话,两人不由步子一停,疑惑望去。
盛禺山见状,也不阻止, 扫过小吴氏后淡淡开口:“建宗就将此事说一说吧, 此事也没隐瞒的必要了。”
盛建宗铁青着脸, 好半晌才点头。
“钰儿的生母其实……并不是张氏,而是平阳侯府陪嫁而来的丫鬟玉锦, 张氏在与我成亲前与人有染小产后便再不能有身孕……”
一石惊起千层浪,盛建宗的话除了盛禺山夫妻,其他人都因震惊楞在当场,包括盛叶舟在内。
不过两句话,却包含了无数的信息。
盛叶钰乃是丫鬟所生,真正身份乃是盛府二房的庶长子而不是嫡长子,平阳候府与之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若张氏并不是生产孩子时难产而亡,那真正的死因又是怎样?
伴随着盛建宗看不清眉目的缓缓讲述,每个疑问都被一一解开。
张氏身边原有个青梅竹马相识多年的男子,可后来她无意间遇见去寺庙还愿的盛建宗,至此便一见钟情非君不嫁。
平阳候拗不过女儿,多番试探下与正在择媳的盛府辗转定下亲事,两家互换庚帖正式结亲。
亲事一定,张氏才知已有身孕,怕因此毁了婚事,悄悄寻来村中产婆吃药打胎,突发大出血,虽被大夫救回了条命,但自此后难再有孕。
为女儿请来大夫救命的平阳候得知后不仅没终止婚约,反而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半年后,张氏嫁入盛府。
而洞房花烛夜当日,盛建宗醉酒得厉害,根本不知与他圆房之人竟然是张氏贴身丫鬟玉锦。
两个月后更是谎称怀孕,直至躲在后院的玉锦摔倒,张氏悄悄请大夫进府诊脉被管家发现禀告于柳氏,此事才被揭发。
而那时玉锦已怀有七个月的身孕,想要阻止根本来不及,只得任其将孩子生下。
所以真正难产而亡的是玉锦而不是张氏。
玉锦死后,张氏将盛叶钰抱到膝下抚养,盛府为保全张氏名声对外宣称张氏平安产下二房长子、
可惜张氏并未珍惜张建宗的好意,终于得子的她在最初兴奋之后又产生了奇怪嫉妒心,一想到盛叶钰是丈夫与别的女人所生,就忍不住虐待孩子。
盛建宗因此事对她寒心,至此就歇在书房不再踏入后院,也因此让张氏的仇恨变本加厉地报复在了孩子身上。
安生几个月不到,张氏又闹出了幺蛾子。
因盛建宗的冷淡,她心生后悔不该嫁入盛家,转身又与早成婚生子的青梅竹马旧情复燃。
两人在男子府中偷情,被当家夫人当场抓奸,慌乱中跌落池塘,被捞起后感染风寒,缠绵病榻半年后去世。
盛叶钰:“……”
此刻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亲爹能忍耐多年都不说出实情也真是……厉害。
“我不知平阳侯府可知实情,不过看他们如此疼爱钰儿……料想应该不知。”盛建宗叹了口气又道。
加之当年骗婚之事,盛建宗也有故意隐瞒之意。
盛叶钰这么些年在平阳侯府众人蛊惑下对盛府敌意颇深,无论家中长辈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加上今日所做之事使人心肠冷硬,这段往事也再没隐瞒的必要。
话音一落,盛禺山冷冷看向小吴氏:“我知晓你与平阳候夫人来往密切,今日之事……你想说便说吧。”
小吴氏一凛,吓得倒退两步,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若真让平阳侯府知晓盛叶钰并不是他们真正的血脉,夫妻手中的荣华富贵恐怕立即便会消失殆尽。
小吴氏此刻脸惊得惨白一片,满心都沉浸在刚得知的毁灭性真相中,至于犹自在大吼大叫的盛叶钰,她连半个眼风都没往那边瞟过。
她不愿此事传开,盛禺山却似是铁了心要叫平阳侯府都知晓,他淡淡瞟过小吴氏,很轻的一声嗤笑响起。
“我倒是想看看平阳候若知晓钰儿不是他亲外孙后会作如何?”
“祖父,此事万不可……”小吴氏下意识阻止,一开口才发现院中所有人都在冷眼瞧着,柳氏唇角微翘,溢出个讽刺笑容。
话不挑明,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担心的是甚!
就在此时,大夫赶到,在盛禺山与盛建宗陪同下疾步进入房中。
月明星稀,微风拂面,若没有房中癫狂的吼声,今夜定是个望月谈心的好天气。
被吩咐留在房外的盛叶舟半伏在石桌上,眸光不时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
本想让胖墩儿帮着寻找可有解毒药丸之类的药物,可惜搜索一通下来,得到的只有禁物系统概不出售相关产品。
系统还专门弹出对话框提醒,一旦查出宿主使用禁物将立即解除其自习室使用资格,并处以电击为惩罚。
再根据平日里盛叶舟所读杂书中记载,若是吸食时日尚浅,可凭毅力戒除……换句话说便是全靠盛叶钰自己,他人只能旁观。
一番折腾,直等到夜深露重,凉气渐渐袭来,屋内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天色不早,盛禺山出得房门后并未细说盛叶钰的情况,反而是打发盛叶舟早些回院子歇息。
今日鹿鸣宴得罪了不少人,明日回府学之后还且得有番应对。
盛叶舟一想也是,留在此处无甚用处,便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
第二日一早盛叶舟才得知,盛禺山与盛建宗昨日连夜便带着盛叶钰启程回了老宅。
府中下人得知此事的不多,知情人又被柳氏下令封口,所以盛府中人大多不知昨夜碧涛院内发生了何事。
盛叶舟如往常那般赶到府学。
沉新院今日热闹的反常,还未走入院门,鼎沸人声已透过高高的围墙传得老远。
廖飞羽蹲在院门树荫下,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写着字,听见脚步声习惯抬头,见等的人终于来到,嗖一下跳起拽着盛叶舟就往院墙树丛后钻。
“咱们等会再进去。”
“何事?”盛叶舟被拽着蹲下身来,不解地问道。
“咱们辛班门口全是来拜师的人,有不少昨夜鹿鸣宴上的举人也在其中。”廖飞羽朝院内努努嘴继续道:“老师早得消息,今日怕是不会来府学了。”
盛叶舟明了,干脆盘腿坐到枯叶之上:“那我们在此等上片刻,等人散去后再进去。”
没想到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按照赵衍性子,日后这府学定是不会再来踏足了。
“游学之事你可与家中长辈提起?”廖飞羽又小声问起。
盛叶舟点头道:“只需过祖母那关,便可出发。”
“祖父对我游历之事未加阻止,不过……”
盛叶舟看向扭捏得不像是廖飞羽的黑瘦男子,伸出手指戳了戳其面上那一抹可疑的绯色,笑着调侃道:“看来我廖兄是要成亲了。”
“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廖飞羽反身取笑道:“你的亲事不定,我不信柳祖母会放你离开。”
盛叶舟一哽,还真寻不到反驳的话。
“亲事自有长辈操心,咱们负责听话就是。”廖飞羽连忙摆手,眼珠子一转左右看了看,才又小声道:“咱们日后要跟向裕康如何相处?”
“当成寻常同窗便是。”
“你说他还会不会留在辛班继续读书?”
“应当不会。”盛叶舟很肯定地道,说着不等廖飞羽继续追问,话锋一转明显不想再提起此人:“若今日老师不来,咱们下午便去寻蔡杨说说话。”
荆州昨日应该也看出他们几人关系不睦之事,加上赵衍与盛叶舟两人的师徒关系,他绝不可能任由弟子继续留在辛班读书。
“寻蔡杨作甚?”
“咱们合伙做些小买卖如何?”盛叶舟突然提议道。
经由离开蔡家村一事,蔡父不愿再重拾大夫一业,一大家子人在安义府城内买了座小宅子住下,如今全靠做些杂活度日。
合伙做买卖既是帮蔡杨改善家中环境,同时也是盛叶舟为日后充盈私库做准备。
小时候冲长辈要零花钱还能理直气壮伸手,可如今他已成年,很多时候还真开不了口。
“做买卖?”廖飞羽作势思索,不过只眨眼功夫,立即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好事好事,日后我就不必跟祖母要银子了。”
两人不愧是好友……赚钱的缘由都一模一样。
第74章
河畔巷, 蔡宅。
“甚吃食?”
听罢两人说起的蔡杨先是估摸了番自己有多少银子后,才颇为感兴趣地看向盛叶舟。
家中长辈不说,他也早察觉钱财窘迫之境, 若是能凭自身赚些银两自是愿意的。
盛叶舟不答,只是将桌上食盒往前推了推:“你看看此物可行否?”
似是已品尝过盒中美味, 廖飞羽舔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不停催促蔡杨快些打开。
蔡杨闻言掀开盒盖, 取出那块眼熟之物放到桌上, 先是了然的“哦”了声, 随后又觉着有些不像。
香味与之前盛叶舟给他们做的软糕有些像,但这块糕中还夹了两层红彤彤的酱,酸甜气味引得人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这是软糕?”蔡杨有些不确信地问。
盛叶舟点头,亲自上手将夹心鸡蛋糕分成几小块, 各分了点。
脑海中想过很多买卖, 最后只能落到早做过千百遍如今宁成国又绝不会出现的吃食……蛋糕。
太复杂的拿出来怕于灵汀那个穿书者认出,选来选去只有鸡蛋糕最为合适。
这种老式的鸡蛋糕,可用锅蒸也可以烤制,加上点熬制的各种简单果酱, 在市面上应该会受一些年长者欢喜。
“你觉得如何?”盛叶舟问。
软糕刚入口,蔡杨就迫不及待地点头,怕他的肯定还不足够,又将家里弟妹都叫来,逐个品尝后问了遍。
酸甜香软的口感立刻得到众人一致好评, 蔡家小妹吃完甚至舔了好几遍手指, 最后是盛叶舟将自己没吃那块都给了她, 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离开。
“太可以了!”廖飞羽抢先替大家回答。
他可是亲眼见盛叶舟将这几盘子软糕蒸出来,而后变成这幅好吃的模样, 每一步都叫人心潮澎湃,与做出锦绣文章同样让人快活。
“那你们说卖多少钱,如何卖合适?”
既然两人都说可以,盛叶舟立即抛出第二个问题。
首先得需要个做此物的作坊,之后再寻能帮着售卖的糕点铺,最后才是定价。
盛叶舟说着,眸光朝侧转了转,蔡杨立即明白两位好友的有心,抹去唇角沾上的黏腻果酱,呼了口气后沉声开口:“不若制作此物就交给我们家来做如何?”
他们购买的这个宅子在城西郊区,两进院落,好些地方都没住人而空置下来,家中又因诬陷之事不再行医,正好给长辈们寻些事情打发。
有人有地,确是做软糕的最佳地点。
而且蔡杨深知盛叶舟心思如此细腻,岂会是只存了个念头便冲动行事之人,定是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决定。
他感动不已,却只能将感激存于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再报此恩。
盛叶舟明白蔡杨已懂他们的心思,便立即道:“你与蔡伯父先商议此事,他们同意后咱们再说下一步。”
“我这就去说。”蔡杨起身离开。
不过片刻后,蔡杨领着蔡父与蔡母同返回,一番商议后立即决定接下软糕的制作。
蔡母眼光深远,赚银子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原因,之所以毫不犹豫同意下来原因最主要还是报上次相帮的大恩。
蔡父之事她早知详情,若是没盛叶舟帮着出主意,他们家想必现在早家破人亡了,儿子与如此值得信任的好友做买卖,他们不用想就理应支持。
“虽说咱们是好友,但涉及钱财之事还是要先说清楚……”盛叶舟从开始就没打算让蔡杨一家白帮忙,见二人同意下来,顺势说起了具体分成。
方子他无偿交给蔡家人,等盛叶舟这边寻到售卖的糕点铺后就从蔡家购买软糕,再转手卖给铺子。
蔡家若是要将软糕售卖于他人需得盛叶舟同意。
说白了,他与廖飞羽就是“倒货郎”赚些口舌钱。
蔡家几口更是感动,蔡父连连摆手表示不能白要方子,日后这软糕卖出去每个都会给分两成给盛叶舟。
劝阻无果后,盛叶舟应下来,最后又提出了个小小请求。
“日后不管情况如何,都不可将软糕是我所做的事告知他人。”
大家立即应下。
将早写好的方子交给蔡母后,盛叶舟三人提上食盒离开蔡宅。
行至安义府最繁华的街道时,廖飞羽突然有些胆怯,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可想好要去何处售卖软糕?”
盛叶舟这回倒是没主动解惑,回身扫过满身忐忑的好友,故意反问:“你可有好主意?”
“甚!”
此举惊得廖飞羽停下步子,不敢相信地指着盛叶舟颤抖低吼:“你竟会这般冲动!”
“若真论年岁,我可你还小上两岁。”
眸光凉飕飕地扫过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廖飞羽,盛叶舟笑着提步继续往前。
这不过就是逗逗他而已,正如他们了解自己一样,盛叶舟哪会做无准备之事,在心中升起赚钱念头的时候就已提前来各家糕点铺子打探过。
安义府比较知名的糕点铺有好几家,其中两家经营多年生意都很红火,不光只因其品种繁多,多年百姓的口碑积累也很重要。
其中万味阁八面玲珑的掌柜尤为让盛叶舟佩服,不管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还是千金小姐,她都能与之聊上几句。
每每顾客花了钱还能高高兴兴离开,临走之时都会说上句下次还会再来。
见识过掌柜做买卖的手段,盛叶舟心中就将其定在心中第一位。
“好呀!你竟然耍我。”
这才反应过来的廖飞羽提步追上,高声笑骂。
两人玩闹成一团,蔡杨小心地呵护着怀里的食盒生怕被人流挤坏,三人都没空留意前方路上的情况。
殊不知,就他们耽搁这么会儿的功夫,一架马车正从前街道转出,停在了一家牌匾上写着[万味阁]的铺子前。
豪华马车安静停下,人群或是被车厢上挂着的圆形名牌吓退,纷纷绕着马车行走,不自觉就让其空出了个大圈。
车帘晃动,一袭耀眼紫衣的青年钻出,万味阁掌柜忙不迭上前来迎接,面上殷勤却又有明显的畏惧之意。
那青年落地,只淡淡扫过掌柜,背手领头进了铺子。
等一行人全都进入铺子,盛叶舟几人正巧结束打闹,在廖飞羽逼问下指着不远处的[万味阁]说出心中想法。
[万味阁]
三人刚走到铺子前,盛叶舟还有丝奇怪。
平日里门前总站着个伙计迎客,掌柜的说笑声离得老远就能听到,今日好像安静得有些蹊跷。
奇怪地往里探身看去,正巧看到抹着额头大汗往外疾步的伙计。
“客官想买些甚吃食?快往里请。”伙计热情依旧,将三人迎入铺中。
盛叶舟左右瞧瞧,没发现掌柜的身影,忙问:“我们是有吃食想卖,不知掌柜的可在?”
若是平常,伙计定会热情的请几人在旁等待,他立即去寻掌柜。
但今日这伙计很是为难地抿了抿嘴,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张口,一时间乱飘的眼神反倒是先出卖了他的惶恐。
“可是今日不便,那我等另寻他日再来。”
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了伙计的慌张,盛叶舟拱手,体谅地就要告辞。
后堂内突然传来道清亮的男声:“不知小少爷有何吃食要卖?”
话音刚落,门帘被人撩起,里间走出个身量很高,面容冷峻的青年。
只看那青年第一眼,盛叶舟心底就升起股“竟然是他”的念头。
韩长风!
只见过一次,但一次足以使盛叶舟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当初还是少年的韩长风调侃他们是小胖墩儿,神色吊儿郎当,但绝不叫人厌恶。
多年未见,韩长风面容没有多少改变,倒是周身气度沉稳了不少,初一看觉着贵气,仔细看的话却使人心惊。
纵使刻意收敛,隐隐杀气却不自觉流露而出。
韩长风慢步而出,缓缓走到柜台前,眸光落到盛叶舟面容之时略有停顿,而后轻笑出声:“竟是你们。”
“韩世子认识我们?”
面对韩长风,廖飞羽反倒不憷,傻乎乎地凑上前去笑着问道。
两人在各种宫宴中见过无数回,谈不上面生,但也绝不相熟。
韩长风做了个请的动作,细长的眸子扫过盛叶舟意味深长地道:“盛解元的大名恐怕整个安义府读书人都知晓,廖三少爷与太子乃是表兄弟,韩某又怎会不识。”
至于蔡杨,韩长风只是眼风扫过便匆匆掠过,话中更未提起。
铺子一侧,四人落座,掌柜的吩咐伙计上茶,她则是恭顺地站在韩长风身后,面上像是松了口气。
这[万味阁]竟然是韩长风的产业?
带着如此疑问,盛叶舟撩袍坐下后,直接开口询问:“韩世子是这万味阁真正的东家?”
“确是我镇国公府名下的产业,我今日本想着选些糕点带回府与祖母尝尝,刚坐下你们几位就来了。”韩长风笑道道。
只瞧掌柜跟伙计那般惶惶不安之样,就知不会如此简单。
不过知道归知道,却没人会拆穿,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笑带过,盛叶舟立即说明来意。
“新鲜糕点?”
韩长风眼尾微挑,看神色有些许兴趣,不过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静得像是摊死水,立即就让盛叶舟明白人不过是随意客套而已。
不管客套亦或是抹不开面,他还是示意蔡杨拿出食盒。
也许在韩长风看来,这些吃食再新鲜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廖飞羽卖力推销之时他一直懒洋洋地应和着。
直到廖飞羽突然脱口而出此物是盛叶舟所想,一道带着不明意味的眸光才直直看向身侧。
在蔡宅才说过万不可提软糕是他所做,转身就被廖飞羽抖落出来。
敢情都白交代了!
第75章
廖飞羽的无心果然让韩长风来了兴致, 浅笑着等人卖弄完后才看向默然无语的盛叶舟。
“软糕之事廖三少爷可与吴掌柜的详聊,铺中售卖之事韩某不太懂。”韩长风扫过一直战战兢兢的吴掌柜,撩袍起身:“不若我与盛五少去里间喝茶稍等片刻?”
语气是询问, 但韩长风眸中厉光却不似商量之色,吴掌柜身子下意识一抖, 忙脸上堆笑接话:“廖少爷请随我来。”
笑容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热络,反倒是透着股子强颜欢笑。
盛叶舟暗自咂舌, 瞬时对韩长风的立身行事心有所感, 冲不知所措看过来的廖飞羽微微点了点头后也跟着起身。
“那我便去里间等你们。”
虽不经世故, 但秉性可靠,在如此小事上盛叶舟不担心廖飞羽会有何纰漏,看韩长风姿态,应是有话要说。
廖飞羽也猜出其意, 没多话便与蔡杨随着吴掌柜去了大堂。
里间。
里间与铺子大堂只是用道门板随意隔开, 廖飞羽与吴掌柜讨价还价的内容听得很是清楚。
伙计送上新换热茶,袅袅雾气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中徐徐升起,盛叶舟摩挲着茶盏,紧紧感受指间传来的热气。
说来也算入乡随俗, 少时最是害怕喝有些微苦的茶水,年岁渐长倒发喜欢上了这种苦后回甘的滋味。
“在下很欣赏盛五少的为人。”
忽地,耳边想起句没头没尾的话,盛叶舟看过去时,只见韩长风一双细长眸子被隐在雾气之后若隐若现, 看不出其说这句话的目的。
“韩世子何出此言?”
“前些日子县学生员诬陷同窗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韩某也略有所耳闻。”
“哦?”盛叶舟淡淡回应了声, 继续等未尽的下文。
能将他与此事关联在一起就绝不是听闻那般简单,静静等待便能知晓韩长风所言究竟为何。
谁知这位根本不走寻常路, 语带笑意地话锋一转:“不知盛二少爷可还安好?”
盛叶舟:“……”
大伯父盛建安常说太子郑崇宁手段了得,朝中大臣府上鸡毛蒜皮之事都有人上奏东宫,如今看来这话可没有半点夸大其词,昨日才发生的事今日韩长风就已收到消息。
盛叶舟撇撇嘴,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盏:“我想盛府老宅的事韩世子比我要清楚。”
吹散热气,喝下口热茶,微有些烫的茶水流下喉咙,反倒将燥热升起的郁气从身体里逼走许多。
见生盛叶舟不急不慌,甚至没有半分隐藏之意,韩长风眸底划过丝赞赏之色,再次开口之时语气变得随意许多。
“此事说起来我还应该要与你说声对不起才是。”
“难道兄长吸食五石散是因韩三少爷?”盛叶舟直接道。
韩长风没点头也没摇头,提起府中三弟,吊儿郎当的神色也不由微敛,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长鸣吸食五石散已有好几年,我也是前些日子方才知晓,府中长辈溺爱,瞒我许久才铸下如此大错。”韩长风叹道。
好似半点也没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
自爆家丑果然立即使盛叶舟对其有些刮目相看,但同时更加疑惑韩长风今日为何寻他单独说话。
“家兄早已及冠多年,吸食五石散之事乃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一两次误吸五石散不至上瘾,像盛叶钰这种精神已有些迷糊的情况,少说得以年计,盛叶舟从不认为此事能完全怪到他人头上。
至少,沉溺于五石散带来的快感是他自己所做选择。
“盛兄有此想法更叫在下惭愧。”韩长风摆手令侍卫退下,紧接着冷笑出声:韩长鸣还过了而立之年呢,被发现后的第一反应还不是将此事推给他人,这可跟年纪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他人再明显不过,除了盛叶钰还有谁……
这不是正好应了那句——大难临头各自飞。
“韩某虽为太子心腹,但在府中却完全不及三弟得长辈喜爱。”韩长风苦笑摇头,说罢重重叹了口气道:“我也已下令将韩长鸣送回老宅。”
提及此事,苦涩从唇角迅速蔓延至韩长风心底。
他望着年岁小了接近自己一半的青年,若说开始他心中还有些疑惑太子为何如此看重盛府以及盛叶舟,聊上几句后心中便有了几分赞同。
别看镇国公府面上风光,实则内里早腐朽不堪,从长辈到晚辈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
他独自苦苦支撑,若哪日突失太子恩宠,那整个韩氏也将轰然倒塌。
盛府则不然。
上有盛禺山深得圣宠,虽明面上不显,但私下御赐了不少好处外人都从未听闻。
中间盛建安稳扎稳打,一步步入内阁,就是他日改朝换代这地位也牢固可靠。
小辈中又出了个心计心性皆不俗的盛叶舟。
如此齐心又后继有人的盛府,太子又怎会不看重。
一时间,韩长风心思甚至升起股子无力之感,竟有些羡慕起这个下巴连胡须都未冒出的青年。
若身后有如此一个弟弟与他互相扶持,又何愁镇国公府会衰败在他们手上。
“不知韩世子可有调查过兄长们吸食五石散的源头?”
盛叶舟对镇国公府家事毫无兴趣,反倒是引得前朝无数人口诛笔伐的五石散为何又会出现,心中担忧不得不提。
韩长风唇角轻挑继续道:“太子早已命我调查过此事。”说着话头一停看向身侧。
话外之意很明显,结果已经调查出来,就看盛叶舟想不想知晓。
“韩世子直说便可。”
“好!”韩长风爽快一笑,手掌轻拍桌面朗声道:“据我所查,这些五石散都出自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
盛叶舟微怔,但很快便调整面上神色沉声道:“看来韩三少爷与我二哥确实都是被人所害。”
“还有更有趣的事呢?”
韩长风不答反笑,双眸笑意盈盈好似就等着盛叶舟继续追问。
“难道平阳侯府不仅只是拥有此物,还卖与他人?”盛叶舟顺势猜道。
“聪明。”
赞赏的眸光落到盛叶舟面上,与聪慧之人说话便是如此快意,三两句便可循迹领会大半。
韩长风打了个响指,这回笑意确是真诚许多:“此物应当是平阳侯世子与友人专门寻人所做,用以蛊惑威胁那些颇有威望的世家公子为他们办事。”
“不过……他们自己不吸食也不准府中子弟服用,韩某也没想到他们竟会让自家表弟落入此地狱。”
“确是地狱。”盛叶舟轻声呢喃,眼底寒芒一闪而过,随后又迅速平静下来。
都已查得如此清楚,想必太子早动了要收拾张家的心思,况且那些人还动了韩长鸣,韩长风又怎会亲言放过。
他的一举一动尽落对面之人眼中,韩长风食指轻点桌面,浅笑继续道:“不消几日,朝堂之上便会有人捅出此事,我们二府或许因此事还能逃过一劫。”
韩长鸣与盛叶钰服用五石散之事早已上报太子处,也因如此,盛府与平阳侯府勾结的嫌疑迅速被洗清。
至少在多疑的太子那,盛叶钰就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蛋。
“韩世子的意思是?”
“张世子明知五石散的危害,所以他严令家中子弟不得沾染,这道禁令张家上下都能倒背如流,而其引诱盛叶钰在不知情之下染上五石散,这说明什么……”
“说明张家并未将我二哥当成自家人,他们也想用此物控制威胁我兄长。”盛叶舟冷冷接上。
“所以啊……张家此举正是救了盛府,不然就凭盛叶钰与张家的关系,你觉着殿下会不怀疑你们?”
盛叶舟抬头,有些愕然于韩长风的直言不讳。
“这只是你我二人闲话,也没那么多讲究。”韩长风耸耸肩无所谓道。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我要谢韩世子。”
别人施以好意,盛叶舟当然也要感谢,当即就端起茶盏朝他举了举。
“日后说不得咱们还要同为太子效命,几句话的事无需客气,你也别老韩世子韩世子的叫我,日后称我一声韩长风便可。”
伸手挑开茶盖,韩长风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那我便斗胆称你一声长风兄吧,直呼其名着实不妥。”盛叶舟连忙推辞。
“噗——”韩长风点着头,吐出无意间吸入的茶渣,眉心紧蹙地埋怨道:“这破茶怎会有如此多碎茶叶。”
说着,接连又从嘴角扯出几根细碎茶梗,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每块三钱银子不能再多了,廖三少您不知道……”
外间,吴掌柜为难的声音响起,两方的讨价还价还在继续。
盛叶舟与韩长风出去时,双方刚好谈拢,看廖飞羽神色却不似满意。
每块两个巴掌大的软糕三钱银子。
如此高昂的价格完全不是普通百姓所能随意购买之物,吴掌柜也是多方衡量下才定下的价格。
且她心中并不看好此物,会出如此高的价格买,不过是看在东家面份上而已。
所以,她提出头几个月每日只订购二十块,后面再视情况而定。
单价高,但数量着实少。
先前还说不懂做买卖的韩长风听罢后忽然一改话锋,径直将数量提高到了六十块。
之后还让吴掌柜先去买一批小巧好看的食盒,后日他便会派人来取这些软糕给各家送礼。
“长风兄这是打算将软糕卖出三十两银子啊!”盛叶舟立即懂他的意思,摇头笑道。
“此物单放于铺子之中售卖,那便是块普通的糕点,可若是装扮一番,多得是有钱无处花的有钱人抢着买。”韩长风笑。
这安义府中,最不缺……就是盲目攀比的夫人小姐们。
第76章
半月后, 安国公府。
郁郁葱葱的果树林中,一粉衣少女正抬手摘下树上熟透的果子,小丫鬟捧着篮子, 主仆两人好似完全沉浸在了这种乐趣中。
直到几道纷乱脚步声伴随着青年咋咋呼呼的叫声传进林中,才使得少女笑容一敛, 有些无奈地温声提醒:“慢些走,小心绊脚。”
“我哪……”
少年辩驳的话还含在舌尖, 奔跑身影已被突然横生出来的树枝绊得往前一倒, 趔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少女轻笑出声, 被热气熏红的脸庞如盛夏绽放的艳丽花儿般娇美动人。
“二姐!”
少年不服气地使劲跺了跺脚,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两圈,少女立即便知这个同胞弟弟又打起了歪主意。
“宋盛。”少女轻呵一声,捻起帕子点了点鼻尖冒出的热汗, 莲步轻移缓缓靠近。
宋盛撇撇嘴, 颇为无趣地歇了打趣姐姐的心思,闷声闷气地开口。
“父亲与你重新说了门亲事,说得是丽长公主府的……”
不等宋盛说完,宋依清秀眉一蹙, 抬手打断胞弟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
“你是说父亲另为我择了门亲事?”
“正是,盛府那边送来消息,盛叶舟过些日子便要出门游历,这一去没个三四年怕是回不来,他不想耽搁姐姐你。”
宋盛一瞬不瞬地盯着胞姐的脸瞧, 果然见他每说一句送宋依清的脸便沉了几分, 平日里极少见到的光景使得他差点没憋笑出声。
没成想一向冷静自持的二姐也有被他人拒绝的一日。
“不想耽搁是盛五少爷亲口所说?”宋依清冷声问道。
“是, 他亲口所说。”
“真是糊涂蛋。”宋依清气急,俏脸一皱狠狠瞪了眼幸灾乐祸的胞弟:“父亲糊涂祖父怎也会如此糊涂。”
咔嚓——
“是谁说为父糊涂啊?”
树枝被踩断的声响传来, 满面笑意的宋桓从林外走来,宋和义故意沉着脸质问,唇角却高高翘着满面喜意。
“是二姐。”宋盛眨巴着眼睛,很是大声地告状。
“清儿是对我们与你所寻的亲事不满?”宋桓笑问。
宋依清并未如寻常女子那般提到自己的亲事就羞涩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听祖父问自己,毫不犹豫地便点了点头。
“那丽长公主之孙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清儿最不喜此等做派之人,又怎能嫁于他。”
“那户部尚书府长孙如何?听闻那孩子今年便要参加会试……”宋和义不恼,又笑眯眯地换了个对象。
“此人个矮。”宋依清冷脸应道。
“那禹王世子呢,长的俊俏,身量比为父还高些,最重要……人家很中意这门亲事。”
“不熟,不过看长相便知不是甚好人。”
众人:“……”
“那……如何?”
“眉短,一副短命相。”
宋和义快将安义府所有适龄男子都说了个遍,宋依清每个都好似能寻到借口,最后实在挑不出毛病的便说人名字不好听。
反正听来听去,宋桓总算是瞧出来了,孙女这是认定了盛府那个盛小五。
“那……吏部尚书府的盛叶舟又如何?”冷不丁的,宋和义似笑非笑地抛出这个名字。
“还……还凑合。”支支吾吾半天,宋依清好似再寻不到合适的婉拒借口般勉强点头,纤长的睫毛如羽扇似地轻轻拂动,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声音的轻轻“嗯”了声。
“祖父甚是想不通,盛小五那小子到底何处入了我清儿的眼。”宋桓沉下脸,面庞爬上丝不悦之色:“盛府已经婉拒,难道你还打算上赶着去提亲?”
纵使心中本来看好盛叶舟这小子,眼下看到百般娇宠的孙女竟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宋桓心底难免升起股子怨气。
论门第,安国公府明显强于盛府,这门婚事却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主动,倒显得宋府上赶着倒贴似的。
“祖父,清儿此举可是为了咱们安国公府好。”宋依清轻叹口气,一本正经看了眼宋盛,最后眸光划落到宋和义面上。
被看得不自在的宋盛抱臂往祖父身边挪了两步。
“何意?”宋桓不解追问。
“咱们安国公府如今只是面上看着光鲜而已,若他日太子登基之后,恩宠可否延续尚且未知,但孙女知道这盛五少爷学识不俗,他日……”
随着宋依清的每一句话落下,被胞姐说成毫无上进心的宋和义与宋盛父子俩不觉都有些羞愧起来。
但宋盛又寻不到半句反驳之言,祖父将安国公府推向鼎盛,父亲性子随性,根本撑不起诺大宋氏,再轮到他……
想了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也只得应下姐姐口中“纨绔”这个称呼。
府中唯一有手段有心计的,只有她二姐宋依清。
“若是我们安国公府与盛府结为亲家,日后两府互相扶持……”宋依清纤纤玉指点了点宋盛的脑门,最后化作一声轻叹:“这样孙女就算嫁为人妇也无需担心咱们府上。”
“弟弟不是读书的料,跟太子也不亲近,日后想要入朝为官怕是不可能了,祖父您说咱们安国公府日后该如何自处!”
“祖父还在,你想那作甚……”
对孙女的担忧宋桓只觉心中万分感动,历尽沧桑的老者捋着胡须,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宋和义更是被女儿的一番心里话呛得心口发堵,连着长叹几口气后背手侧过了脸。
“全是借口。”
长辈们被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宋盛却在短暂失神后迅速咂摸出了点不同意味。
几人看向满脸揶揄之色的宋盛。
他往祖父身后移了几步后,才指着满面义正言辞的姐姐讪笑道:“明明就是二姐看上了盛叶舟,甚为了安国公府,全都是借口。”
宋和义身子一震,这才从憋闷中清醒过来,看着女儿那一脸义正言辞,哭笑不得地虚点了点宋依清的面颊:“差点被你骗了。”
“臭丫头。”宋桓也笑。
宋依清理直气壮地眨了眨双眸道:“清儿所说全是真心话,弟弟说的也不算谎话,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是二姐你一厢情愿吧。”宋盛皱鼻子,迎着胞姐快要喷火的眸子,笑嘻嘻地又道:“人家可是已经拒了这门婚事。”
宋依清神色一沉,这才想起方才宋盛所说的话。
“你小子又胡说八道些甚。”
见女儿神色突变,宋和义忙抬手使劲一拍宋盛的脑门。
“盛禺山方才刚派人来送信儿,过几日便会送盛小五的庚帖上门来提亲,你与那小子先定亲,两年之后再成亲。”
宋桓笑着,从袖口中取出盛禺山刚送来的书信递给宋依清瞧。
前几日盛禺山便私下询问过他的意思,盛叶舟外出游历势在必行,他们虽极为欢喜宋依清,但也不忍因此耽搁孙儿的前程,衡量之下只得提出先定亲两年后成亲的打算。
宋桓岂会不愿,他本就想多留孙女两年,当即就一拍即合定了下来。
今日再次收到盛禺山确定的信,本是想来告诉孙女这个喜讯,哪知竟误会了这么好半晌才说到正事上。
“宋盛!”
接过书信,宋依清柳眉一蹙,抿唇看向早已逃之夭夭的胞弟,俏脸一下变得通红。
特别是想起方才自己的那一通长篇大论,更是羞得无颜再见祖父与父亲,使劲一跺脚后匆匆转身离开了此处。
身后宋桓震天的笑声响彻果林!
***
盛宋两府为儿女婚事热火朝天的开始准备各种繁琐事宜。
作为主人公的盛叶舟却好似无所事事起来,每日除了去府学读书外,其他时间都在书房中不出。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才算正式结束。
府学中。
赵衍如往常那般收起书与戒尺,立在书堂正中看向还未停止写字的三个学生。
他眸光从自己的两个弟子面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坐在靠右侧的向裕康。
三人之间的纠葛他这个老师也有所耳闻,不过自鹿鸣宴后他们竟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同一书堂中读书,不论是谁都叫他刮目相看。
就是廖飞羽那个暴脾气也好似完全没发生任何事般待向裕康。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若是仔细观察便知,从前下学后有说有笑的三人再也不会相约去他处,各自客套几句后便默默离去。
要说立场,赵衍当然是站在两个弟子那边,所以更加佩服起向裕康的若无其事。
“今日之后,咱们辛班就此解散了,你们三人要去其他班还是另寻读书处便由你们自己选择。”赵衍缓缓开口道。
当然,书堂中四人,这话是对谁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衍一走,盛叶舟与廖飞羽肯定会跟着老师一同离开,这另寻读书处只针对向裕康而言。
听到这话的向裕康抹了把下巴的热汗,站起身朝赵衍拱了拱手:“先生若是离开府学,学生便转去其他班继续读书。”
盛叶舟与廖飞羽没动,默默望着赵衍与向裕康说话。
“潜心向学,前途无量。”赵衍轻拍向裕康的肩笑道。
“学生明白。”
“那为师便先行一步,明日这辛班不再开课,你们三人趁今日下学早,聊上几句吧。”
冲学生们点了点头,赵衍离开书堂,留下干巴巴明显没话可说的三人。
忽然,向裕康停下整理书案的动作,侧转身子看向盛叶舟:“你们明日也不会来府学了吧?”
老师一离开,廖飞羽连半点同窗之谊都不想装,听到向裕康的话,只转头当没听见。
盛叶舟叹了口气,缓缓点头:“我与飞羽明日起会去安王府听课。”
“你们是不是特别唾弃我拜荆州为师。”向裕康问得直接,说着不等两人有回应,便又祭祖自言自语道:“若是赵先生肯收为弟子,我又怎会另寻老师。”
“所以你这是怪老师没有收你为弟子?”盛叶舟转头冷声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向裕康忙摆手:“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向裕康。”盛叶舟转身,与向裕康面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拜谁为师都没有错。”
“那你们为何会疏远我?”
“难道不是你先心升嫌隙疏远我们?”盛叶舟反问:“在你瞒着我们悄悄拜师之时不就已经知晓我们三不是一路人了吗?”
盛叶舟的说得很直白,不管向裕康面上又青又红,接着又道:“你比我们更清楚荆州为人如何,但你仍义无反顾拜他为师,难道还是我等逼你不成。”
“哪有好友会拐弯抹角打探消息的。”廖飞羽撇撇嘴,抱臂站起居高临下地看向向裕康:“你真当我是傻子听不出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吗!”
盛叶舟瞟他一眼。
确实是傻子……如果不是鹿鸣宴那日盛叶舟提醒,这家伙怕是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倒是一脸掌握全局的高深模样。
“我……我……”向裕康更是被廖飞羽的一番话呛得哑口无言。
当初,他是真心与两人来往,但随着年岁渐大,需要承担的责任便越多。
向裕康自认与盛叶舟和廖飞羽不一样,那两人有府中长辈照拂,日后科举入仕不过顺理成章的事。
可他呢……
他出生商户,想要上进,便要付出比他们多无数倍的努力和财力。
就算日后侥幸入仕,身后没有个靠山,也将是寸步难行,更别提位居高堂如此遥不可及之事。
所以当荆州抛出橄榄枝之时,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哪怕他明知这有可能是个无底洞。
才拜师几个月,府中给荆州所送的财物就已超过三千两,日后定还会付出更多。
越想,向裕康心中便越觉不平,他只当盛叶舟二人是因他瞒着拜师而生气,见二人神色冷冽,不由怒上心头,嗖一下站了起来。
“我拜师又怎么了,若我也出生官宦之家,府中有长辈在朝为官,我几年前便已高中入仕了,还用在府学中蹉跎这些年!”
“我只是想寻个靠山,又有何错!”
“你拜师无错,你想上进无错,你娶简氏为妻也没错,你帮着简德湫更没错。”盛叶舟也站起身来。
他一步跨出,逼近向裕康:“但你明知荆州为人却偏偏要拜他为师是错,你为与人交好故意随他人污蔑我们是错,你为简德湫打探消息也是错。”
几句话见,盛叶舟已走到向裕康身前,伸手一指戳到他的肩头,逼着人步步往后退去。
“他日荆州查出蔡杨之事是由我们二人主导令你报复我们,你帮是不帮?那些污言秽语加于我身时,你可有半分对不起我的念头闪过?若简德湫令你寻甘禾渊弱点,你说是不说?”
“帮荆州,帮流言毁我们名声,将我们至于不义之地,光是这三点,你还有脸说当我们是朋友?”
“哼!”廖飞羽高声冷哼,眸光在扫过书堂外,确认外边没人路过,音量不由又提高了几分:“那日你在鹿鸣宴上与那些嘲讽我们的举人交好就不配与我们为友。”
“我……我并不是有意为之,而且我没有将蔡杨之事告诉老师。”向裕康被说得慌乱不已,憋红着张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盛叶舟摇头轻笑:“你之所以没告状,我猜……是担心自己被记恨上吧。”
“没有!”向裕康下意识否认,避过两人神色不停张望着书堂门口。
如此心虚模样直接就点明盛叶舟猜对了其的心思……
荆州心胸狭隘,自恢复蔡杨功名的奏折一上朝廷,他便寻了各种借口为难府学中领取廪生银的生员们。
在其眼中,当日在衙门前起哄的生员就算不是府学中人,他也将全部算到了他们头上。
宁杀错,不放过!
多亏蔡杨回启明书院读书,否则留在县学,怕是也没有个安生日子。
而且早些时日盛叶舟几人也调查过荆州,深知其私下贪墨受贿乱用权利的德行。
明知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要拜其为师,盛叶舟都不知向裕康究竟抱得是何心思。
病急乱投医还是权势遮眼?
反正无论是哪个缘由,都与盛叶舟他们不是同路人……
门外已渐渐有人声传来,其他班相继下学。
“向裕康。”盛叶舟顿了顿,眸子扫过空荡荡的书堂,而后一声轻叹才继续道:“同窗一场,我就再提醒你一句话吧。”
“……”
“荆州此人睚眦必报,日后你务必小心,有些事你千万不要参与。”
“别好的不学光学些坏的。”廖飞羽加上句。
向裕康闷声不语,虚虚望着门口,紧咬双唇,直至双唇完全失去血色,他才重重点了点头。
盛叶舟重重看了他一眼,收回眸光走回书案前继续收拾笔墨。
廖飞羽努了努嘴,也埋头整理其将要全部带走的笔墨。
“……”
书堂里寂然无声。
就在这时,有几道兴奋的声音缓缓靠近,其中两道盛叶舟印象深刻,正是那日骂他们狗仗人势的举人。
“向兄,向兄。”
“向兄,我听说文翠楼近些日子上了不错的好酒,咱们同去尝尝?”
“今夜还有画舫,吃完酒便去游河如何?”
声音刚落,几人出现在书堂门口。
盛叶舟寻声望去,冷冷看向其中那个说要去画舫游河的麻子脸举人。
鹿鸣宴见时,此人不过一身普通的绸衣长袍,想必就是寻常人家出身,可今日听他口吻,这一夜便花费百两的画舫竟是随便可去之地。
再看他今日穿着,华服加身,玉佩金簪无一而缺,真真是个风流公子做派。
刷——
这青年甩开折扇,满面嘲讽地“哟”了声,接着怪模怪样冲盛叶舟拱了拱手:“这不是我们盛解元吗?”
盛叶舟只当没瞧见,收回眸光后继续收拾笔墨。
鹿鸣宴后,就算是乡试中后排的举人也会有许多商户来攀关系,麻子脸举人想必就接受了不少人的示好。
一个举人名头,可免税千亩,上赶着要将田地挂到其名头下的大有人在。
这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可行之事,想要办事便要先送上银钱才是求人办事的姿态。
穷秀才,富举人,说得便是其中的弯弯绕绕。
当然!这几人再富也不可能日日去酒楼入画舫。
这不是有个冤大头吗……
第77章
被几人叫到的向裕康有些讪讪地应了声, 眸光不时瞟着盛叶舟两人。
“……”
“向兄还不快些。”
见向裕康不似往常那般热络,麻子脸举人也瞧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挎着脸不悦地又开口催道:“向兄可是不愿去?那在下便另寻好友同去了。”
听似询问, 在盛叶舟听来,不过就是威胁而已。
而麻子脸举人能威胁的, 也只有向裕康这等极其注重人际关系以至于有些走火入魔的人。
果不其然,向裕康神色一变, 手下收拾笔墨的速度变快, 陪笑地连声道:“要去的要去的, 咱们这就走。”
方才书堂中的一切都好像梦,梦醒了向裕康便立即清醒过来,还是执意走上他所坚持的路。
对此,盛叶舟也只得目送着他越走越远。
一门之隔……三人至此别过。
***
跨出府学大门, 盛叶舟最后回头望了眼巍峨的牌匾。
如麻子举人他们那般乡试中举后还留在府学中的只是小部分, 大部分举人学到如此地步之后再无听先生授课的必要,大部分都会选择回乡潜读或是四处游学。
“别的不值一提,但府学藏书阁着实令我不舍。”廖飞羽由衷感慨。
这几年,他与盛叶舟每日下午几乎都在藏书阁中看书, 比起沉新院有多少生员,他们更熟悉书楼里有多少本书。
盛叶舟赞同。
二人感慨之际,一个人影步履蹒跚地从大门内挪动而来。
他怀里抱着两床被子,背上还压着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书箱,只能透过被子一角勉强看到其眉眼。
“盛兄。”
“郑兄。”盛叶舟认出此人, 赫然便是当日鹿鸣宴与他一同埋头苦吃的郑柏瑜。
连忙上前帮着扶了扶摇摇欲坠的枕头, 盛叶舟就算看出其目的还是顺道问了句:“你这是要回乡?”
“正是。”郑柏瑜笑得憨厚。
两人分属不用院, 平日里也很少打交道,见他大包小包艰辛无比, 盛叶舟便提出帮忙将人送到车马驿站乘车。
郑柏瑜当然推辞,直到廖飞羽笑着打趣就当是盛叶舟还恩,这才勉强同意下来。
两人从郑柏瑜怀中分担了些物件儿过去,好在都是些被褥以及衣裳,抱着倒也省力。
三人这才有闲工夫边走边聊。
“你们要出门去游学?”
听廖飞羽说起不日便出行的打算,郑柏瑜有些惊诧,眸中更盛满了羡慕之色。
“郑兄若是有打算,可与我二人同行。”不料,盛叶舟突然开口邀请,说罢就笑呵呵地看着他。
“正是正是,人多才热闹。”廖飞羽挤眉弄眼地撞了撞盛叶舟的肩:“我认识叶舟十几年,早无甚可聊的了。”
出门在外,人多些便意味着更加安全,盛叶舟原本就不打算带府中侍卫同行,如此邀请些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出发也不失为个好主意。
就冲鹿鸣宴当日郑柏瑜的“笨嘴笨舌”也知此人……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郑柏瑜面露惊喜,随后又是想起甚的连连摇头:“在下出生贫寒,与两位共同出行,光是住宿的银钱就实在是负担不起。”
果然老实,张口就自露其短。
廖飞羽哭笑不得:“你当是出游呢,我们是游学,除了出行用的马车外,日后会经常宿在破庙林中,哪会日日住店。”
眸光在明显不信的郑柏瑜面上流转两圈后,落到其白皙修长的双手上,盛叶舟摇头轻笑故意问道:“你信不信,我们比你能吃苦?”
郑柏瑜当然不信,但又不好明着说二人无自知之明,勉强笑了笑只当回答。
“就知道你不信。”
盛叶舟将棉被扛到肩上,朝廖飞羽示意,二人同时伸出左手。
修长却很粗糙的手掌心中布满老茧,虎口处甚至被磨得灰扑扑一片,盛叶舟指腹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少细长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
“当初为了割牛草,手划伤过不知多少回。”提起手上的伤口,盛叶舟风轻云淡地解释道。
廖飞羽也不甘落后,伸手指了指小腿神气活现地重现以前被牛踢时的场景。
郑柏瑜心中讶异,下意识伸出自己左手两厢一比较,反之才更加像富家少爷。
而听廖飞羽吹牛,两人做过的农活连他都没做过。
家中虽只是农户,但他自小便入学堂读书,从未下过地,如今怕是连烧火做顿饭都难以完成。
“别看我们这样,其实啊……”
只瞟见郑柏瑜惊奇的神情,廖飞羽立即来了兴致,将他们在榆木坡时的日子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直听得人连声惊呼,最后甚至露出几分崇敬之色。
“与你们比起来,倒显得郑某五体不勤了。”
“那是,日后说不定还需我们看顾你呢。”廖飞羽得意笑道。
此时几人都不知,这句看似随意的玩笑话,到后头竟一语成谶了。
“你先考虑吧,出发前我会寻人给你报信儿,那时再决定也不晚。”盛叶舟最后道。
郑柏瑜点头应是。
三人扛着包袱说说笑笑将人送到车马驿站。
***
盛府。
前脚刚踏入启安院,后脚盛叶舟就被管家请到了碧涛院。
柳氏将人叫过来也无甚大事,就是趁这个机会向家中其他人一起宣布将要与安国公府定亲之事。
盛叶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祖母的打趣中难得地涨红了脸。
正房里人不少。
好不容易逃过大伯母的打趣,盛叶舟退到一旁坐下时,竟瞧见了坐在右侧交椅上的盛叶钰。
消失二十日,盛叶钰就像是换了个人。
脸颊凹陷透着股子灰白,双眸无神如摊子死水,华丽依旧的衣袍极其不合身,若不是还有出气儿,盛叶舟甚至以为面前就是具死尸。
他身旁坐着的小吴氏也是满面怏怏不乐。
夫妻俩与房中气氛格格不入,好似都沉浸在令各自不满的事情中。
盛叶舟眸光在盛叶钰面颊上停留片刻才移开,刚一动便见他掀开眼皮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恭喜五弟攀上高枝儿。”
一句话,立即打破了屋中喜意,盛叶舟眉心一蹙,不悦地看向还在继续往外吐着字的人。
“没想弟弟倒越过兄长寻了门好亲事,父亲与母亲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吧。”
“想必这门亲事是最疼五弟的祖父所寻吧,你前头几个兄长相看之时怎么全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依次被他阴阳怪气的几人都没在屋内。
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内容却将屋内众人都得罪了大半,特别是盛叶雲的夫人霍氏与自己的妻子小吴氏。
霍氏面色猛然一变,冷声道:“二叔这是说谁家上不得台面呢。”
霍氏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岂能容盛叶钰轻看。
盛叶钰冷眼扫了霍氏一眼,没吭声,却有种无声胜有声之意。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就在众人都看过去的那一瞬,盛叶舟眸光沉下,盯着盛叶钰的面门又仔细瞧了瞧。
虽然很快,但方才盛叶钰的面颊跳动了几下,随即他使劲耸了耸鼻翼,动作与前世那些毒瘾复发的人如出一辙。
盛禺山之所以将盛叶钰从老宅中接回,乃是大夫说其体内余毒已清,日后只要意念坚定便不会再有瘾。
回来不过六七日,如何看都与大夫所说的情况大相径庭。
盛叶舟抱臂靠回椅背,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盛叶钰的一举一动。
如今面前这个目中无人的盛叶钰早已变了个人,见他双唇一张一合就吐出几句刻薄之语,盛叶舟的心也随着寸寸冷了下去。
“我乃是原配之子,府中长辈偏心继妻和之子还不准我说上两句了?”
越说,盛叶钰甚至越发激动起来,右手使劲地拍着椅子扶手,身子朝盛叶舟倾来。
柳氏从方才就一直冷眼旁光着盛叶钰,不管他说了如何过激的言语,面上都毫无波澜起伏。
“你一个继子凭甚和我比。”
“呵呵。”盛叶舟冷笑出声,双臂放下朝柳氏看去,见她面色如常,干脆起身:“那就让五弟来告诉兄长我凭甚和你比。”
“原配之子?”先夫人张氏生前并未诞下子嗣,又何来原配子一说,二哥你的亲生母亲乃是先夫人的丫鬟玉锦,而你……不过是盛府排行第二的庶子而已。”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盛叶钰颤声反驳,双臂撑着扶手想站起,晃晃悠悠几下后却又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祖母。”盛叶舟转身,郑重朝柳氏躬身拱手:“请祖母恢复舟儿二房嫡长子的身份。”
柳氏不语,眸光看向盛叶钰。
“想必二哥这几日又出门与好友相聚了吧,照孙儿所猜,相聚之时定又服用了五石散。”盛叶舟又道。
“你污蔑我,你个小妇人生的孽种敢诬陷我,等我告诉外祖父……告诉外祖父。”
起不来身,盛叶钰就伸长了手来拽盛叶舟的衣裳,面上满是怨毒之色。
砰——
如此一番拉扯之下,柳氏哪还能不知盛叶舟所说如实,右手握成拳使劲一捶桌面呵斥道:“将二少爷绑起来,再寻大夫来诊脉。”
仆从们涌上,三四个人才将陷入癫狂的盛叶钰五花大绑抬入隔壁厢房。
而从头到尾,小吴氏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见夫君被绑走,竟只是起身朝柳氏告退回自己院子去了。
“舟儿可想好了?”
“舟儿不能让二哥毁了盛府,祖父祖母对外大可说是我闹着要这个二房嫡长子之名,二哥身世也是我捅出去的。”盛叶舟干脆道。
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却决不能容忍盛叶钰一辈子用这个原配之子的名头欺辱整个盛府。
提及整个盛府,柳氏心中也有了翻较量。
虽说将庶子当成嫡子抚养又打回原形肯定要遭受不少非议。
但如同盛叶舟所说那般,长痛不如短痛。
眼前被人笑话总比日后赔上整个盛府要好。
第78章
柳氏心下惶然, 听到孙儿这番话后更是难掩悲伤,沉默良久后忽地长叹口气,也没当即同意下来, 只摆手打发大家自行离开。
众人也都没了方才的喜意,出了房门就各存心思离去。
留下二房母子几人默不作声地往院门走。
“母亲, 此事五哥做得对,您万不可因此怪罪于他。”
走着走着, 已长成婷婷少女的盛竺倩忽地开口, 挽着符氏手臂使劲摇了摇, 似是撒娇又似耍赖。
“大人的事你这孩子插甚嘴。”符氏笑得宠溺,但眸光并未多少松动。
方才屋中符氏虽没说话,但盛叶舟知晓她心中定是不满的,只是碍于吴氏与柳氏才未开口反驳。
看来连弟弟妹妹都跟着瞧出了母亲的心思这才故作打岔。
符氏担心甚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些惯会编排阴谋的人恐怕会将此事乱说成继母陷害, 她不想背负这些骂名也属正常。
“母亲。”盛叶舟张了张口,符氏抬头看过来,一见她眸中不悦,下半句想说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 想要跟她说甚九族连坐这等大罪,恐怕只是浪费口舌。
既然符氏如此在乎名声,他干脆话锋一转,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才道:“二哥继续站着嫡子之名,若是他服用五石散的事一传出去, 世人第一个骂的就是您这个继母。”
大宅门故意养废嫡子的事又不是传出过一两次, 坊间骂得最凶的首当其冲定是嫡母。
这句话倒是让符氏听懂了, 面上虽还是那副怏怏不乐之色,倒也没说出责怪盛叶舟的话来。
冲如今个头已高出她许多的儿子点点头后, 一言不发地在婆子搀扶下去了后厨。
“五哥,稍后我让父亲再劝劝母亲。”盛叶翰无奈道。
“五哥,你别伤心。”盛竺倩抱住盛叶翰的胳膊撒娇:“倩儿永远站在五哥这边。”
“这话应该我来说。”盛叶翰不甘示弱,搂住盛叶舟的另一只胳膊。
姐弟二人有时也猜不透母亲的心思,明明五哥是她亲生儿子,母子间却总像是隔了层门,明眼人一瞧就知生疏得紧。
“你们是嘴馋了吧。”盛叶舟拖着两个“包袱”,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小时厌恶他至极的小妹长大倒成了跟屁虫,没事就总爱往启安院钻,模样与符氏有几分相像,也最得母亲宠爱。
至于今年刚满十四的盛叶翰,肉脸消瘦下去后竟意外像年轻时的盛禺山,就连柳氏每每瞧见都要感慨好一番。
整个盛府,就他年岁越大之后与盛建宗越是相像,甚至还隐隐有几分超越的迹象。
盛叶舟不光脸长得俊俏,气度中还有股子盛建宗没有的书卷气,一双眸子温润如玉,光是站在那便叫人能平心静气。
“五哥,你游学不能带着我吗!”
一想到盛叶舟这一离开就是几年,嘴早被喂叼了的盛叶翰就觉了无生趣,可怜巴巴地仰头央求着兄长。
“你先将《大学》学会之后再想出门的事。”盛叶舟温声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
“那比杀了我还难。”
“等真上了杀头台你肯定会觉得还是读书简单。”盛竺倩皱着鼻子坏笑道。
府内谁不知盛府出了个读书比登天还难的盛六少,启蒙到如今已八年,《三字经》都背得磕磕巴巴。
祖父和父亲为此操碎了心,常常念叨着当初五哥读书时是如何的让人省心。
“五哥日后便不用去府学,明日一早你来启安院,我教你读书。”盛叶舟笑。
下一瞬,果不其然听到一声惨叫。
“五哥,我想吃麻得嘴疼的那种鱼,今晚我去启安院跟你一起用饭好不好?”盛竺倩才不管弟弟死活,心心念念只有启安院小厨房的厨子手艺。
安义府富庶,又毗邻盛产甘蔗之地,所以制糖技术发达,许多菜里都会用糖调味。
以至于此地菜色都偏甜,就连米饭中也有人习惯性地撒点糖拌饭。
前世作为川省人出生的盛叶舟在有自己院子的第一件事后就是寻了个岭南出生的厨子来做饭。
这个世界辣椒花椒都有,只是大多用在汤药之中,辣椒甚至是民间用来治疗“肠结”之症的偏方。
其实也就是吃点辣的刺激肠胃拉肚子,从而治好便秘之症。
所以寻到辣椒花椒的盛叶舟并未起开酒楼或是推广辣菜的心思,看偏方存在就知,宁成人的脾胃并不适应辣椒等辛辣之物。
若是没适应前食客吃了都因拉肚子来索赔,恐怕这酒楼还没赚钱便要赔得关门大吉。
如此美味,盛叶舟都留在启安院独自享用,最后只能嚯嚯家中兄妹而已。
其中,尤属盛竺倩跟盛叶翰被影响最深,盛叶舟不在府中用饭的时候,二人都觉得口中寡淡,常常跑到启安院来开小灶。
“听罗小二说,小厨房最近又想出了几道新菜,咱们今日正好尝鲜如何?”
提起吃的,盛叶翰也不纠结读书之事了,拽着盛叶舟就往碧涛院小花园侧门而去,从那里可以直接去启安院的后院。
盛叶舟无奈被弟弟妹妹拽着往前走,余光忽地扫到院墙下蹲身其中的盛叶雲。
“大哥。”盛叶舟疑惑出声。
方才盛叶雲也在房中,但明显心不在焉,小吴氏借机离开之后他随即也告退而去。
如今日头正盛,不知其蹲在这里作甚。
突然被人叫到,盛叶雲吓得抖了几下,身子朝后一仰跌坐在泥地里。
盛叶翰忙上前扶起惊魂未定的人,拍着后背的泥笑眯眯道:“大哥是在这偷吃甚?生怕我们来抢不成。”
“你不来我待会还要去寻你们呢。”
回来神来的盛叶雲摇头失笑,也没绕弯子,招手让甬道上的盛叶舟靠近:“五弟你来帮我看看,为兄的法子可行否。”
随着走近,藏在繁花后的一大片瓜田露出真容。
“西瓜?”盛叶舟诧异不已。
大片瓜田中,有已经结得比藤球还大的成熟西瓜,也有如拳头刚结果的,靠近墙角根的那几颗甚至才刚开始出苗。
按照既定的生长时间,十月末早已过西瓜的成熟期,可眼前完全不是这种情况。
“为兄想试试冬日能否种出西瓜来卖。”盛叶钰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这个想法还是二叔提点……”
盛府送上西瓜立功之后,最大受益人乃是盛建安,后来皇上知晓培育出西瓜的人是二房之子,特意降下恩旨,许盛建宗西瓜的独家经营权。
此后宁成国境内所有商户都不可私自售卖西瓜,亦或取得盛建宗同意后才得经营与此有关的商业。
此物不是生活必需品,并不如那矿山盐引般能得滔天富贵。
但盛建宗拿到特许后,脑子活泛如他早将西瓜买卖做到了邻国,赚得是盆满钵满。
跟随盛建宗做买卖的盛叶雲也一门心思想将买卖扩大,所以才会在种植西瓜之事上如此上心。
西瓜汁多味美,但每年成熟的季节就那么几个月,气候一冷便无法再售卖。
盛建宗曾承诺过盛叶雲,若是冬日能种出西瓜,日后每卖一个西瓜就给他三成份子。
如此高的份子如何不叫盛叶雲心中火热,夏初一到就开始琢磨着种植西瓜之事。
“可你看,这些半月前种下的西瓜苗都不长,这第一步就好像出错了。”盛叶雲叹气。
循着兄长手指方向,盛叶舟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叶片。
看着虽翠绿依旧,但叶片微微有些皱,似是缺水。
盛叶舟虽然不懂种田之事,但也算看过几本农书,知道这是植物在慢慢脱水为冬季的寒冷做准备。
冬日叶片掉落,只等来年开春重新发出新苗。
“夜里太冷,过不了几日便会枯死。”盛叶舟断定道。
“那该如何给瓜苗保暖?”盛叶雲焦急追问,这不仅关乎雪花银,其中还有他想通过此事让长辈们相信自己能担起盛府的迫切心境。
“我有个法子,但有些麻烦而且不知可不可行。”
“待为兄试过便知可不可行,那也总比眼睁睁瞧着瓜苗被冻死强。”
“兄长可在瓜苗上搭个这么高的棚子。”盛叶舟弯腰,伸手比划了下到小腿的高度,随后又道:“夜里可将茅草盖在棚子上,白日里将草撤去。”
这个世界没有琉璃,需要足够光照的西瓜百日里又必须晒太阳,所以只能每日不厌其烦地盖上取下,而且要随时注意天气变化。
如此一来,人工就是冬季种瓜的最大开销。
但盛叶舟却忽略了世界的不同,相比较动辄五两银子一个的西瓜,买个死契的仆从也只五两白银而已。
所以一听只是需要人看顾,盛叶雲欢喜得早双拳连碰,绕着那几颗苗转了几圈就打算去寻人。
“大哥,五弟只是心中一想,并未真试过。”盛叶舟连忙又提醒了遍。
但盛叶雲这会儿哪听得进去,对盛叶舟读书人身份的崇拜早超越了自身判断,豪爽摆手让盛叶钰想吃西瓜自己摘后就急匆匆钻出了花圃。
盛叶舟只希望随便出的主意不是个馊主意……
“走吧,五哥。”盛竺倩更关心启安院的厨子。
盛叶翰则是将长兄的话当了真,乐呵呵地跑去地里选出两个最大的西瓜,还招呼着盛叶舟快去帮忙。
盛叶舟:“……”
仿佛觉得两个吃货弟妹还不够似的,三人刚抱着西瓜就走进侧门,就听到了如群鸟飞过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是又来了一群爱吃的小娃子。
第79章
长辈为盛叶钰之事焦头烂额, 家中懵童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齐来到启安院玩耍。
从宫中下值回来的盛建安与盛禺山关在书房商议小半个时辰,随后将盛叶舟与盛叶雲都被叫进了书房。
从见到盛禺山平淡得宛如没任何事发生的样子,盛叶舟就知道白日里的事祖父已经应允。
“舟儿, 这回要你受苦了。”
盛禺山一声喟然长叹,话中之意房中四人都心中有数。
盛叶舟点头拱手:“不过一些虚名而已, 舟儿自是不在乎这些事的。”
“坊间少不得对你的非议,搞不好还会影响前程。”盛建安对此提议是不赞同的, 所以皱着眉又劝道:“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为了个二房嫡长子, 弟弟能狠心毁了兄长一辈子, 此事一旦传开,日后朝中谁还敢重用盛叶舟此人。
谁都害怕自己也被捅上一刀难以下台。
“舟儿倒觉着此事不一定会影响到我。”盛叶舟忽道,随后眸光沉了沉又道:“大伯你可知五石散出自何人之手?”
他对名声一事是真不在乎,可回府之后盛叶舟忽地又想到了韩长风所说那句因此逃过一劫的话。
既然东宫已有意要对平阳侯府下手, 他们两府为何不借此事起手。
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身份却能转换成受害者……也是被平阳侯府所害的人。
盛建宗被问得一怔,这些日子以来他还真从未认真想过五石散的源头来自何处。
盛叶舟随即便将从韩长风那听来的消息讲给了两位长辈听。
书房中三人神色几番变化,特别是盛禺山,眸光浮浮沉沉好一阵才归于平静, 而后书房中突然响起声很轻的笑声。
“看来平阳侯应该已经知晓当年的往事了。”
众人不解。
“看来是我将平阳侯想的太蠢,此事恐怕他们已经知晓不止一两年,应当是从钰儿回府长住之时就已经发现了。”
“祖父是说平阳侯府是故意让二哥服用五石散,借以打探我们盛府的消息?”盛叶舟立即猜到。
难怪盛叶钰成婚之后会在盛府长住,小吴氏在夫君出事后还能如此冷漠……
一联想婚事由平阳侯府所寻, 小吴氏与世子夫人来往密切, 好像就可将所有事都串联到一起了。
“此事祖父会调查。”盛禺山摆手, 不欲多说:“既此物出自平阳侯府,那便不用舟儿背上如此骂名了。”
“来人, 去将二爷请来。”
盛叶雲还是头回跟祖父与母父亲商议府中之事,可几人打哑谜似的说话方式让他极其别扭,若不是盛叶舟最后那一句解释,他恐怕还没反应过来说得都是甚。
管家退下后,书房安静下来,他小心地咽了口口水,继续装哑巴。
直到盛建宗前来,有了这位凡事都喜欢问清楚的二叔,盛叶雲终于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解决法子。
但越是知晓得多,他心中越是惊骇 。
五弟盛叶舟在几位长辈面前丝毫没落下风,说话也得祖父与父亲赞赏,已隐隐有些能为府中大事拿主意的模样。
但盛叶雲心中却奇怪地生不起半分嫉妒……谁叫他确实无此心计可比拟。
瞧那相扣的一环环计谋,就是给他是个脑子也想不出如此法子。
也就是从此刻起,盛叶雲都不知自己竟无意识跟随起了盛叶舟的步伐。
***
两日后,盛府老太爷盛禺山携全府子孙大张旗鼓地赶回南康县老宅。
开祠堂,告罪于祖先。
这一场重新改写族谱的大事立刻就传遍了整个南康县的大街小巷。
盛府二房嫡长子盛叶钰受友人蛊惑服用五石散成瘾,在戒除期间无意间牵扯出其身世之迷。
嫡子变庶子。
消息一传出去,街头巷尾全都是谈论此事的人。
虽盛府传出来的消息并没有来龙去脉,但多事的人怎会就此放过,循着有限的一点点消息,竟有人从中理出了事情的真相。
首先盛叶钰是被友人蛊惑服用的五石散,这个友人是谁?
当消息传到安义府之后,立即便有人指出这个友人乃是镇国公府三少爷韩长鸣。
韩长风不甘落后,立即派人出面澄清。
首先,韩长鸣眼下正在老宅中戒除五石散,吸食五石散之事是真,但他与盛叶钰同是受害者,且目前已寻到了那人。
人没指名道姓是谁,韩长风只说舍弟是在平阳侯府参加过几次宴会后被发现服用了五石散。
不明说,明眼人却立即嗅出了其中意味。
平阳侯府……
那可是盛叶钰的外家。
府中人让外孙服用五石散,平阳候这个当家人不可能不知情,况且还不是一两回的事……这不是自家人害自家人吗!
再结合盛府所说的途中发现身世一说,人们便将两件事迅速联系到了一起。
平阳侯府是知晓盛叶钰不是亲外孙儿,这才舍得哐害他,而且还让盛府发现了端倪从来牵扯出当年的往事。
还有人大胆猜测,说不定“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就是平阳候府搞出来的。
而且堂堂侯府子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五石散,这也是值得深究之事。
坊间谣言甚嚣尘上,朝廷上同样有风浪悄悄掀起。
某日朝堂之上,负责安义府城内治安的京兆尹突然上奏,诉这几个月内城中许多官宦以及世家子弟吸食五石散聚众闹事。
因涉及人家太多,特此上奏请求圣上定夺。
郑景城当朝龙颜大怒,随即勒令太子亲自彻查此事。
太子领命,携京兆尹以及韩长风将聚众闹事之人尽数抓入刑部大牢审问。
牢中之事无从得知。
但就在当夜,上百侍卫由韩长风带领围了平阳侯府,捧着圣旨下令抓捕侯府上下共计两百人。
平阳候以及三十个家眷押入吏部天牢由吏部尚书盛建宗亲自审理。
其中,平阳候世子携府中一名两岁孩童畏罪潜逃,太子派出东宫亲卫全城搜捕,第二日下午便在出城的队伍中抓捕归案。
至此,平阳侯府尽数被捕。
满城哗然——
原来前些日子坊间传言竟全是真,平阳候世子供出其故意引诱城中世家公子服用五石散借以掌控其各家内部消息。
其中……也包括盛叶钰。
而据吏部传出的口供,平阳侯府在很多年前就已知盛叶钰与张家并未血缘之事。
本想借由盛叶钰二房嫡长子的身份借机掌控盛府,可后来见其难成大器,便舍为棋子,干脆用五石散控制套取盛府内情况。
而平阳候世子为戴罪立功,也供出了许多世家以及官宦府邸中的阴私事情。
吏部尚书将所有口供全部上呈东宫,郑崇宁自知兹事体大,连夜将口供送去宫中。
由此……以平阳侯府私藏五石散开始的案件,逐渐扩大成了一场与邻国有关联的重大案件。
吏部与刑部两部联合,共出动一千二百人全程搜捕,共抓捕了超过上千人。
据查,平阳候世子手中的五石散乃是与其姻亲付家所提供。
付家以丝绸业起家,与邻国有很深的贸易往来,调查下来才知其早成为领国打探宁成国的探子。
平阳候世子自以为控制了城中诸多大户的秘密,殊不知这些秘密早原封不动的送往了领国,领国奸细还趁机威胁了几家人作为眼线。
因此事涉及到了国与国之间,安义府所有与邻国有贸易往来的人家都要去往刑部报道检查。
盛建宗与盛叶雲同样去刑部走了一圈。
城内展开了长达好几个月清除细作的检查,每家每户都要对照户籍检查人数,稍有不符便会被抓入大牢等待审查清楚。
这小半年内,城中到处人心惶惶,实行宵禁之后一到夜里城中就安静无比。
盛府与安国公府定亲之事却并没未暂停,但在两府长辈的共同商议下进行得很是低调,直至庚帖交换完成,外界都不知两人已经定亲。
而因盛建安吏部尚书一职,想打听朝中风向的人比比皆是,盛府干脆闭门谢客,众人全待在府中不出。
盛叶舟反倒是因这足以轰动整个宁成国的大事得到了十几年中与侄子侄女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
虽说感情亲厚不少,但吵闹却也是真。
启安院。
“五叔。”
“五叔。”
“五哥。”
不大的启安院后院,此刻完全被大大小小的身影占据,盛叶舟的躺椅上或站或趴了好几个胖乎乎的娃娃。
五岁的盛欣微像是个小大人似的劝着七叔叔和四姑姑从盛叶舟身上下来。
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童都梳着冲天辫,光从白嫩胖乎乎的脸庞上根本分不出男女。
趴在盛叶舟胸口的宝蓝绸衣小童皱了皱鼻子,挣扎着从盛欣微的手中钻出,两腿一蹬往上径直抱住了兄长的脖子。
“你小子力气怎这么大。”
吴氏的幼子盛叶福,不知是随了大伯母的身子骨还是在娘胎中就锻炼身手,方才那一蹬差点没让盛叶舟痛呼出声。
藕节似的腿,偏偏力气大得惊人。
“五哥,我们去钓鱼吧。”
一个福字完全寄托了盛建宗对这个幼子的寄托,盛叶福紧紧搂着盛叶舟的脖颈撒娇道。
躺椅跟着晃动了几下。
盛叶舟笑得无奈,右手拖了把努力往上爬的幼妹盛竺宝。
“五叔,我想吃软糕。”盛竺宝哼哧哼哧地缩到盛叶舟臂弯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学着兄长还翘起了二郎腿。
“只能选一样,钓鱼还是吃软糕?”盛叶舟懒洋洋地道。
“五叔,去钓鱼。”趴在摇椅上的盛欣微连忙举手,虽说方才她才劝叔叔和姑姑来着,可这会探着身子恨不得自己也能挤上去。
“好,两个人选了钓鱼,一个人选软糕。”盛叶舟又道。
四人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说笑,看得盛叶翰羡慕不已,抱起乖巧坐在一旁听大家说话的盛子轩又亲又揉。
刚满两岁的盛子轩呜呜啊啊地叫唤起来,尖叫着让长姐盛欣月快去救他。
盛欣月笑眯眯地望着弟弟受苦,不仅没上去解救,身子一转凑到盛叶舟身旁投了去钓鱼一票。
软糕平日里想何时吃都行,可钓鱼若是天气不好盛叶舟是绝不会带他们去的。
盛叶翰笑嘻嘻地又捏了把小胖墩儿的脸,这才放下他笑道:“若是你们娘知晓你们又来寻你们五叔,回去肯定要挨骂。”
虽盛叶雲自认与盛叶舟关系不错,但霍氏却不那么想。
这些年她眼见着府中长辈更看重盛叶舟,生怕夫君长子的地位被削弱,私下可是少不了针对盛叶舟。
当娘亲的如此不喜,两个孩子却极其亲近启安院。
“五叔,救轩儿。”刚从盛叶翰手中逃脱,盛子轩就摇摇晃晃地扑到了躺椅旁,学着七叔的样子使劲往上爬。
若说已能明事理的盛欣月知晓谁对她好还不奇怪,可盛子轩刚会走路,这孩子就喜欢往启安院跑,霍氏怎么管都没用。
只要他五哥盛叶舟在府中,各房爹娘想要寻找孩子,来启安院总不会错。
“哼!”
想到盛叶舟身旁位置曾经是他的,盛叶翰就不服气的哼哼,暗道不和孩子们计较而已。
“羞不羞。”捡了个果子捏在指间的盛竺倩要笑不笑,分外看不上弟弟羡慕的样儿:“日后五哥还要成亲,难道你连五嫂都要哼。”
“那能一样吗。”盛叶翰反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日后我与五哥还住在家里,可三姐你可是要嫁出去的。”
盛竺倩去年就已开始相看,说不得比盛叶舟还要早成亲。
“嫁人有甚好。”提起自己婚事,盛竺珠面上没有半分羞涩,反倒是俏脸一皱,赌气似地将果子往盘中一扔:“就像大姐那样成日里哭天抹泪,嫁人有何好。”
“大姐……”盛叶翰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他明知此事是大姐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开口一顿后求救似地看向了盛叶舟:“五哥。”
盛叶舟摇头失笑。
“你们只知大姐哭,那可知她为何哭?”盛叶舟开口道。
孩子们都安静下来,静静听着。
“大姐夫搬去书房睡,这不是嫌弃大姐吗。”盛竺倩将丫鬟们打听来的半截话当成了原因不满地道。
盛叶舟望了眼冲动的妹妹,无奈道:“五哥有没有说过,事情未知全貌前不可妄下定论,你是亲耳见到大姐夫嫌弃大姐了?”
“没有。”盛竺倩闷闷道:“是丫鬟们偷听大姐跟荣姨娘告状听到的。”
“既是一面之词,你又为何断定是大姐夫的错?”盛叶舟又问。
这回盛竺倩不敢接话了。
“大姐的性子别人不知,咱们还不知吗?”盛叶舟淡淡道。
就是知晓盛竺兰的性子,在她回府告状之时,柳氏才未第一时间未轻信一面之词,转而派人去潘府寻了大姐夫询问缘由。
当年柳氏出手干脆利落断了盛竺兰想一步登天的妄想,给她寻了门家中人口不多的亲事。
大姐夫潘林之父在吏部任职,盛竺兰嫁过去之后只要能沉下心来过日子,潘家绝不敢随意欺负盛竺兰。
但他这位大姐明显不满足于眼下的生活,嫁过去后三番两次嫌弃潘家日子清贫,连东宫不受宠的妃嫔都赶不上。
这两番本来就不能相比,盛竺兰还一次又一次的提起。
潘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小富之家,潘林更是长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已取得举人功名。
眼真论起来,盛竺兰以庶女身份嫁为嫡妻已算是高攀了。
三年前潘家迎来长孙落地,盛竺兰自觉已成潘家主母,性子更是乖张,硬生生将管家权从婆母手中抢来。
潘家看在盛府的面上,不满也只得压在心中不宣。
直到盛府传来消息,二妹盛竺珠之夫进士及第,虽名次不佳,但也得了个七品县令之职外放到县城为官。
参加送行宴回来之后,盛竺兰借酒意骂潘林窝囊,还说若不是嫁给了他,自己早已成为东宫侧妃,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儿子也将是皇太孙。
竟是对那泼天富贵还抱有幻想。
潘林气急,与盛竺兰大吵一架后搬到书房住下。
此事闹得潘府上下人尽皆知,潘林之母气得卧床不起,府中也因此被搅得乌烟瘴气。
盛竺兰回盛府告状,只道潘林冷落她,想要盛建安出面敲打敲打潘家。
盛禺山派人问出真相,特意将潘林与潘父都请进了盛府。
不过行得不是敲打,而是当二人面直截了当表若是想休妻,盛府绝不说二话,也不会有半分怪罪于潘府。
盛竺兰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下跪向潘林求饶,表示死活都不愿被休。
潘林待她极好,盛竺兰也深知这点,哪会愿意另寻夫家。
休妻是没休成,不过此后盛竺兰倒是消停不多,与潘林的日子也算过得去。
盛竺倩是只打听了到了皮毛,此刻听盛叶舟这么一说,面颊上游青又红,好不羞愧。
“若是婚事不满意,你在定亲前可与祖母说,千万不要在成婚之后还惦记着不满。”盛叶舟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知道。”盛竺倩自觉与长姐还是不同。
“五哥相信我妹妹是个聪慧之人,与某人可不同。”盛叶舟笑,故意瞥了眼震惊长大着嘴的盛叶翰,立时被这幅傻样逗得哈哈大笑。
他一笑,带动胸口跟着起伏,孩子们觉着有趣,虽不知大家在说甚,也跟着傻乐起来。
“五哥你看不起我。”盛叶翰这才反应过来,叫着就往盛叶舟身前扑。
两兄弟你挠我我挠地闹开来,更是惹得孩子们欢呼不已。
……欢笑声飘满整个院子。
第80章
欢乐持续到一道带着些笑意的声音响起, 这才停下。
盛禺山与盛建宗一前一后跨入院门。
小孩子们不情不愿被打发离开,只留下死活不愿走的盛叶翰偏要听长辈们要跟兄长说悄悄话。
“祖父。”盛叶舟翻身从躺椅上坐起,疾步上前扶住面色有些憔悴的盛禺山, 有些担心地问起:“祖父身子可是有恙?”
抬头第一眼,就看见祖父面色不对, 几句话间又咳了几声,似是几年未现的夜咳又犯。
“无事, 是昨夜与你大伯商议事情之时受了些风寒, 喝些药已轻快了许多。”盛禺山反手握住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坐下后轻轻拍了拍。
“这些日子在府中可还高兴?”
“难得带着弟弟妹妹玩耍,孙儿觉得每日都很忙。”
盛叶舟仔细观察祖父神色,见他精神头果真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笑道。
除去雷打不动早晨自习室三个时辰的读书时间, 白日里几乎闲不下来温书写字, 确实是忙碌无比。
盛建宗整个人都有些疲倦,撩袍坐到身旁石凳后浅笑着开口:“听说飞羽那小子天天吵闹着要出府,差点没被廖山长罚跪祠堂。”
廖府的亲事办得不声不响,处于如今风口浪尖的特殊时刻, 廖府同样不敢高调办事。
两家婚期早定,改吉时也不妥当,所以只得折中请了些亲朋好友来小小热闹热闹,并未大张旗鼓地游街晒嫁妆。
婚后蜜里调油了小半个月,廖飞羽就接连来了好几封信, 询问何时出行, 虽全被盛叶舟所打发, 现在看来人是关不住了。
自小便在山上野惯了的人,根本受不了成日关在府中无所事事。
新鲜劲儿一过, 就吵闹着要来寻盛叶舟,哪怕是与他说说闲话都觉得舒坦。
“平阳侯府之事恐怕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与飞羽也不好再在府中耽搁,过两日便出发吧。”盛禺山这才说明来意。
盛叶舟点头应是。
随着朝廷揪出来的细作越多,这场由五石散引起的案件在逐渐扩大中。
他已很久未见过大伯父的正脸,一想便知此事闹得动静有多大,确是一年半载无法清查完毕之相。
“如今离了安义府反倒自在。”盛建宗也道。
他因与邻国有贸易往来,如今封口浪尖不好离开,自是觉得被关在牢笼中一般让人难受。
“爹,二哥他?”
今早盛建宗才刚从老宅赶回,盛叶钰的消息只能从他口中得知。
盛建宗翘起唇角溢出抹冷笑,眸子也好似随着这句话变得冷凝下去,耳旁响起声冷哼:“他不相信平阳候故意陷害之事,还打算亲自前往吏部大牢问他外祖父呢。”
“钰儿那多派几个人守着,此时万不可任他闹事,至于其他……”盛禺山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呼出胸中郁气似的长长吐出口气,而后才淡淡道:“便随他吧。”
“儿子省得。”盛建宗淡然道。
“府中琐事有我与你父亲,舟儿不用操心家中,只是此去时长,你要随时给祖父写信抱平安可知?”
游学之事盛叶舟早已他们商议过,此去不会带府中侍卫,最后在据理力争下盛禺山同意下来。
所以比起府中琐事,他更加担心孙儿的安全。
“祖父放心,孙儿每隔几日便会写信回府。”盛叶舟连连保证。
盛建宗倒是干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已明白男子志在四方始于足下的道理。
书中所言再精妙也是空谈,不管风景还是道理都要亲眼看过方为真。
他赞同儿子出门增长阅历,并且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全。
“这些银票你拿着防身。”
盛建宗的意识中,只要有银子傍身,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保平安。
所以……
盛叶舟接过那厚厚一沓银票,又听盛建宗轻声念叨着还要在衣物之上再缝些银票以防万一的话。
随便翻看了下数额,再次被自家老爹的阔绰所惊。
全是千两银票,加起来这一沓子得有七八千两了,还说要在衣裳上缝。
“亏你这么些年还在外做生意,怎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盛禺山被气笑,伸手拍了掌盛建宗:“只要舟儿随便拿出其中一张银票,恐怕下一瞬便会被贼人盯上。”
能随随便便拿出千两银票的人,就差在面上写着“冤大头”几个大字。
“是儿子疏忽。”盛建宗忙道,随后一伸手想将银票拽出来,盛叶舟眼疾手快,侧转身子躲过,笑呵呵地表示:“我自会去换些散碎银子在身,其他的就当充盈儿子私库。”
送到手里的钱财又岂能吐出去。
这几千两银子可比他那个软糕买卖赚钱得多。
软糕经由韩长风一圈送礼下来,在许多勋贵世家中小范围的打响了名气。
上了年岁的长辈们牙口不好,这种软绵之物最是合口,加上酸酸甜甜的果酱在夏日里颇为开胃,卖得也算红火。
但五石散之事一出,各府都夹紧尾巴做人,自然没多人敢频繁购买,售卖的数量自然就下降了许多。
而百姓中又无多少人识得此物,自不会花半两银子去买了尝鲜。
这几个月只能勉强维持协议中定下的数额,几家人一分下来盛叶舟所得银子自是少得可怜。
“小财迷。”盛禺山笑,盛建宗也收回手,笑呵呵地表示:“散碎银子我一会派人给你送。”
瞧见兄长平白就得了如此多银子,盛叶翰羡慕得双眸快要喷火,双手一伸:“儿子也要银子傍身。”
盛建宗瞥他一眼,混当没听见。
“祖父与父亲都偏心五哥。”盛叶翰极其小声地不满嘟囔,但随即心眼子一转似是想到了甚,自顾自地又乐呵起来。
这变脸比变天还快的架势着实让三人搞不懂,只任由他傻乐半天,无从问起。
不过……盛叶舟很快便没法再笑出来。
***
六日后,天刚蒙蒙亮,启安院内早已通火通明,冰兰忙得脚不沾地,不停清点着一会儿主子远行要带之物可带齐了。
罗小二在马房中牵出早选好的马匹套好。
此次出行一切从简,所以马车选得也是极为朴素的青棚马车。
外形瞧着无甚特别,内里却很是宽敞,足够三四个成年男子并排躺在其中,野外过夜也能睡人。
作为即将出行的人,盛叶舟倒是没有半分焦躁,安安稳稳地坐在正屋吃着早饭。
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
“廖飞羽也快到了吧。”
正念叨着的人像是被狗追似的冲来,不等盛叶舟出声,立即抓起桌上烧饼塞进了嘴中。
“光听母亲唠叨,烦得我连早饭都没胃口。”
“你可与嫂子好生说过咱们游学之事,切不可因此事惹得嫂子不快。”盛叶舟温声笑道。
这哪是听母亲唠叨,分明是廖飞羽的妻子周氏关切夫君,准备得物件儿太多,这才赶得他跟逃难似的偷偷跑了。
“说了说了,你放心。”廖飞羽敷衍地摆着手。
“那我们便走吧。”盛叶舟起身。
“盛祖父他们不来送你?”
“咱们从角门走,家中所有人都不来送行,免得惹人注意。”
两人前后脚走出房门,见院中安静无比,廖飞羽又奇怪地“咦?”了声。
“叶翰也没来?这可不像他。”
那个盛叶舟的小尾巴竟如此乖巧地允兄长离开本就是怪事,今日竟不来送行,更叫人奇怪。
盛叶舟也有些奇怪,远望了眼隔壁黑漆漆的院子,才带着疑惑钻出了角门。
马车就停在门口,盛叶舟从罗小二手中接过马鞭,赶着马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巷口。
角门合上。
一切复于安静,好似甚事都没有发生过。
“郑柏瑜在东城门等我们。”
车行至城中,廖飞羽从怀中拿去信,颇为新奇地跟盛叶舟嘀咕。
原本他们二人都以为郑柏瑜此次游学不会同行,没想到临近出行前他竟送了信来表示要同路。
今早三人约好时辰,在东内城门前汇合,等城门开启之后就一起出发。
街上已有不少小摊贩摆在路旁,朝中的腥风血雨一点也没有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市井依然繁华一片。
今日又恰逢赶集,马车在街道上行走得极慢,直到天大亮,这才行到东城门的牌坊下。
盛叶舟:“……”
天色一亮,老远盛叶舟就瞧见与郑柏瑜相谈甚欢的那个墨衣少年不是盛叶翰还是谁。
不知何处学来的做派,一袭墨色短打,身后背着个巨大的包袱。
一看便能联想到书中行走江湖的侠士。
“叶舟,你弟弟!”廖飞羽也立即瞧见了眉飞色舞的盛叶翰,哭笑不得地翘起拇指赞叹道:“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五哥。”
马车的轮廓一显现,盛叶翰立即欣喜异常地挥舞着双手,又蹦又跳:“我们在这。”
马车一停下,不等盛叶舟开口,他自然而然地爬上了车辕,甚至从两位兄长中间挤了过去。
“盛叶翰。”盛叶舟黑着脸转身,一把抓住还想往里缩的人:“回府去。”
“不要。”
“下车,我送你回去。”
“五哥,你带我一起去吧,求你带我一同去吧。”
“五哥是外出游学,不是游山玩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也可与好友出门游学。”
“我就要跟五哥一同去。”不论盛叶舟怎么说盛叶翰就是不为所动,见挣脱不开来,干脆往前一扑抱紧兄长的手臂:“爹也同意我与你去了。”
“爹知道?”
“可不是,你看……”盛叶翰连忙从怀中拽出两大个荷包:“这是爹给的散碎银子,让我们路上用。”
盛叶舟:“……”
“五哥,你就带我去吧,人多热闹不是。五哥……”
“祖父可知你偷跑出府之事?”盛叶舟无奈地捏着眉心。
如果盛建宗真同意了盛叶翰与之同去,就算这会儿将人送回府,盛叶舟保证明日这人就会骑马来追。
亲弟弟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此刻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祖父身上。
“祖父早知,嘿嘿!”
盛叶翰胆子再大也不敢一个人偷跑出府,要不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禀告碧涛院。
盛禺山当时并未点头同意,可也没说不行,盛叶翰回房琢磨之后才知祖父那是默许了。
盛叶舟:“……”
“哎——”
一声长叹后,盛叶舟不耐烦地朝后摆了摆手,也算是默许了弟弟的行为。
以防万一,盛叶舟还是寻人回盛府送信,免得家中父母担心。
全部安排完,才将一头雾水的郑柏瑜迎上了马车。
一行四人,踏上了长达几年的游学之旅。
前行的最终目的——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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