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年半后, 滨州。
崭新的红褐色城楼高高屹立在城墙之上,盛叶翰仰着张被晒得黝黑的大脸,仰头发出赞叹。
“一路经过如此多郡城, 这滨州瞧着最为富庶。”
每颗城门钉都用金漆刷过,内城与外城的官道竟然就已全部铺设了青砖。而且城墙所用青条石没有半点风吹日晒的痕迹。
盛叶舟有些疑惑, 盛叶翰只瞧见了雄伟建筑,可他余光中那些衣着破烂的的百姓却不像是富庶之地该有的样貌。
“是官富还是民富还不一定。”郑柏瑜持不同意见, 这滨州处处显现的气息与村中那个好面子的村长完全如出一辙。
村长家从外看是几间青砖大瓦房, 可只有推门入房内才知一家子为了盖房子掏空了家底, 连件像样的衣裳都要几个孙子轮着穿。
虽未观城中样貌,但郑柏瑜就是觉得处处都透出股子违和之感。
“咱们只是路过,管他城中如何呢。”廖飞羽扬鞭轻轻赶着马车往城里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经历多了之后很多事便可淡然看过见怪不怪。
不管贪官还是清官, 他们眼下都无力改变现状, 如此一来干脆不去探寻真相才为妥当。
再说眼看就要到袁州,急迫使得几人都没心思多加停留。
“我们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就继续赶路,后天下午应当就可赶到袁州。”
盛叶舟盘腿而坐, 双腿上摊着卷地图,说着话他抬手用炭头在滨州之上画了个叉,随后用手指点了点袁州。
游学的最终目的地就在眼前,相见的人也在那等着他们。
“那咱们这回是住客栈还是在城隍庙外将就一夜?”廖飞羽小心瞟了眼郑柏瑜,压下满身疲倦看向盛叶舟。
这一路上因为顾忌着郑柏瑜的自尊心, 他们大部分时辰都歇在山野破庙中。
否则这人定会将住店的旅费一文都算给盛叶舟。
“家父在城中有处小宅子, 咱们去此间歇息便可。”盛叶舟笑, 上个驿站中收到的信里提及了此事,还说了进城便有人来接之事。
包括郑柏瑜在内, 车上几人都因今夜终于不用席地而眠而暗自松了口气。
滨州与邻国边境城池就隔着两个县城,中间有块贸易地专供两国商人交易。
不过由于去年的细作问题,交易地关闭至今都未开启,所以来滨州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盛叶舟看很快就能轮到他们,收起地图后接过马鞭亲自赶车,与廖飞羽错身而过时突然听到他小声地说了句。
“昨日在崇州驿站,我收到了府中来信。”
“可是嫂子来信?”盛叶舟眨眼打趣道,每每收到家信中,就属周氏所写最长最厚。
“不是。”廖飞羽也跟着坐到车辕之上,望着城门的方向有些奇怪地说起:“信中说的乃是东宫之事,还务必要我与你商讨此事。”
“选妃之事?”盛叶舟比廖飞羽还早半个月收到了盛禺山的信,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就是了。
“正是,你说……”
“吁!”盛叶舟忽然轻扯缰绳,勒停缓缓走着的马车,阴沉下脸看向左侧硬逼停他们的马车。
马车很豪华,檀香木制作的车厢比他们这架青棚马车宽了一倍,两匹高头大马在马夫驱赶下趾高气昂地挤到他们前面。
不知是哪家高门贵子出行,不管不顾周遭是不是有行人还是马车,视若无人地朝城门走去。
“谁啊这么横。”廖飞羽不满又有些好奇。
能在边境城池中看见如此高规格的奢华马车,怕是哪家府上的老爷有事而来吧。
“九三,直接去寻父亲。”
一道仿佛大病初愈后的虚弱男声缓缓响起,不是老爷出行,而是个身子不好的少爷。
盛叶舟收回眸光,远远望了眼车厢上垂挂着的流苏挂坠摇摇晃晃走远,收回视线。
没有身份牌,那多半是这城中的勋贵子弟。
“走吧。”盛叶舟吆喝着还没回神的几人,继续往前。
“你说东宫选妃的事家里长辈为何要与我们说?” 看完热闹,廖飞羽继续好奇地追问。
“你觉着呢?”
“难道那位沉迷女色已有昏庸之相了?廖飞羽惊道,听得盛叶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肯搭腔。
“五文进城费。”
比安义府还要高了三文的进城费使得马车上几人都不由皱了皱眉,盛叶舟掏出二十文前递过去,守城将斜眼瞥了眼几人穿着,手并没有收回:“马车加收五十文。”
“哪来的规矩马车要收入城费!”廖飞羽反问。
“咱们知府大人的规矩,你马车经过青砖路当不要银子维护?”兵士厉声呵道。
许是见几人的马车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棚马车,这兵士态度强硬,说完就不耐烦地冲几人招了招手:“不交就趁早滚开。”
“那方才那马车比我们大多了为何就没交甚马车费?”盛叶舟趁机问。
他可是明明白白看见那架马车丢了几个铜子后径直驶入城门内,根本没这所谓的车马费。
“你管人家交没交!”兵士横眼,不屑地龇牙冷哼:“有本事你们也投胎成知府少爷。”
“……”
“钱给他吧。”
一路上遇到的狗仗人势之辈比比皆是,若真要一一计较,他们恐怕现在还没走出安义府管辖范围内。
交了银钱,马车进城。
结果才刚走几步,就有衙役提醒几人将车赶到车马驿站中停下,要想赶车入城内,还需得交二两银子。
层层刮钱,盛叶舟觉得这城门恐怕就是如此拔地而起的吧。
“离安义府越远,这幺蛾子就越多。”廖飞羽发着牢骚。
虽无奈,他们却不得不交钱敢进城内,车上有四人的全部家当,若是留在车马驿站中过夜丢失了又要寻谁去赔。
他们对这些衙役和兵士可没抱希望。
城门阔绰,但城中却并没有多繁华,大多是步行进城的百姓,马车更是没见着几架。
有些挂着招牌的铺子都关门歇业,看名全是售卖邻国特产的铺子。
再看一家挨着一家的酒楼客栈门可罗雀,好似完全是为了外地客商才形成的一条街。
“盛伯父的别院在何处?”
车行至正街,两旁涌出来不少拉客的伙计,不管不顾地将马车围了个寸步难行,廖飞羽询问的声音盛叶舟是一点都没听见。
“五少爷,五少爷!”
迷茫之中,一个青衣老头气喘吁吁地挤进人群,使劲朝那些人摆手将人打发走:“这是我府中少爷,不是路过客商,不住店。”
好不容易有舍得花银子进城的人出现,欢喜一场又落空,使得各家伙计们齐齐哭丧着脸散开来。
看到来人,盛叶舟也不认识,就笑着等老头先开口。
而后就见老头捋了把寥寥几根胡须,径直走到窗前,冲郑柏瑜弯腰拱手道:“五少爷,吴三来迟了。”
盛叶舟:“……”
郑柏瑜尴尬地收回搭在窗口的手,笑道:“你家少爷乃是赶马车那人。”
郑柏瑜不会赶马车,不管烈日还是雨天都躲在马车之中,所以肤色乃是四人中最白皙的一个。
反观盛叶舟兄弟,成日里风吹日晒,再白嫩的包子也不得不抹上层黑霜。
“我是盛叶舟。”盛叶舟尴尬一笑,立即羞愧得吴三恨不得寻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好在他遇到的少爷心胸宽广,根本不在乎这些琐事,冲他摆了摆手继续笑道 :“上车来带路吧。”
盛建宗从不亏待自己,就是歇脚用的别院买得也是极为宽敞,地段就在……滨州知府柳勋的府邸旁。
“二老爷说如此最是安全。”
“那确实是没有比此处更加安全之地。”廖飞羽赞道。
不过随着马车往深走,盛叶舟发现他们好似进入了另一个地界。
不过就转了个弯,这条街上破旧残败的商铺连普通镇子都比不上,商铺以木楼为主,墙上订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木条用做修补。
青砖地修建到这便戛然而止,被踩出一个个浅坑的泥地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步。
“往前走就是滨州最大的集市,几位少爷可要去看看?”吴三一脸习以为常,马车赶到泥路上后就放慢了速度。
四人都只想回房躺下,齐齐拒绝了提议。
廖飞羽反倒是对滨州知府很感兴趣,方才城门前听到兵士讽刺,那架豪华马车可还历历在目呢。
“知府大人?”
吴三好一番细想,最后用一副怪异神色喃喃道:“知府是我见过最有钱的人。”
“有钱我们已领教过了。”盛叶舟笑道。
“老吴我大字不识一个,除此之外还真不知其他。”吴三又道 。
或许是看出也不敢明言,一城知府就是此地的“土皇帝”得罪谁都不要得罪知府,万一这街上有个不开眼的去告状,吴三怕是两条命都摆不平的。
盛叶舟随意地笑笑,也无追问之意,眸光继续看向前路。
车行片刻,路好似又一下子平坦起来,盛叶舟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他们又行至一条青石头路上了。
“前边就是咱们府上的别院。”吴三连忙开口,说着又很是自豪地一摆手:“这条巷中就两户人,前边便是孙府。”
“当初二老爷说要买别院,孙知府可是亲力亲为地介绍了这座宅子,二爷还请孙大人喝酒……”
盛叶舟点头,继续听吴三吹嘘着孙知府对盛建宗是如何的和煦。
看来这条街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住得下来,另外半座城情况如何他不知,但这半座城铺了两处青砖。
一处是滨州的脸面,另一处便是知府府邸的门口。
感情方才那五十文的车马费就是为了维护这两处的青砖?
第82章
车轮转动片刻, 写着盛宅的牌匾出现。
别院只有吴三跟他婆娘守着,两人殷勤地跑前跑后,伺候着几人梳洗一番, 收拾妥当后又询问盛叶舟午时可要在家中用饭。
这滨州秘密颇多,廖飞羽那个消停不下来的性子, 屁股都还坐热就吆喝着要去城中酒楼用饭。
郑柏瑜累极,又见早上廖飞羽跟盛叶舟好似有事要商议, 便推脱太累, 要留在房中歇息。
不知道疲倦的三人换好衣裳干脆步行去往城中最繁华的街上闲逛。
这条街不是进城时他们所瞧见的门面街, 而是吴三这个“本地人”推荐的地方。
铜钱长街。
乃是滨州百姓们真正生活的一条街,隐藏在条民宅聚集之地,铺子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临街铺子,而是民宅所改。
院门为铺面, 堂屋就是大堂。
在吴三带领下, 三人绕了好半晌才终于从条不起眼的巷子中钻进了这条街。
盛叶翰觉得稀奇,不时窜进窜出,就是想看一看这每家究卖得都是甚物件儿。
“我瞧着都没挂牌匾,大家是怎知屋里卖得是甚?”盛叶舟不由也有些好奇。
一路走来, 和普通宅子没多少的区别的院门上都没有挂牌匾,但看百姓们进进出出得频繁,分明是知晓才会这般熟悉。
“多来几回就记下了。”吴三随手一指:“这家是布店,我去过一回下回便知此处卖得是甚。”
“如此麻烦,那挂个牌匾不是更好。”廖飞羽不解。
此话一出, 吴三立时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 见没人注意到这边, 才小声解释:“城中商铺的税太高,若是挂上招牌那不相当于告诉官府自己在做买卖?”
“不应该啊。”盛叶舟掩唇轻声疑惑道。
十年前宁成国因一场蔓延至全国的旱灾导致粮食减产, 朝廷特别下发政令,十年内宁成境内所有农户商户税费都减免。
而为刺激消费,只要不是登记造册的商户,所涉及税费全部减半。
而且按照这些小商户的规模,所缴纳的税费应该更少才对,又怎会出现税费过高而躲避官府的事发生。
但眼下明显不适合多问,盛叶舟轻咳两声,抬手拍了拍话都到了嘴边的盛叶翰,轻轻摇了摇头。
“先吃饭吧。”
而吴三所指的酒楼……竟然是个在河边摆了四张桌子的露天食肆。
“这便是你所谓的酒楼?”廖飞羽问。
他倒也不是嫌弃此处上不得台面,不过食肆与酒楼光从名字上就可区分开来,吴三口中这便是滨州最好的酒楼,怎叫人不疑惑地多问上两句。
吴三憨厚地挠了挠脑袋,只顾着憨笑道:“这便是老五我认为最好的酒楼。”
盛叶舟扫过那张故作不知的脸,面上神色微微沉了下去,见廖飞羽一脸吃了瘪又不知该如何回应的神色,淡淡冷哼一声,径直寻了张桌子坐下。
或许是此时已过了午饭时辰,食肆里没一个客人。
盛叶舟选的桌子最靠里,背后便是条碧绿的河,再加上右边是人家院落的墙,这个位置也可算是雅间了。
刚一坐下,摊主一瘸一拐地提着壶茶朝他们走来。
“几位客官想吃点啥?我们这只有些小菜,不知可合几位的胃口。”
许是见到三人的穿着,掌柜人还未到就先告罪起来,随着他越走越近,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显现在众人眼前。
老者头发半白,右腿应是有疾, 走路时一瘸一拐地很是缓慢。
盛叶舟抬眸看去,眉心不由皱了皱。
虽说看身形此人是个老者,但那张脸却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浓眉下一双虎目死气沉沉,虽半张脸都被胡须所遮盖,但还是能看出顶多而立中年。
而这中年人抬头看向他们时,眸光满是寒意,根本没半点做买卖的热络可言。
缓慢移动的身躯一怔,中年人似是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眼坐在下方的那个背影。
虽只是个背影,但对与之熟悉之人来说,便足以认出此人是谁。
“爹。”
悠长而又带着喜意的一声呼喊让廖飞羽难以置信地后仰了仰身子,看看吴三又看看那个老者
说二人是同辈都有点牵强,他甚至怀疑这老头怕是看错了人。
下一瞬,吴三的反应让桌上几人全都沉默下来。
眼泪从眼眶奔涌而出,吴三垂着头使劲抹了把泪水,重重地应了声:“哎!”
“爹,你怎会来此?娘呢?你怎知道儿子在此处?”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吴三更是老泪纵横,而盛叶舟却没有因眼前父子重逢的戏码有半分感动。
枉他自诩心细,但没想到从进城开始他就被吴三牵着鼻子走了。
从姗姗来迟的迎人到故意说话说半截引诱他们好奇,而后带人来到这条街,最终目的就是这个食肆。
确切说是他的儿子……
砰——
盛叶舟猛地一拍桌面,面上神色越发冷厉。
“好你个吴三,竟敢诓骗我们随你来此,这是从进城起就在我们身上打了主意啊!”
“甚!”
盛叶翰完全没明白过来,但也不妨碍他满面怒色地将跳起来,指着吴三大叫:“你竟敢骗我们。”
不管骗了些甚,兄长说是就是……
廖飞羽何等聪慧,立即就明白了盛叶舟话里的意思。
这吴三今日是故意来迟,分明就是故意试探盛叶舟的性子。
若是主子因他来迟责罚,那也就不会有带人出府吃饭之事,可盛叶舟性子温和,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你是故意引诱我们来此?”廖飞羽冷脸问道。
“少爷饶命!”
泪水都还挂在脸上的吴三根本没想到盛叶舟这脸说变就变,直接吓得他膝头一软,直接滑下了板凳。
“爹。”中年人焦急,想上前来搀扶,奈何腿脚不便,除了干着急外别无他法。
“我劝你最好站在一旁莫管此事,吴三乃是我府中之人,死契就在本少爷手上,是生是死都由我说了算。”盛叶舟冷冷看了眼中年人。
“求少爷放过我爹。”中年人也被吓住,身子一歪跌到在地。
吴三夫妻乃是当年盛建宗在滨州人牙馆所买的死契仆从,按《宁成律》所述,主家有生杀之权。
中年人也深知这点,这才生不起半点反抗之意。
“本少爷给你个机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若是敢耍我们玩……”
嗑——嗑——
青年修长手摆在桌上,随着他未尽的话落下,指腹轻轻点着桌面,声响不大每点一下却能叫吴三的心个咯噔一声。
“老奴这就说,这就说……”
此刻吴三哪还敢有半分小心思,眸光虚虚落在那只手上,跪着缓缓开口。
他此刻真后悔没听婆娘的话……这大户人家长大的少爷,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此事还要从十年前吴三一家七口人还是吴家村一户普通农户说起。
当年旱灾,吴家的几亩薄田几乎绝收,为了活下去,吴三向村中大地主柳家借了两百斤粮食。
不过两百斤粮食,却成为了击垮吴家的罪魁祸首。
“两百斤粮食,区区一个月就滚到了二百五十斤,照如此滚下去,我们明年就是大丰收也还不上如此多的粮食啊。”吴三哭喊道。
当时想换肯定是还不上的了,那柳家老爷便趁机给吴三出了个主意。
过些时日新任知府上任,到时肯定会招收些丫鬟小厮啥的服侍老爷夫人。
吴三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到时选两个送入府中,签个五年活契,还这点粮食钱绰绰有余。
他回家一合计,眼瞧着断粮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还不如让几个孩子入大户人家里做几年下人。
别的不说,至少不饿被饿死啊……
于是吴三夫妻狠狠心,找到柳老爷将签了两个女儿的活契,而儿子年纪太大,被柳老爷拒绝了。
女儿这一去便是小半年没音讯,长子吴柱几次三番去知府府邸求见妹妹都被打发走了。
后来是邻村熟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家中报信,吴家人才知送去的两个女儿有一个竟然已经死了,尸身被草席裹着丢入了乱坟岗。
而另一个女儿也只剩下半条命,是花光所有银子才求了人给带了句话出来。
吴家人得到消息犹如五雷轰顶,吴三与吴柱上门要人,竟直接被告知府中并没有吴三丫这个丫鬟。
吴柱不见到妹妹坚决不善罢甘休,在知府门前徘徊多日,终于等到了好心人悄悄告诉他三丫就在后院柴房中。
吴柱不管不顾从后门打进门去,还真寻到了关押三妹的柴房。
可惜寻到的只是具断气已久的尸身。
“我三丫被人打得面目全非,身上没块好的,连双眼都被戳瞎了……留下两个血窟窿,是被活生生的戳瞎了啊……”
提及女儿惨状,吴三哭得泣不成声,捂着胸口发出阵阵痛苦的呓语声。
中年人好似也回忆起了当年之事,通红的眼眶掉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
可这不过是个开始,长子吴柱被柳知府以私闯民宅之罪杖责二十棍,不仅没为妹妹讨回公道,甚至还丢了半条命。
吴三夫妻为救长子命,自卖自身,被盛建宗买下当了个随从。
他们被买下后先随盛建宗去安义府学了几年规矩,自此之后一家五口人死的死散得散。
四年前盛建宗的买卖扩展到邻国,需要在滨州买处宅子,所以作为滨州人的两口子才又重新回到了滨州。
那时他们知晓长子活了下来,还成家娶了个不错的媳妇,所以才未贸然相逢。
后来是收到府中消息,府中五少爷游学至此,才又叫吴三起了报仇雪恨的心思。
比起圆滑的老爷,性子中正对下人又好的盛叶舟便是此事的最大希望!
第83章
吴三决定孤注一掷, 既要报仇雪恨,又要与长子相认。
可惜……他并未看透盛叶舟,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竟惹得其如此不快。
此时若再不说实话, 恐怕只会事与愿违。
如今父子再见面,一个瘸腿勉强度日, 一个则成了奴籍生死都掌控在别人手中。
又怎叫人不唏嘘感慨。
吴柱在吴三的一番诉说下,早已经泣不成声, 整个人半扑在你泥地上爬不起来。
廖飞羽听得憋闷不已, 见人只顾着哭竟还不说出凶手是谁, 终是忍不住出声追问。
“到底是何人害死了你的两个女儿?”
两个女孩的惨状明显是柳府中人所为,吴三说了半天没都没具体说是谁竟如此胆大包天敢随意残害人命。
“柳勋独子……柳方铭。”
盛叶舟顿了顿,柳勋——滨州府的知府,而那个柳方铭不正是那日豪华马车中的病弱青年?
吴三一说, 吴柱立刻把这些年打听到的消息也说了出来。
柳勋爱财, 已到痴迷而不择手段的地步。
滨州府苛捐杂税繁多,城中原本的许多百姓都因此背井离乡去了他处讨生活,剩下的人大多无亲戚可投靠不得已留下熬日子。
亦或是做做买卖的生意人,打交道的也都是与邻国进行贸易的商人们。
各种税银收入官府大部分都进了柳勋自己的腰包。
其独子柳方铭从小体弱, 因常年躲在府中养病,从而染上了个不为外人道的“怪病”
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邪门偏方,竟要以女子之血作为药引,行得是采阴补阳之术中的补血术。
柳勋为保自家血脉,便会寻柳氏本家从各个村里买些深受轻视的丫头片子入府, 就算日后死得不明不白也不会有人追究。
只是没想到那柳氏本家竟会诓骗人签活契进府, 导致后来吴三之女死后东窗事发。
柳方铭性此人子怪异, 时而暴虐时而又阴沉恐怖,一旦发起狂来周遭伺候的人便会遭受虐待, 下手不分轻重,时常会打死人。
有老大夫曾说过柳方铭是脑子有疾才会如此阴晴不定,但柳勋处理的方式是悄悄杀了那老大夫,纵容独子继续行这些丧尽天良之事。
“死在柳府的人多不胜数,全都是我们这等没权没势的普通百姓……”吴柱痛苦地仰天低吼,似是回想起两个妹妹的死状,不过眨眼间双眸便憋得通红。
两个女儿死前究竟受过多少罪吴三都不敢再细想,痛苦呜咽几声后忽然跪着朝盛叶舟挪了几步。
“求五少爷,求五少爷帮我女儿报仇雪恨,我吴三愿一辈子为您当牛做马……就是拿我这条命……”
“你是生是死本来就是我说了算。”盛叶舟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眼旁光之姿,不等吴三恳求完便冷声开口打断。
他最讨厌被人利用,今天如果粗心点一直没发现,接下来恐怕还要被人激将得冲动行事。
吴三心里咯噔一声,燥热的胸口随着盛叶舟冷淡得无一丝波澜的眸光逐渐冷了下去。
他太过冲动,自以为凭平日里偶尔从府中下人口中听到的一些闲话便能摸准盛叶舟为人。
比起他们这两条贱命,盛府又怎会轻易得罪柳府,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看来今日……他夫妻二人的命恐怕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浑身力气似是被猛然抽干,吴三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后背哐当一声撞翻了长条板凳。
当廖飞羽满怀怜悯之色看过来时,盛叶舟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
食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盛叶舟食指轻桌面,眸光轻轻落在吴三面上,直等到父子二人眸中绝望之色密布,这才轻咳两声缓缓站起来。
“今日这饭是吃不下了,回吧。”
三人也不等吴□□应,各自起身往外走。
一路穿过那条已经关闭了大半大门的巷子,盛叶舟抽空抬头看了看天,午时还未到,铺子竟已歇业了大半。
城中萧条可见一斑。
盛宅。
刚回到盛宅门前,盛叶舟使劲眨了眨眼,忽地长长叹出口气。
门前停着六匹骏马,每匹马旁都站着个黑衣侍卫,头戴竹笠面容冷峻。
见盛叶舟走来,六人齐齐躬身拱手:“五少爷,老太爷派我等前来听少爷调遣。”
这些人正是十几年前盛叶舟就开始好奇的黑衣侍卫。
他们神出鬼没,只听祖父与祖母的号令,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踪影。
如今突然现行,想必是府中早知道吴三的事,断定他会管这桩闲事,所以才派了人出来帮忙。
回身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吴三,盛叶舟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冲几人摆手。
“你们分开去调查一番吴三所说之事真假,然后收集下丧命于柳府之人的名单,明日一早前交给我。”
“是!”
几个黑衣人迅速颔首,根本没踏进大门,便又立即翻身上马离开了。
几步之远的柳府,也停着架马车,盛府侍卫离开的马蹄声立即引起了那边注意。
一个青衣青年在两个丫鬟搀扶下,缓缓抬头看向了这边。
那青年脸颊消瘦,面色乌青,一看就知是个病重之人,但其眸中厉色浓厚,自内二外透着股阴鸷之感。
“咳咳——”
柳方铭收回视线,几乎是被丫鬟小厮们架着进了府,至于盛叶舟,他想必是根本就没看到人。
“那人就是柳方铭吧。”
廖飞羽不自觉抖了抖身子,搓着手臂继续道:“怎瞧着如此吓人。”
“瞧着比二哥服用五石散之后还要瘆人。”盛叶翰也被此人吓了跳。
他见过最怪异的状态就是前年盛叶钰服用五石散后当众发疯的样子,整张脸都不受控制,眉眼口鼻都扭曲狰狞。
柳方铭面颊虽没有扭曲,但那眸光就似毒蛇毒牙,下一瞬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咬下你的脑袋。
这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盛叶舟淡淡想扫过,很快便收回视线抬腿进了大门。
一见到此人盛叶舟便知,当初那被杀的老大夫所言绝对是真实,柳方铭确实是脑子有疾病。
放在前世,统称为精神病!
不过他没心思详细思考到底是哪种精神疾病,立即抛却脑中繁杂思绪后呼唤出了胖墩儿。
【具体解说下透心糖的使用方法。】
举人中榜后,系统奖励的一些列东西只用了瓶中级体质改善液,当时只略略看过名字便放在了背包里。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以后会用到此物,干脆提前了解下。
【透心糖:也叫真话糖,吃下后悔不由自主地讲出心里话,而且会无意识回答别人的问题并且完全察觉不到异样,对于情绪薄弱的人效果更明显哦!】
最后这句情绪薄弱加得特别欲盖弥彰,胖墩儿调皮地凑到盛叶舟面前猛眨眼睛,好像还怕他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盛叶舟:“……”
如果不是身旁还有两个叽叽喳喳念叨着柳方铭的人,他真想抬手试试能不能捏住胖墩儿的身体。
【系统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特意提前发放透心糖作为奖励。】盛叶舟很肯定。
【胖墩儿的程序里并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哦!】
盛叶舟不信,还是没忍住冷笑着切了声。
此举立即引来三种不同的反应。
廖飞羽和盛叶翰似是寻到了知音,双双围着盛叶舟感慨:“对吧!你也如此想。”
吴三刚提起的心立即又被狠狠摔下,满面绝望地垂头跟在后面,麻木地随着几人不知走向何处。
胖墩儿就直接得多,笑嘻嘻地冲盛叶舟眨了眨眼。
【本系统可以告诉宿主个秘密哦。】
盛叶舟不理,胖墩儿反倒是越发来劲儿。
本来就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说话,偏偏要做出副说悄悄话的样子,趴到盛叶舟肩头小声传音。
【有许多宿主在得到奖励之后都会提前使用,这也导致许多人无法完成隐藏任务从而被扣除了大量积分哦。】
“嗯?”盛叶舟惊得突然出声。
“五哥,咱们这去往何处?”大家都无意识跟着盛叶舟往前走,直走到歇息的院子,这才疑惑起来。
“回房歇息。”盛叶舟淡淡道。
“咱们不管吴三的事了?”廖飞羽提高音量,不信盛叶舟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盛叶舟反问:“你想如何管?”
两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无官无爵的几人充其量就是个官宦少爷罢了,面对一城知府,他们犹如蚂蚁。
虽不至于轻易便被一脚踩死,但想要撼动柳勋,也算是自不量力。
被这么一问,大家都迅速沉默下来,廖飞羽垂头丧气地重重叹了声气:“你说得对,就是我祖父在这,恐怕也不会轻易插手朝廷之事。”
“那怎么就任由那柳方铭继续作恶吗!”盛叶翰不服,气呼呼地叉着腰反问。
盛叶舟眸光扫过,立刻吓得盛叶翰连忙垂下双手,规规矩矩地站好。
“五哥这一路上跟你说的话看来完全是白说了。”
盛叶翰:“……”
盛叶翰被问得难住了,五哥这一路教过的道理数不胜数,要让他现在就找出条来,这不比回答祖父错在哪了还难……
“在事情未查清之前切不可冲动行事,如今柳家之事我们还未亲自查证,你怎可断言不是吴三说谎,难道就凭其的一面之词?”盛叶舟问。
“是我错了。”盛叶翰连忙认错。
廖飞羽也缩了脖子不敢吭声,这话不仅盛叶舟说过,就是祖父也曾无数次强调过。
特别是官场之上,多得是那口腹蜜剑之辈,若真轻信他人之言,丢官弃爵都是其次,搞不好还要丢掉小命。
如果今日是吴三故意诬陷柳方铭,那他廖飞羽岂不是将整个廖府都置于威胁之地。
“五少爷,老奴所言句句属实。”吴三还在身后高声发誓。
但这些话盛叶舟却只信了大半,在府中侍卫未回府来之前,他不会说出任何一句承诺的话。
瞥了眼犹自还在赌咒起誓的吴三,盛叶舟推门进入自己卧房。
“明日再说吧。”
嘎吱——
卧房门合上,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在了房外。
走到软塌前坐下,盛叶舟又唤出胖墩儿。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违背主神系统程序的话胖墩儿只能说一次哦,说多了会被惩罚的。】胖墩儿连连摆手。
盛叶舟躺下,重新仔细回忆。
很快,他就咂摸出了点意思,冷笑着瞥了眼胖墩儿。
【那隐藏任务的事你可以说吧?】
【可以哦!宿主已开启了第一关隐藏任务,接下来就由胖墩儿为你解释哦。】
自习室虽然为科举读书类系统,但在科举途中遭遇的许多事都会触发隐藏任务,例如今天柳方铭的事便是一种类型。
【随机隐藏任务:“疯子”柳方铭出发。】
【请宿主解救饱受摧残的柳府下人,并且将杀人恶魔柳方铭绳之以法,以还惨死之人以公道。】
【另:若宿主将贪赃王法的柳勋也拉下马的话还可得到额外奖励哟。】
盛叶舟:“……”
【为什么我读书已经十几年了,今天才第一次触发任务?】
【因为宿主主动解决了事情,所以系统判定不是被动触发,就不能算隐藏任务哦!】胖墩儿很得意地解释。
盛叶舟:“……”
回想县试和乡试都遭遇的奇葩时间,盛叶舟只想狠狠翻个白眼。
现在不用想就知道,那些破事肯定是自习室搞出来的,当时盛叶舟先动手处理,所以系统就当看热闹了。
【宿主请不要胡乱猜测哦,考场之上系统不会做任何手脚。】
事实是盛叶舟确实翻了个白眼,并且一脸不想搭理地翻了个身,胖墩儿知道盛叶舟的脾气,连忙解释。
要真惹怒了这位,胖墩儿相信说不定盛叶舟会研究怎么关闭注销系统,直接送走它。
【那国子监我被踹了两脚生病不起的事是不是你们搞出来的?】盛叶舟冷声问。
这回胖墩儿沉默了。
小心望了眼用背面对的盛叶舟,清了清喉咙好一会儿才继续解释【其实那些事并不是系统故意安排的,就是你遇到了系统会自动判定是否要触发隐藏任务。】
【你的意思是我的人生你们没法操控?】盛叶舟问。
【是,毕竟我们只是个科举读书系统而已,怎么可能违背世界法则改变你的命运。】见盛叶舟误会了它,胖墩儿有些着急地连忙澄清。
【那还差不多。】盛叶舟翻身,露出张笑眯眯的脸。
胖墩儿:“……”
【如果我科考完成已经拿下状元,这个自习室还会存在吗?】
【那时胖墩儿就要回到主神空间继续等待下一个宿主,有可能几年有可能上千年才会遇到合适的宿主。】
【在你完成使命前,咱们好好合作吧。】盛叶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胖墩儿。
这种人生随时被监控的感觉着实不好,知道系统只到科考路完成之后,盛叶舟觉得整个人轻松许多。
【那这会儿就来说说隐藏任务的奖励是什么吧?】盛叶舟笑道。
【冷血的宿主,知道我会离开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不舍。】
以往的任务生涯中,多得是不愿系统离开的宿主,有真心当它是家人的,也有不舍那些逆天便捷的物品之人。
到了盛叶舟这倒好,一年半载都不见喊系统一回,而且几乎不用积分购买东西,用得最多的只有自习室而已。
而且看他没有半分留恋甚至还隐隐有点高兴的样子,至于背包里那些物品恐怕根本没在其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日子还长呢,要伤心也是以后的事。】盛叶舟笑着摆手。
胖墩儿立即放弃跟这位宿主继续讲感情,气呼呼地调出任务面板丢到盛叶舟面前,不打算自己说了。
上面只有一排字。
【隐藏任务奖励:随机】
盛叶舟:“……”
【那就拒绝吧,反正也没什么想要的。】说着,盛叶舟就要抬手来退出去点拒绝按钮。
吓得胖墩儿立即一划拉,将屏幕调得远远的。
【你就没有一点正义之心?】
【没有!】
胖墩儿:“……”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盛叶舟挑眉,也不搭腔,任由胖墩儿急得在半空中转圈圈,笑意越发的灿烂。
看来这个隐藏任务对系统来说很是重要,要不也不会让它特意提点一番。
好一会儿后,盛叶舟才淡淡开口。
【能增加祖父祖母寿元的药。】
【没有,违背世界法则的东西系统都没有。】胖墩儿拒绝得干脆。
【那强身健体的药总有吧,要那种按我现有积分没法购买的高阶药水。】盛叶舟继续讨价还价,表情大有不给就没必要再说的意思。
“……”
双方各自僵持了好一会儿,胖墩儿最终败下阵来。
面对盛叶舟这样一个没有多少强烈物质欲望的人来说,除了家人外好像也没有多少额外需求。
【行,高阶体质改善药水两瓶。】
【成交。】
两人谈妥后,盛叶舟干脆朝胖墩儿勾勾手指。
【还不把面板调过来,我激发任务。】
按下接受任务,一片华光闪过,屏幕上又依次跳出排字。
【恭喜宿主首次触发隐藏任务,奖品:宁成国地图一张人参种*100 植物强化液*50】
盛叶舟:“……”
盛叶舟忽然叹气,又重重看了眼胖墩儿后将奖品收入背包。
看到这些奖品的第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些东西的主人另有他人。
按照袁州的地理环境,和前世东省的地形很是相似。
而人参正是前世东省的特产之一,那里寒冷的冬季对于人参药效有强烈的激发作用。
而眼下这个世界并没有种植人参出现。
倘若陆齐铭能种出人参……恐怕足以改变其一家的命运。
但如何能保住这些东西,是去到袁州之前盛叶舟所需要考虑周全的事。
虽然是好事,但这种被牵着鼻子往前走的感觉还是让人不喜。
第84章
天光将亮, 秋末的天气已有些微凉,寒霜一落下,整个院子都显得很是冷凝。
经由昨日之事, 吴三夫妻都不敢再私自踏出自己居住的院子,使得整个别院更加安静。
颠簸多日的盛叶舟本想睡个懒觉, 奈何天色一明,他就自然而然地醒来, 无论闭眼再怎么想入睡都很是困难。
“可怕的习惯。”
翻身坐起, 无奈还是起身下床梳洗穿衣。
等收拾后踏出房门, 立时被门外立在院中的几个侍卫吓了跳
六人肩头都微有些潮湿,看样子站在此处不是一时半会,才会让露水染湿了衣裳。
“进来吧。”盛叶舟冷声道。
六人中只进来了一人,那人拿下竹笠, 露出张极其朴实无华的脸。
“回五少爷的话, 属下盛风,前来复命。”
盛风年岁瞧着大概三十左右,眼尾有条细小的疤,光看长相的话, 和田间日日劳作的汉子根本无甚区别。
但其眸光坚韧,说话时没有半点闪烁,一开口便知不是普通的农家汉子。
盛叶舟点着头,并未问起调查结果,反而有些好奇起他们的身份来。
“你们是我府中侍卫?”
“回五少爷的话, 临行前老太爷有交代, 无论何事都请少爷您回府亲自去问老太爷。”盛风干巴巴地回道。
“那为何我从未在府中见过你们。”盛叶舟仿佛没听见, 继续追问。
这回盛风就直接不开口了,面无表情的脸盯着盛叶舟, 眸光更是一动不动。
“行行行。”盛叶舟摆手放弃,走到桌前桌下摆手:“那说说吴三之事吧。”
盛风颔首上前,这回开口了。
吴三所说之事大部分属实,那柳方铭确实以采阴补阳的邪方保命,十四年前柳府还在另一郡城之时就已开始买丫鬟进府。
不过那时柳勋不过是个同知,在知府眼皮子底下并不敢大张旗鼓,所以事情才没多少人发现。
后来柳勋升任滨州知府,柳方铭的胆子也开始变大。
他们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不少丫鬟,从五岁到十六的少女居多,年轻男子也时不时会买些。
“柳方铭不仅饮人鲜血,还有个怪癖……”
一直平静无波的禀报说到这竟顿了顿,盛风似是有些难以言齿,直到盛叶舟抬眸看来时他才继续说完。
“那柳方铭有龙阳之癖,喜长相俊美且孔武有力的男子……”
盛叶舟:“……”
喜好男子或是女子那不过是本人的私事,但柳方铭的怪癖不知于此,凡是留在其身边过夜的男子没人能活过三个月。
一些是柳方铭发狂时伤害而死,一些则是柳勋下令秘密处死的。
除此之外,盛风还查到了柳勋与邻国商人来往密切之事。
盛风一提到与邻国密切,盛叶舟立即联想到了去年安义府闹得轰轰烈烈的五石散之事。
“你可调查出柳勋与之交易的是何物?”
“此事暂未查明,但据城中商户所说,好似是从邻国购买丝绸布匹等。”盛风回。
“不可能。”盛叶舟否得干脆,眸光中的冷意弥漫,直至凝结成了层寒霜:“我宁成国的布艺比邻国强得可不是分毫,就是要卖柳勋也是卖方。”
“速去调查下城中所有布坊,前几年可有与邻国的大额订单,并且查查前两年柳勋可有送甚货进安义府?”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盛风立即转身走出门外,等其中一人离去后他复又折回了房中。
“属下派人去了吴家村一趟,查出了些吴三的家事。”
“说。”
“吴三膝下原本有三女一子,长女十四之时就嫁与邻村钱家为妻,于十三年前难产而亡……”
随着盛风将吴三的家事缓缓说来,逐渐应验其只说了一半真话的猜测。
吴三与婆娘先生了长子吴柱,后来连生三个女儿都未再得一子。
夫妻两重男轻女,对三个女儿非打即骂,根本没有疼爱其一天。
长女还未满十四岁就以十两银子的高彩礼嫁给了邻村一个混子为妻,嫁过去就遭了不少虐待。
其余两个女儿也并不是甚被柳地主欺骗签的活契,而是他共卖了十五两银子签得死契。
至于吴柱,当时柳地主其实更想签下他,最后是夫妻俩拒绝才逃过一劫。
后头夫妻发现两个女儿被虐死亡,一家三口打上门去,吴柱断腿,夫妻俩自卖自身救回了长子。
一晃眼到如今已经十年过去。
“吴柱性子老实,对几个妹妹倒也还算不错,至于吴三夫妻,属下猜测他们当时打上门去定是为了要钱吧。”
盛风话落。
“知道了,你去将六少爷和廖少爷请到我屋里来吧,然后再派人告诉吴柱,吴三夫妻不日将重新发卖到人牙所,若他想买人,就去人牙所。”
“是。”
“再寻个对老实的夫妻来守别院。”
吩咐完,盛风退下,盛叶舟趁此机会给盛禺山去了封家书。
廖飞羽衣裳都没穿好窜进屋里时,他正在写第二封给韩长风的信。
柳勋的事不止残害人命一条罪行,极有可能还牵连到五石散之事中,去年朝中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查到滨州来,说不得朝中还有个能手眼通天的幕后之人。
想要动柳勋,决不能凭他们几人之力解决,当然信中也提了几句人参之事。
如今韩长风在太子那风头正盛,有这么尊大佛照着,种出来的人参才能保得住。
“我就说你小子怎么会袖手旁观。”
刚窜进来,廖飞羽就咋咋呼呼地叫嚷开来,边说着边还往腰带里塞着衣摆。
被廖飞羽胳膊一拐,刚写好的字立即掉落大团墨滴,盛叶舟无奈地抽出纸揉成团,干脆停下笔望着他不语。
“你看我做甚。”
被盛叶舟看得毛骨悚然,廖飞羽这才镇定下来,坐到桌边。
紧随其后的盛叶翰倒是沉稳得多,坐下只默默盯着盛叶舟猛瞧。
半晌后,盛叶翰受不了如此安静,主动轻声开口
“五哥,怎么没见郑大哥。”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不要将郑柏瑜牵扯进来。”盛叶舟道。
“还是叶舟考虑得周全。”
他们还有两府长辈为靠山,万一事有变故,郑柏瑜极其家人可经不起折腾,搞不好还会毁了人十年寒窗的前程。
再加上向裕康之事,廖飞羽更是赞同不要将重要秘密告诉外人。
“我叫你们来是为了说吴三之事……”
“……”
“那个吴三当真不是好东西!”
盛叶舟这么一说,深觉自己被骗的廖飞羽最先发难,猛地一拍桌子站起就要去寻吴三麻烦。
盛叶翰瞥见兄长无奈的神情,忙不迭跳起来拉住人:“先听五哥把话说完啊!”
“廖飞羽!”
盛叶舟忽然正色,眸光严厉地看向他,而后抬抬下巴点了点凳子:“坐下。”
“如今你已过及冠之年,怎的还如此冲动?竟是连叶翰都比不上。”
廖飞羽身上有许多优点,那些优点足以让盛叶舟将他当成生死至交,但就是这个冲动的性子无论经历多少事都没半分改变。
而廖飞羽也深知自己的脾性,盛叶舟一变脸立即蔫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坐下瞥着盛叶舟面色不敢再乱说话。
“此事我已写信回府,等长辈们回信之后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盛叶舟提出意见。
“此事是该如此。”廖飞羽忙道。
但这信一来一回至少得三个月有余,他们难道还要在滨州待上几个月……
“我们先去袁州吧。”
先去袁州见想见之人,办完事后再折返回滨州。
***
三人一做下决定后,当天城门关闭前就启程离开了滨州府城。
郑柏瑜似是完全不知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些,在马车上睡了大半天后,醒来突然表示到袁州后他要寻商队先行回安义府。
几人一细问后才得知,他在滨州收到家书,但因太劳累就没拆开看。
直到在马车上睡醒后,拆开一看才得知,家中给他选了门婚事,若郑柏瑜再不赶回去亲自相看,明年回家恐怕要直接拜堂了。
关乎自己的人生大事,郑柏瑜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能急匆匆赶回安义府。
大家听罢都很是哭笑不得,盛叶舟不放心让其跟商队回城,到了下一个县城后就让盛风派人专门送走了郑柏瑜。
在县城中歇息一晚,再往东走向两日,位于宁成国最东的郡城袁州便已出现在眼前。
***
袁州。
破旧的城门与滨州简直天差地别,城门楼的飞檐甚至都跨掉了小半。
袁州守卫森严,却不用进城费。
守门将仔细查验了几人的身份文书,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句:“两位举人到袁州来所为何事?”
“探友。”盛叶舟答。
袁州城中有大半是军户极其家属,剩下的小半人则多是做买卖的生意人以及邻国难民。
城中很萧条,马车进入城内走了好半晌都没瞧见市井烟火气。
街上两边的铺子半数都大门紧闭,街上只寥寥几个小摊子,来往的人群衣着也多以素色为主,衬着这灰扑扑的天,更显死气沉沉。
这袁州城,到处都充斥着股……沉闷。
“怎么连一家饭馆都没瞧见。”
经过守城将士指路,几人顺着青石板路一直往西慢慢走着。
几人还是昨夜在县城中吃过碗面条后就一直饿到现在,饥肠辘辘的一番搜寻后竟没看到一家饭馆酒楼的存在。
三人实在饿得不行,廖飞羽跳下马车,主动寻了个老者问路。
那老者瞧了眼几人的马车:“咱们袁州只有食肆,没有酒楼,几位少爷要想填饱肚子的话……”老者指了指一条小巷子深处:“那就有一家食肆卖羊肉面。”
“多谢老者指路。”盛叶舟下车拱手,那老者竟被吓了跳,忙侧开身子:“老头子我乃是军户,当不得少爷一礼。”
“当得当得,老先生为我们指了路,免我几人挨饿,当然当得这一礼。”
盛叶舟几人真挚向老者道谢,反倒引得其惶恐地四处张望,逃也似地进了巷子深处。
“几位少爷是士籍吧,若是被巡逻衙役瞧见军户受你们之礼,这三日大牢是逃不脱发的了。”
几人的疑惑是被街边一个背着背篓的青年所解开。
青年皮肤黝黑,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虽穿着短褐,但一看便知其并不是普通农户子弟。
恐怕又是那家被发配到袁州来的大户人家少爷。
盛叶舟朝青年走去,浅笑着拱手问礼。
第85章
“在下盛叶舟, 安义府人士,来袁州是为寻友。”
“在下庞波,去年随家人发配到袁州, 如今算是袁州故土村了人士。”
青年笑呵呵地拱手,笑意爽朗, 丝毫也没隐瞒自己乃是流放之身的事,
哪料想他话音刚落, 对面三人不仅没有迟疑之色, 反到是齐齐面露喜意。
“庞兄是故土村人!那可认识陆家陆齐铭?”盛叶舟忙问。
“陆兄!”
庞波还真认识陆齐铭, 去年他家落户在故土村,受了不少陆家父子的帮忙,关系可以说得上是亲厚。
“太好了!”
没想到才进城就遇到了个识路之人,这样盛叶舟他们就不用再在城中浪费时间, 请庞波帮忙带路便可直接寻到人。
“几位是从安义府千里迢迢赶来看陆兄?”
三人身穿宽袍大袖, 看穿着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行千里赶来见之人,定是陆齐铭的患难之交。
如此这般一想,庞波眸中热情便又增加了几分。
难怪听闻陆家在军营里有靠山, 如今想来,便与这几位少爷有关系 。
“正是,路上走了一年多,终于来到此处。”
“几位对陆大哥的情意实在叫在下佩服至极。”庞波拱手,面上更是真诚:“我这就带你们去故土村。”
廖飞羽尴尬地抬手打断:“我们先填饱肚子再去寻人也不迟。”说着指了指正挂在头顶的日头。
此时已过午时, 正是各家吃饭的时辰, 他们贸然前往陆家, 反倒会徒增人家的麻烦。
“你瞧我这记性。”庞波拍着大腿,脸涨得通红:“怎的连最重要的事都忘了说, 陆大哥这会儿怕是还没从军营回家。”
“陆齐铭还要随军操练?”廖飞羽好奇。
庞波憨厚地挠着脑袋,点头。
既然冲为军户,那也需尽军士之责任,不过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兵士,所以无需去全天待在军营中,春秋农忙之时要下地农忙,冬夏则在军营中喂马或是做些粗活。
每家出一个男丁入营,陆家由于分家,二房中便要由陆齐铭这个大哥承担起责任。
而庞波则是长兄替父亲入了军营,所以他偶尔便会代替家人偶尔入城来买些生活物件儿。
“那不若庞兄与我等一起用饭,稍后咱们同乘马车前往故土村。”盛叶舟拱手。
“那小弟便厚颜与众位同去了。”庞波倒也爽快,拱手回礼后爬上马车坐好。
等人一坐稳,廖飞羽就迫不及待打听起陆齐铭这些年过得如何。
送亲亭一别,已近五年,陆齐铭早过及冠,不知这几年里容貌可有变化,那个爱打听闲事的性子是否爷了依然如旧。
廖飞羽一问,就连盛叶舟也不由分出心神侧耳倾听起来。
那知庞波噗嗤一笑,神情很是愉悦:“陆大哥能说会道,功夫了得,颇得徐校尉看重,听说还打算招陆大哥入他麾下效力呢。”
“不管到何处,陆齐铭那小子都能让人刮目相看。”廖飞羽很是感慨。
“也多亏他那个性子,否则今日你我怕是都看不到他了。”
只要身子骨稍微差些,或是自视甚高的少爷们,陆齐铭都不可能坚持走到袁州,更何况还能得人赏识。
几句闲聊间,一家普通的食肆出现在眼前。
“这家食肆便是袁州城内拍得上名号的饭馆,再往他处只得随意吃些面条打发了。”
庞波生怕几人嫌弃此处寒酸,忙先跟大家解释道。
但三人原本就不是讲究之人,山野间的河水野果都吃得,一碗馄饨便可算上好的食物了。
盛叶翰舔着嘴唇,一连陶醉地抢先接话道:“今日这顿饭便是今年我吃过最美的一顿。”
食肆内不小,两层木楼虽古朴,但该有的陈设却是一样不少。
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光看几人穿着,便立即将人迎上了食肆二楼。
二楼其实也是个大堂,不过只是加了道屏风隔离开来,这便算是雅间了。
“几位客官请坐,先喝口茶歇歇,墙上有菜牌,想要吃甚尽管跟小的说。”
袁州城内,几乎很少能看到青年公子们出没,更别说还是这等身着华服的富家少爷。
伙计心里欢喜,心想着在食肆几年,今日终于遇到贵人,说不得一会儿还能得点打赏,面上更是和善。
“尽管挑你们店里的招牌菜上,再给我五哥来碗清淡的汤,其他你拿主意就行。”
盛叶翰豪爽地摆手,倒真是一副阔绰少爷的做派。
盛叶舟都不知该感动他还记得自己吃饭习惯先喝汤的习惯还是骂其身上半个铜子都没有还装阔绰。
“好嘞!”伙计咧着嘴想笑,盛叶舟轻轻抬了抬手,指间夹着坨碎银子递了过去:“整治四五个菜便可,多得吃不完也是浪费。”
伙计接过碎银子,双眸都笑得眯成了条缝,又给几人倒好了茶水,这才倒退离开。
但不知今日这袁州是怎了,伙计刚下楼,门口就又停下了架马车。
从车上走几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几人神色冷峻,看都没看伙计,禁止迈步进入食肆之中。
“领我们去雅间。”
一句话落下,领头的长须男子便自动往楼上而去。
上楼看到那几扇简陋的屏风之时,长须男子神色很是难看,低声咒骂了句浑话后才不得不抬头走向最靠近窗边的屏风后。
他也知,这间食肆乃是袁州城最好的饭馆了。
从几人上楼,盛叶舟就听到了动静,好巧不巧那伙人偏偏选了个离他们就一张桌子的地方。
“若不是柳知……老爷吩咐,何苦麻烦我走这么一趟。”
刚坐下,长须男子就冷着脸不满抱怨。
同行的短须男子见状,忙轻咳了两声,这才吩咐伙计快快上酒菜。
伙计心中腹诽,穿得倒是人模狗样,但态度可跟方才那几位少爷相差甚远,从进来就没正眼瞧过他呢。
两道屏风相隔之处,耳尖的盛叶舟突然听到老爷与柳这个姓氏,直觉使得他立即警觉。
廖飞羽与庞波一见如故聊得投机,看似盛叶舟端着茶盏一直在听大家聊天,实则心思早飞到了隔壁去。
“三爷,隔壁好像有人。”
廖飞羽几人说话的声音不出意外也引起了那伙人的注意。
长须男子抬抬下巴,示意身后跟着的青衣侍卫去查看。
片刻功夫后,侍卫返回,小声回禀:“应该是几位家境殷实的小少爷出门游玩,属下听他们正在说起同州城。”
“甚地方不好玩,偏偏跑到着鸟不拉屎的袁州来。”长须男子撇嘴,对这些吃饱了撑的少爷们分外不屑。
“三爷,此次事关重大,咱们还是低调些为好。”
从方才起,这个短须男子便是几人中最为谨慎的一人。
“不若咱们明日换架马车再出发可好?”短须男子又小心地提议道。
可惜……他的谨慎只换来了长须男子的一声冷哼。
“怕甚!如今在滨州和袁州,谁敢得罪咱们柳家,更何况明日咱们是以柳氏之名与罗校尉谈买卖,怎可去自贬身份。”
短须男子神色一变,立即朝侍卫们抬了抬下巴。
不过片刻,盛叶舟就立即发现屏风后多了道偷听的身影,默默听了一瞬后黑影离开。
全然不知的廖飞羽说到精彩处,高昂的声调传遍了整个二楼。
长须男子嗤笑一声,盛叶舟也跟扬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男子似是极看不惯另一人的谨慎,侍卫一挥禀,只听他继续又道:“怕甚,只要咱们柳护军在这袁州,还有谁敢动我们。”
他这话一出,另一人便不再出言相劝了。
“你们只要好好听我的,这次事情办完,我一定向老爷给你们要几个位置,日后有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吴将军年事已高,军营中早由那几个校尉说了算,加上罗校尉日后也算跟咱们一条船上的……就差许茂那个老东西。”
男人提起这个名叫许茂的人,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将人碎尸万段的样,唇齿间咬下那个名字都加重了几分。
“老爷就没办法对付那个许校尉了吗?”突然有人问。
许茂不认识,但那个许校尉一出来,盛叶舟眼前就立时一亮,下意识瞟了眼庞波。
这人难道与方才庞波提到的许校尉是同一人?
盛叶舟再凝神听那边说话。
“那等人物不是你我动得了的人,咱们只管按老爷吩咐办事,这回好好把货押回去便是。”
提起许茂,长须男子有些忌讳,声音也不由得压低稍许。
“是,三爷。”
“是,三爷。”
众人回,跟着停了话头。
盛叶舟收回在注意力,伸手拽了拽差点站上桌子的廖飞羽:“小心些。”
“在下真是佩服几位,这一路走来竟如此惊险。”庞波拱手,甚至有些羡慕。
“哪有你厉害,这三千里陆你都走过来了。”廖飞羽随口一回,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忙又找补道:“我是说咱们都一样。”
盛叶舟:“……”
“咱们还是不同的。”庞波摇头轻笑:“若不是大难临头,庞某这一辈恐怕没机会知晓自己这双手除了笔墨竟还能握锄头。”
“庞大哥你这算甚!”盛叶翰突然道。
盛叶舟还以为傻弟弟这一路成长不少,会说些甚安慰人的话。
那知他很认真地望着庞波,又抓起盛叶舟的手:“我五哥会种地,会读书写字,还会做饭,甚至还能舞剑。”
盛叶舟:“……”
看盛叶翰神色,盛叶舟觉得他是很认真地在跟庞波攀比。
庞波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廖飞羽被逗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飞了出去。
盛叶舟:“……”
第86章
饭毕, 盛叶舟一行人离开食肆,路过屏风之时特意看了那正在喝酒吃肉的长须男子。
男子容貌极又特色,下巴长须编了个小辫子, 眼尾有颗拇指大的黑痣。
收回目光,马车缓缓离开食肆, 向着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前进。
袁州之贫瘠,从方方面面都能体现出来, 就是官道两旁的杂草也泛着股子萧条之气。
“咱们村的村长是个好人, 所以咱们这些流放的军户日子过得还不错。”
一路上, 庞波跟几人讲起袁州这座特殊郡城。
夏日天气还算凉爽,到了冬日,这皑皑白雪能到人小腿,他们这些从安义府来的人每年到冬日最为难熬。
非战时军民都是农民, 但一旦有军情, 就连女子都得编入军队随时打仗。
所以城中居民比任何一个郡城百姓都要热衷科考,一旦取得个童生功名,那一家子都不用再上战场,也算是彻底改变了家人命运。
“可惜陆大哥无法在科考, 否则他一定能中举。”庞波叹息。
一人犯罪,株连九族。
陆齐铭的命运就是因此被改变,以后只能走军中一条路,科考无望矣……
马车晃晃悠悠,在极其难走的官道上颠簸了大半个时辰, 庞波指着不远处的山中终于说到了。
村子很大, 半座山上密密麻麻全是宅子。
而与之匹配的是漫山遍野的田地, 微风一吹,麦浪翻涌, 远看去就像是大草原般绿意盎然。
“陆大哥家就在村尾,我带你们去。”
只能勉强让牛车通过的泥路狭窄无比,马车行至此处后就再无法往上。
一行人下车步行。
在庞波介绍中,村尾的陆家缓缓出现在几人面前。
一座泥瓦房为主的四合院。
院墙篱笆是荆棘条围拢,站在院外就能瞧见院子里情况。
院子里晒了些山里的干货,不时有鸡路过,低头啄着世上的虫子。
“陆家婶子。”
厨房门口坐着的妇人缓缓抬头,布巾下的脸皱纹密布,嘴角有个口子,随着她抬头竟裂了开来。
“庞家小子,来寻齐铭吗?”
妇人露出笑容,却叫盛叶舟几人瞧得眼眸发酸,不自觉便忘了走出去。
曾经致力于将所有金银珠宝往陆齐铭身上堆的陆母竟变成了这幅模样……沧桑而又没甚希望的村妇。
“婶子,是陆大哥的好友从安义府来看望他了。”庞波兴奋地招手。
盛叶舟几人门前走到篱笆后,遥遥冲陆母拱了拱手:“陆伯母。”
“盛家小五,廖三少爷。”陆母大惊失色,随即像是想起重要之事,忙朝堂屋高声大喊:“齐铭,快出来。”
院门被嘎吱打开,陆母将几人迎进院子。
看见故人远道而来,还没开口讲话,眼角先留下串泪珠子。
“哎哟,瞧我这老婆子,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陆母自嘲。
而许久没有动静的堂屋终于有了响动,陆齐铭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
“娘,你叫我干啥?”
青年个头很高,皮肤晒得黝黑,但身子挺拔生气勃勃,一看便知并不是寻常农家汉子。
“陆齐铭!”廖飞羽眼眶涨红,对着那人影重重喊出名字。
整理衣带的人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随后眼睛也跟着一红,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
如此情义,怎能叫他不感动。
“廖飞羽,盛叶舟,盛小六。”一一喊出几人名字后,他疾步而来张开双臂。
盛叶舟向前,一把搂住了这个几年没见还是比他要高的好友,淡淡膏药味飘来。
廖飞羽飞奔上前,搂住两人,三人不顾形象地抱头痛哭了一场。
直至篱笆墙外来了好些人看,陆齐铭才放开两个好友,引着人往堂屋走。
“你与叶舟先好好聊聊,我带叶翰去取咱们路上买的礼。”廖飞羽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擦干净脸上泪珠后,忙寻了借口先离开。
两人一走,陆母也忙不迭去厨房泡茶,堂屋里只剩下盛叶舟和陆齐铭。
“这些年……过得可好。”
明知过得不会好,盛叶舟却偏偏如此问,问完才觉得自己失言,有些忐忑地瞟了陆齐铭两眼。
陆齐铭倒是坦荡,大马金刀地往板凳上一坐,豪迈道:“比起以往肯定不好,但比起许多流放之人,过得还算不错。”
“那就好。”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感慨,盛叶舟抹了把有此刺疼的脸,淡淡笑了起来。
两人同时转头,相视而笑,各自都觉得对方变化很大。
陆齐铭渐渐讲起这几年的生活,盛叶舟静静地听着。
这个故土村的村民,大部分都是流放而来,像是陆齐铭家这般适应下来努力改变生活的有,也有大把破罐子破摔的人。
例如陆家大房便是如此。
好在他们流放前就已分家,如今这家由陆齐铭说了算,那边也不敢来找麻烦,日子过得也算可以。
“我在军中跟随许校尉办事,如今也算小有身份,不管是在军中还是村里,都没人敢主动招惹我。”
提及此,陆齐铭神情有些落寞,半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他不说,盛叶舟也知原因。
科考入仕近在眼前被毁,他却只能依靠他人之势保自己和家人平安。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
“你说得可是许茂许校尉?”盛叶舟忽然问。
“你认识……”
“叶舟,快来帮忙。”
陆齐铭的话被打断,两人起身出堂屋,去迎接又背又抱的两人。
这些都是他们在其他郡城看到时随手买下之物,经过的城池越多,买下的琐碎物件儿就越多。
吃得穿得用的,凡是廖飞羽觉得能用到的,都买了下来。
其中最让陆母高兴的,竟然是两把菜刀,一把斧头和两把柴刀。
这是盛叶舟力排众议非要买下之物,进滨州时还花了不少碎银子才保下这几样,否则铁器根本带不进袁州。
因特殊位置,袁州城内铁器属管控之物,想要买把菜刀,就是有银子都买不到。
陆家眼下还在用碎瓷片当菜刀切菜,更别提斧头这类,用到时只能花钱去村长家租。
“果然还是叶舟心细。”廖飞羽不得不佩服盛叶舟。
出发先盛叶舟就先翻阅了各种关于袁州的书,对这里情况有了大致了解,所以送礼才会送到人心坎上。
就是陆母见到这几把菜刀都露出难得的欣喜。
陆齐铭重重拍了拍盛叶舟的肩头,感谢之意只存于心中。
“欠你们的恩情我陆齐铭日后该如何仿归还!”
“我在安义城等你。”盛叶舟之道。
盛叶舟几人的到来成了故土村最火热的消息,不少人轮番来到陆家一探究竟。
早被盛叶舟吩咐过的盛叶翰就故意站在篱笆墙内,逢人来问都会聊上几句。
自报家门,说明来意,顺道宣扬一番几人友情之坚固。
很快,安义府来了几位官宦少爷的就成了时下最多人讨论的话题,陆家不能惹这个讯息也悄无声息地在众人心中升起。
夜饭很隆重,陆家拿出家中最好的饭菜招待千里迢迢而来的几人,陆父喝得宁酊大醉,最后被扶回的房间。
而随着夜色渐浓,堂屋的烛火下只剩下四个年轻人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夹了筷子早凉透的菜送入口中,陆齐铭忽地看向盛叶舟。
“你认识许校尉?”
“不认识。”
“那怎么会提起他。”
盛叶舟放下筷子,将在食肆里长须男子几人的对话重复了遍,末了阳翘起唇角笑道:“难道军中还有两个许茂许校尉。”
光从对话中,陆齐铭便能听出蹊跷。
反倒是同在食肆的两人,双双等着双眸子,傻乎乎地看向盛叶舟:“我怎么没听见。”廖飞羽说。
盛叶翰点头。
“那时你们正在忙着说哪家的肘子好吃,哪顾得上听人家说了些甚。”盛叶舟轻笑。
两人羞愧,你看我,我看他地撇开眸光。
陆齐铭神色凝重,反复咀嚼盛叶舟话里的内容,忽然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点。
“那个老爷是谁?”
“滨州知府,柳勋。”盛叶舟回。
“竟然是他!”廖飞羽震惊无比,猛搓双手,眼珠子不停地咕噜噜转着,最终也抓到了关键点:“那给了柳护军跟柳勋有关系!”
盛叶舟笑着点头,总算还有几分聪慧。
“这两人多半是一家人,而且那长须男子来袁州,我觉着与五石散有关。”
盛叶舟将滨州之事告诉陆齐铭,顺道将盛风查到的事提了提,随即才是自己的猜测。
五石散之事只是他多方联想后最终猜测,真相如何暂时还不能确定。
陆齐铭陷入沉思。
盛叶舟食指放在桌前轻点,安静中突然又开口:“你觉着许校尉为人如何?”
“正直衷心,在军中将士们心中有极高的地位,仅次于吴将军。”陆齐铭不咋思索。
盛叶舟听罢,抬起右手按住陆齐铭的肩:“那你便抓住此次机会。”
“何意?”陆齐铭不解。
盛叶舟轻笑:“将此事告知许校尉,等他定夺,若是能借此机会铲除军中毒瘤,揪出从边境购买五石散之人,不仅他可步步高升,你……”
话未完,意已明。
盛叶舟敢肯定,柳家绝对参与了五石散之事,陆齐铭若真能凭借此事立功,便可直接翻身。
但同时,此事的风险也巨大。
没揪出蛀虫反倒是被人倒打一耙,那也意味着陆齐铭自断前程,更甚至会搭上性命。
所以盛叶舟提议完后,又接上句:“后日我们便返回滨州等你消息,若是你想拼,那我便陪你。”
引蛇出洞……需要诱饵,而他便是最合适的那枚“诱饵”
柳府赴宴
第87章
陆齐铭低头沉思, 心中许是挣扎无比,好半晌都没能做下决定。
“我想陆伯父也不想一辈子窝在袁州当个军户吧。”
他犹豫,盛叶舟就替他将心中最大的顾虑说出来。
陆父陆母是陆齐铭下决定的最大障碍, 怕因此连累父母,因此毁了家。
但在座几人都肯定陆父若是知晓有如此机会能翻身, 想必会豁出去性命一博。
给陆家儿孙博,也是给自己搏。
果不其然, 陆齐铭听罢, 身子一震, 眸光逐渐坚定起来。
烛光中,他轻轻点头:“那我便厚脸皮再欠你们一个情,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盛叶舟笑,端起桌上陶杯举起:“六年前我说咱们安义府再见, 今日我再将这话说一遍, 来日安义府重聚。”
“安义府重聚!”
“安义府重聚。”
四人举杯,喝下这杯略显苦涩的浊酒,盛叶舟轻轻放下杯子起身。
“走吧,先回滨州稍作准备。”
千里迢迢赶来, 一顿连丰盛都算不上的饭后,几人在月色下告别。
不同六年前的离别,这回几人心中都有着隐隐期盼,再次相逢的日子应该不短了……
***
滨州。
再次重回盛府别院,府中伺候的人已经换了对老实夫妇。
几人稍作休息后, 立即唤来盛风。
“属下按照五少爷所说跟踪那伙人, 这是他们前些日子的所有行程。”盛风递上本小册子, 随即又说道:“他们办完事后特意从袁州绕行到陇南城,饶了个大圈子之后才回到滨州。”
册子翻开, 详细记录了长须男子一行这半个约的行程。
事无巨细,从早到晚都有。
但也就是太详细,粗略看下来后一般人都会觉得没甚奇怪。
盛叶舟扫过一遍后匆匆起身,来到书案前挑亮烛火,执笔在几处地方下画了个圈。
“金楼,铁匠铺,还有裁缝铺。”廖飞羽缓缓念出盛叶舟所圈的字样,有些疑惑道:“这两个地方有什么问题?”
“一行来袁州办事的人去这几个地方作甚?出来时还都空着手。”盛叶舟淡淡道。
“条顺街……”盛叶翰一眼就看到了两家店铺的地址,并且疑惑地指了指时间:“这三个铺子是同一日所去,而且中间好像故意饶了许多地方又重新回到了这条街。”
“眼力倒是不错。”盛叶舟笑。
明明就是一条街上的店铺,这伙人非要在其他街上东绕西绕半天,随后才去第二家。
如此反复三次,去最后一家裁缝铺时明显都过了关门时刻,整条街上就那家铺子还开着门迎客。
“他们去这几家铺子作甚?”虽然看出了端倪,盛叶翰却也还是疑惑。
“前些日子朝中到处搜查五石散都未寻到源头,你们说从邻国运进来的五石散究竟去了何处?”
“你是说……你是说他们将五石散放在这几间铺子里?”廖飞羽惊呼道。
盛叶舟点头:“想必前些日子没能运到安义府的五石散都存在这里呢。”
“如此一来,韩长风到处搜查五石散都没查到源头就说得过去了。”廖飞羽又道。
“你可查出他们兜兜转转要见的人是谁?”盛叶舟又问。
“袁州守军罗校尉。”盛风回得言简意赅,名字完全在盛叶舟意料之中,他抬抬下巴示意继续说。
“但罗校尉入酒楼只有半盏茶的功夫,随后就气急败坏离开了,跟踪他的人回禀,罗校尉回府途中曾骂那帮子人狗胆包天,他才不赚那个买命钱。”
“没想到这个罗校尉倒是清醒。”
“罗校尉走后,被称为三爷的男子骂骂咧咧走出酒楼,当天深夜去了柳护军府上,天亮才离开。”
“柳护军跟柳勋是什么关系。”
“柳护军乃柳家养子,但朝中并无人知晓他们的关系,柳护军籍贯登记的是罗州县城柳家村。”
“既然朝中无人知晓,那想必藏得极深,你又如何能如此快得知?”盛叶舟似笑非笑看向盛风。
盛风倒也坦荡,朝盛叶舟拱手回道:“属下还没来得急调查,府里就派人送来了消息。”
“祖父早知晓滨州之事了吧?”
“一开始老太爷并不知,是二爷所说,柳府之事……五少爷启程前属下们就已经开始查,老太爷说您肯定会管滨州之事。”
盛叶舟:“……”
“二爷……还让我把这个给您。”
一张请帖送到盛叶舟手上,翻开一看,上面写着的名字赫然就是他的大名。
柳夫人大寿,他盛叶舟作为盛府代表,将要去赴宴。
“看来不仅祖父了解我甚深,就是我爹同样也是如此。”
将请帖递给其余两人看,廖飞羽一看到请贴上的名字,惊得捂住了嘴,声音变得有些听不清:“盛伯父连接近柳府的机会都给你找好了。”
寿宴就在七日后,完全是掐准了盛叶舟的行程。
“五哥,那咱们可要去?”盛叶翰问。
“去!”盛叶舟简单道:“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咱们就好好瞧瞧这柳勋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怕……”盛叶翰神色复杂,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只是用双咕噜噜的眸子打量着盛叶舟。
“大男人说话怎磨磨蹭蹭的,怕甚,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廖飞羽拍着胸口保证。
盛叶翰眨眼,故意缩了缩肩膀:“我怕那柳方铭对我五哥……”
“……”
要论长相,三人中只有盛叶舟最为出色,盛叶翰对自己和廖飞羽很放心,却不得不担心兄长的安危。
盛叶舟:“……”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
七日后,柳府。
滨州知府夫人寿宴,滨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前来赴宴,一大早别院门口就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几人不忙着上门,各自在院中磨蹭到日上三竿,这才慢吞吞地出门。
门口,两个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立在门口,笑脸相迎众位前来道贺的宾客。
盛叶舟几人的出现并未引起多大注意,直到他递上请柬,管家神色一变,疾步走到中年男子面前,低语了几句。
中年男子微微挑眉,笑着迎上。
“原来是盛府五少爷六少爷和国舅府的三少爷。”
柳勋,出人意料地长着张俊秀斯文的脸,声音温和,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盛叶舟笑着拱手。
“柳大人好。”
“五少爷客气,盛太傅近年身子可好,当年我曾在翰林院听过太傅讲学,收获颇深啊!”
“祖父经常提起大人当年状元游街时的状况,我等解敬佩不已。”
“太傅过奖了过奖了。”
盛叶舟短短几句,极大满足了柳勋的虚荣心,当年万人空巷看状元游街他每每醉酒便会与旁人吹嘘。
没想到竟能从小辈们口中说出,这让柳勋心里对盛叶舟倒多了几分亲近。
“方铭,带几位少爷进府稍作休息,晚宴一会便开始。”
柳勋话落,门前阴影下走出来个脸色苍白,身形高量的年轻男子。
容貌还算清秀,就是一双眸子暗沉沉的,与之一对视廖飞羽就冷得打了个摆子。
从眼底散发出的冷漠让人望而生畏。
但现在这双眸子盯着盛叶舟,看不懂的光芒从眼底一闪而过,让人瞬间汗毛倒立心里更是不舒服。
“盛五少。”柳方铭拱手,眸光似是盯在盛叶舟脸颊之上。
但盛叶舟好像根本没看见,笑得和煦而又淡然。
“柳大少。”
柳家父子俩都长了张带欺骗性的脸,若不是柳方铭不怀好意的眸光太过□□,也是张清秀斯文的脸。
但就是这样两张脸,却做出了许多丧尽天良之事。
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盛弟随我来。”朝盛叶舟见礼后,柳方铭好好似没瞧见廖飞羽两人,笑着请人进府。
称呼一跃从盛五少变成了盛弟。
廖飞羽震惊恶寒。
盛叶翰调侃兄长脸长得好看,眼下真被柳方铭盯上,心里焦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一热,几步跨上前去搂住盛叶舟的胳膊,硬生生挤进两人之中。
廖飞羽也觉不妙,慢几步上前挽住另一只胳膊,两人将盛叶舟夹在中间,完全杜绝了柳方铭的靠近。
柳方铭被挤开,沉下脸明晃晃地摆出个不愉之色。
但眼下众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好由着性子发作,勉强挤出个笑意来后冷着脸引几人入偏厅。
宴席中人众多,盛叶舟几人年轻轻又没自报家门,入偏厅中坐下许久都没人来搭话。
这倒是让几人乐得清闲,顺势聊了几句。
但也是几句而已,没过多久就有小厮来请盛叶舟入后院喝茶,邀请他的便是柳方铭。
廖飞羽抢先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并且故意太高声音调侃盛叶舟未婚妻还在安义府等他会去成亲。
厅中许多道眸光齐聚盛叶舟身上。
滨州谁不知柳方铭有龙阳之好,但今日邀的可是客人府中子弟,就算不知是谁家子孙,但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让凡是家中有子孙心中都不由担心起自家孩子。
小厮悻悻而去。
盛叶舟瞟见厅中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铁青着脸急匆匆离开,想必是将今日之事禀报给柳勋去了。
半盏茶后,柳方铭的小厮又再次来到前厅。
脸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印,刚一张口就因疼痛“嘶”了声。
“盛五少,我家少爷请您去后院喝茶,他特意为您准备了上好的迁清春前茶。”小厮带着哭腔地拱手。
厅中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盛叶舟轻叹一声,起身朝那小厮拱了拱手:“劳请带路吧。”
这一趟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第88章
盘蕴院。
跨过高高的门槛, 花香抢先袭来,一楼阁映在苍翠树木之中。
柳方铭就坐在二楼窗旁一手持杯自饮自酌。
盛叶舟跟随小厮进入一楼,小厮脚步凌乱地连忙离开,
经过一楼时盛叶舟忽地神色微变,眸光不由扫向门侧的屏风之上。
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刺鼻气味, 若是没闻错,想必就是刚吸食完五石散之后残留未散的味道。
柳方铭竟也吸食五石散……
这个发现让盛叶舟心念转动, 面上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尺酒如泥稼, 顿时不得得……”
刚上得二楼, 柳方铭半带着醉意的声音传来。
二楼之中那股子气味比一楼更重了几分,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些难以言说的臭味。
再看柳方铭微微泛红的脸,想必方才就吸食过五石散。
“柳少爷。”峦星河拱手。
“哦?”
被人打断的不悦在见到盛叶舟时猛地变化,柳方铭扬唇轻笑起来。
抬腿从踏上立起之时, 衣襟半敞, 露出……带了数条伤痕的胸口。
“盛弟。”
盛叶舟站着未动,冷眼瞧着人越走越近。
窗边软塌前摆放着张圆桌,上面已摆好酒菜与美酒。
桌两侧都放着屏风,屏风后人影晃动, 盛叶舟猜测后边好似还跪着几个人。
透过轮廓来看,应是几个身材纤细的半大少年。
“不知柳少爷寻我到这来做甚?”
柳方铭神色朦胧,似是没听到盛叶舟的话。
“前厅宴席开开始了,不若叶舟随柳少爷一同返回前厅。”
柳方铭一步步逼近,双眸直接弯成两条月牙, 毫无焦点的视线好似透过盛叶舟看向他处。
盛叶舟慢慢朝屏风移动。
“盛弟长得如此俊俏, 不知可有婚配……定亲也无妨, 为兄可带你领略不同的趣味……盛弟。”
“还请柳少自重。”
盛叶舟脸色大变,作势要慌乱离开。
后背撞上屏风之时, 反手用力一推,直接将屏风推倒。
“本少爷告诉你,别不识好歹,否则我就让……让我爹灭了你全家。”
柳方铭突然甩了甩头,眸光在一瞬间的清醒后又立即陷入疯狂之中。
盛叶舟回头。
屏风后的场景让他眸光猛然一缩,腹中涌上的恶心之感只一眼便立即收回了眸光。
十几个裸身男子似是牲畜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口中塞着木塞子,神志不清地挥舞着手臂。
木制地板上到处都洒落着白色粉末。
“来和我们一起快活啊!”
屏风后的情景好似让柳方铭更加癫狂,展开双臂得意地大笑起来。
盛叶舟立即转身下楼。
“盛弟……”
浸淫酒色多年的身手哪有盛叶舟灵活,没追两步柳方铭就跌到在地。
大声嚷嚷着让仆从快些把人抓回来。
盛叶舟伸出撑在栏杆之上,纵身一跃直接从楼梯跳到一楼。
耳旁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盛叶翰的催促声。
盛叶舟眸光一沉,几步冲到屏风后,凑近了细闻空气中的味道。
屏风后是一扇门,门上有锁。
脚步声临近门口,峦星河移步一闪,侧身立于窗前,口中还喃喃地念着些关于美景的诗文。
砰——
门被使劲推开,盛叶翰铁青着脸先冲了进来,
“叶翰。”盛叶舟好似被吓了大跳,有些奇怪地看向来人。
“哥。”
“叶舟。”
盛叶翰与廖飞羽几乎是飞奔而来,两人拉着盛叶舟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人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
“你们怎的追来了?”
盛叶舟语带疑惑地望向来人。
几人身后跟着的管家正是方才大堂之上那位,似是松了口气,管家朝盛叶舟拱了拱手:“老爷让我来请少爷,半路撞上两位少爷也在寻您。”
“是我疏忽。”
盛叶舟拱手,随后有些难为情地继续道:“我方才被这后院美景所迷,一时瞧得出神,竟忘了上楼拜会柳少爷。”
管家神色有丝狐疑,但见峦星河面上并未半分异色,楼上楼下也没有异动,心下相信大半。
“那我与管家一同上楼向柳少爷告罪。”峦星河拱手。
“老奴去请少爷就是,盛五少爷去先行前往前厅。”管家立即回道。
说罢不等盛叶舟再言语,立即摆手让小厮领几人先前往前厅。
临走前,盛叶舟又后头看了眼窗外景色。
“日后回府,我也要寻工匠来建这么个园子。”
廖飞羽立时笑着附和:“等你成亲,想建个甚院子都可。”
几人边商议着改造院子之事,边在小厮带领下前往前厅。
管家站在楼下目送几人一直消失到垂花门后,这才提步走上楼。
***
酒宴上推杯换盏,柳勋满面春风地游走在各路豪绅贵人之中。
管家独自返回与柳勋耳语几句。
柳方铭突感身子有恙,今夜宴席怕是无法参加。
盛叶舟几人未自报家门,倒是免去了各种阿谀奉承和敬酒。
但盛叶舟知晓,他的一举一动全部在柳勋监视下,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与廖飞羽交头接耳。
夜色渐浓后,盛叶舟明显醉意上涌。
盛叶翰扶着他向柳勋告辞。
“今日铭儿突感风寒,未能与盛五少把酒言欢,他日我定让铭儿上门赔罪。”柳勋笑眯眯地告罪。
盛叶舟大着舌头,笑着答应下来。
“我与柳兄一见如故,他日定要好好喝一场。”
“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意味不明的话,柳勋派人将盛叶舟几人送到了家门口。
趔趔趄趄穿过垂花门,盛风突然出现。
“五少爷,柳家派出的暗卫已经回府了。”
盛叶舟直起身子,眸光冷凝,扯出个淡淡笑意。
“去书房说话吧。”
“五哥!你没醉酒?”盛叶舟被兄长精湛的演技所骗,从头到尾都真以为他喝醉了。
盛叶舟笑着抬起手轻拍了下盛叶翰的脑门:“连你都骗不过,又如何骗得过柳勋。”
“在阁楼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廖飞羽迫不及待追问。
“都是些肮脏之物,不知道也罢。”
盛叶舟摆手。
书房门合上,众人落座。
“五少爷,这是刚送到的书信。”
“袁州送来的?”
“陆少爷一封,韩世子也有封。”
陆齐铭的亲笔信,边缘用蜂蜡仔细封了遍,盛叶舟用小刀划开蜂蜡,又问。
“我让你们查的裁缝铺可查到何异常?”
“裁缝铺生意冷清,掌柜会接些修改衣裳的活计,铺子平日里关门很早,并无何异常。”
“改衣裳的生意可好?”
“只有两个人进铺改衣裳。”
“年纪多大,是男是女。”
盛风被问住,好在暗卫监视之时都习惯事无巨细的记录在册子上。
盛叶舟一问,他立即翻出小册子。
“昨日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前日……”
随着盛风一条条念出来,廖飞羽当即就从中听出不对之处。
“怎全是男子,一个女子都没有。”
何止如此,这七日里总共有十五人进入才普通改衣裳,十五人中竟有十人是重复的。
“如果我所猜没错……这些人便是柳家卖五石散的卖家。”
“你是说,那间裁缝铺就是藏匿五石散的地方。”廖飞羽说。
盛叶舟点头。
而后扫过的信直接递给廖飞羽。
信的内容很简单。
许校尉知晓后,决心在此事中插上一脚。
但有个条件。
揪出军中毒瘤的同时他会借机肃清军中异己,清除那些坚定支持罗校尉的部下。
若我们要与他合作,绝不可在此事上多作质疑。
另外,韩长风送去的信已收到,对方提出的条件许茂也应下了。
韩长风要得是许茂对孩子的支持。
而许茂要太子对他坐上将军之位的支持。
双方一拍即合,许茂投诚太子的书信已送往东宫之中。
至于韩长风的信,信里则是拜托了盛叶舟的一件事。
“韩世子还真是相信我。”盛叶舟轻笑。
再未确信柳家与五石散之事有直接关联之前,韩长风都不可轻举妄动。
东宫有半点风吹草动都将立即传到柳家背后那人耳里。
比起柳勋……背后的主谋才是太子的主要目的。
他们不能动,侦查情况的事就落在盛叶舟身上,而且对方明显知晓盛府暗卫就在滨州内。
当然,韩长风也没忘了许下好处。
太子举荐。
短短四个字,怕是天下读书人挤破头都想求到的恩典。
一但有太子举荐,春闱之时考卷可直接跳过阅卷官送往学政书案之上。
而有了太子之名。
就算再无文采,春闱上榜也是榜上钉钉。
“这个诱惑还真大。”盛叶舟轻笑,随即直接提笔回信。
信的内容更加简单。
——我应下此事。
太子就算不举荐,为陆齐铭盛叶舟也会去做。
“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做?”
看完信,廖飞羽心中很是复杂。
每个人都有目的,明明是为名除害的事,到头来竟变成了一场利益交换。
但他深知事已至此,他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盛叶舟揉了揉酸痛的肩,笑道:“今夜我喝酒受寒,卧病不起。”
“我明天就去帮五哥请大夫。”盛叶翰立即会意。
“还是我弟弟聪慧。”盛叶舟笑,而后目光落到廖飞羽身上:“你可别摆着张跃跃欲试的脸,别人一看咱们就得露馅。”
“我又不是傻子,没事龇牙傻乐甚!”廖飞羽不服气。
“你们继续监视那间裁缝铺,再分派人去跟踪那些改衣裳的人,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将五石散送出滨州的……”
“至于你……”盛叶舟看向盛风,突然问道:“若是让你潜进柳府,你有多少把握不会被人发现?”
“九成!”盛风立即回道。
“那过几日你便去柳府走一趟……”
他倒要看看,那座阁楼里究竟藏了多少五石散。
第89章
一日醉酒, 盛叶舟偶染风寒,一病不起。
一病就是半个月,到后头甚至起不来床榻。
盛叶翰因不熟滨州城内情况, 只得求到柳府,请柳勋亲自帮请的大夫。
大夫替盛叶舟诊脉, 开完药方便被柳府随从请进了柳府。
盛府别院。
盛叶舟脸色苍白地靠坐在软塌之上,不时咳嗽掩唇咳嗽两声。
虽一连病容, 一双眸子却极为亮。
“五少, 不若我再派管家去请个大夫给您开个药方子。”
他人装病骗过敌人, 盛叶舟倒好,那可是真病。
盛叶舟摆手:“无需,不过一点风寒而已。”说罢,将刚收到的回信递给盛风:“瞧瞧吧。”
盛风夜探柳府, 果真在盛叶舟所说的暗格后发现两人一处密室。
密室中藏有十五箱五石散, 封条之上竟还标注了将要送往何处府邸。
一个郡主府,两个侯府,一个伯府。
光是这几个名字一爆出来就足以使安义府地震,更是韩长风建功立业的大机缘。
盛叶舟将名字尽数送回安义府韩家。
在此之前, 裁缝铺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裁缝铺确实是五石散的中转站,其中牵扯到了军营中的柳护军。
那五石散乃是他派人全程从邻国护送进入的川庆朝境内,就在边城军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进城。
一得到消息盛叶舟就送到了陆齐铭处。
许茂得到消息,当然是立即送往东宫,一来一回三方消息都已知晓。
而眼下盛叶舟收到的回信就来自韩长风所写。
军中许茂与东宫将同时发难。
朝廷秘密逮捕名单上的勋贵, 许茂引蛇出洞。
等柳护军现场押送五石散出城时来个人赃并获, 届时太子派来的人将在城中同时对柳家发难。
而盛叶舟要做的就是起到个领路的作用。
当然, 要盛叶舟看来,这个带路就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属下收到老太爷书信, 请五少爷过目。”盛风匆匆扫过信的内容,又从怀里取出封信送上。
盛禺山的信。
就在东宫回信快马加鞭送出之时,盛府派出的一百暗卫也同时启程了。
预计会比信晚到小半天。
自此之后,这一百暗卫就是盛叶舟的人。
盛叶舟轻笑:“你让他们先回府,这滨州城用不上他们,留在此处只是徒增太子怀疑而已。”
太子郑崇宁可心狠手辣又多疑,盛叶舟可不想在此事上让其注意到他。
“五少爷您的安全。”
“放心吧,太子不会用上我。”盛叶舟很肯定。
***
三日后。
陆齐铭突然敲响了别院后门,仆从将人请进内院。
却只见盛叶舟穿戴整齐地坐在廊下,小几上茶香袅袅,似是早已等待许久。
“你知晓我会来?”陆齐铭笑问,撩袍一屁股坐下,浑不在意是谁的杯子,拿起杯就一饮而尽。
“城中今日多了不少人。”盛叶舟只道。
陆齐铭抬头,笑着指了指天色:“天一亮我就得走。”
“许校尉已经成功了?”
“昨夜人赃并获,许校尉还查到了与之交易的邻国细作,连人带货都关在军营里。”
“那现在呢?”
“徐校尉亲率四百精直接抓了守城将士进城,现在应该已经包围了柳府。”
“柳勋毫不知情?”
“与太子派来的监察把酒言欢,烂醉如泥。”陆齐铭笑。
这柳勋父子真是一脉相承。
不同的是一个好女色,一个好男色。
太子亲笔信上说赏赐了几个美人,一场酒下来把柳勋迷得神魂颠倒,府中守卫被捆了大半都不知道。
盛叶舟轻叹。
这太子说让他带路果真只是说说而已。
明明就将柳府拿捏在了手心,要盛叶舟有何用。
恐怕他的作用就是发现此事再将三方人串联起来而已。
“那你大半夜的来作甚?”盛叶舟比较好奇这个。
“明日事情一了我就会随许校尉直接返回军中,怕日后不能前来相送。”陆齐铭道。
廖飞羽曾说盛府多次来信催促盛叶舟回府成亲。
他与宋依云定定亲两年有余,女方眼看快要十八岁,再不成亲恐要引起市井流言。
就是为了未过门的妻子名誉,盛叶舟也得在此事了解后尽快赶回安义府。
盛叶舟也深知此道理,端起茶盏朝好友示意:“我等你回安义府。”
陆齐铭给自己倒了杯茶,与盛叶舟相碰,一饮而尽。
随之就要站起身离开。
“晒等。”盛叶舟抬手。
今夜等在此时,为的是将自习室奖励的人参种子送出。
“这是何物?”
“人参种。”盛叶舟答。
“人参不是长在山野之中的药材,怎还有种子?”
“我已在信中仔细说明人参的种植法子,待此间事了,你回家慢慢看。”
晨曦渐浓,朝霞逐渐照亮了世间,盛叶舟知晓此刻不是细说的时机,说完就摆手让陆齐铭快些离开。
“丹恩不言谢,他日安义府再叙。”
陆齐铭朝盛叶舟神色郑重地拱了拱手,转身匆匆离开。
***
天色一亮,滨州的天也变了。
廖飞羽和盛叶翰听闻有热闹可看,起床便相约着一起出了门。
盛叶舟肯定太子的人不会来找他,于是与大家相反,直接回卧房补觉去了。
天色擦黑,两人才兴冲冲的赶回别院。
就算盛叶舟不想知道,这两人在耳旁唠叨个没完,他也被迫听了个完完全全。
滨州百姓还真没见过抄家是从宅子里开始的。
太子派来的监察从柳府出金银财宝无数,尽数堆在了柳府外的大街上。
箱子一直从大门口堆到了箱子对面的人家院墙。
上百箱的财物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柳府真正让人惊骇的是几十箱子五石散。
哐害不少世家少爷的罪魁祸首就被柳勋藏在府中。
让滨州百姓闻风丧胆的知府终于被抓,百姓们拍手称快。
而让大家迅速传遍大街小巷的还是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举措。
太子有命。
柳府所搜刮出的财物将全部换成银钱,滨州百姓每户都可领到五两白银作为补偿。
真金白银的好处在百姓中口口相传。
太子在此事中不仅铲除了朝中一大毒害,在百姓中的口碑也也因此水涨船高。
“得了银钱的百姓别提多欢喜了。”廖飞羽神色好似比滨州百姓还高兴似的。
盛叶舟望着好友傻乐,似笑非笑地泼了盆冷水:“你没收到府中家书?”
“收到了。”
一提家人,神采奕奕的面色立即似是被霜打了似的蔫吧下来。
何止是柳氏多封家书来催他们回家。
廖府长辈同样频繁来信,而且最近又多了样。
廖飞羽错过长子百日,又错过一岁生辰,如今孩子都一岁半了,他这个当爹的还没见过孩子。
“若是此次回府,日后咱们再无机会出远门游历。”廖飞羽道。
幼时总想长大,可真长大了却发现并不快活。
廖飞羽是个洒脱的性子,一想到日后他们要同祖父父亲那般成日里勾心斗角就觉着无趣。
但再不喜,他也深知无法改变。
再想父母妻儿,也难免惆怅。
“此番回安义府,叶舟你也要成家生子,之后便是春闱……”廖飞羽又道。
他不仅看到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也深知好友的路。
“成亲……春闱……”盛叶舟也不由得低声呢喃着。
但随即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笑着又说了句:“比起家来说,这些又算得了甚!”
“那咱们就回吧!”
“我也想祖父祖母,咱们回。”盛叶翰也道。
五石散的事闹得轰轰烈烈,且影响还在不停往其他郡城扩去。
盛叶舟一行未再做停留,第二天天一亮便启程返回安义府。
来时游山玩水想停便停。
回时归心似箭,三人轮流架着马车赶路。
七日昼夜不停赶路,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安义府。
一进城门。
先前还恋恋不舍不想离开的廖飞羽就立即似是变了个人。
撇下盛叶舟兄弟,寻了匹马先行回府,连路上买的礼物都一样未带。
而盛叶舟兄弟赶着车回到盛府之时,盛家人也尽数候在大口之前。
柳氏泪眼婆娑地冲兄弟俩伸出手,就算有婆子搀扶,仍旧颤颤巍巍地无法迈出步子。
“祖母。”
盛叶舟抢先跳下马车,疾步朝柳氏奔去。
“舟儿。”
两年未见,躲在柳氏怀中吃糖的小小少年已长成个挺拔青年。
柳氏如今也只得抬头才能瞧清孙儿长相。
“祖母,舟儿回来了。”
“还有我呢,祖母,叶翰也回来了。”盛叶翰不甘挤进,搂着柳氏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我看你这两年游历是白去了。”盛禺山道,声音严肃,可眸中满是笑意,显然并不是真的训斥。
盛叶舟连退几步,连忙拱手行礼。
盛禺山只抬手轻轻拍了拍孙儿的肩,面上满是欣慰之色。
“我儿就没瞧见你爹?”盛建宗不满。
“爹你还不是没瞧见我,就只看到五哥,我可也是您儿子。”盛叶翰回嘴。
立即招来盛叶舟气哼哼的几掌。
虽两年没见,好在有自习室赠送的中级体质改善药水,家人的身子骨都还康健。
弟弟妹妹们涌上来问东问西。
羡慕盛叶翰能跟盛叶舟出远门,非缠着他们说一说路上见闻。
盛叶翰充当了起“说书先生”
盛叶舟扶着柳氏进门。
盛禺山笑意融融望着。
这沉寂了两年之久的盛府仿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第90章
因柳府父子被抓而查出了条贩卖五石散的路。
皇帝龙颜大怒, 令太子彻查与五石散相关的所有人员,一经查出全部重罚。
早先爆出吸食五石散的盛叶钰与韩长风因此逃过一劫。
安义府内每日都有新的勋贵子弟被抓入大牢。
在此期间,各府都处于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之中, 府中子弟尽数待在家中。
盛府长辈因此事也不由唉声叹气了好几回。
原因不为其他。
盛叶舟定亲时刚查出五石散的事,导致定亲礼就非常低调。
现如今到了成亲, 依旧还是因五石散之事。
两家商议之后决定只邀亲朋好友,接亲展示嫁妆等都不得不取消。
就这, 两府长辈还担心过于招摇怕惹怒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九月十五日。天儿阴沉沉的。
盛府内外悄悄挂起红绸, 阖府上下都为今日盛叶舟的亲事忙碌起来。
原本该最为忙碌的新郎盛叶舟倒像是个无事人般坐在启安院中发呆。
在仪式上无法大张旗鼓, 柳氏就将注意力用在了其他上。
例如盛叶舟所穿的喜服金冠。
三层大红色绸衣层层叠叠的,盛夏九月的天气穿这么些衣裳,热得盛叶舟额头细汗就么停过。
金冠压得颈子发酸,耳旁还要忍受廖飞羽和盛叶翰的双重聒噪。
两人刚从安国公府而来。
“你知道你岳父有多恨柳勋父子毁了宝贝女儿的婚事。”廖飞羽抱着儿子, 说得眉飞色舞, 喷了孩子一脸口水。
“若是柳勋父子在宋世子面前,肯定会一件砍了那对父子。”盛叶翰道。
“大喜之日,说甚砍不砍的。”廖飞羽吼。
盛叶舟生怕廖飞羽再喷下去孩子要被口水给淹了,伸手将孩子抱到自己怀中笑眯眯地逗弄着。
“蔡杨怎么还没到?”
一空出手, 廖飞羽就抓耳挠腮地坐不安定,朝院外东张西望半晌。
“今日学院甲班月考,蔡杨兄长要考完才可赶来,那时估摸着宴席都该开了。”盛叶翰捡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嚼吧嚼吧。
盛叶舟眼神一沉,抬手按住吊儿郎当的弟弟。
“同为甲班学子, 为何你今日没去书院?”
盛叶翰:“……”
猛然一惊吓, 盛叶舟差点花生呛得喘不上来气。
好不容易喘匀气息, 忙不跌摆手打起哈哈来,那珠子转得都快赶上舞狮的绣球了。
“五哥, 这是爹让我交给你的。”
说罢,迫不及待从怀里扯出本册子,烫手似的连忙丢给盛叶舟。
如今这房中就他一个未成亲,盛叶舟刚接过册子就窜起来朝外奔去,臊得整张脸都红了。
虽盛建宗交代过不要随意打开,他还是好奇地瞟了两眼。
糟糕……
忘记交代兄长无人之时再再打开。
望着弟弟逃也似的跑远,盛叶舟好奇地挑开册子封面,而后一瞬间可疑的红色悄悄从耳根爬上了脸颊。
“五哥……”
盛叶翰哪还敢停留,连忙转身飞奔而去,甚至步子迈得更加快了些。
“哈哈……哈哈……”
廖飞羽乐得哈哈大笑,边笑还边去捂着好奇不已伸手去扒拉册子的长子。
这盛府之人还有意思,火图竟传得理直气壮。
想当年他成亲时,父亲夜里亲自送来,羞于开口还专门写了张纸一起夹起火图中。
现在可好,大白青天的盛叶舟就要被迫观赏火图了。
盛叶舟恼怒地瞪了眼好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册子往软塌的小几上一丢。
在前世那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两性教育可比现直观得多。
就他刚瞟那一眼,人体结构画得明显就不对。
饶是如此,也不妨碍盛叶舟脸上热意翻涌。
这一世直接省略了谈恋爱的步骤,从定亲到成亲他老拢共就见过新娘子几面。
出门游学之时,宋依清会在廖飞羽家眷书信中夹封书信带给他。
但两人之间书信来往无非都是说些所见趣事,宋依清偶尔也会分享些在府中所学。
想到这,他眸光朝新房墙壁上瞟去。
那里挂着把镶嵌满七彩宝石的长剑,盛叶舟只记得那时还想把此剑送给老师。
盛叶舟游学回到安义府没几日,这把剑从安国公府送到盛府。
焕然一新的长剑锋利无比,剑柄之上还挂了个红色长穗。
听送来的丫鬟说,这穗子是宋依清亲手所做,算是提前送来的嫁妆之一。
两人因长剑第一此说了许多的话。
如今看来,这把长剑要成为二人的定情信物了。
“你小子有福气,不知道如今安义府有多少人家羡慕你能取到安国公府嫡女呢。”廖飞羽顺势调侃。
别看安义府内现如今到处安静可闻。
私下里各家少不得悄悄办些小宴会邀请各家关系好的府邸入府闲聊。
夫人每每去了回府都要与他说起夫人们私下所谈。
盛叶舟虽连夺两元,终归只是个没有功名之身的官家少爷。
哪像宋依清,安国公世子独女,未来安国公的唯一嫡女。
大家都在猜测宋和义要给宋依清准备多少彩礼悄悄送入盛府。
盛叶舟这一下子可是立即成了安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日后有老丈人帮衬,还不知要在朝中混得如何风生水起。
只有廖飞羽这个好友坚定相信,盛叶舟能凭借其自身能力必定能走得极远。
不过说到妻子,廖飞羽忽地眨了眨眼睛。
“我夫人与宋二小姐是表姊妹,你日后是不是该叫我一声表姐夫。”
两人这下子可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了。
盛叶舟:“……”
还真没想起这茬。
“叫姐夫……还是叫兄长来听听。”
盛叶舟逗弄孩子,全当没听见好友所说。
调侃累了好友,廖飞羽神色一怔,又迅速低落下去。
盛叶舟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何事如此低落。”
“你可打算明年去参加会试?”
好友的大喜之日,廖飞羽本不想提起让两人头疼之事。
可眼看会试没几个月,府中长辈几乎每隔几日都要提及一回,廖飞羽不想伤心也不可能。
如今廖山长年岁已高,身体状况每日愈下。
往常从不催促的祖父也不由担忧的提及几句。
不过所说内容与父母所说完全不一样,他想廖飞羽避开与盛叶舟同时会试。
这一路考来廖飞羽都被压在盛叶舟名下。
私心里作为祖父,还是希望自家孙子有登榜首的那一日。
但廖飞羽不这么想,比起没回名次都在好友之下,他更想与盛叶舟同行。
从启明书院相遇,两人一路相伴十几年。
廖飞羽甚至想做官都也盛叶舟一起,他当县令,那自己便做个县丞。
盛叶舟被好友的孩子气逗笑,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其脑门。
“你还是与我一同去会试吧。”廖飞羽沉声,眸光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若你回回第二我还能劝你与我错开,可……”
廖飞羽抿嘴轻笑。
就算没有盛叶舟,还会有其他人压在他名字之上。
祖父就是一叶障目而已,而且比起他人,他更愿意分享好友的喜悦。
盛叶舟其实还有话没说完,就廖飞羽那性子,没盛叶舟带着,不知道还会惹出些什么祸事来呢。
“叶舟,你想当大官吗?”廖飞羽又忽然问道。
“没想过。”盛叶舟很诚实的回道。
幼时因不想让祖父祖母失望从而努力展现天赋,又恰巧开启了深度自习室。
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踏上了科举之路。
可比起科考终点,盛叶舟很享受这一路上遇到的点点滴滴。
至于进入朝廷之后,依他性子,只想寻个轻省职位渡日便可。
但不知是不是胡思乱想,盛叶舟总觉得最近胖墩儿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这些日子盛叶舟进自习室学习,也没见那语音系统出来过。
“回想起当初我们六人在书院读书的日子,那时可真快活啊!”廖飞羽今日好似分外感叹。
六人中,如今只剩下两人还在结伴而行。
陆齐铭生在袁州,自滨州事了后再没了消息。
蔡杨再入书院进学,据廖山长所说,会试能考上二甲进士已属侥幸。
穆志为成亲生子后醉心于画,听闻拜在魏先生门下,师徒二人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游历。
至于甘禾渊。
明明同在安义府,盛叶舟却再也没机会与这位幼年好友单独说过话。
有时在城中偶然撞见,他身边永远跟着群世家子弟。
而甘禾渊永远是人群中被包围那个。
若说韩长风如今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那甘禾渊无疑是最信任的心腹没有之一。
韩长风偶尔会与盛叶舟喝酒浅聊上几句。
太子多疑,就连太子妃也只能算得上枕边棋子一枚。
可以命救过太子的甘禾渊不一样。
太子瞧着是将甘禾渊当成了亲兄弟般对待,就连婚事都是太子亲办。
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初八,娶得是太表妹。
比起盛叶舟几乎无人谈及的婚事,甘禾渊的亲事在城中穿得可极是热闹。
“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盛叶舟也被带得感叹起来。
六个人。
随着年岁增长,各自际遇不同,注定要走上不同的道路。
盛叶舟只望他日再见,几人还能聊上几句各自境况。
不至于变成再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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