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温暖寂静,一行三人,在各怀心事中到达了9号公馆。
一个对毕辛姮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
公馆门前只亮了一盏大灯,白炽灯光映衬下,隐约可看出这栋三层楼建筑的外观,低调而奢华,颇有一番中国民国时期公馆的味道,门前雕花的大理石柱透着年代气息。
车子停在门口台阶前,顾南下车绕到副驾后边给景司开了门,又绕到另一边给毕辛姮开门。
纪炳峰已经等候在门口。待景司踏上台阶,便迎了上去,“先生。”
景司嗯了声,在他身旁顿了下步子,侧头淡声交代,“收拾个房间,她需要什么就添置。”
景司下车时纪炳峰已经注意到从另一边车门紧随他下车的毕辛姮,加之前一天晚上景司的交代,此刻饶是景司没多做解释,也跟他心中的猜测对上了几分。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放心,我们会把她照顾好。”他颔首,不急不徐道。
景司点了下头,抬步往屋里走。
毕辛姮被纪炳峰带到了二楼一间房。房间装潢素雅,除了房间挨窗那边一张整洁的床,一套米黄色布艺沙发和简单的衣橱,再无其他家具。房间大门正对着屋里的位置有一道门,大概里边便是洗漱间了。
“梳妆台明天上午会送过来,毕小姐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我们说。”女眷——尤其还是景司带回来的女人的房间,纪炳峰很知分寸,只站在房间门口,没进来半步。
“不用了。”毕辛姮站在门口,只是淡淡扫了眼,对这屋子的陈设不以为意。
她不是来这里生活的。
即便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或许都以为是,但是她不是。
在楼下时纪炳峰已经跟她做过自我介绍,毕辛姮没记住名字,只记得他说他是这个家的管家,负责这里的事务。
她转过身,问纪炳峰,“那个人住哪里?”
景司住在毕辛姮斜对角,两人房间之间隔着个楼梯口。
景司在自己房里,听着斜对角的房间房门关上,安静了几秒,随后门外响起轻叩门板的声音。
纪炳峰来跟他汇报对毕辛姮在这个家里的一些安排,衣食住行,以及来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地方。
往日这些事都有人处理,景司也腾不出太多心思花在毕辛姮身上,对纪炳峰的安排,没有什么疑议。
“她有孕,平时多注意一下就行了。”他简单交代。
景司主动带个女人回来已经是超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今这个女人竟然已经怀孕,纪炳峰闻言,禁不住一怔。
有些诧然。
“她的来历……”惊讶过后,纪炳峰有些欲言又止。
这是他来找景司的另外一个目的。
树大招风,在金饶,跟穆爷、跟景司敌对立场,想要搞垮他们的,不知道有多少。他担心,这个能怀上景司孩子的女人来路不单纯,只怕是有目的地靠近这个家。
“我把她带到这个家的目的,是要确保他们母子平安。”景司敛了眸说道,对纪炳峰的顾虑不以为意。
“纪叔,”顿了顿,他又抬眼,“我给你的任务,是这个。”
这是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了。纪炳峰见好就收,应了声好。
“有子嗣终归是件喜事。既是喜事,今晚先生给自己放个假,早些休息吧。”纪炳峰欠了欠身,出去了。
景司的卧室比起毕辛姮的来,大两倍不止。宽敞静谧的房间里,明亮的灯光将屋内低调奢华的陈设勾勒尽然。景司身着一袭深色睡袍久久立在窗前,指尖的烟燃着火星,一个烟圈从嘴里吐出来,没有再吸第二口。
喜事?
因为这桩喜事,只怕,他的生活要开始不平静了。
也罢,从很多年前起,他的生活就注定跟平静沾不上边了。
景司转身,将烟蒂捻灭在窗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而另一边,毕辛姮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无光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房间里的灯在她躺下之时就已经熄了,房间窗帘厚重,遮光效果极强,她睁着眼,视线里也几乎是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人的感官似乎格外敏锐。毕辛姮鼻息间能闻到屋里充斥着的清香,极淡极淡,跟她以前住的小房子充满着底层人民生活气息的混杂气味不一样。
但这不是让她此刻毫无睡意的原因。
她踏进了那个男人的家——以他孩子母亲的身份,住进了他的家里。
她在迈向一条不归路,她知道。
他或许也知道。
但她必须这样做。
灯光浑浊的路边,在景司站在她面前,跟他无关的过往、有关的过往齐齐从脑海涌出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对这操蛋的人生,再不做点什么,她也没有自信能活下去了。
她需要做点什么,极端地、疯狂地、不顾后果地。
怀孕嗜睡这一点对毕辛姮来说并不适用。下半夜之时,困意才悄然而至。
意识被睡意完全侵蚀前,毕辛姮翻了个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眼角的一颗泪珠顺势滑落。
她这辈子,遇到了很多坏人。
可是她不知道跟谁说。
-
来公馆的第二天,天空放晴,是毕辛姮在城中村那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过的明媚天气。
纪管家叫人送来了梳妆台,征询过她的意见,安排车子送她去做了孕检。
这一天,毕辛姮没再见过那个男人。纪管家说,他有工作,出去了。
毕辛姮是没有办法理解像他这种人所谓的工作是什么性质的,她只知道,他跟着跺一跺脚能让金饶抖三抖的穆荣生做事。穆荣生发家于博|彩业,后涉及金融房地产等很多行业,在金饶,甚至放眼整个国内,都是名号响当当的人物。连带着景司的名字,对金饶当地人来说都不算陌生。
“毕小姐有事情要找先生吗?”纪炳峰问她。
毕辛姮摇了摇头。她能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们不是可以随意联系的关系。
遵照景司的意思,纪炳峰在当天给毕辛姮找来了专业的营养师,一天三顿专职照顾毕辛姮的饮食。
本意也不是真来这儿养胎,毕辛姮对这个也不关心。
她斜对角的房间,已经三天没开门了。而她体内疯狂的因子,早就在来到这个公馆的第一天就蠢蠢欲动。
昏黄的廊灯映在毕辛姮单薄的身上,她在门外站了许久。握住门把手的手终究还是拧动了门把,她缓缓推开了门。
视野内一片昏暗,借着廊灯透进的光,毕辛姮立在原地,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隐约能看清屋内陈设的轮廓。
接近于民国风的装潢,跟整座公馆的装修风格一致,低调,却又难掩奢华与尊贵,很符合那个男人在金饶的地位。
视线锁住床的方位,毕辛姮屏息,她开了手机电筒,抬脚……
屋内却突然灯光大亮,炽白而刺眼。
眉头不禁一皱,毕辛姮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片强光。
身后稳健的脚步声也不约而至。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没有质问她为什么半夜十二点独自一人摸黑进他房间,景司踩着步子从她身旁走过,嗓音低而沉。
他径直走到复古宽大的沙发边上,敛着眸,开始解西装扣子,对毕辛姮的存在不甚在意。
他高挺的鼻梁上一如既往挂着金丝边框眼镜,完美柔化了他面部凌厉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清冷深沉,将他的气质衬得儒雅不少。
没有丝毫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毕辛姮咬唇盯着他,紧了紧握住的拳,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景司目不斜视,将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接毕辛姮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马来西亚那边的场子出了点问题,刚上任的负责人处理不当,惹出了些麻烦,穆荣生让他过去解决一下。菲律宾的那批货也出了岔子,短时间内交易是无法继续进行了,因为这件事,飞机一落地,穆荣生便把他叫了过去。
唯一的好消息,估计是穆茜原定这周回国的事,推迟了。
一个多月前,不知道她从哪儿得知他去见胡二爷那天晚上跟毕辛姮在游轮上的事,直接闹到了他的住所。没打算能瞒住她毕辛姮住进公馆来的事,但他近段时间也没有心情应付她。
毕辛姮不是心甘情愿住进来,他知道。他明白她被他糟蹋了却还得跟他同处一屋檐下受他庇护的心有不甘,也明白她住进来的用意不单纯。这三天看似安分,实则在算计着什么,他心里有数。
她是他自己找上门的麻烦。
——确实是麻烦。这种时候,他并不想跟胡二爷过于对立,对他的事情没好处。而那晚她为什么会被胡二爷的人带过去,关于这一点,他还没问过她。
隔天一早,景司久违的在早餐时间出现在了餐桌上。
毕辛姮从楼梯下来拐去饭厅,抬脚之际见到餐桌边安然用餐的人,收回了脚,转身欲回楼上。
“站住。”景司头也不抬,优雅地用着餐,徐徐出声,“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身形微顿,毕辛姮抿着唇,毅然抬脚离开。
景司听着毕辛姮离开的动静,不动声色,仿若未闻。
这在他意料之中。早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性子刚烈,可不是会轻易服软的。
跟着景司已经好些年,少见有人知道景司的身份后还这么不识抬举让景司下不来台的。纪炳峰眼角瞟了下毕辛姮,又看了眼景司,思忖片刻,识趣离开。
景司敛着眸,拿起边上水杯抿了口,慢条斯理用餐巾布在嘴上拭了下,起身。
毕辛姮回屋,接了杯水,在窗前坐着,漫无目的。
她在公馆并没有别的消遣,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可以走动的地方,也没有要在附近转悠的闲情逸致。这个于她而言牢笼一样的地方,公馆前肉眼可见的大片绿色,是这几日来她时间消耗的主要对象。
她在窗前,静默的,总是一坐就大半天过去。
但今天显然不会像前几日太平。
毕辛姮听着身后门被推开的响动,没有回头。
景司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门把手,他身形笔直立在门口,没有要进屋去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跟胡二爷之间有什么恩怨,才会在那天晚上被他的人抓了去。”语调不疾不徐,景司目光沉静而锐利望着毕辛姮的方向开门见山。
想过有一天他会好奇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出门几天才一回来,就迫切地想问个明白。
想来,是希望能从她这儿知道点儿关于胡二爷的事情么?
毕辛姮垂眸抿了口水,才缓缓回头,凉凉回视他,“跟你没关系。”
意料之中,毕辛姮不会轻易开口。景司没被她的冷淡激怒,也并不急在这一刻就要知道答案。
“我希望你明白,你得罪的是什么样的人。适时的配合坦诚,才是最大程度能让你安全无虞的出路。”点到即可,他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话毕,景司脚步微动欲拉上房门,毕辛姮却在这时讽刺出声,“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儿来?”
“不是说,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就能给我们最大的庇护么。”如死水般无光的双眸望向景司,她嘲讽地缓缓轻哧,字句分明:“没能力,就不要装好人。”
景司顿了顿。他看着毕辛姮,眼底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疑惑。似乎也是真的疑惑,所以微顿过后他嗤笑出了声。凉凉的,不带丝毫温度。直至眼角眉梢都沾染上凉薄,他唇角才掀起讽意,“所以,你是把我当好人了么?”
景司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他做事雷厉风行,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残忍冷血的事迹在金饶早有传闻。
毕辛姮也从未奢想过他会是个好人。
好人是不会对她做出那种事的。
她并没有过多期盼肚子里的种平安降生,而他接她回来是有利可图,并非是全然为了他的骨肉安危。这在毕辛姮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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