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似乎也是习惯了,轻飘飘地道:“昨儿晚上把喜饼铺子的大掌柜给打了。”


    “他没事儿去什么喜饼铺子?”


    晏含章想起了钟管家说的小白脸。


    师爷戴好帽子,“跟着储公子收租去了。”


    又是储公子,晏含章听见这仨字儿,天灵盖直突突。


    这就是差点儿让方兰松做了妾室,现在仍抓着不放的那个臭纨绔。


    他万分懒散地理着银针,状似无意地问:“他受伤了么?”


    “见了点儿血,”师爷的语气听着倒不沉重,“据说对方身上藏了匕首,不过还好,只是些皮外伤。”


    “那掌柜拖欠储公子的租金在先,两下里都有错。”


    “我去给说说,下午准保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郎君。”


    “只是,”师爷伸出指头来搓了几下,“保释金还是免不了,跟之前一样。”


    见晏含章没反应,师爷拍了拍胸脯,“您放心,咱这脸面,准保够用!”


    “师爷,”晏含章摇摇头,“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我想让他关够日子。”


    “关够日子?”师爷有些不解。


    “对,他现在那个牢房里,都有些什么人?”


    “这我不清楚,似乎上午来了个偷银子的男子,应该是同他关在一处了。”


    又是男子,这世上怎么这么多男子?


    晏含章把装银针的匣子收好,“那麻烦师爷,给内子安排个单人牢房。”


    师爷迟疑着点了点头,“真不用把人提前弄出来了?”


    晏含章的理由很充分,“律法在那里,在下不敢徇私,免得给您添麻烦。”


    “这是伤药,”他从桌旁的柜子里取出两个瓶子,“大瓶外敷,小瓶内服,烦请师爷跑一趟,把这些药给他。”


    师爷接过药瓶,虽仍不明白晏含章为何这样做,但想着他刚给自己治好了头疼,便没多嘴,满口答应,“小晏神医,您就放心吧。”


    招呼师爷出了门,晏含章坐回桌案前,扶着头闭上了眼睛。


    姓储的,牙都没长齐,倒是挺能惹事儿,怎么不把你抓进去?


    仗着自个儿那屁大点儿恩情,把人当傻小子使唤呢!


    报恩要还命吗?


    奈何,自家这位郎君就是个傻小子。


    还见了血,咋不疼死你?


    想到这里,晏含章使劲儿揉了几下额头。


    这时,听着又有人进来了,也没敲门,大剌剌在对面坐下,伸出胳膊来,搭在晏含章面前的软垫上,露出一截儿白生生的腕子。


    晏含章脑袋正疼着,没抬头,只是问了一句:“什么症状?”


    这病人悠悠地开了口:“相思成疾。”


    一听这泡在琼浆玉露里头养出来的少爷嗓子,晏含章便知是韩旗来了。


    当朝太尉家的幼子,京城人尽皆知的三大纨绔之首,晏含章的发小。


    晏含章伸手给他搭脉:“所思何人?”


    韩旗报菜名儿似的说了一串人:“东街瓦子的绿水,揽芳阁的大宣、小宣,还有潘家酒楼刚来的程倌人。”


    “自然,这最思念的,还得是咱们京城第一倜傥的小晏神医。”


    他反手握住晏含章的腕子,亲亲热热地往自己怀里拽,“小晏神医,奴家可想死你了。”


    晏含章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甩开韩旗的手,“咦咦咦,滚蛋!”


    “抓你家小侍卫的手去!”


    韩旗身后,那个跟着他进来的少年侍卫默默地红了脸。


    这侍卫叫江羽,小时候生了场病,变成个哑巴,能听见,只是不会说。


    韩旗打开晏含章刚收好的箱子,捏出根银针来把玩,“怎么又独守空房,你家那位混世大魔王呢?”


    晏含章抽出韩旗手里的银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听说昨日喜饼铺子大掌柜被好一顿胖揍,拖欠的租金全数都交上了,难不成又是你家那位的手笔?”


    “晏兄,令夫果然勇猛。”


    晏含章白了他一眼:“过奖哦。”


    “你就不劝劝?”韩旗这才顾得上解开身上的墨色裘绒斗篷,随手递给江羽,“储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晏含章实在不想听见这三个字,抬眸懒懒地盯着他,“做什么来了?别废话。”


    韩旗胳膊往大红竹节圈椅的把手上一撑,“波斯来了个商队,说是带着几只猫儿,一水儿的异瞳,一边儿黄得跟琥珀似的,一边儿蓝得跟一汪水似的,看人都这么看,仰着下巴颏儿,嗯,就是你这种表情,又臭又拽的。”


    “行了,”晏含章懒得跟他计较,“怎么?想去瞧瞧?”


    韩旗下巴一扬,“走着?”


    “走着!”


    跟医馆的药童交代几句,晏含章系上斗篷,跟他俩出了门,往东市的方向去。


    东市入口处,果然围着一群人,地上摆了一溜儿笼子,里头各关着只猫儿,同京城常见的花狸不同,身上的毛又软又长,瞳孔颜色也浅,且果如韩旗所说,一水儿的黄蓝异瞳。


    韩旗躬身打量这些猫儿,尤其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猫儿,他更是稀罕得不得了,拿过旁边儿的猫棒就直愣愣地逗人家。


    那白猫儿尖叫一声,伸出爪子就要挠,其他的猫儿也随它一起,对着韩旗龇牙咧嘴。


    “哟?”韩旗捏着猫棒,眉尖儿微蹙,“你们什么意思。”


    晏含章在一旁悠悠地道:“还能什么意思?不稀罕你呗。”


    韩旗把猫棒往晏含章怀里一塞,“稀罕你,你来!”


    晏含章接过猫棒,在笼子旁边儿蹲下,还没干什么呢,那只雪白的猫儿就凑了过来,把脑袋伸出笼子,轻轻舔着晏含章的手掌。


    韩旗指着那猫儿,“傻猫!”


    晏含章确实喜欢这只雪白的猫儿,同那波斯商人问了价,痛快给出五百贯钱,买下了这猫儿。


    这边,韩旗弓着身子挨个儿地挑,走到哪只猫儿跟前,哪只都不理他,这是在外头,他顾面子,忍着不发作,连惯常没什么表情的江羽都捂着嘴笑了。


    韩旗:“这些猫儿都不好。”


    晏含章撸着怀里头的猫儿,“是,都傻。”


    韩旗:“小爷不稀罕。”


    晏含章捏着猫爪子对韩旗挥着,“是,不稀罕。”


    韩旗:“咱们走。”


    晏含章见他真的转身就走,赶紧拿起商人送的薄荷种子,紧走几步赶上他,“真生气了?”


    韩旗抱着手臂,气鼓鼓地往前走,“那些猫儿怎么都乐意跟你亲近?”


    晏含章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来,送到韩旗鼻子跟前,“你闻。”


    韩旗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薄荷味儿?”


    “没错,”晏含章把帕子放进猫儿怀里,那猫儿马上就跟醉了酒一样,“猫儿都喜欢这个。”


    “帕子上怎么会有薄荷味儿?你成心的吧?”


    晏含章一脸无辜,“我又不知道你要来聘猫,是我家兰松喜欢这个味儿。”


    韩旗瞥他,“瞧你这个痴汉的样子。”


    两人在东市晃悠一阵儿,晏含章掏腰包请韩旗吃了大半包鹿脯,这韩大少爷撅了一路的嘴唇才放下去。


    一同给这猫儿想了好几个名字,最后,晏含章从腰间取下一颗浑圆的碧玉珠子来,给它系在颈间,“就叫玉珠儿吧,如何?”


    韩旗也喜欢玉珠儿,又不想表现得太过羡慕,转着腕子上的玛瑙手串,看都不看晏含章怀里的猫,“又不是我的猫儿,管它什么玉珠儿、金珠儿的,爱叫什么叫什么。”


    “行了,”晏含章得了好猫,心里头高兴,便耐着性子哄他,“等这月十五,大相国寺开了市,我陪你去瞧瞧,挑只更好的来。”


    抱着猫儿闲逛一会儿,眼看正午了,俩人便一同晃悠到潘家酒楼,进了二楼常去的雅间。


    “问两位公子安。”


    刚坐下,就进来一个俊俏少年,颇有几分颜色,应当是酒楼的跑堂,端着一个茶盘,上头搁着几碟子果脯小菜,翘着手慢慢往桌上摆。


    韩旗的眼睛立刻便黏了上去,“刚来的?”


    “嗯。”那跑堂有些羞涩。


    “穿这么少,不冷啊?”


    其实,这跑堂穿得倒也得体,只是那衣料瞧着比寻常伙计的薄一些,领口开得也大。


    “不...不冷,”跑堂给两人各斟了一盏牛乳,“两位公子想吃些什么?”


    韩旗开始托着下巴瞧人家,“就你们刚挂出来的那几道吧,再来一壶雪花酒。”


    跑堂又过去问晏含章,“公子你呢?”


    语气含着几分羞涩,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晏含章瞧,见他没说话,索性直接上手,软软地摸了一把晏含章的袖子。


    晏含章像是被什么扎到一样,把身子往旁边儿一挪,抽出那方薄荷味儿的帕子来,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内子不让我在外头乱搞。”


    这年月,生意竞争大,年前,京城又开了家清风楼酒店,跟这潘家酒楼一样,都有三层之高,五楼相向,日夜笙歌。


    那清风楼酒店又办了回宴席,选出好些俊俏的少年、娘子,招作伙计,给客人添茶布菜,因而生意红火得很,想是因为这个,潘家酒楼才坐不住了,也专门招了这好些的俊俏少年。


    那跑堂眼神里的勾子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捏着衣角,颇有些尴尬。


    韩旗笑得肩膀都颤了,抓住那跑堂的袖子,“到我这边儿来,我没成亲,没人管。”


    江羽正斟着茶,一走神,茶水溢出来,撒了韩旗一身。


    跑堂蹙着眉尖儿,伸手把江羽推开,关切地给韩旗擦着身上的茶水,“怎么这么不小心,把公子的衣裳都弄湿了。”


    江羽被推了个踉跄,一时没回过神来,差点儿跌倒。


    韩旗突然就变了脸色,一把拉住江羽,似乎有点生气,对那跑堂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跑堂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端起茶盘,对韩旗施了一礼,低着头往外头走。


    经过晏含章时,却又停住脚步,求助似的看他。


    刚才,韩旗那语气是有些吓人,这跑堂瞧着是新来的,这幅作派应当也是掌柜安排的,犯不着这样吓唬人家,晏含章便想着宽慰他几句,对他低声道:“你这是碰着他的心肝儿肉了,没事儿,一会儿赏银照给。”


    韩旗正给江羽检查烫红的手,没听清,“什么肉?你饿啦?”


    “天儿冷,咱让他们给换羊肉锅子吧。”


    晏含章笑他,“刚在街上吃了鹿脯,你是小猪么?”


    江羽“噗哧”笑了一下,脸上窘迫也消了。


    酒吃到一半,韩旗递过来个帖子,“下个月我准备办场马球会,到时候记得来,这一冬天,把人呆得身上都软了,马上开春儿,咱们热闹热闹。”


    晏含章接过帖子,“行,这回你别抠门,可得拿几个好彩头出来,就就就你家正堂里摆的那个小黄牛,我瞧着便不错。”


    韩旗一拍桌子,“那他娘的是小金马!而且,你就这么笃定自己会赢?”


    晏含章挑了挑眉,“那是自然。”


    “听说秦家公子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也给他递份儿帖子。”


    晏含章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夹了块肉送进嘴里,“随你便,反正小黄牛是我的。”


    韩旗:“那是小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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