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思恶劣的未婚夫
爆竹声中一岁除, 麟岱二十二岁了。
正月初三,这天是他的生辰,他在一间昏暗的柴房里醒来, 身边没有亲人、朋友,连陪伴他好多年的狗都消失了。
他倒在一堆柴禾里,不敢哭得很大声。
麟岱的手腕上有一条擦伤,疼的厉害。麟岱捂着手腕很矫情的哭, 哭这不到一寸长的血痕。
这是他受过最轻的一次伤,从前受伤他不会有多伤心, 甚至会侧着身子盯着窗户,盼着有人能来看他。
或者绷着一张脸,等随行的弟子来报告此次的收获。
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真正的一个人。
琼牙被俘,三首蛟生死未知,鹿一黎也毫无音讯。楚佛谙……麟岱从腰间扯下那枚玉佩, 对着木门里透出的一线微光细细打量。
含灵宝玉,梨形, 莹莹白玉,内里夹着几丝血红,像只眼睛在注视着他。
麟岱没有催动它,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又躺了一会, 腹中饥饿,胃烧如火,躺着也没能好受多少。麟岱从鹰头戒指取出本来穿的男子衣物, 整理好自己, 然后悄悄推开了门。
也不知哪个富贵人家的院子, 入目就是棵巨大的梵红花,结满花苞,一片叶子都看不到。这种花木金贵娇弱,能养到这个样子,想必是花了许多功夫。
麟岱驻足片刻,然后摸索着向前走。月亮还挂在天顶上,所幸院中点了灯,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麟岱躲过了几个小丫鬟,一路摸黑进了厨房。
麟岱在渭州讨生活时,去富贵人家干过不少活,这样的庭院见过不少,大抵是一样的形制。炉子尚有炭火,他在案上放下片金叶子,然后痛饮了一瓢热水,又捎走了几个温热的大包子,鬼鬼祟祟地离开。
院中没有几个人,更深露重,麟岱又把剑尊送的那件火红法衣披上,想找扇出去的门。
一只飞鸟忽然掠过,麟岱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树下传来人声。
“白日怎么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那棵花树下竟藏了人,麟岱一时无处可躲,所幸厨房外放了个空的大米缸,便屈身钻了进去。
“听少爷说,是太阿宗有人叛逃,追到了渭州来。”
是两个女子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另一人拔高了音量。
“魔族尚未除尽,竟有人敢此时叛逃!”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那叛逃者是谁吗?”
“是谁?”
“麟岱,麟泽渊!”那女子说完,娇笑了一声。
米缸里的麟岱心中一惊,将木盖子微微移开一寸,方便自己听得更清楚。
“啊,他不是与魔族谈崩了,被废了修为吗?”
“对呀,不过他炼的一手好丹,大苍山那次大显身手,惹得四方垂涎。”
“那他跑什么,太阿宗没给够?”
“自然是没给够,况且……”女主女子忽然压低了声音。
“卖什么关子,快说呀!”
“况且那楚家公子因四方法会之事逗留渭州,麟岱对他情根深种,岂能不来?”
米缸里的麟岱:“……”
“嘻嘻嘻,赶着见情郎呢,不过我听说楚家公子可是实打实退了婚,是那麟岱死缠烂打。”
“你知道什么。”那外一人跺了下脚,然后挨着另一人,低声说:
“那楚洵自诩正派作风,又是侧室所生,素来拧巴。如今终于成了楚家家主,万事顺遂,嘴上说着什么洁身自好与世无争,你信不信,他马上就能把那个经年旧梦娶回家?”
“嘿嘿嘿,那他当年……”
“自然是因为自己出身不高,麟岱亦是个孤儿,无权无势的没法帮衬他,名声又不大好,楚洵避之不及。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正道君子,估计看到美人魂都飞了吧。”
“那楚洵也太蠢了些,哪怕没法娶他,好好养着也行。到时候美人在怀,权势伴身,岂不更好?”
“我也觉得他不大聪明……”
两人渐渐走远,剩下的麟岱也没听清。他艰难地从米缸中爬出来,心想现在的姑娘可真会臆想,逻辑严密的他都难以反驳。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呵,听声音是其中的一位女子。麟岱本能地想前去帮忙,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不但法力全失,还是个逃犯,只好重新缩进了米缸里。
“楚、楚少爷……”
“小祁姑娘,幸会啊。”
是楚洵,麟岱瞳孔一缩,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女子声音都在颤抖,她是渭州世家的仆人,跟在主人身后听到了几段秘闻,就拿出来做谈资。现在被议论的人就在眼前,怎能让她不害怕。
“楚某真是好大的魅力,让姑娘在花前月下这样的好景色里都惦记着。”
麟岱:“……”
“莫不是周老先生反复提起楚某,令姑娘念念不忘?”
“楚、楚、楚公子,我们……”那女子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楚洵爽朗一笑,“小祁姑娘紧张什么,在下只是开个玩笑。”
言罢,他伸出手做出礼让的姿势。
“夜深露重,姑娘还请回房歇息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两姑娘估计走了。麟岱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去,就听见烦人的嗓音又在说道:
“哎呀,这怎么有个大米缸啊,是用来招老鼠的吗?”
麟岱自知已被发现,叹了口气,正欲打开木盖子爬出,却听见外面传来“咚咚”的敲击声。ÇΉDɈ
“小老鼠在家吗?”
麟岱:“……”
“小老鼠开门啊!”
麟岱再也无法忍耐,掀开盖子,长腿一迈跨出米缸,将挡在前方的男人推开一臂远,然后剑眉倒竖,怒目而视。
“楚洵,你有完没完。”
楚洵见了表情格外鲜活,完全不复当年木讷的麟岱,竟双眸一亮,然后又看了看他平坦的小腹,一脸惋惜的说道:
“好可惜,一个没看住,夫人就把孩子打掉了。”
“你有什么大病?”麟岱瞪他,瞥见男人爽的一哆嗦,还是用那张端庄到过分的脸,这种割裂又矛盾的感觉让麟岱害怕,他看了看院墙,估摸着自己能不能一鼓作气攀过去。
这样想着,他没注意迎面吹了阵冷风。麟岱弯腰欲咳,却被一口忽然冲上喉头的血逼的上不上下不下,他整个身体弓起绷紧,眼一花跪在地上,双手交叉捂着脖子,努力想把那口血咳出来。
楚洵的声音蓦然慌乱,“麟岱,你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爹要死了,麟岱捂着脖子,被堵得泪花朦胧。
楚洵绕到他背后,大掌扣在他胸前,一股精纯的火系灵力猛地涌入,蛮横地撞入麟岱的胸腔里。
麟岱一声痛叫,鲜血自唇边溢出。
他急促地喘息着,然后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楚洵:“……”
是真是假啊这?
楚洵颠了颠怀中轻到怕人的一叠火红,沉吟片刻,又点了青年的睡穴,确认他无法再动弹顺便给自己的命根子一下,才把他带了出去。
这件院子是渭州修真大家的住宅,楚洵在此歇脚,准备参加几日后的法会。结果好巧不巧,见到了当初的“经年旧梦”。
那个丫头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当时他势单力薄,对谁都是副温柔好脸色。太阿宗内尽是门阀贵族之后,对他颐指气使者不在少数。麟岱沉默寡言,出身低微,他难免有些怜惜,便对少年更加关心。谁知道一来而去,被这十几岁的小家伙迷了心神。
太阿宗内有传言,麟岱不仅诱骗自己的师弟于宗门初试出局,还爱攀炎附势,不屑与凡人相交。尽管楚洵知道麟岱的为人,但为了明哲保身,他仍选择将少年踹的远远的。
美人哪里都有,清誉可不是永远都在的。
只不过,当年的他还不知道,像麟岱这样的人,一辈子大抵只能遇见这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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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岱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窗户在哪,找到了,然后找自己鞋在哪,找到了,然后穿上鞋就要翻窗逃跑。
楚洵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麟岱望了望底下比蚂蚁还小的行人,又默默地把窗关了起来。
好高,高到连地面都看不清了。
楚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麟岱不理他,兀自拍了拍枕头使其松软,然后推了推被子,重新躺了下去。
“麟岱,你可真不把我当外人。”
楚洵悠哉悠哉地走到床边。
麟岱没说话,他累的厉害,刚才那一番动作已经令他头晕目眩,哪有精力去关注楚洵的动作。
他只想好好睡会,然后去找他的狗子和三首蛟。
美人卧于身侧,楚洵心思一动,手掌轻轻按在他腰际,贴近他的耳边,语气潮湿:
“麟岱,你想不想知道那条狗和大蛟去哪了。”
麟岱身形未动,语气也很平稳。
“你知道就说。”
楚洵还想继续吃豆腐,又怕美人玉碎求全,思量一番,讪讪抽回了手。
“太阿宗急讯,若你十日不归,就要杀了你的狗,喂你的蛟。”
麟岱猛然坐起,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楚洵很喜欢看青年鲜活的表情,道:
“你心中已经有这想法了吧,只是在骗自己,那个上古宗门说什么也是名门正派,无论如何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一语中的,床上的青年面色由震惊到悲惵,轻轻咳了两声,眼神有些凄然。
麟岱唇红齿白,眉间含着几分袅袅的疲态,看得楚洵心一软,脱口而出:
“我可以帮你救出那两只畜牲。”
“你才是畜牲。”麟岱反驳到,过度的气愤使他显出满面绯色。
失去修为的青年像只倔强的刺猬,一瞥间尽是雨打梨花的风情。楚洵的心已经化成水淌下来了,他应和道:
“对,我是畜牲,我不该那样对你的,现在我后悔了,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麟岱毫不吝啬地甩给他一个白眼,楚洵呼吸急促,“麟岱,你现在真好看。”
“滚。”麟岱冷冷开口,用力推开了他。
楚洵顺着他的力气挪到一边,那张端庄正气的脸上挂着坏笑。
“虽然你勾引过我,但我一点都不计较。”
麟岱简直想一剑杀了他,他满心都是琼牙和三首蛟 ,不想在这里耽搁一秒。
他看了看虚掩着的大门,道:
“一枚玄黄丹,你放我走。”
楚洵则将眉毛一挑,“你现在真厉害,据说你晋升了天授炼丹师,惹得四方垂涎?”
“两枚。”麟岱见他东拉西扯,直接加价。
楚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真的很后悔,你能原谅我吗?不是你用了药,就是我单纯很混蛋而已。”
“再加一枚,这枚你定!”
楚洵却笑了出来。
“麟岱,你怎么这样天真,怎么能告诉别人你有多宝贵呢?我放你走了又怎样?你能顺利回到太阿宗吗?”
看见青年倔强的盯着自己,楚洵心软了,却还是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免得青年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总以为别人要害他这只小猫咪。
“你以为随便找个太阿宗弟子,他们就能把你带回太阿宗了?你知道他是哪个世家的吗?知道他家长辈怎样交代的吗?”
“人家会把你骗到一个角落,然后一麻袋套走你,带回家,交给他们族长。”
“你别以为太阿宗会发现,你这么薄一片,折起来扛在肩上,或者装在巨剑匣里,都很方便。太阿宗查完所有的储物戒指,都找不到你。”
“你的嘴巴会被绑起来,手也是,然后一群老头子围着你,用各种手段逼你炼丹,你不从也得从。”
麟岱在太阿宗可谓循规蹈矩到了极致,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他看着楚洵,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楚洵看不得青年这幅样子,懵懂脆弱的像初生小兽一般。面对危险只会凶巴巴的龇牙,即使被人揽在怀里揉弄也毫无办法,被逼急了甚至会自残,用损坏自己漂亮躯体的方式来获得那点可怜的自尊。
楚洵这样没落贵族里的庶出少爷大多有着恶劣的本性,他们人前清风朗月,人后却有一肚子的恶劣性情,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他们张口就是诡计多端的威胁,他们任意发散自己的恶劣,恨不得天地都随自己的心一般扭曲。
“身怀异宝的病弱美人?你落到他们手里会怎么样?”
“他们才不会怜惜你。他们会把你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隔着帘子与你师尊交谈,假惺惺的说怎么也找不到你。然后催动秘法,让你生不如死。”
“你醒着就炼丹,睡着了也别想安宁。他们会把你弄醒,吊着你不许你睡觉,在你的宝贝丹炉面前欺负你。你不想被欺负,只能听他们的话。”
“你手都磨破了,那点小火焰都不亮了,他们会让你休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你练不出那么多丹。或者哪里让他们不满意了,他们就会想法设法的折磨你、逼迫你。把不满意的丹药塞进你的嘴里,一边摸你的脸,一边让你吃下去。”
“乱七八糟的丹药,摸不清的药性,还有数不清的手,怎么都吞不下去,直接抵到了这里……”
楚洵眼眸向下,伸手缓缓按在了麟岱的小腹上。他向上挪动半寸,以中指与拇指丈量了一拃长的距离。
“抵到直接鼓起来。”
第41章 穷鬼不配有老婆
麟岱看着他, 犹如在看一个疯子。
尽管在他眼中,现在的楚洵同疯子并无区别。
楚洵却把麟岱的诧异当成了恐惧,这使他的恶劣心理得到了极大满足。
“怎么样?”他说, “要不要考虑一下留在我这里?”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帮你把那两只畜……灵宠救出来,还会让你过的很好,再也不会受委屈。”
“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你想要外出游历,我会寸步不离地待在你身侧。如果你真的很想炼丹, 我会专门为你建一座丹室,楚家所有人都供你驱策。”
“我会成为你的家人,或者别的什么, 你到死都不会孤独。”
“你会感激我的,麟岱。”
麟岱静静的听他胡诌,漂亮的眼睛不安分地四处打量。
一间窄小的卧房, 小到几乎不能藏人,一览无余的样子。
楚洵明显比师尊要谨慎, 屋内连大点的瓶子都不放。只一床一窗一桌一椅而已,床榻一侧摆放着搭放衣物的木架,做工精良,光滑到没有一丝毛刺,看着就结实难拆卸。
桌椅更是镂空雕花, 四面穿风。
屋内除却卧具,就没有一根丝出现,别说自缢, 连线头都难找。
楚洵这是真把自己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娘子了, 麟岱估摸着。只是他若真想求死, 自然还有千种万种方法,不是这些就能拦住的。
楚洵停止了他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他眼睛泛光,满脸期待地看向麟岱,道:
“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麟岱怎么知道好不好,他头晕耳鸣,压根没听清楚洵说什么。只是他若此时摇头,怕是楚洵能再给他踹出去二百里。
想到那种裂骨之痛,麟岱就一阵寒颤。楚洵见他瑟缩,便蹲下来,抬头看着他。
“你说好不好,麟岱。”
怎么只会问好不好,麟岱无奈叹息,只是还得应付。对方元婴修为,麟岱绝不会以卵击石。
“不好。”他回答的很干脆。
“啊,麟岱?”楚洵的眼神顷刻间阴鸷起来,薄唇轻启:
“怎么会不好呢,你再想想。”
麟岱师侍于骨珑仙尊身侧多年,怎会被别人一个眼神吓到。他清清嗓子,重复道:
“不好。”
楚洵的脸色已经黑到怕人了。
“有何不好?”
麟岱直视他的双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
“你当年拒绝我,我很伤心。”
这下轮到楚洵不知所措了。
麟岱扭头望向窗外,沉默了好一会,才用那种追忆往昔的语气缓缓道:
“那是五月,风很暖,梅子黄时落了小雨。”
青年的声音柔和潮湿,瞬间将楚洵拉到了当年的太阿宗。他恍然间真的看见了十来岁的少年麟岱,从万千白色宫殿里走出来,走进翠色·欲滴的山间草木之中,白皙小脸上挂着未干的雨水,对着连绵的雨丝皱眉。
“我卸下舵银铠甲,在树下发现了一株鸢尾。忽然有人唤我。”
楚洵心口怦然,他想起了两人的初遇。的确是有雨的春夏之季,风黏腻地吹,万物复苏,情意懵懂。
“我抬头望去。好巧不巧,霎时风歇雨停,万千流光自云层倾泻而下,尽数施予你一个人身上。你着素色单衣,不沾半点金银,身无俗物,和光同尘。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
楚洵屏住了呼吸,双眸不知觉凝滞。只见雪衣黑发的青年轻敛眸中风雨,眼角眉梢透露出一丝少年人的稚气与柔软。他看着窗外,仿佛看见了故人。
楚洵呆了,讷讷问道:
“便知道什么?”
麟岱摇了摇头,黑发落在肩上又散落铺满床铺。他转过头看着楚洵,随即轻声一笑。
“便知道,楚家贫苦,我看不上。”
楚洵这是真的呆住了。
他彻彻底底呆住了。
他呆若木鸡呆,呆的像一尊石雕,呆得倒在地上就能摔碎成几百瓣。
第42章 摔个半死
麟岱的语气平静且笃定, 像是在宣判着什么庄严肃穆的结果。
“楚家,穷到我看不下去。”
“本来还心存幻想,结果你家礼服都是成衣, 拜堂都不见六器,实在穷到令人发指。”
“也谢谢你那一脚,助我脱离苦海。”
“还有一句七字箴言送给你。”
麟岱看着楚洵呆愣的样子,说完了自己的成亲感言:
“穷鬼不配有老婆。”
言罢, 麟岱和衣躺下,闭眼假寐。
楚洵在榻前徘徊良久, 终是脚步轻轻地离开。
麟岱绷紧的心弦也随之放松,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虽然不想承认,但楚洵确实有能力对他为所欲为。除了死而免辱, 麟岱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静下心仔细一听,四周的确无人,麟岱从腰侧掏出了含灵宝玉, 看得眼尾红红。
好想,又不敢。
麟岱没脸麻烦这位刨心护佑苍生的仙尊, 能做出此番举动的人,他活着的每一秒都是有价值的,不像自己,连活着都是件难事。慌慌张张,像只形容狼狈的小老鼠。
倘若麟岱是因为天下之事而逃亡, 抑或是人族安危之事,最不济也是发现了什么魔族的秘密而受到追杀,他都能向剑尊求助, 诉说自己的无助与痛苦。
而不是被自己师尊无端的欲念吓到, 这让麟岱羞于启齿, 仿佛自己成了罪人,说出一个字都是耻辱。
挣扎了一会,麟岱把宝玉收回,查看自己的手指。
还好,鹰头戒指还在,认主的宝物没那么容易丢失,这也是麟岱唯一的底气。他心念一动,神魂潜入其中。
白羊正在吃一堆干草,看见从天而降的青年,紧张的噎住了。
它四条竹棍似的小细腿撑着滚圆肥硕的身体,一边“呕呕”地吐了满身,一边欢快地撞向麟岱。
麟岱熟练避开,绕过睡成一滩肉饼的小兔,略过尚未生灵智的刺猬,跨过把灵植牡丹当草啃的炸毛牛牛,翻山越岭来到喇叭花小猪面前。
麟岱没养什么鸟,倒是养了只飞天小猪。
喇叭花小猪是种生性腼腆,长着小翅膀的食草灵宠,因为肉质鲜美,所以时常出现在餐桌上,是上修界百姓都爱吃的一道佳肴。它学名为牵牛豚,因爱食牵牛花而得名。
麟岱见它善飞,或许可用于种子播种,便养了几年。如今渐生灵智,听得懂几句人话。
麟岱见它左脚踩右脚,一脸羞涩又兴奋的看着自己,便知道它是只有潜力的小猪猪,是个肯干肯思考,可以提拔的好苗子。
就是你了,麟岱心想。
他一把抄起小猪,在一干灵兽诧异的目光中,捏了捏小猪的鼻头。
“飞出渭州,你能行吗?”
灵兽顿时乱做一团,那只未生灵智的刺猬不知怎么也听懂了,蒙头蒙脑地冲过来让麟岱坐他背上要飞给麟岱看。
麟岱只好把它交给了懂事的白羊,白羊泪眼汪汪。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先生此去经年,白某不畏等到生死疲劳。只怕天人永隔,何时再共婵娟?”
麟岱:“……”
这孩子,怎么文绉绉的。
麟岱记得自己没往戒指里放什么话本子,也不知道白羊从哪里学到的这些话。他抱起小猪,从一旁的草庐上揭下符纸。
草庐没了法力支撑,瞬间掉落在地现出原形。
这是麟岱之前用稻草拧巴的一个小草庐,放大了正好给灵宠们睡觉用。现在他的宝贝们只能幕天席地了,所幸戒指里无风无雨,有没有这小屋子都一样。
麟岱将喇叭花小猪和放大符都带出了戒指空间,白羊还在那喊:
“望先生平安!”
来到窗前,麟岱看到了先前忽略的一方结界。
楚洵只封了这一扇窗口,且不是杀阵,触到了也只会将人反弹回来。
麟岱用手摸了摸,它像一层柔软的布,将麟岱隔绝在这小小的卧房里。
是常见的隔离结界,除非将它毁掉,不然不会影响到布置结界之人。
麟岱大喜,努力贴着它向外看去。
喇叭花小猪不解主人的意思,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外看。
楚洵真是大胆,将他安排在如此繁华的地带。楼下正是条大街,新年刚过还残存着许多礼炮花灯,行人如织,一派祥和。
麟岱觉得怪异,渭州乱的很,怎会这样平静繁华。难道他离开的这些年里,家乡经济飞速发展,人民安居乐业幸福感爆棚?
真是什么好事都轮不上他,这样想着,麟岱看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上面风吹雨淋显得有些暗淡的“淮”字点醒了他。
这哪里是什么渭州,这分明是楚洵的老家淮州,楚洵竟瞒着太阿宗将他带了出来。
这人也算有几分神通,可是,他还是低估了麟岱。
那结界与窗户隔了一拳的距离,麟岱比划了一下,喇叭花小猪不及一只猫儿大,应该贴着爬到别的地方去。
这样小的卧房必然是供佣人过夜的小间,此屋隔壁当是大房,或许可从那里出去。麟岱让小猪顺着窗沿爬到隔壁,去打探一番有没有人。
没一会,小猪就蛄蛹着回来了。
麟岱问它有人吗?
它歪着头想了想,用猪蹄在麟岱掌中点了一下。
“一个?”麟岱问。
小猪点点头。
麟岱翻了翻自己剩余的昏睡粉,小心包好,让小猪含在嘴里。
“到了那边,你就吐出来,知道吗?”
“这纸沾地就化,你是灵兽,吸入了也没关系。那人要是倒了,你就来报我,没倒也要说,知不知道?”
小猪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总之叼着纸包就去了。
麟岱攀着窗户,有些紧张地看着它。
它回来的很快,麟岱还在担心它会不会没站稳滚下去,它就屁颠屁颠回来了。
喇叭花小猪张开嘴,示意药粉包已经不在了。
“倒下了?”麟岱问。
小猪点点头,又摇摇头。它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跺了跺猪蹄,然后“吧唧”一声躺倒在地,
那就是成了,麟岱揣起它,攀上窗台。
楚家怎么把楼建的这样高,也不知道底下的人能不能看到自己。麟岱紧紧攀着木梁,挪动着步子。
身后的回弹结界贴着他的背,麟岱艰难地呼吸着,挪过这扇窗口,终于摸到了另一扇。
他脚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好叫小猪先进,自己再翻进去。
麟岱没有蠢到直接骑着喇叭花小猪飞走,出了楚家,外面自然还有其他人在抓他。楚洵能把他从渭州带到淮州,证明他有避开太阿宗眼线的能力。麟岱现在想做的,是想营造自己已经逃走的假象。等楚洵追出去后,再伺机逃跑。
青年没多重,落地时轻盈的像只猫。麟岱把小猪抱在怀里,一转头看见个大活人站在面前。
麟岱一拳已经送上,发现是个姑娘,中途拳头转弯,准备跨窗逃跑。余光一扫却看见了姑娘的佩剑,坠着鹰头玉饰——是涅罗宗之人。
难道是剑尊派来寻自己的?麟岱不自觉停下,还没开口询问,这姑娘就以惊天动地的嗓门喊道:
“师姐,麟岱欲逃!”
这一声惊呼让麟岱耳膜发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这姑娘天生神力,直接抱着他的大腿一把将他举了起来,麟岱双手无处施力,只能按着她的脑袋企图将她推开。
喇叭花小猪受了惊吓,看见自己的主人被欺负,一口咬在了那姑娘的手上。
姑娘尖叫一声,撒开了手。这可苦了麟岱,被那姑娘没轻没重的一抛,连人带猪砸到了屏风上。
“哐啷”一声脆响,巨大的磐石花瓷瓶被撞倒摔了个稀巴烂。麟岱就地一滚避开碎瓷,脑袋磕在个尖尖上。
所幸这尖尖不算硬,不然麟岱肯定脑袋开花。他没忍住吐出一口血,随即感受到汹涌的灵气被输入体内。
身体瞬间轻盈,麟岱浑身脱力。昏沉间,感到那个尖尖抬起了他的下巴。
“可算找到你了,大师兄。”
麟岱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是个姑娘。他感到手臂被人嵌住,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
麟岱这才看清那个尖尖,是一只绣花鞋,鞋面沾了点血迹,应是麟岱刚刚弄上去的。
汝嫣瑶瑶找麟岱几乎找到发疯,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来。
麟岱看着她,硬是看出了几分面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麟岱眯着眼又看了一会,仍是没想起来。
“大师兄是不是在想我是谁?”
汝嫣瑶瑶一边解开麟岱沾血的外袍,一边替他捻除站在头发上的碎瓷。
麟岱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汝嫣瑶瑶三下两下给麟岱包好伤口,她不善医人,便将青年放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麟岱一歪头,看见地上居然还躺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亦是侧着头,面朝麟岱。他似乎是被人扭断了脖子,眼睛瞪得极大。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张和麟岱一模一样的脸。
麟岱被这诡异的一幕弄的有些慌乱,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汝嫣瑶瑶一把按住。
“我是汝嫣鸿的孙女,汝嫣瑶瑶。”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魔力,麟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惊愕地看向少女。
第43章 逃出生天
“汝嫣老先生……”麟岱不由得喃喃。
汝嫣瑶瑶见他神色恍惚, 于是柔柔地托起了他的脖子,食指骨节轻轻抵在青年的后颈经脉处,准备将他弄晕。
麟岱却将脖子一扭, 眼中含泪地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
汝嫣瑶瑶耳尖一红,“是见过,那时我还小,你不大认得。”
麟岱定定地看着她, 似乎想从少女的脸上找到些熟悉颜色。只是今日少年明日老,纵使眉眼肖像, 也再也看不出当年神情。
“师姐……”
刚才举起麟岱的那女孩走近,面带愧色。
“我不是故意的……”
汝嫣瑶瑶被麟岱看得僵直,没回应那女孩, 也没弄晕麟岱。
她看见青年眨巴着那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眼,有些疑惑地问:
“你不是太阿宗弟子吗,为何会同涅罗宗之人在一处。”
她此行的目的是带回麟岱, 而不是回答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在这双清亮眸子的注视下,她觉得没有人会忍心隐瞒。
“她是我的表妹, 幼时在同一学堂读书,后来才各自拜入宗门,那声师姐也就未改口。”
窥见青年眸中的失落,汝嫣瑶瑶不禁问:
“你在涅罗宗内是有什么牵挂之人吗?”
麟岱不答,再次看向地上那具尸体。
汝嫣瑶瑶则再次按住了青年的后颈经脉, 还未等她施力,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为什么要杀他?”
指尖骤然脱力, 汝嫣瑶瑶恋恋不舍的剐蹭两下, 像是侩子手挥刀前自洽的仪式感。
“我不知道他是谁, 是楚洵把我引到这来的,他扮作你引诱我,我也是不小心伤了他。”
楚洵竟做出了这样相似的替身,麟岱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人死的无辜,是自己连累了他。若不是那包昏睡粉,他说不定还有跑出去的力气……
“师姐,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那女孩催她。
房门处一声巨响,麟岱耳膜一疼,还未伸手,汝嫣瑶瑶就替他捂上了耳朵。
她警惕地看去。只见一团灵力化作刀刃袭来,两个女孩避之不及,生生挨下这一刀。
麟岱为了躲避,一撑身体滚到了地上,只是那灵气还落在他身上,就忽然消散了。
楚洵对天地灵力的把控可谓得心应手,他单手托着心头火,面色阴沉地走来。
这火不是红的,而是淬炼精纯之后显出的隐隐蓝色,幽幽绰绰的,像是地狱里浮动的鬼火。
麟岱同为火属性修士,一眼就看出了楚洵的火有多渗人。这人绝对藏了拙,否则几年前就该声名大噪威震一方才是。
汝嫣瑶瑶见状,打个响指,腰间的传讯符瞬间燃灭。
“雕虫小技。”楚洵不屑地伸出手,掌中幻化出湛蓝火龙,隔空绞住了她的脖子。
这火居然没有一丝温度,离得这样近,麟岱硬是没有感到灼热。汝嫣瑶瑶浑身包裹灵气,被火舌一烫,却痛苦地痉挛起来。
麟岱一惊,那涅罗宗女孩直接扑了过去。
楚洵手背上狰狞的青筋凸起,像一条条扭打在一起的青龙。他挥拳击中那姑娘的脑袋,像是在砸透一面鼓。
汝嫣瑶瑶见友人生死未卜,居然迎着火逼近,死死握住他的手,可不敌气头上的男人力气大,整张脸被逼到发紫。
麟岱磕了两下才勉强站起来,他伸手,释放出自己的心头火。
火舌纠缠着向楚洵奔去,男人冷笑一声,将汝嫣瑶瑶挡在身前。
麟岱见他用个姑娘威胁自己,只好收了火,语气不善地说道:
“楚洵,你算什么男人。”
男人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考眼前人怎么有底气说出这句话的。他将汝嫣瑶瑶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到了她的肩上。
女孩发出了一声痛苦又极力忍耐的哼声。
“你不会真以为,是我把她引到这里,然后弄了个什么假麟岱来诓骗她吧?”
麟岱看着楚洵,眼神中带着怀疑。
楚洵将汝嫣瑶瑶一踢,滚到了那具男尸旁边。
“瞧瞧,多般配啊。”
“你!”麟岱怒极,又无可奈何,只能忍着浑身更疼去扶汝嫣瑶瑶。这姑娘见他来,别扭地转过脸。
麟岱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他弯下腰,吃力地将汝嫣瑶瑶扶起,拉到自己身后。
腰封被紧紧地扯住,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麟岱敢直面楚洵。
“她是因我而来,并非自愿。你不要伤她,我跟你走。”
楚洵瞪大了眼睛,“要不然怎么说你蠢呢,麟岱,你那双眼睛长着就是为了好看吗?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你仔细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位,穿的是什么衣裳,戴的是哪里的玉佩,手腕上刺的又是些什么玩意。”
麟岱一愣,方才听到“我是汝嫣鸿孙女”这几个字时,他就放下了大半的警惕,加上被那涅罗宗女孩一摔,更是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只急着从这自称洳嫣老先生孙女之人的脸上找出熟悉痕迹,以慰藉过分恐慌的心。
却忘了,不管眼前这位是谁,都是有可能骗他甚至伤他的陌生人。
麟岱不着痕迹地瞄向地上那具男尸,看到了他衣襟上的莲花纹样,以及腰上的传音石。
他的目光向其掩盖在衣袖下的手腕寻去时,身后却传来女子的轻笑。
“楚洵,你坏我好事,我必不会放过你。”
楚洵掌心已经托起了心头火。
“汝嫣家的小姑娘,做了此等丑事,还敢在此放肆。如果不是我及时赶来,你怕不是已经把你敬爱的大师兄拐走了吧?”
麟岱尚且没弄清楚洵口中的丑事是什么,就被一阵推力按到了地上。他吃痛地蜷缩起来,终于看清了地上那具男尸手腕上的刺青──汝嫣瑶瑶。
麟岱倒吸一口凉气,随机反应过来,这人是她带来的,甚至是她的门客。
这具男尸穿着的是太阿宗最末等弟子的服饰,但没有佩戴鲤鱼,显然是依附于太阿宗却没有能力入宗的人。
只是……为何同他长的一模一样。分明是个真正的人,不是什么傀儡,亦没有易容的痕迹……麟岱忽然想到了汝嫣家族的一种秘法,怨偶。
汝嫣家曾有一代族长,爱慕同族女子,求而不得,便创造了此等秘法。以心上人的头发为引,再找到甘愿献祭的女子,植上心上人的头发,这人就会同头发的主人越长越像,来行为举止都如出一辙,久而久之,就能完完全全取代原来那位。
因为是作为替身而出现的,本身就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存在,所以被称之为:怨偶。
汝嫣瑶瑶将麟岱推倒后,直接挥剑斩向楚洵。男人哼笑一声,说道:
“不自量力。”
麟岱伏在地上,听见了汝嫣瑶瑶的嘶吼声。
他看着眼前这具男尸,盯着他尚且含着错愕神情的眼睛,内心忽然平静。
他原本准备留在楚家,等两方混乱时再逃出去,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方才汝嫣瑶瑶燃了传讯符,太阿宗弟子马上就回来,届时,他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毕竟这些人中,不知道还有几个汝嫣瑶瑶,他亦不知自己能不能返回太阿宗,救出琼牙。
麟岱从鹰头戒指里掏出喇叭花小猪,它方才受了惊吓,一出来便缩在麟岱怀中发抖。
麟岱摸摸它的耳朵安抚它,看了眼窗外,不远,跑几步就能到。
楚洵和汝嫣瑶瑶打的天昏地暗,麟岱握紧放大符,猛地蹿起向窗口奔去。
楚洵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一脚踹开洳嫣瑶瑶,吼道:“麟岱,你要做什么!”
可青年已经攀上了窗户,他将怀中的物什向外一抛,然后回头一笑,眉梢尽是自由烂漫。
这个笑让他愣在原地,青年义无反顾的坠了下去,仿佛外头是什么桃园极乐之地。
楚洵扑向了窗边。
空中传来青年愉悦的“呜呼”声,只看见白衣一动,青年留给他的是纤瘦的背影,还有一腔莽撞与倔强。
楚洵看呆了。
汝嫣瑶瑶又站了起来,她满嘴都是血,却不忘嘲笑楚洵。
“楚公子,你看麟岱多讨厌你。”
楚洵一掌击碎了她的手臂。
这女子看着纤细柔弱,提起剑来却宛若疯狗,金丹修为居然能力敌元婴。
汝嫣瑶瑶惨叫着仰倒。
“行啊,小姑娘,汝嫣家出人才了。”
楚洵毫不留情地踩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放肆碾压。
“彼此彼此,楚家不也是有你吗?”
汝嫣瑶瑶躺在地上,笑的却很张扬。
“咱两同为外室所生,喜欢的人也这样相同,你说说,是不是好巧。”
汝嫣瑶瑶一句话让楚洵双目发红,他脚下施力,嘴上吼道:“闭嘴!”
汝嫣瑶瑶仍然继续刺激着已经狂怒的男人。
“只是我命苦,经营多年仍是不温不火,喜欢的人也群狼环伺触碰不得,只能做个怨偶聊解相思。”
楚洵嗤笑道:“我不及你这般没脸没皮,背着麟岱做此等恶心事。”
“你懂什么!”汝嫣瑶瑶的眼神忽然疯狂起来。
“你又不在他身边,你又不是能日日看见他,你又没体会过那种近在咫尺的感觉,又想要,又碰不到……”
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楚洵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什么意思,莫非麟岱被我退回去后,还有人赶着上去要?”
汝嫣瑶瑶盯着他的眼睛,笑声有些阴险。
“对啊,你个不识货的蠢东西。”
“别人巴不得你退婚,最好把麟岱伤的透透的,他就再也不敢出太阿宗了。”
楚洵的表情从戏谑转为惊愕。
汝嫣瑶瑶继续说道:
“大师兄从来没有向仙尊提过要求,除了那一次。”
“他真的好笨哦,连模仿的字迹都看不出来,傻傻地写了好久的信。”
“还喊我楚郎,哈哈哈……”
楚洵错愕地愣在原地,随即,他一拳揍在了汝嫣瑶瑶的小腹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汝嫣瑶瑶一边咳血,一边声嘶力竭地笑着。
楚洵几乎要崩溃了,“你他妈快给我说!”
第44章 后悔拒婚
“我说什么?”汝嫣瑶瑶笑嘻嘻的。
“说麟岱被你三瓜两枣哄得晕头转向, 写了万字情笺却不敢寄,恰好被我捡到了,我们纸上好了半年这件事。”
“他寄来生辰八字答应做我道侣这回事。”
“还是说他在信可怜巴巴地问我能不能见一面这回事……”
楚洵一掌将汝嫣瑶瑶的脸打的偏过去。
女孩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吐出一口血,斜睨着看他,继续以嘲讽的语气说道:
“楚洵啊楚洵,我还得谢谢你呢。我正愁怎么扮作你的样子同他见面, 没想到你家为了恶心你直接上门提亲。好强硬的手段啊,是你那几个伯伯干的?还是你小叔?”
楚洵沉默地看着她, 没有回答。
“你个窝囊废,也就有点钱了,根本不敢忤逆家里人的意思吧, 只敢朝麟岱发脾气。总之,麟岱傻乎乎的去了,还真以为你会娶他哈哈哈哈……”
“他真的好笨啊, 你怎么会瞧得上他。你是名门之后,他只是个小孤儿, 没权没势的,什么危险的任务都交给他,他还居然想着你能带他脱离苦海。”
楚洵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动了动嘴唇,勉强问出一句:
“然后呢?”
“然后?”女孩哈哈一笑, “你个窝囊废,怎么好意思问然后的啊!然后你都知道了啊,麟岱回到了宗门, 好可怜啊, 每天眼睛都哭的红红的。我准备去安慰他来着, 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楚洵满脸紧张。
女孩察觉到他的不自然,讥笑一声,慢悠悠说道:
“他那个好师尊,表面上看着对这个大弟子不闻不问,背地里却摸进徒弟房里又抱又亲,好不要脸。”
楚洵的表情几乎称得上瞠目结舌,女孩看着他自闭的样子,心中好不舒爽。
“我就说麟岱请求嫁去楚家,那骨珑仙尊怎么答应的那样爽快,原来早算清了其中龌龊,就等着不听话的小弟子自己哭唧唧的回来呢。”
楚洵喃喃道:“骨珑仙尊,怎会如此……”
汝嫣瑶瑶发出来一声爆笑,她含着眼泪,笑到发抽。
“楚洵,你要装就装的像骨珑仙尊那样,任谁都看不出破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稍稍一激就原形毕露。”
“不过你做的真不错,骨珑仙尊估计正愁着没法名正言顺地将麟岱困在太阿宗。结果瞌睡来了送枕头,你这么一踹,麟岱颜面尽失,名声也臭了,就再也不想着离开太阿宗了,毕竟外面的人都会嘲笑他……啊啊啊啊!”
汝嫣瑶瑶猛地尖叫出声,楚洵直接将心头火灌入了她体内,捣入灵根。深入骨髓的痛让她七窍流血,她浑身痉挛,两眼翻白,一歪头昏了过去。
楚洵喘着粗气,后退两步,脚步踉跄,神情慌张。
他左右迅速看了一下,尽管知道没有人,但还是梭巡了一番,像是担心被人发现了什么丑事。
楚家已经没落,虽然家底丰厚,但人才难出,嫡系旁系打成一团,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去太阿宗修习的机会,自然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为了养精蓄锐,他对外称自己谦谦君子与世无争。麟岱,亦是他清正好名誉的一个衬托。
那年他拒婚,还踹伤了麟岱,自己得了不错的名声,麟岱却成了上修界的笑柄。估计也就是从那时起,关于麟岱“趋炎附势”的传闻就似乎被坐实了。好好一个太阿宗首席弟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楚洵不是不知道别人会怎样说他,毕竟当年,他也不认为麟岱是真的喜欢自己,也同那些俗人一样,认为麟岱是贪慕权势,得陇望蜀。
他甚至很阴暗地猜测,少年这样好颜色,太阿宗又是门阀贵族抱团之地,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游走在权贵身边,靠着自己漂亮的外表与乖巧的性格讨得一方庇护。否则,像他这样貌美又无助的人,怎么能平平安安活那么大。
又怎么会生出那样媚人的眼睛,那样令人魂牵梦萦的气质。
可现实却同他想的完全不同,麟岱可怜又很好骗,大家都欺负他,给他安排最危险的任务。
他身为弟子首席,胆子却小的可怜,从没向自己的师尊提过什么要求。但他又很莽撞,因为几封冒名顶替的信就敢托付终身。
那为什么他会被传成那样?什么诱骗师弟、谄媚门阀……
楚洵愣住了,就在刚刚,他也在坏心眼地揣测,在漫无目的又居心不良地臆想。
很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那些滴着毒汁的内心,那些生而偏见的眼睛,那些同他一样狡猾卑劣的人,如此亵渎一个干净的少年。
楚洵的心狠狠痛起来。他的行动同猜想背道而驰,正如他这个人一般割裂。他眼睛里蕴酿着爱欲,嘴上却呵斥道:
“麟岱,你又想使这些龌龊手段。”
往事来势汹汹,现状被冲成一锅浆糊,入目惨不忍睹。
楚洵手掌弯成爪状,目中阴郁之气扇动犹如鬼火。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咬牙收了火,厌烦地看了眼地上的几人,从手腕上取出一个镯子,于指尖上下一翻,将这几人收入法宝之中,然后一震衣袖使,碎裂的瓷瓶与屏风瞬间恢复原样。
男人在太阿宗弟子破门而入前消失,屋内白光一闪,姗姗来迟的弟子只看见了敞开窗口洒进的和煦日光。
细小尘埃在光束中自由飞舞,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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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岱飞的很稳,喇叭花小猪在他的安抚下不再害怕,小翅膀扇的格外有力。
不多时,就看到了城郊处的林子。
此时天已经黑了,无风无月。麟岱轻轻扯着小猪耳朵,降落在林子里。收回符纸,小猪又变回了原先大小。麟岱身体不好,不能就着泉水吃冷食,于是取出丹炉,找到几种可食用的果子,加了点蜂蜜煮着吃。
火控制的很小,热气暖暖地升上来,麟岱深吸一口气,闻到了鲜果子滋养的味道。
这味道让麟岱想起了北院安静的日夜,想起了开的烂漫又坚毅的白菊。他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你应付的来。
在这种几近于洗脑的反复呢喃中,麟岱把自己喂的饱饱的。他抹了把嘴巴,忽然想起一样东西。
那日他记忆错乱,剑尊给了一盒糕点,他清醒后收了起来,就再也没动过。
麟岱赶紧翻了出来,八宝琉璃的食盒一打开,糕点还同刚出炉一般新鲜,甜香咸鲜扑面而来,乳酪果子酥饼色彩纷呈,五层小盒呈塔状叠起,一格一屉收纳了上修界各地吃食。
那么短的时间,他是如何弄到这么多的……麟岱有些诧异,拿起块香酥苹果,浅浅咬了一口。
喇叭花小猪好奇地看着他,麟岱掰下一块,递到小猪嘴边。
小猪闻了闻,摇了摇头。
小猪喜欢吃太阳草,麟岱便把它放回戒指里休息,自己在树下用干草窝了个窝,盖着那件火红法衣躺了下去。
他不敢睡,他怕有人追上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麟岱躺了不到半刻钟,就听到了剑鞘碰撞的声音。
很近,就在他身后。
麟岱睁眼,裹着衣裳顺势一滚,像一株枯木一样滚进了小土丘下的杂草里。
他听到几名弟子抱怨的声音,说什么太阿宗不把他们当人看之类的话。
麟岱静静听着,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队人不多,很快就走远了。待到终于没了声时,麟岱才从枯草里爬出来,拍拍尘土,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往他们相反的方向。
也就几步的路,麟岱感到了脚踝一疼,低头,发现是纠缠的银线。
他目力不及从前,又没什么月光导致现在才发现,心中暗叫不好,忙不迭将喇叭花小猪放出来。
中计了,差点成了瓮中之鳖。麟岱拍下放大符,小猪吞下刚嚼了两口的太阳草,被打断吃饭也没有闹脾气,托起麟岱,振翅欲飞。
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麟岱也刚好烧断银丝。
这银丝还是他当初带领外巡弟子时发明的小玩意,现在竟又用到了他身上,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太阿宗弟子发现了他,喊道:
“麟岱在此!”
紧接着,无数银丝蛇一般向麟岱飞射而来,麟岱撑出火幕,银线尚未沾身,就烧成了灰。
心头火是麟岱与生俱来的天赋,同时也消耗他的精血。他没有雄厚的灵力护身,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底下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持续地放出银丝,并不做其他动作。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白敏带人匆匆感到时,麟岱已经口吐鲜血,摇摇欲坠。
青年固执地撑着,赤红火焰照的他如太阳一般醒目。
白敏看向另一位领长,那是此次任务实力最强之人,叫韩琦,亦是他推举汝嫣瑶瑶为领首。如今汝嫣瑶瑶失踪,自然是他说了算。
很快白敏就失望了,这人眸光冰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想到麟岱曾经毫无保留的挽救,白敏深吸一口气,目光不再挣扎。
他自袖中掏出了一只小瓷瓶,趁众人不注意,悄悄丢到了一个弟子身后,然后低声说了声:“开。”
瓷瓶刚一落地就被踩进了泥里,随着那一声“开”,方才瓷瓶掉落之处冒出一缕白气,然后连带着整片地面都开始晃动。
韩琦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他察觉脚底有异动,警觉地低头,却被忽然爆裂开的地面吞了进去!
“是魔族,有魔族在此!”
人群中发出声声惊呼,地面还在开裂,仿佛底下藏着什么怪物正在翻天覆地,弟子还没来得及御剑,就被裂缝里的一缕缕黑影拽入地下。
麟岱觉得周身一轻,那无孔不入的银线收回了许多,剩下的很快就被燃烧殆尽。他本来已经熬不住了,看到此等景象,居然生出了些力气。
像是有预感似的,他遥遥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
白敏转身避开麟岱的视线,抽剑抵挡黑影的攻击。
麟岱只是感觉有人冥冥之中帮助了自己,但并不知道是谁。他摸摸小猪耳朵,高高的飞了起来。
底下的一群弟子自顾不暇,很快就被黑影吞噬。
夜色深沉,麟岱感觉自己都要撞破天幕了,他飞的那样急,恨不得飞出上修界,飞到无人打扰的秘境。
小猪累到发出“呼哧”声,麟岱心疼,想让它停下来。但小猪拒绝了,它摇摇脑袋,两耳小扇子一般上下扑通。
麟岱弯腰搂着了它,就在几天前,他身边还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小狗和一条能随意变换方位的蛟龙,他虽然在逃亡,心却是安宁的,感觉什么都不缺。
现在他看着黑夜,巨大的失落感铺天盖地袭来。
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他为此心慌。
第45章 遭到反噬
麟岱没难过一会, 就有另一帮弟子追了过来。人不多,却更为凶残,招招狠戾, 没朝着要害去,似乎是想逼麟岱投降。
麟岱躲避不及,手臂被擦伤好几处。小猪被伤到了一条腿,麟岱抱住它塞进戒指里, 自己则滚落在地。
众人见他落地都松了一口气,几人收起刀剑, 想来搀扶他。
一条火舌却啪一下甩过来,结结实实给了几人一下。
只是麟岱已是强弩之末,心头火看似凶狠, 却没什么威力。几人只觉得胸口一疼,衣衫破损了一点。
“大师兄……”
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青年已是凡人之躯, 却仍以命相博,他们被规训到冷漠的心不禁出现了一丝裂痕, 好像有什么柔软的情绪要溢出来。
麟岱跪坐于地,想到了汝嫣瑶瑶的那只怨偶。
那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楚家高楼里,像宠物一样,皮肤上还刺着主人的名字。
麟岱不希望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没有迟疑, 展开手心露出好几种丹药,一口气吞了下去。
几人还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青年一抬眼, 双眸亢奋到双眸血红。他周身灵力激荡, 掌中甚至化出了一杆烈焰熔熔的□□。
众人都看清楚了青年那从瞳仁深处透出的疯狂, 领头弟子不禁开口:
“不好,师兄要走火入魔了!”
其余人等俱是吃惊,一时都不敢当上前。
骨珑仙尊下了死命令,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麟岱,若知道自己的大弟子被逼到入魔,不知道该如何惩治他们。
没找到麟岱,顶多是被骂一句废物。可把麟岱弄成了废人或者跌入魔道,估计会被仙尊研磨成朱砂来画符……
“师兄,我们也是被逼的……”那领头弟子缓缓伸出了手,像是要祭出杀招。
麟岱的眼睛里满是混沌,他提枪迎战,脸色浮出一抹癫狂的笑。
青年白玉似的脸上尽是黑纹,横七竖八地延伸到脖子上,没入衣领,然后游走在指尖。
他俊美秀气的容颜此刻怪诞诡异,像地狱里诱惑人心的鬼郎君。
麟岱走火入魔了,看起来已无力回天。他当真是在以命相博。
一行人得到领长授意,纷纷站到了他身后。
下一秒,白光起,光幕明亮刺眼,麟岱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听到一声:
“师兄,别过了!”
麟岱:“……?”
这行人……居然直接走了……
即将走火入魔的麟岱愣在原地,他蓄势待发,对手却仓皇逃走,仿佛被追捕的是他们。
麟岱喘了口气。
麟岱终于精疲力尽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黑纹也在渐渐消退。
对,他装的,他幼时修炼没有找对门道,时常进入这种邪门的状态,不过他命大每次都挺过来,久而久之就实现了走火入魔自由。
他的《那些年,我为了保命使出的一百零八种小手段》又增添了新内容。
————
天微微亮时,麟岱才找到一处荒庙休息。
他方才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药,体内正烧的厉害。现在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非正常状态,连破碎的灵根都隐约有了感应。
这不是件好事,一旦药效过了,会瞬间进入全身脱力的困境,严重的还会有反噬。麟岱别无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此处离城门很近,远远望一眼,就发现守卫森严,出城的人无一不接受严格的搜查,连孩童与妇女都不漏过。
麟岱假装被逼的走火入魔,成功吓退了一行人。但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他们折回查看时必然会发现端倪。
也导致搜查的更严密了。
麟岱只能先躲起来,再做打算。
庙里供的是曾经的人族首——莲帝,石塑的身体有些破损,麟岱自己心慌手抖,便放出白羊,让他替自己点亮双头鲤鱼灯里的蜡烛。
白羊笨拙地向饕餮纹铜壶中注入方才林子里打的泉水,麟岱又见供奉的莲花已经枯萎,便从鹰头戒指里取出一株普通白莲,白羊衔住,在麟岱的指导下恭恭敬敬插了上去。
叩拜过后,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前人已作古,尘世纷扰也不知经历了几个轮回,如何给予他保佑。
白羊拱好了一处草窝,正当他准备坐下歇会时,石像身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
莫非他方才的心声被莲帝听见了?麟岱被自己逗笑了,他起身前去查看,不忘捡起一根木棍当武器。
白羊紧紧跟着他。
倒是没有别的,蹿出来一只小老鼠,麟岱放下木棍,倚在了石像上。
然后一扭头,看到了眼睛红红的楚洵。
麟岱吓得窜上了石像,整个人挂在莲帝的手臂上。
这是尊等身石像,也许是后人为了展现莲帝的威武雄风,把他塑造的格外高大,使麟岱能顺着他往上爬。
“麟岱……”
楚洵见他被吓成这副样子,心中自然不好受,刚想伸出手接住他,就看见麟岱紧张兮兮地向上爬,骑到了莲帝的脖子上。
楚洵:“……”
楚洵叹了口气。
“麟岱,你下来,我想好好和你说。”
可青年一点没听进去,他甚至想往莲帝头顶上爬。
楚洵也不敢强行把他扯下来,只能拽住他衣裳上垂下的一缕破布,刚想说话,就感到手掌被什么濡湿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半干未干的血。
楚洵心疼了,他向上看去,发现青年的手臂上有好几道伤口,看着极深,几乎要见白骨。
青年的五股辫散了,头发上粘了泥点与干草,嘴唇也破了口子,他本来就瘦,现在更是瘦到眼眶都凹了下去,因为休息不好,眼下添了两抹鸦青。
他像一只流浪猫,站在高处气势汹汹又胆战心惊。
“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的麟岱,我更不会害你,我之前误会你了所以才拒婚羞辱你,现在我知道真相了非常后悔只想求你下来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让别人都找不到你好不好?”
一句话差点把楚洵说断气,他伸出双臂,以防麟岱不甚跌落。
麟岱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抱着莲帝的脖子死都不肯撒手。
楚洵很快就发现了麟岱的不对劲,青年皮肤惨白,眼下却泛着瘆人的绯色,嘴唇越来越红,手脚不住地发抖,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青年根本不是在害怕,反而处于一种极端的兴奋抖擞之中,楚洵暗道不好,连忙拽着他的脚喊道:
“麟岱,你听的清我讲话吗?”
回应楚洵的是青年毫不留情的一脚,楚洵借力,直接将他拽了下来。
麟岱挠了楚洵一爪子,楚洵偏过头,脸上多了条血痕。他没多在意,而是强行掰开青年捂住眼睛地手,观察他的状态。
怀中的人不停地发抖,他发出一种类似于小兽嘶鸣的声音,死死盯着楚洵,眼中一半狠戾,一半惊恐。
白羊急的乱窜,它跑出了庙,跑得四蹄打架。
楚洵没心思管它,不停地拍着麟岱的脸颊,企图唤醒他。
青年却像吃错药一般抖的停不下来,任凭楚洵怎么唤他都没有用。男人感到恐慌,很多小动物濒死前都是这种状态,他拥住麟岱,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你走……”
门外很不巧传来脚步声,楚洵警觉,将青年搂的更紧了。
那只傻白羊,估计把太阿宗之人引来了。
他不敢用传送阵直接走,他怕青年的身体遭不住。也不敢将青年放在手镯里,怕青年醒了会自残。
心头火出,化长剑在手,楚洵单手拖住麟岱,浑身绷紧,以一种防御的姿态正对门口。
白羊率先进,它的脖子上多了根草绳,另一端握在个年轻男子的手里。
男子修为不敌他,楚洵松了口气,还未等他出招,那男子就惊喜地唤了一声:
“大师兄!”
这当然在是喊麟岱,嘴上这般恭敬,不还是追着他们师兄喊打喊杀。太阿宗之人实在虚伪,楚洵扬剑指向年轻男子,却发现那人眼睛一亮。
“你是……淮州楚洵,大师兄的道侣?”
楚洵一愣,随即点头,他亦认出了这人,百毒谷少主,穿封尚。
他们先前见过,楚洵亦曾代表楚家在百毒谷做过客,这傻少爷对他装出的君子模样崇拜的一塌糊涂,还说要和他结拜为兄弟。
看着傻少爷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楚洵怀抱美人,不禁觉得自己的人设立的很成功。
傻少爷真的觉得他是特地来救麟岱的,虽然事实也没差多少,但一定与穿封尚想的不同。
穿封尚一路都在担忧麟岱,没想到一只白羊让他找到了人。他摸摸白羊,又看了眼楚洵,道:
“楚兄果然还是听了我的话?”
“呃,的确……”
谢天谢地,楚洵还记得他说过什么。
那时他去百毒谷,穿封尚扯着他的袖子说:
“你好高洁而拒婚,我很敬佩。但麟岱绝对同外人传的不一样,纵使有一万个人那样说,你也该亲眼去看看。”
“你绝对会后悔的,楚兄。”
楚洵的确后悔了,若那时他抛去偏见,真真正正地站在麟岱的角度,好好看一看想一想,他会不会发现麟岱的好,会不会怦然心动,会不会坦然接受心中对他萌生的爱意。
如果那时他们顺利成婚,麟岱现在就不会奔赴魔界修为尽失,被逼的四处逃亡,躲在这座破庙里神智不清的发抖。
他们都能和人生中第一次心动之人在一起。
穿封尚发觉了麟岱的异常,他眉心微沉,自袖中摸出了一只白色瓷瓶。
“楚兄,快走吧。”穿封尚递过瓷瓶,道:
“骨珑仙尊不会放弃搜寻,你带着师兄,走的越远越好。”
楚洵有些诧异,他看着穿封尚,似乎是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穿封尚微微一笑。
“师兄在太阿宗过的可谓凄惨,自他修为尽失后,宗门连基本衣食都不能满足,仙尊还给了师兄加了诸多责罚,师兄于宗中过的……并不舒心。”
楚洵心头一惊,随即是无尽的悔恨与酸楚。
“楚兄富可敌国,自然不会让师兄受这样的委屈。”
穿封尚将瓷瓶塞到了楚洵手中,他抬头,很认真地看着楚洵说;
“况且,我相信楚兄的为人!”
楚洵:“……”
穿封尚真的将太阿宗弟子引开,让他带着麟岱走了。
楚洵还是回到了楚家,他苦心经营多年,于淮州有了不小的势力,只要麟岱不乱跑,他就有把握让外人找不到他。
只要不是仙尊亲临,麟岱就是安全的。
麟岱像只落水的小猫一样抖了一整晚,楚洵寻来族中医修为他诊治,发现他是真的吃错了药。
青年一次性吞下了七八种相冲的药,差点逼的自己走火入魔。他身体又弱,丹药无法化开,遭了反噬。楚洵只能握着他的手,灌入灵力,牵引着反噬在自己身上。
青年不愧是泾州最有天赋的炼丹师,炼制的丹药这样厉害,楚洵闭眼忍受着体内汹涌的灵力波动,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冲碎了。
他一边忍耐,一边感叹这痛苦没有施加在青年身上。
幸好,一切都不算太晚。
楚洵承受了所有反噬,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一夜没合眼。
他吩咐人准备了一间院子,很大,栽着两人合抱粗的大桃木,挂了秋千。树下有一口井,小径上铺了青石板。井边有一方紫土地,青年这样会炼丹,想必对草药也感兴趣。
院子后有口池塘,有林子,有各色果树,等到春天就会发芽。
第46章 悔不当初
青年就可以看到满庭芳菲, 一院青翠,久病不愈的心情说不定会好点。
楚洵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懵懂的爱意,这种感觉对他这种利欲熏心的人来说太过难得, 他捧着一腔柔软,像第一碰到雪的孩童般兴奋又无措。
他秀迹斑斑遍生苔藓的心里终于照进了一束微光,想到自己曾被那样真实且青涩地爱过,楚洵就觉得贪得无厌的胃部终于被填饱, 此生圆满,永远餍足。ĊҥDͿ
什么楚家, 什么门阀,什么权势,都在此刻化作一川烟草, 满城风絮,化作初遇时的初夏小雨。
楚洵很想亲亲闭着眼睛的青年,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可是弯下腰, 却怎么也做不出下一个动作。万一,万一麟岱知道了, 岂不会因此和他闹脾气?
楚洵只好摸了摸青年散在榻上的黑发,绕在指尖很爱惜地吻了一下。
想起之前对青年说的混账话,楚洵无比后悔,恨不得钻进青年脑子里把那段记忆给掐掉。可麟岱身体不好,这样做怕会让他神志不清。楚洵压下心中无数个阴暗的念头, 把指尖那缕发丝编成了小辫。
他不会编五股辫,只能编成个三股,不大好看, 细细地躺在麟岱胸前。
“家主……”身后传来叩门声, 楚洵回头, 进来通报的小厮难得见到了主人眼中的柔情,觉得有些奇怪。
窥见床榻上的冰雪之躯,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太阿宗访度使到了。”
楚洵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他起身为青年掖好被角,脚步轻快地走出卧房,出门时没有关紧房门,而是刻意开着,好让青年一苏醒就能看见门外的景色。
那小厮紧跟着楚洵走远,没敢回头看一眼。
屋内忽然变得很安静,麟岱的呼吸浅浅,睡得沉沉。
————
四方法会因人魔结界破损之事被推迟到了初十,可日子总是不等人,眼看着就到了初六,上修界各方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无论外界有多忙多乱,麟岱仍是安安静静的睡着。楚洵将青年安置在了他精心准备的庭院里,院子的匾额空着,等着麟岱提笔。院子里的秋千也空着,等着麟岱坐上。院子里清静无比,等着麟岱的双脚来丈量。
麟岱就是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里苏醒的,他感到有些渴,睁眼便发觉手边有壶水。
他想都没想,直接灌了下去。
口中一凉,又猛地清醒,咳着吐了出来。
他以为是梦来着,直到被液体呛了满喉。
门前珠帘适时被掀开,楚洵眼前一亮,惊喜地喊道:“你醒啦?”
麟岱睁着眼睛,本能地后缩着挪向床内,满眼警惕地看着他。
楚洵的表情居然有些受伤。
“你……你还好吗?身上还痛不痛?”
麟岱不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楚洵编织的美梦终于在青年略含惊慌的眼神中破灭,他苦笑一声,自怀中掏出一物。
青年看到这物件,果然冷静了下来。他甚至放松了紧绷的臂膀,身体向前探了几分。
楚洵则直接将那圈鱼鳞甲递给了他。
麟岱狐疑地盯着他,思索片刻,接了过来。上下翻看过后,眼睛红红地问楚洵:
“那琼牙现在怎么样?”
见青年还愿意和自己说话,楚洵松了口气,微笑着道:
“尚在太阿宗内,没受什么伤,就是不能自由活动,三首蛟也在被医治。”
说完,他还补充到:
“太阿宗内有几人受过我恩惠,有他们在,你的灵宠不会有事。”
听闻此话,麟岱却皱起了眉。
“太阿宗管理居然如此疏松……”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叛逃出宗,宗中一切都与他没了关系。麟岱苦笑一声,晃晃脑袋驱赶那些深扎在神识里的东西。
最年少冲动的岁月全部奉献给了太阿宗,如今的麟岱虽是青年,却早已失去了那股活力与精气神。
楚洵误以为他头疼,想为他输送灵力,却不敢触碰他,指尖悄悄点在青年雪白的衣角,一股精纯雄厚的灵力细丝般探入青年的身体。
麟岱没有拒绝,冷眼看着他。
楚洵心口一痛,刚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始。他支支吾吾,终于开口道:
“我从前眼脏,把你也看脏了。”
窥见青年脸色毫无动容,楚洵越发激动。
“我是个混蛋,对不起麟岱,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以为你是看上了我家的势力,虽然我家也没什么大势力,我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
“谢谢你喜欢过我,还给我写信。那些信我从来没看到过,是被人偷走了,冒名回信给你,让我们生出了误会。麟岱你相信我,要是我真的看到了信,无论如何都会来见你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麟岱看见眼前这个有些语无伦次的男人,内心毫无波澜。
楚洵还在喋喋不休。
“我真的很后悔,麟岱,我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汝嫣瑶瑶偷了信,也恨自己拒婚还伤了你……”
“汝嫣瑶瑶,她还在你这里吗?”麟岱打断了楚洵,他其实很少打断人说话,但是听到汝嫣瑶瑶,他放弃了自己的准则。
汝嫣老先生那样疼爱他,可自己都没见他最后一眼,麟岱觉得愧疚,不希望老先生唯一的孙女客死他乡。
楚洵面色一僵,含糊其辞。
“啊,她,她还活着,她做了那样恶心的事,麟岱不讨厌她吗?要不要我把她处理掉?”
“不行。”麟岱斩钉截铁地回他。
“汝嫣瑶瑶是我恩师之孙,她要是死了,我便自杀谢罪。”
“不不不我不会杀她的,还有那个涅罗宗女修,她也好好的。”楚洵连忙改口,有些低声下气的说道:
“你放心,等四方法会过了,我就洗清她们的记忆,送回各自的宗门。”
楚洵语气软软的,像是情人的呢喃。麟岱不动声色,只是摩挲着掌中的鱼鳞甲。
“你不用担心,过段日子,我会将那两只灵宠救出来,与你团聚。”
楚洵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眼中的情绪,奈何青年眸中清明澄澈,照不出一丝半点喜怒。
楚洵有些害怕,还有些慌张。他端庄儒雅的脸上挂着些讨好的笑容,高大的身体也蹲下,显出几分可怜相。
麟岱没看他的刻意做戏,他不相信一个浸淫门阀之争多年的人会有什么真情实意,亦不会相信他祈求的眼神。那一脚断送了麟岱所有期望,断了他的傲骨,断了他对少年缠绵的痴想。
麟岱的自尊为他浇筑了护身铠甲,无所谓伤痕加身。虽然他的底线很低,但也没有低到尘埃里。
青年眼神瞄向门外,看到庭院美景时,呼吸畅快几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唇边居然浮出了浅浅的一抹笑。
“那便谢谢你了,楚洵。”
垂首黯然神伤的男人猛然抬起头,满脸惊诧。
“麟岱,什么意思,你、你……”
“谢谢你忧心我那两只灵兽。”麟岱看向他,竟是满面春风。
“那你、你会和我?”楚洵几乎是蹦起来的,他手足无措地立在床边,紧张的话都说不清了。
“不会。”麟岱收回笑容。
“啊,这样啊,呃,也没关系,是我做的不对……”
楚洵又重新蹲了下去,重新挂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为什么要冲我笑,你从来都不笑的,我还以为你同意了。”
麟岱没有理会他的嘟囔,只是说道:
“我看到花,看到桃树,觉得好看,想笑就笑了,没有任何目的。”
“为何都要胡乱猜测我。”
楚洵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抿了抿嘴,企图岔开话题。
“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听说太阿宗对你不好,你放心,我会百倍千倍地偿还你的。”
麟岱叹了口气,“楚洵,我不需要你偿还。”
楚洵沉默了。
麟岱继续说道:
“少年时不懂事,我们本来不该有任何交集的。我助你有了清正好名声,你帮我救回灵宠,从此我们两清,不行吗?”
楚洵张了张嘴,“可你喜欢过我,我也喜欢你,这不是很好吗?缺了的信可以再写,受过的伤可以慢慢养好,丹药也能再炼,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麟岱则坚定地摇摇头。
“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过去,楚洵,我们并未相处过多久。”
“我确实喜欢过当时的楚洵。”
听到这句话时楚洵的眼眸一动,满怀希冀地看向麟岱。
麟岱却未有动容,十六七岁的麟泽渊有孤注一掷,为所爱放弃一切的决心。二十二岁的麟泽渊却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很蠢。
“我为那个谦谦君子动过心,但那人绝不是你。我喜欢的是谁,外人推崇赞扬的又是谁,你应当比我还清楚。”麟岱说。
楚洵一言不发,眼神幽深。
他如何能不知道呢,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麟岱爱慕的,还有外人敬仰的,不过是他楚洵装出来的一副风光霁月好模样。为人谦和,彬彬有礼,怜贫惜弱,还富而无骄。
的确是十几岁麟岱绝对会迷上的小郎君。
楚洵不死心,他眼眶发红,声音哽咽。
“我改不行吗?你答应我,我马上做回那个大好人,我做天下最君子的君子,你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这样还不行吗?”
第47章 小叔来了
麟岱见他语气激动, 并且像小姑娘似的泫然欲泣,亦不准备再说些什么。别过头,不去看他。
楚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反复揉搓着麟岱曳地的衣角,揉到白色布料都皱的不成样子了,才堪堪停住了手。
“我不想逼你的,麟岱, 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像个姑娘,又像个小孩,总之不像巷子里戏弄麟岱的楚家阔少。麟岱将那片即将抽丝的衣角拽回, 抚平褶皱。
麟岱遇到过很多危险,这是最应付的一次。他简单的感情经历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也没有能力脱身。除了冷漠, 别无他法。
楚洵见麟岱不理他,瞄了他好几眼, 最终还是说道:
“你真不饿吗?”
“好吧,我饿。”麟岱妥协了,他实在不想看到楚洵哭哭啼啼的样子,闹心。
楚洵居然把麟岱带出了楚家,麟岱看到街上高大的酒楼客栈与穿梭的行人时, 愣着好一会都没说话。
他以为……自己要在那间院子里待一辈子来着,为了躲避师尊的追查,还有楚洵有些疯癫的感情。
楚洵引着他, 很高兴地介绍着他经营多年的淮州。
“这是白塔。”楚洵指向一根耸天的石柱, 麟岱抬眸望去, 看见柱子上流转的金色符文。
这是一种强悍的防御法咒,师尊擅用的那种,不过他总是用这种符咒来做结界,骨珑仙尊不会有需要防御的时候。
“白塔是淮州的阵眼,连接四方法阵,若遇天灾,可以将渭州完全包裹,不受侵害。”
“那四根埋在地下的锁链其实拴着四只凶兽,我费了好大劲猎来的,为了制衡淮州的煞气,也为了守卫白塔。”
正说着,有擦肩的行人认出了楚洵,恭恭敬敬喊了声“楚公子”才离去。
随即更多人发现了楚洵,他们纷纷向他问好。
楚洵在淮州城内确实有着极高的威望,民众对他敬爱无比,一方面归功于楚家的百年基业,另一方面也归功于他长年累月对自己完美的包装。
善于隐藏自己的人大多有着并不光明的内心,他们一面高洁傲岸,一面抑郁阴毒。他们痴迷于这种割裂感,摇头晃脑畅快不已。
麟岱已经是看到人多就害怕了,他怕太阿宗之人混在人群中给他绑回去。于是麟岱后退了两步,本能地想找一处庇护之地。
楚洵却扯住了他的衣角。
“没事的,没有人会泄密,他们都只听我的话。”
麟岱停住脚步,任由楚洵把他拉到了一间小酒馆。楚洵熟练地点了几样菜,并为麟岱斟了一盏青梅酒。
两人相识时梅子刚熟,楚洵推过酒盏,希望青年能尝出三两点回忆。
麟岱看着那盏清酒,没动。
楚洵恍然大悟,摩挲着挽起衣袖,给他夹了一箸藕丝。
“我、我忘了,你是不是不大能喝酒,那你先吃,这家的吃食都很不错。”
麟岱端详着碗里水嫩的藕丝,却端起了那盏酒,仰头一饮而尽。
楚洵有点慌,问道:
“你想喝吗,想喝我给你倒,难受了你就告诉我,我带你回去医治。”
麟岱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三杯两盏下肚,已是眼尾通红。麟岱转头,隐隐约约看见这家酒馆神龛里供着莲帝十二寸小像。
麟岱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楚洵这是真的慌了,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手帕,只好撕下一片衣袖。
楚洵不知道麟岱在哭什么,见他望着神像的方向,便说:
“是那个陶像丑到你了,你别哭,我这就去给他砸了。”
“砸什么?”麟岱回应了他,声音闷闷的。
“砸神像……”
“别砸!不许砸!”
麟岱几乎是吼出来的,楚洵被吓了一跳,这才发觉青年眼中的迷茫。
原来是一杯倒,楚洵又坐了下去,给麟岱舀了勺花生米。
“还没吃呢菜呢,怎么能醉。”
回应他的是青年的一巴掌,也不知道青年哪来的力气,楚洵被打的偏过脸,呆滞地看着麟岱。
麟岱拍案而起,并且起得太快太狠,眼前一黑脚步虚浮就要摔倒。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吼道: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我是莲帝转世,你敢砸我的像!”
楚洵愣了几秒,反应了过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厉害。”
楚洵赶忙扶住他。谁知青年很认真地抚弄着他的脸,眼神中透出能溺死人的柔情,他用微醺的口吻缠绵地说道:
“还敢踹我,你这狗东西。”
语气末尾甚至带了个娇俏上扬的尾音。
狗东西楚洵瞬间明白青年还未消气,正准备说要不你也踹我一下吧,脸色就又挨了一巴掌。
这下没什么力气,但楚洵很配合地偏过头,假装被打的晕头转向。
青年似乎很满意自己看到的,语气有些得意。
“还敢不敢踹我?”
“不敢了麟哥。”楚洵老实巴交地回应到。
“还敢不敢砸神像?”
“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楚洵几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麟岱骄傲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对,太对了。”
说着,麟岱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
“我是莲帝转世!”
“是是是!”楚洵狗腿地跟在他身后。
“不可以踹我!”
“不踹不踹。”
楚洵虚虚地揽着着他,怕他没站稳磕到自己。
麟岱晃悠到了那尊小神像前。
“哎呦,他刚才要砸你吔,幸亏我拦住了。”
麟岱叉着腰,然后曲下身子仔细观察。
楚洵从来不在乎什么神明保佑,就算青年把神像吃了他都不会管,只要他消化的了不会伤害身体。
醉酒了的麟岱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一甩袖子,掐着神像的脖子把英明神武的莲帝拎了起来,嘴上喃喃道:
“在庙里时我就觉得……”
他几乎把鼻尖顶到了神像眼前,“莲帝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我。”
“转世之后当然长得不像了。”楚洵很有耐心地哄他。
麟岱推开他,晃了晃神像。
“倒是长得像楚佛谙哦……”
楚洵没听清麟岱在嘟囔什么,就看见青年忽然无比委屈地抱住了神像。
“你在哪啊……怎么不救我,你不是莲帝吗,不是说……”
“莲帝救世,善根善心,卫天正道,炙火煎熬。”
麟岱忽然念起了囷龙经,这是他最早在太阿宗读的书,讲述了天地开辟以来各色英雄济世的传奇故事,是修真界弟子的启蒙读物。
不过他上学晚,十几岁了才开始背诵,别人早都烂熟于心了。
麟岱起先是不相信这些神救世人的故事的,但如今他一边挣扎绝望,一边却渴望被救赎。
“炙火煎熬,秃鹫啄食,骨瘦形销,哀哀欲绝……”
楚洵顿时心间酸涩不已,他走近,想抱抱青年。
麟岱躲过他,抱着小陶瓷像就要出去。一边跑,一边嘟嘟囔囔地念着经文。
楚洵紧张地拉住他。ĊHƊͿ
“麟岱,不要乱跑。”
麟岱不听他的话,挣扎离开他的魔爪。
楚洵只好强行圈住了他。
麟岱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这个人好生讨厌,怒喝道:
“你谁啊敢拦我!”
“我是你夫君我是谁。”楚洵控制住他不让他乱跑。
“哈?”麟岱冷笑一声,“夫君?”
这是个问句,却让楚洵听得热血沸腾,他企图青年能再喊一声,正欲拉他的手,麟岱一闪身躲掉了。
那尊十二寸莲帝神像被他失手掉到了地上,噼啪一声,碎成了满地瓷。
楚洵怕麟岱踩到,连忙说:
“不要动!”
麟岱却哈哈笑着一脚踩上去。
尖锐的瓷片扎进肉里,麟岱哽咽着念出最后几句。
“今我于斯,叩拜帝尊,曼目流观,不见先人。”
楚洵心疼死了,他伸出手将麟岱抱起来,麟岱还在喃喃念着那句不详的结语。
“先人不在,犹豫往生,我斩头颅,随先人去。”
随着青年的呢喃,周边骤然变冷,楚洵惊慌抬头,发现桌上的酒盏正不安地颤动,水汽蒸腾弥漫,称得整间酒馆犹如仙境。
他感到恐慌,抱着青年就向楚家奔去,可还没行几步,就不小心吸入了一大口水汽,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暴·乱沸腾 ,疼痛钻心,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所幸青年并无大碍,他紧紧揽着他,发现淮州城内怪风四起,黑云聚集在天空中,奇异的闪电在云层里流窜。行人纷纷向屋内跑去,远处古林里传来了野兽的哀鸣。
艳阳天忽作阴云密布,一只黑鸦尖叫着飞过,一头撞死在楚洵脚边。它倒悬着插在青石板间生着黄草的泥巴缝里,圆滚滚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洵。
男人后退两步,被这怪异的景象摄住心神。他想跑,可双腿似乎灌了泥浆,只能勉强挪动几步。
轰隆一声惊雷,青紫雷光如破天之刃直直扎向淮州大地的某一处。楚洵前方的糖水铺子被炸成几万片碎木,蒲公英般四散飞扬,伴随着雷声的,是一阵男人的喘息声。
楚洵直直看向前方,木然道:
“小叔?”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后面就是甜甜甜。
第48章 小叔走了
楚佛谙一头黑发在风中胡乱纠缠, 他双目赤红地望向前方,呼吸急促激烈,像是狂奔而来。
随着他不规律的呼吸, 上修界大地的东方一角也在不安地鼓动。
楚洵不知道这位早已脱离本家的小叔为何归来,但直觉告诉他,与怀中的青年有关。
楚洵不准备硬碰硬,于是他放下麟岱, 把他搁在一旁的石台上。果然男人的目光转移,笼罩到了青年的身上。
麟岱正醉着,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台上,他打了个寒颤,双臂抱紧自己, 不满地呢喃着些没头没尾的话。
楚洵定下心一听,发现是在骂自己。
他再次看向楚佛谙,男人的脸色铁青, 似乎与麟岱有什么大仇。
对了……楚洵忽然想到,这位小叔在几年前入驻涅罗宗成为坐镇仙尊, 与太阿宗那位骨珑仙尊还有些交情,说不定是应召而来,缉捕麟岱。
楚佛谙却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男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身边,楚洵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就被只青筋遒劲的大手掐住了脖子。
楚洵说不出来话,双脚也脱离了地面。完了,他想, 不是与麟岱有大仇, 是与我有大仇啊!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十多年前, 他还是个被人欺负了躲在柴房里哭鼻子的小孩,如何惹恼了这位仙尊?
一阵翻天覆地的窒息感直冲天灵盖,楚洵在死亡的边缘游离了几秒,求生的本能支配他喊出声支离破碎的:
“小叔、是、是我……”
咚的一声,耳边鸣声阵阵,楚洵摸到了冰凉的满是灰尘的地面,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男人的大掌,意识回笼,终于想起了呼吸。
楚佛谙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弓成虾状痛苦喘息的亲侄子,抬腿跨过他,走到麟岱身边。
看见青年消瘦的脸庞时,楚佛谙刹那间溃不成军。他半蹲下来,无限温柔地撩起青年垂落的发丝,喊道:
“小麟岱,是我。”
楚洵:“……”
察觉到青年眸光涣散,身上带着浅浅酒气,楚佛谙睨了一眼楚洵,正欲抱起麟岱,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衣襟。
楚佛谙哪里会对他设防,麟岱轻而易举地就把那张俊脸拉到了自己面前,歪着头皱着眉极其认真地端详着。
楚佛谙耳尖通红,却也更清晰地看见了青年脸颊上的细小伤痕。心头一酸,他说:
“小麟岱,认出我了没?”
“前辈?”麟岱愣愣开口。
“是我。”
“可……”麟岱的眼睛愣愣的水灵灵的,嘴巴也不是很利落。他摸向腰间的含灵宝玉,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楚佛谙看出了他的想法,牵着他的手找到宝玉。
麟岱捏住那块玉,并拿起来展示给楚佛谙看。
“我没有碰玉,真的。”
楚佛谙差点哭了,他无比怜惜地捧起麟岱的脸,“我知道,我自己来的,我都要找疯了。”
麟岱先他一步哭出来,“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对不起呜呜呜……”
楚佛谙恨不得和他对哭,“不是你的错,等会我把他们都杀了。”
楚洵:“……!”
麟岱很同意楚佛谙的决断,但他晕乎乎的脑子仍残存着一丝理智,他看向楚佛谙,想说仙尊不可胡乱杀生。
楚佛谙的脸近在眼前,凌厉漂亮的凤眸隐约挂着担忧,英气的眉微微蹙起,还有鲜艳的,抿的紧紧的薄唇。
麟岱看着看着,嘴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忽然向前一栽!
楚佛谙颈窝一热,青年的脑袋刚好砸在上头,软软的嘴唇甚至擦过了他的耳尖。
楚佛谙受宠若惊犹如捧了块滚烫的珠宝,他托着青年的臀部将他抱起来,并且掂量了一下。
又瘦了,楚佛谙感觉心口被狠狠扯了一下,瞬间鲜血直流。再次拥所爱入怀,就像抱住了世间所有的欢喜,楚佛谙心满意足,埋在青年的脖子边狠狠吸了一口,就要转身离去。
“小叔!”
楚洵忽然叫住了他。
楚佛谙本欲不和他计较,没想到他挣扎着拦住了去路。
“滚开。”楚佛谙满脸不耐烦。
“小叔是救世仙尊,怎么能这般说话,也不怕世人诟病。”
楚洵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站直了身子。
楚佛谙冷哼一声,却看到楚洵恭恭敬敬行了礼。
“多年不见,侄儿向小叔问好。”
“嗯。”楚佛谙自嗓子里滑出敷衍的一声。
楚洵却是满面春风,笑意盈盈。
“小叔大驾光临,是为了我的未婚道侣?”
楚佛谙的脸阴沉下去。
“你以为……我允许了这桩婚事?”
楚洵笑着赔罪,“侄儿不是这个意思,当时小叔在养伤,族中人都不敢打扰,我亦不敢邀小叔前来。”
“我竟不知小叔如此钟意于麟岱,小叔请放心,我将麟岱从渭州带到淮州,朝夕相对,没让外人伤到他。”
“麟岱也很听话,什么都听我的……”
回应楚洵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灵力威压,两侧房屋倾倒,横梁坠地,瓦片水滴一样哗哗落下。楚洵双腿一软,膝盖砸入地面三寸,砸的血肉模糊。
他闷哼一声,喉头滚动,喷出了一口血。
两臂撑地使他不至于倒下,楚洵咳出了喉管中的残余,咧嘴一笑:
“小叔生气了,是侄儿不对,碰了麟岱……”
楚佛谙以一阵掌风打断了他,“什么很听话,你们到底把他当什么?”
楚洵愣住了,他似乎不明白楚佛谙生气的点。
爱人与别的男子共处好几日,怎么他毫不在乎,反而在意他随口一句的“很听话”。
为什么不可以很听话,听话了不是更好吗?乖乖地待在身边,哪里也不去,永远不乱跑。
像小猫小狗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揣起来就走,不用管他的小爪子是不是在反抗。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楚佛谙也不回地走开,不再理会他。
良久,楚洵才打了个回神的哆嗦。他跪在地上,忽然以双手遮面,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第49章 泄洪式告白
楚洵跌跌撞撞回到了楚家, 一踏入家门,就直冲关押汝嫣瑶瑶的地牢。
汝嫣瑶瑶见他疯疯癫癫地撞进来,心中知晓几分, 于是表情木然地转了个身。
楚洵一把拎起了她,先是左右开弓给了几个耳光,再吼道:
“信呢?”
“什么信?”汝嫣瑶瑶被勒得喘不过气,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回答他。
“麟岱写的那些信, 我他妈不信你会扔了,绝对在你这里!”
楚洵大力摇晃着汝嫣瑶瑶, 几乎要把少女纤细的身形掐断。
“咳咳咳……”汝嫣瑶瑶眼中溢满泪水,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楚洵把她砸到了地上,并一脚踏在她的头颅上。
“把信给我!”
地上铺着干草, 腐朽的烂草木气息涌入肺腑,汝嫣瑶瑶感受到楚洵的疯狂与崩溃,诡异一笑, 道:
“怎么了?麟岱丢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废物护不住他。”
楚洵将她的头踩进了干草中,“快给我!”
汝嫣瑶瑶伸手示意楚洵放开她, 楚洵喘着粗气,平复良久,才挪开了脚。
汝嫣瑶瑶将嘴里的干草吐出,嘿嘿笑道:
“本来不准备给你看的。”
楚洵屏住了呼吸,又听到汝嫣瑶瑶说:
“但我太想看见你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样子了。”
少女素手凭空一掐, 双手一捧,掌中忽然出现了高高一摞信笺,直接从胸口垒砌到下巴处。她做完这些, 炫耀似的看着楚洵。
“你看看你, 错过了多少好东西。”
楚洵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麟岱会写这么多。
“其实我也不是每封信都回哦。”汝嫣瑶瑶神秘一笑。
“只要吊他几天,他就会紧张的寄来更多,东拉西扯说很多可爱的小话,连自己吃了几个馒头都会告诉你,生怕你不理他……”
汝嫣瑶瑶还没说话,就被楚洵一掌掀翻在地。他接住了那叠浸满少年人单纯爱慕之情的信笺,怒叱:
“你他妈把麟岱当什么!”
他很想就地杀了这疯女人,只是麟岱不许,他不希望再让麟岱失望一次。
“那你又比我好多少啊楚大少爷?”
汝嫣瑶瑶满脸鲜血还不忘嘲讽他。
他们都是求而不得的爬虫,他们心思阴暗且善于伪装,他们活该被厌弃。
楚洵无言以对,转身离开牢房。
他一路奔向了楚家的密室,那是他亲手打造用于避难的地方。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还没看清字,就发现一枝干花安静地卧在信纸中,颜色有些黯淡,但保存的极好,没有一点破碎。
是一株鸢尾……
楚洵眼眶潮湿,他想起麟岱那日说的:
“那是五月,风很暖,梅子黄时落了小雨。”
“我卸下舵银铠甲,在树下发现了一株鸢尾。忽然有人唤我。”
“我抬头望去。好巧不巧,霎时风歇雨停,万千流光自云层倾泻而下,尽数施予你一个人身上。你着素色单衣,不沾半点金银,身无俗物,和光同尘。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
现在,楚洵终于从这封信里看到了后半段,看到了少年麟岱的真心话。
“我便知道,书中说的‘见之不忘’是何意义。教书的那位先生和我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觉得,君子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你送我的书我都留着,我很喜欢,不舍得批注,所以又撰抄了一本,有几页被我的小师弟撕了,我没拦住,气的一整晚没睡着。过几天你又送了我一本,我好开心呀,你简直和我哥哥一样……”
后面的楚洵没忍心看,遂抽出另一封,没头没尾地读了出来。
“师尊今天去淮州讲学,我也想去,但是他不许,让我去后山练剑。我太笨了,学不好剑,现在看到剑都害怕。我练不会,就在后山挖竹子,挖着挖着,居然挖到了一条受伤的小蛟,你猜怎么样?这条蛟有三颗脑袋,好神奇。我没有给他取名字,我只给我的狗取了名字,因为我最喜欢它。说远了,师尊估计已经到淮州了,我真的好想去啊,我已经七十三天没有见过你了。上次你说很忙,现在好些了吗,不要太累,你已经这样厉害了。”
“如果可以,我们能见一面吗?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们可以见一面就分开,不用喝酒或者做别的,看一眼就好。”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啊?是不是太忙了,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我这个月在外面执行任务,学会了很多东西,可以帮你的。我们外巡队里有几个弟子不听命令,我气的吃不下去饭,最后罚了几个人做威慑。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我想成为你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想变得和你一样。”
楚洵泣不成声,“麟岱,我就是个混蛋……”
这些信都很长,难以置信青年那样沉默清冷的外表下藏了颗活泼稚嫩的心,他一会问可不可以见面,一会担心自己的头发不够黑,不好看,楚洵会讨厌他。他昨天还在说公厨里的馒头好好吃,转眼就声称爱吃馒头的人都是大笨蛋,因为宗中有个欺负他的弟子爱吃馒头。
他上一封信说师尊是天神降世,下一封便哭诉师尊冷冰冰的不理他,只喜欢鹿一黎。他说自己炼成了丹,但是把人家匾额撞掉了,说没吃饱就被拉去演武场然后以一敌三,说弟子们突然都开始讨厌他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十五的月亮好圆,他想和楚郎见一面……
楚洵一会淌泪,一会破涕为笑,他慢慢看完了所有信。然后对着一地枯黄信纸,呆坐到天黑。
他的母亲是淮州歌女,他自然成了见不得光的外室之子。后来母亲被纳为妾室,他也进了楚家成了个阔少爷。他用了很多手段解决了那几位真正的少爷小姐,母亲被扶正,他也完成了由庶到嫡,由见不得光到光明正大的转变。
他熟知所有阴谋诡计,他能敏锐察觉那些多变的情绪并且善加应用。他唯独没有感受过澄澈的爱意,仅有的一次,也被他弄丢了。
他活生生掐死了明媚天真的少年麟岱,然后甩手做旁若无事状。
又是一场大雪,密室里唯有的一间小窗被雪花封了个严实。
油灯黯淡,炉火却没有燃起,楚洵低着头像是睡着了,手中还拿着那枝干花。
————
又下雪了,整夜未停。纷纷扬扬,豪气又落寞。
涅罗宗建在一处大平原上,雪很柔顺地铺下来,盖的厚厚的一层,像一床雪白大被,掩埋罪恶,孕育着新生。
麟岱被灌了太多灵力,餍足地躺在楚佛谙亲手做的摇椅上烤火。
橘色火光看着就暖洋洋的,所到之处一片平和。青年白玉似的面庞被烤的红红粉粉,他呼吸均匀,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麟岱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醒,楚佛谙在后厨为他煮醒酒茶,扑扇摇动,炭火一明一暗。
一只小鹿从他身边悄咪咪走过,抖着小尾巴向麟岱的卧房里走去。楚佛谙看了一眼,再次确认它的皮毛完美,形体也结实好看。
昨夜很冷,这小妖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楚佛谙拎起来一看,发现是毛色漂亮的小鹿妖,麟岱绝对会喜欢。
屋内传来青年晨起时软软的哼哼声,楚佛谙浅浅一笑,起身将热乎乎的茶水倒进小盏子里,端着走进去。
一进门,就发现那只鹿妖岔着细腿非常流氓地对着麟岱斯哈斯哈,嘴上还喊道:
“终于轮到我强取豪夺啦!”
楚佛谙额头青筋暴起,三步两步走近,拎着小鹿给它扔出了门外,顺便将脚边的一只布口袋也踢了出去。
然后两指一屈一勾,门应声而关。
门外传来了小鹿凄厉的嘶吼声:
“你混蛋我先来的呜呜呜呜……”
楚佛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外面的野兽,自己跑进来的。”
麟岱一醒来,就看见只莽撞的小鹿向他疾驰而来,仰头甩下一口袋灵石,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喊道:
“终于轮到我强取豪夺啦!”
还没等他弄清楚情况,剑尊又忽然走了进来,还把小鹿赶了出去,连带着那一口袋哐啷响的灵石。
麟岱躺在藤椅上看着楚佛谙,一件兔毛披风叠了叠盖住他的膝盖。昨夜他睡得很好,脸颊上泛出微微的粉色,唇衔樱花,目含秋水,此刻凝神专注地望向前方。
楚佛谙被这样盯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早已忘记了要维持矜贵仙尊的样子。男人慢慢凑过去,半跪下来,小声道:“小麟岱?”
“嗯?”
麟岱迟钝了一瞬,他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嘴巴也不利索。
楚佛谙:“终于轮到我强取豪夺了。”
麟岱:“……?”
楚佛谙放下茶盏,双手置于麟岱肩膀两侧,与青年的目光相交融。
他说:“你已经被我抢回来了。”
麟岱:“啊?”
看到青年的反应,楚佛谙察觉自己不够严肃,也说的不够仔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换了副表情再次说道:
“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把你抢了回来,虽然现在你还不喜欢我,但是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就是这样坏,你骂我吧。”
麟岱反应了半天,他眉头微蹙,思考着这几句话的前因后果,企图发觉其中的深层含义。
楚佛谙看到青年皱眉的那一瞬就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拥住麟岱,说:
“我不该随便抱你的,但是我想,我就要这样做。你快骂我一句登徒子,骂完我有好多话和你说。”
麟岱这是真的愣住了。
楚佛谙还在痛苦地哀嚎,“怎么不骂我啊,我这么轻浮,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麟岱,找不到你我就会疯掉,我要活不下去了……”
楚佛谙压抑多年的感情终于爆发,他精心塑造的强悍仙尊形象也一朝破灭。随之而来的,是山洪海啸般的告白。
作者有话说:ĆʜƊJ
正常人的爱意:滴答滴啊,哗啦啦
剑尊:滴答滴啊,噗呲噗呲,剖剖剖,哗啦啦哐哐哐dungdungdungDuangDuangDuangD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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