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缝

    麟岱见到了齐缘书, 他没有住在许宗主的侧殿,反而住在涅罗宗的一间小院里,许宗主应当是很疼爱他, 为他配了做饭的厨娘。

    那老婆婆鬓发斑白,很慈祥的样子,在门口倒用过的热水。见到麟岱,柔柔地朝屋内喊, “缘书,看看谁来了!”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唤麟岱到屋里坐。

    麟岱忍不住心生亲近,于是乖乖进屋。

    老婆婆端来刚煮好的粥,并两碟小菜, 对麟岱说:

    “缘书怕是还没起来,仙君坐会,我去喊他。”

    麟岱诧异道:“缘书还赖床吗?”

    老婆婆捂着嘴笑, “仙君说笑了,这才几时, 孩子们起不来的。”

    说着,里屋传来人翻身的声音,听着也快醒了。老婆婆道:

    “仙君坐会吧,我这就去喊。”

    麟岱扶住她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 婆婆去忙吧,我在这等缘书。”

    他一边等,一边打量这间小院。

    涅罗宗殿宇豪华, 鲜少见到这样温馨可爱的庭院。屋内整洁, 座椅都由藤条编成, 大方地铺满兔毛。什么瓶子镜子都是圆滚滚的,像小姑娘喜欢的东西。麟岱向外一看,见到了整齐的果树。

    小院前面铺了青石,石板里挤出的锚草上结满青色的小果子。麟岱定睛一看,发现长长的锚草都被剥去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杆,顶着小果子显得有几分滑稽。

    再转头,便看见了锚草被剥下的叶子堆成了一个小土丘,上面斜斜地插了块木牌,写着:

    “刀斧螂之墓。”

    麟岱忍俊不禁,这孩子,居然为螳螂堆了个坟包。

    瞥见墙角湿了还未洗的黑面小靴子,桌下断了头的木剑,还有窗户沿边被人扎成刺猬的蒜头,麟岱不禁感叹这是真的孩子,分明是一团稚气,还带着几分调皮。

    想起那日对这孩子的无端敌意,麟岱就一阵羞愧。

    又等了一会,老婆婆都将蒸好的梅花包子端了上桌,齐缘书都没有起来。

    婆婆还笑着说,缘书一天要睡四个时辰。

    麟岱哑然,这才是真的天才吧。他对这孩子越发好奇,眼见着授课的时间越来越近,这孩子也要去听学的,便起身,打算你屋内叫醒他。

    尚未敲门就听见了齐缘书平稳的喘气声,麟岱想起自己十来岁时也睡得很香,只是太阿宗事多人忙,没法好好睡觉。

    想到这他都不忍去唤醒齐缘书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且没心没肺的一段光阴,怎么偏偏要被修行打断。

    但讲师这个身份还是让他狠心叩响了门,几下过后,传来一声将醒未醒的呓语。

    “呜……进来。”

    麟岱推开门,看见了头发鸡窝般顶在脑上的齐缘书。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睡的,仿佛夜里补了天一样狼狈。

    麟岱一露面,齐缘书就愣了一下,随即用被子给自己裹了起来。

    “仙、仙君。”

    “嗯,该起来了。”麟岱退后一步,示意自己没有进屋的意思。

    他听到那孩子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掀开被子起床。

    他收拾的很快,再一转眼,就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麟岱身前。

    麟岱注意到他耳尖微红,抿着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便侧过身,道:

    “你先出来。”

    齐缘书有些扭捏地走出来,几步过后,恢复了那种淡然从容的气质。

    他来到桌前,问:

    “仙君来这里做什么?”

    “这……听闻你夺得四方法会魁首,特地来看看。”麟岱随口找了个由头。

    齐缘书咬了口包子,低头道:

    “没有仙君当年厉害。”

    麟岱正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老婆婆忽然道:

    “缘书,你的另一双鞋呢?”

    “脏了……我扔了。”

    麟岱注意到这孩子咽下了没嚼两口的包子。

    他又扫向包子,很大一只,完全咽下去应该挺难。

    “你扔了做什么,阿婆给你洗洗补补,留着穿不好吗?”

    老婆婆嘴上嗔怪,语气中却没有一点责备他的意思,简直把他当亲孙子。

    虽然齐缘书的眼神从容镇定,但麟岱太了解这样的人,他们感到不安时会假装自己对外界毫不在意,但嘴角绷紧,显得有几分刻意。

    齐缘书就是如此,他与麟岱对视,眼神干净,牙关咬的很紧。

    麟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温声说道:

    “吃吧,等会随我一起去学堂?”

    齐缘书点点头,又咽下了一大口。

    又没嚼……

    两人离开了小院,老婆婆在后厨忙活,齐缘书的房门没关严,露出一条小缝。

    第62章 人偶

    一只幼犬忽然从窗外翻了进来, 他毛发乌黑,就地一滚化作个卷发少年,兽瞳警惕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方才, 他的主人命令他悄悄潜入,查看是否有外人在屋中。

    琼牙不知道主人为何这般猜想,他也不需要知道,小狗只知道服从。

    他灵智渐长, 比从前聪明了不少,没有乱翻齐缘书的东西, 而是抱着手臂,缓慢的挪着步子观察这间小屋。

    屋内只有他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一步一望, 将这方小天地尽收眼底。

    陈设很简单,床上平平地盖着层薄被,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琼牙算是不知道这里怎么藏着外人, 如果要藏,那也得是变化多端, 能藏进瓦罐里的魔族。

    床边放了个五斗橱,看着又小又旧,像是老人才会用的东西。大概也不是齐缘书的,兴许是那老婆婆的。

    琼牙没有上手碰,用一缕妖气勾着铜钮拉开。

    随着吱呀一下老旧的木料摩擦声, 琼牙警惕地向门外望了望,确认没引来人,才开始细细查看这小柜。

    堆的满满的, 琼牙看到些小孩玩的木剑、木马、小弹弓, 草扎船之类的。

    想来他以前也缠着主人给他做过, 没想到,这人族的小孩比他主人做的更好,那小马雕刻得栩栩如生,简直要踏着简陋的木柜飞起来。

    再拉开一层,是齐缘书的衣裳,胡乱塞在柜子里,这小孩看着干净,衣裳却收拾得杂乱。

    最底下则是一群小人偶,胖乎乎的是孩子的审美,应该是齐缘书自己做的。琼牙看着那群人偶,忽然就看出了蹊跷。

    所有人偶的表情都是不同的,或哭或笑,或惊恐张嘴,或咬牙切齿,与真人无异。但是又足够夸张,保留了人偶的特色。

    由于太过逼真,看着有几分惊悚。尤其是人偶身子还是那副圆滚滚的模样,感觉是将真人的脑袋嫁接在了人偶躯干上,想想就渗人。

    琼牙打了个哆嗦,继续观察那人偶。

    他们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每个人头上都戴了顶纸扎小帽,还有个巨丑的人偶,也不知道齐缘书是不是恨他,给他戴了两顶,似乎想把他脑袋压弯。

    琼牙隔空戳了它一下,人偶身形微微一晃,帽子掉了下来。

    琼牙忙不迭给它戴了上去。

    又戳了一下,同时上下探查一遍,发现还真是普通的人偶,感受不到灵力的流动。

    琼牙松了口气,不免感叹到这孩子真是爱好奇特,竟喜欢做这种古怪的玩意。既不好看,又不能吃。

    又在屋内梭巡两番,什么都没发现,准备离去时,琼牙忽然注意到窗台上的脚印。

    很轻的一个脚印,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他是以犬形潜入并翻进来的,怎么会留下人的脚印?

    那便不是他弄上去的。

    琼牙弯腰一看,这脚印不大,还只印了一半,浅浅的,像是人踮起脚尖踩到的一块,也并非成人留下的,看来……是齐缘书自己的。

    回自己家为何要翻窗呢?琼牙疑惑,随即想到了后厨里扫洒的老婆婆。

    莫非齐缘书晚归,害怕被这老婆婆责备,所以才从窗户偷偷进屋?

    这倒是说得通,小孩玩性大,又怕大人骂,所以偷偷摸摸的翻窗进来。这样想着,琼牙上半身穿过敞开的窗,探头向外一看,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一具吊起的男人躯体出现在眼前,他枯黄的发丝黏在满是鲜血的身上,脚尖绷直向下垂着,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弓,以一种虾米般奇怪的姿势被绑紧,吊在屋檐下。

    他这这么大剌剌的吊在那里,像是在展示,或者炫耀。身上只贴了一张品级极其低下的隐身符,所以琼牙一眼便看见了他。

    这符咒估计只能对凡人或者老眼昏花的暮年之人有些用处,比如屋内地那位老妈妈。

    琼牙身为野兽的直觉告诉他此处危险,他后背一阵发凉,来不及理会那吊起来的人,转身欲从正门离去。

    刚迈出一步,脚下忽然一痛,琼牙低头,看见了被踩扁的小人偶。

    他侧过脸,发现刚才被好好关上的五斗橱不知何时被来开了,那些小人偶从柜中探出脑袋,表情诡异地看着他。

    琼牙瞬间炸毛,他想跑,却仍不忘主人的命令。比起直接逃走,不如自己问个清楚,也好帮主人分忧。

    于是踢开鞋子,化为犬形,将自己的视角降低到人偶的平行线,终于看清了那些人偶。

    他们真正的脸居然长在下颌上,眼睛鼻子嘴挤到一处,正痛苦地抽搐着。

    一阵酥麻的恐惧感攀上脊背,琼牙从嗓子中挤出了几声威慑的低吼。这群人偶齐齐歪过头,仰起头,露出了下巴与脖子连接处的“脸”。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脸,可确实分布了五官,还能做出表情。他们冲着琼牙龇牙咧嘴,还歪过“脸”互相交谈。

    琼牙差点吐出来,但是他面上没有露怯,四爪抓地,高高昂起头逼问道:

    “你们是谁?”

    离琼牙最近的一个人偶站了起来,踩在底下人偶的肩上。他张开被挤成一个小点的嘴,琼牙甚至看见了他口中细小的牙。

    “我的娇奴呢,怎么还没送来?”

    琼牙不明所以,他看了眼人偶,又看了眼随意吊在屋檐的男人,本能的觉得这丑人偶口中的“娇奴”与外头挂着的老兄有关。

    “我的娇奴呢?你个蠢货,我问你我的娇奴呢!”

    这人偶好生聒噪,琼牙吹了口气,这人偶“咕咚”一下坠地,帽子被砸掉了。

    琼牙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人偶,他哇呀呀一通乱叫,夹杂着数不清的咒骂,琼牙用爪子一拨,他又倒了。

    琼牙:“……”

    “你这废物,怎么还没有做好,再送不过来,你就做我的娇奴……”

    那人偶倒了也没有停嘴,琼牙将他一弹,滚到刚才不小心踩扁的人偶身边。谁知这聒噪人偶看见同伴被踩烂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儿,你的头呢,你的头是如何断的?”

    琼牙一惊,这人偶还有儿子?

    那聒噪人偶伏在烂人偶身上哭,边哭边说:

    “为父对不起我儿,对不起我秦家,对不起你二叔叔……”

    越说越奇怪,看来这人偶不仅有儿子,还有个大家族,甚至有名有姓名。琼牙眉头沉了下去,他又看了窗外吊着的躯体,忽然想到了什么。CңDͿ

    这些人偶,会不会就是真的人?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琼牙就一刻也无法忍耐,他催动体内楚佛谙留下的定位法阵,企图让男人注意到此处。

    主人体弱,这种事情小狗存了私心,不想让他的主人介入。

    楚佛谙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天都没有回应。小人偶也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一句也听不懂,琼牙等的不耐烦,于是又去仔细端详那吊起来的男人。

    这人满脸血污,眼眶凹陷,竟是连眼珠子都没有了。身上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破烂,尤其是一只手,腕骨似乎折了,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着。

    琼牙看着那只手,心神猛然一动。

    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琼牙焦急地刨了下地,那人偶还在哭嚎,琼牙一爪子摁住了他。

    “别喊了,再喊我把你的头也薅掉。”

    那人偶哭得更狠了,“小畜生,你若有本事就将我们秦家上下百来口全杀了!”

    琼牙给了他一掌,“什么秦家,哪里的秦家,问了你又不说,废物东西。”

    然后将他塞回柜子里,又将那个踩烂了的单独收起来,准备作为证据交给楚佛谙。

    转念一想,这些人偶会说话,说不定会直接向齐缘书告密,与其如此,不如把会说话的全部拿走,直接交给许宗主,对簿公堂问个明白。

    楚佛谙说不定在忙,许宗主却是在涅罗宗一步不离的。

    于是琼牙张开乾坤袋,挑了几个骂的最凶的,一股脑装进了袋子里。

    又看了眼那惨不忍睹的男人,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位老兄也一并带走。

    想想还是算了,若全部带走,那这事不就成了他琼牙做的了。

    于是琼牙一甩尾巴,直奔许鹏莱主殿。

    涅罗宗之人都知道琼牙的身份,一路畅行也没人拦着,琼牙轻而易举就见到了许鹏莱。

    壮汉正在规训弟子,见他来,问道:

    “小狗,你怎么不去陪你主子?”

    言罢,还大力揉了把他的狗头。

    琼牙咬着他的袖子一路给他拖到拐角,将人偶往地上一抖,许鹏莱瞬间变了脸色。

    “小狗,你从哪里捡到的?是在涅罗宗发现的吗?”

    点点头,简明扼要的说道:

    “齐缘书屋子里还吊着个男人。”

    许鹏莱眸光一凝,拍了拍琼牙的头。

    “走,我去看看。”

    ————

    麟岱正在讲学,忽然感到胸口一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急促的喘息了两声,看向座下认认真真听学的小崽。

    一个个的都很听话,尤其是齐缘书,坐如松竹动都没都。

    麟岱半是欣慰,半是诧异。

    怎么会这样乖,乖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第63章 羞辱

    麟岱觉得自己过于敏感, 可是过去的经历让他不得不对四周多加提防,况且他的心慌得厉害,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或许是楚佛谙不在身边, 又或许是今日穿的有些单薄,他感到后背凉到发抖,他几乎要坐不住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让这些崽子自行温书, 自己则踱步至门外,低着头抚平躁动的心脏。

    琼牙去了哪里?麟岱忽然想起, 他茫然回头,想寻找小狗的踪迹。

    对了……麟岱想了起来,琼牙在查探齐缘书的住处, 想到这麟岱不禁皱眉,他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与凡人无异。

    总是拿着件东西就忘了它在何处, 说了句话转头就思索自己刚说了啥。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麟岱有些担忧, 可他走不开。

    “仙君。”少年的声音传来,语气乖巧又关切。

    麟岱回头,发现齐缘书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

    麟岱点点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出来了。

    明明还不到放学时分……

    “仙君可是身体不适?”

    齐缘书很细心, 一下就看出了麟岱苍白的神色,还有忧心忡忡的目光。

    麟岱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除了楚佛谙。

    但这孩子很恳切, 听着也真诚。两人境遇相似, 麟岱对他存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怜爱,故而回答了他。

    两人都没说话,一时间只有风声。

    为了保证听学的安静,玉风岭学堂四面都无人,只有高大的娑娜树,将这处牢牢环绕起来,像某种无声的捍卫。

    麟岱双脚有些发软,莫名的恐惧再次绕上心头,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胸口压上了沉沉的黑云,大雨将倾,狂风骤起,麟岱没站稳,眼前发黑,向后趔趄了一步。

    齐缘书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温声询问:“仙君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有些慌乱地抬首望天,可晴空朗朗,连一丝阴云都没有。

    和煦柔软的冬阳高悬天幕,圣洁光芒将所有罪恶鎏金,麟岱仰面被浇了一层轻薄的温暖,尝到了粉饰太平的滋味。

    于是他拍了拍齐缘书的手,颤着嗓音说: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的好厉害。”

    他还惦记着学堂里的小崽,侧着耳朵听他们是否在认真读书。只是耳边总有杂音,麟岱什么也听不清。

    美人双眸水汽朦胧,唇边不知何时沾了一抹青丝,看着脆弱又可怜。齐缘书喉头一动,低声道:

    “仙君害怕吗?”

    麟岱头脑昏沉,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迟钝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想问,害怕什么?

    齐缘书却得意的笑了。

    “那就随我来。”

    他牵起麟岱的手,竟直接穿过了眼前的墙壁。

    那座下低着头读书的弟子,那整齐的书卷纸墨,还有金光闪闪的莲帝相都在这一刻扭曲,像被灯火燃着的信纸一般化为齑粉。

    麟岱双眸失神,任由齐缘书拉着他走进黑暗里。

    “去哪里?”麟岱动了动麻木的舌头,艰难地问出一句话。

    瘦小的少年不回答,只是拉着他走,不一会,麟岱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那个小院子边。

    他早上刚见过,齐缘书居住的温馨小院子。

    麟岱透过门缝看见了琼牙,小狗低着头,好像在与地上的什么东西交谈。

    麟岱模模糊糊看清那是一个人偶,面目狰狞的样子。地上还有个失去脑袋的人偶,身体也烂了,那完整的人偶正对着他哭。

    可是麟岱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他张开嘴呼唤小狗,可他说不出话,唇齿间溢出一点模糊的声调。

    齐缘书冷笑一声,一改先前的温和,待琼牙走后,将麟岱直接拽进了卧室。

    麟岱被紧紧扯住手腕,吃痛地“啊”了一声。

    齐缘书却回头神色奇怪地看着他。

    他张口嘴,便是:

    “你这下作浪货。”

    麟岱愣住了。

    “只会卖娇。”

    在麟岱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时,感觉身体被大力一推,他斜着倒下,磕在了窗边。

    麟岱捂着脑袋,鲜血自指缝中溢出。

    眼前翻天覆地,胸腔闷得喘不过气来。

    齐缘书是天才武修,随手的一掌让麟岱完全吃不消。他像濒死的鱼一般抽搐了一下,随即无声跌落在地。

    血流到了齐缘书脚边,齐缘书后退两步,避免被弄脏鞋子。

    麟岱的脑子是乱的,但身体的疼痛使他清醒。他伸手摸向腰间,却被齐缘书牢牢踩住了腕骨。

    麟岱哭了出来,倒也不是他想哭,只是齐缘书衣裳下摆处有股猛烈的刺激味道,应当是沾到了烈性迷药。

    是失魂散,不算多强效的药物,但胜在作用范围小,气味不易散发,只有离得很近才能闻到。

    麟岱天生受不了这种火须子制成的迷药,一旦闻到必会全身起癣,还会流泪打喷嚏。

    他一下子吸入了太多,正抖着肩膀淌眼泪。

    齐缘书却误解了麟岱,他蹲下来,极其流氓地拍了拍麟岱的脸。

    “仙君不害臊吗?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这个小孩。”

    他指的是麟岱的眼泪,麟岱却以为齐缘书说自己派琼牙潜入屋内打探的这回事。

    于是麟岱一边咳一边说说:“是你神色怪异,我才派人探查的。”

    齐缘书高高挑起眉。

    “原来仙君是个笨蛋。”

    “也对。”他晃晃脑袋,“不扮作这副样子,如何使上修界那些老东西喜欢。”

    言罢,他夺走了麟岱腰间的含灵宝玉,还挂上指尖在麟岱面前晃了晃。

    “仙君还有什么手段,不妨让我领教一番。”

    麟岱皱眉,痛苦地挣扎想收回被齐缘书踩着的手。

    “还给我……”

    齐缘书松开他的手,麟岱还没活动一下酸痛的指骨,就被踩住了右侧肩膀。

    “听说你私自从太阿宗跑了出来,为什么,他们对你不好吗,要来涅罗宗祸害人?”

    黑色鞋面抵着他的下颚,脚尖戳在他的脸颊边,青年俊脸上沾了一块鞋印,衣襟也被踩的灰扑扑的。

    “你师弟不是和你有奸情吗,他怎么不帮你?”

    见青年只顾着哭什么都不回答,抽抽搭搭的就像受了好大的欺负,齐缘书更是起了戏弄的心思。

    “我这次见到你师弟了,还没我厉害,你怎么勾引的他,就像这样吗?”

    他脚上施力,踩得麟岱痛叫出声。

    浓重的迷药味道扑面而来,麟岱满眼红血丝。他闭上眼,侧过脸企图躲避无孔不入的刺激气味。

    齐缘书眯起眼,似乎发现了脚下的青年害怕他衣摆处的味道。于是他邪邪一笑,身体低下几分,衣摆搭在了麟岱脸上。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咳咳咳……”麟岱陷入黑暗,他咳得浑身都在抖,腰部绷紧如弓,脑袋左右晃动,眼泪黏连着鬓发又晕开了脸上灰尘。

    麟岱呼吸不畅,双手握住齐缘书的脚踝向上拉扯,又拼命拍打着他的小腿,祈求齐缘书放开他。ƇHDĴ

    “仙君怎么不回我?”

    “在生气吗?”

    齐缘书在晃荡间看到了一双涣散的,发红的桃花眼,美丽又脆弱,剧烈挣扎时散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生机,让人看到无限的求生欲。

    齐缘书忽然停了下来,移开脚。

    “该生气的是我,仙君气什么。”

    麟岱终于得以呼吸,他撑起身体,挪动着远离齐缘书。

    少年恶劣的笑了一下,拽住了麟岱散落在地的长发。

    “跑什么,不是想要我的灵根吗,怎么现在吓得和小狗一样?”

    麟岱被他扯得后仰,圣洁的讲师服刮在桌角被挂花了精美的刺绣。

    麟岱怒叱:“什么灵根,我不知道,放开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这么让人生气?”

    齐缘书拍打他的侧脸,发现沾了满手泪水。

    他叹了口气:“你那么坏,想剥别人灵根,又哭得这么可怜。”

    “咳咳咳,我没想要你灵根……我只是看你可怜,才特地来看你的。”

    “别装了!”

    齐缘书吼道,像被触到了什么逆鳞,整个人都变得狂躁:

    “装作无辜可怜的样子,表面上对我和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求宗主要挖我的灵根?”

    “你怎么求的,怎么宗主和仙尊都帮你?”

    “你怎么不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把灵根给你了!”

    麟岱不回答,他就拽着他的头发,将麟岱缓缓拖到身边,然后走到椅子边坐下。他指了指窗外吊着的男人,道:

    “看到了吗,仙君要是还不说,就把你也做成那样。”

    麟岱被拽得头皮发麻,抽空向窗外看了一眼,瞬间屏住呼吸。

    他吐出两个字,齐缘书低头一听,辨认出是“言清”二字。

    他嘲讽一笑,“言清?又是你哪个情郎?和光仙尊知道吗?”

    麟岱咳出了血,他死死盯着窗边的男人,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齐缘书蹲下,捧起他的脸,道:

    “说实话,你刚来涅罗宗天我见看到你了。”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只要你不对我的灵根有什么歪心思。”

    “可是……”齐缘书眼神阴鸷,“我最了解你这种人了。”

    “你想害我,还想装做个娇弱白莲花?”

    “你这个人啊,长得美,想得更美。”

    第64章 双双消失

    许鹏莱走入亲传弟子的小院时, 把老婆婆吓了一大跳。

    “宗主,您来看缘书吗?他去学堂啦,要晚上才回来呢。”

    老婆婆放下手里的活, 粗糙的手掌于腰侧的土色围裙上擦了擦,想给许鹏莱斟茶。

    谁知许鹏莱冷冷看了她一看,兀自叹了口气,伸手向老婆婆一指。

    毫无预兆地, 老婆婆整个人笔直地向后一倒,琼牙也吓了一跳, 正准备用身体接住老婆婆,谁知脑门“咚”的一响,眼前的老婆婆忽然消失, 一个圆滚滚的人偶顺着他的脖子滚落于地。

    琼牙“汪呜”一声蹿出好远,冲那人偶乱吠。

    许鹏莱安抚地摸了摸琼牙的脑袋,走到窗前, 手臂一挥,灵力托着那吊起的男人平躺在地上。

    琼牙垂着尾巴用力嗅了嗅, 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许鹏莱蹲下身子一看,先是震惊错愕,再查看一番,松了口气,道:

    “不是缘书做的, 只是……”

    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人吊起来。

    “可那些人偶是他做的。”琼牙很肯定,他的鼻子好,一闻就知道人偶身上谁的气味最浓。

    “缘书从前是做过, 不过, 没有这么多。”

    “哗啦”一声, 许鹏莱拉开柜子一看,眉头骤然锁紧。

    “缘书现在在玉风岭学堂?”他脸色忽然一变,厉声道。

    琼牙的心刹那间慌乱,回道:“在,与我主人在一起。”

    白光一过,许鹏莱竟用了最高级的传送咒。小狗被落在原地,正当他四爪崩地准备赶过去时,虚空出现了一只大手,给他拉进了传送阵中。

    许鹏莱面色黑如锅底,抱着琼牙闪现在学堂上空。

    小狗率先跳下来,却发现学堂内空空如也,只有那尊莲帝相,半阖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一切。

    许鹏莱拊掌长叹一声:

    “糟了,这孩子是如何知道的。”

    ————

    楚佛谙来到天机阁后,直奔天机录而去。

    几个天机阁所谓“神侍”的人连忙迎上来,说是找到了破坏人魔结界的真凶。

    楚佛谙没好气的问是谁。ᏟНDĴ

    几人说是太阿宗弟子,却不告知楚佛谙究竟是谁,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说是要等骨珑仙尊来才能开口。

    楚佛谙便知道他们是没事找事在胡诌,又不知道找了哪只无辜的替罪羊。

    他翻了个白眼,直接掀翻了几个企图来拦截他的天机阁执事,抬手封了圣殿大门。

    门外叩门声阵阵,楚佛谙无暇、又完全不在意他们,叩拜过后,看向那小小的玉简。

    天机录其实是一卷晶莹剔透的白玉书简,只有楚佛谙巴掌大。

    这三寸长短的东西,居然决定了人间世代的兴衰与存亡。

    楚佛谙从前觉得自己乃天纵奇才,一身神通必然是仙人赠与的礼物,所以对“天机”无比崇敬。

    及时这个时候,他还保持着对“天机”最基本的尊重。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抬指写下:

    “后人楚佛谙觐见。”

    随即,在心中默念三声“鹿鸾山真身”。

    玉简高高的升起,楚佛谙也随之仰头,双拳紧紧握起。

    精纯浑厚的灵力如山间清爽的风,楚佛谙发丝胡乱飞舞,心也同那玉简一样高高悬起。

    玉简忽然震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行古怪的字样,楚佛谙喃喃念了一遍,皱眉道:

    “人族首领,第十三代仙尊……”

    那倒是与他的卦象无异样,只是……楚佛谙不禁怀疑,若真是人族首领,鹿鸾山为何这般冰冷性情,视苍生为浮云清萍,丝毫不见悲悯温柔。

    他怀疑鹿鸾山篡改过天机录,也怀疑自己的卦象倒有几分可信。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

    初见鹿鸾山时,他尚且还是鹿家那个旁系少爷,为人刻苦勤勉,疾恶如仇,虽然面上瞧着冷冰冰的,内里却是血气方刚的一位少年郎。

    几年后他成为天机录在册仙尊,远居云端上,人也变得和云一样冷漠飘渺。楚佛谙寻他切磋时,总觉得这位老友眼中,不时闪过陌生的光。

    他以为那是鹿鸾山日渐累积的警惕,是他作为仙尊应有的锋芒。

    谁知,这是昔日友人与他之间悲哀的壁垒。

    后来,他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麟岱,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麟岱而彻底与友人决裂的,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不愿牵连麟岱,但由于青年与鹿鸾山的师徒关系,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像是在夺人所爱。

    楚佛谙不屑于做这样的事,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是爱慕,是缘分,是他楚佛谙无法克制之事。

    楚佛谙立在神台下,玉简打下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他的眉间,像一座小山,压得男人的眉眼下垂,紧紧绷在一起。

    青铜大门终于被外头的神侍打开,几人探了探头,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于是尴尬地利在立在门口,盯着楚佛谙。

    楚佛谙叹了口气,挥袖将这几人驱逐。然后蹬着神台跃起,一把握住了半空中的玉简。

    他听见门外连成一排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于是他重新合上铜门,将玉简一巴掌拍在了神台上,用力展开,就像展开一张浸满了油渍的黄纸。

    如果玉简会说话,估计这会已经破口大骂了。

    楚佛谙开始读上面关于历代仙尊的记载。

    所谓仙尊便是人族首领,天下气运最高之人。气运这种东西很不公平,气运高则宏图大展锦绣前程,气运低则时乖命蹇动辄得咎。像楚佛谙、鹿鸾山之流,便是气运通达的天之骄子,便是天道的宠儿。

    一代仙诞生,另一代便会陨落,楚佛谙从莲帝自封为尊开始读起,目光落在了第十二代仙尊之上。

    在此之前,他从未翻阅过天机录。同样,天机录也不容许人随意窥视。只有每年十二月年岁更换之时,才会浮出一行预言供世人揣摩。

    第十二代仙尊,是已经过世多年的青淇,而十三代,又成了骨珑。

    楚佛谙的心里咯哒一下,又匆匆看了一遍。

    没有他的名字。

    不对,他当年分明位列青淇仙尊之后,称为和光,那受封大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封号,怎么天机录上一丁点影子都没有。

    有鬼,楚佛谙咬了下唇瓣,舌尖又舔过上膛。

    这是麟岱思考时的小动作,楚佛谙做完才发现自己有意无意的学到了青年可爱之处。莞尔一笑,他将天机录放了回去。

    明白了,不是没有,是消失了。

    鹿鸾山降世,他却还没有陨落,自然而然夺了鹿鸾山的气运。按理来说,他刨出心脏后就该“以身殉道”的,可那会他偏偏突发奇想去了下修界散心,反而养好了身体,活了下来。

    天机录这意思……是让他赶紧入轮回。

    若是放在从前,楚佛谙估计真的要考虑一下天机录的提议,可如今……他呢,他还好好活着,又不是死了,有名字和没名字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要麟岱还在身边,他就有存在的意义,关天机录什么事呢?

    世人在意好名声,贵名份,他楚佛谙又不在意。

    天机录也是顺势而为的东西,它若认定楚佛谙做不好这仙尊,将他除名,楚佛谙也无话可说。

    若天机录内容被有心之人更改,他也不准备去追究。

    与其费尽心思地去寻找被遮掩的真相,不如陪麟岱去看看人间四时花开,哪怕只是挽手相望,都比这些要有趣的多。

    楚佛谙感受到了自己急于摆烂的心,但他没有抗拒,反而坦然接受。

    没办法,少年时确实有鸿鹄之志,如今渐渐发觉了自己的庸碌,除了接受,楚佛谙也别无他法。

    该愧疚的,该抱歉的,该懊悔的,他都真心实意的折腾了一番,连自己的心都献了出去,再后面的,也不能急于一时。

    他准备离开,又忽然想起了麟岱的姻缘线。

    想到麟岱的名字还与鹿鸾山的齐齐挂在姻缘树上,楚佛谙就浑身不舒服。他耸了耸肩,暗自道:

    “那便不怪我了。”

    和光仙尊拿着锄头挖了天机阁后山的姻缘树,从此,修士再也算不出来命定之人的准确身份。

    地上一颗树,牵连天上万颗星。树一倒,星象也随之模糊。从前掐指可知道真爱在何方,可如今,任凭你千算万算,也只能看到浅浅背影,或者人间重复了千万家的普通姓名。

    做完这一切,天机阁已经气死了一批人,剩下一批人在忙着结党对楚佛谙口诛笔伐。

    楚佛谙明摆着不想干了,任他们嘴里射出刀子来都没用。

    几个老头子在殿内哭成泪人,楚佛谙一甩袖子就要走。却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收到了许鹏莱的传音。

    “麟岱失踪,仙尊速回。”

    几个老头刚哭诉到楚佛谙不尊法典丢了礼冠,眼前一黑就被他掀翻拍在了墙上。

    他们陷在大殿的青色墙壁裂缝里,看着楚佛谙从满脸不耐烦,便成了满脸杀意。

    老头吓坏了,自行从墙缝里爬出来,擦擦眼泪喊“恭送仙尊”。

    恭送的很及时,楚佛谙眨眼间就消失了。

    然后天机阁屋顶莫名掉了下来,给老头砸的哎呦哎呦。

    从远处看,天机阁的屋顶竟齐齐被削掉了大半,缺口处还缭绕着凌厉剑气。

    楚佛谙几乎是飞奔回了涅罗宗,许鹏莱一转头,就对上了男人的脸。

    “仙尊,缘书他并非有意,怕是误以为我们要杀他夺根骨。”

    许鹏莱明白自己徒弟的意图,怕楚佛谙给人剁了,连忙解释。

    楚佛谙无法顾忌这些,他满心都是麟岱,匆忙在室内找了一圈,又逮住琼牙问:

    “方才麟岱做了什么?”ĈҥDɈ

    琼牙道:

    “主人命我查看齐缘书居室,说是可能藏着异族。”

    “我去看了,只有这些人偶,还吊着个男人,我好像认识,只是想不起来。”

    麟岱从来不会主动探寻人家的私事,除非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楚佛谙看了眼人偶,又揪住许鹏莱的领子,给壮汉原地转了一圈。

    “你那小徒弟做了什么?麟岱呢?”

    “仙尊,仙尊!缘书不会对小公子做什么的,我这就带你去找!”

    壮汉也很急,连画了两道符都没有成功。最后一道成功了,两人一犬瞬间隐去了身形。

    “仙尊应当知道吧,缘书之前被下修界一个世家残害,那世家精通木偶术,缘书后来习得此术,将那祸害他的一家人……做成了人偶。”

    许鹏莱带着楚佛谙和琼牙来到齐缘书的那间小屋前,琼牙道: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刚刚不是看过了吗?”

    “这孩子竟生出了太虚心宇?”楚佛谙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嗯嗯嗯。”许鹏莱点头如小鸡啄米,“仙尊放心,我知道那孩子,他不会对小公子做什么……”

    眼前雾气散去,几人皆愣在原地。

    雪衣美人鬓发散乱,朱唇带血,乌黑发丝被身后少年攥在手中,双眸含泪地跪在地上。

    而那少年拽着美人的发丝,身躯已经抵到了他瘦削的背部。

    第65章 第一抹剑光

    庞大的剑气将楚佛谙脚下的幻境割裂, 露出扭曲的空间。人间景色在众人足下飞速流动,仿佛陷入了什么恐怖的梦魇。

    男人缓缓抽出一柄长剑,稳得像掀开草木抽出一枝心悦的花。这长剑几近于无色, 只有楚佛谙的水系灵力在剑身流淌,使人能窥出它的几分真貌。

    这是一柄修长、窄细、且怒气滔天的灵剑。

    电光火石之间,齐缘书哀嚎一声,右手竟脱离身体飞了出去。他顿时也被杀意凛然的剑气掀飞, 擦着地面疾驰出了火星子。皮肉黏连着破碎的衣物均匀地摊开在地上,霎时间血腥无比。

    在楚佛谙剑芒指向齐缘书的胸口时, 许鹏莱那么高大的一个汉子白了脸,扑通一下跪在了楚佛谙身前。

    “仙尊恕罪!”

    齐缘书弯腰呕出了一口血,其中夹杂着破碎的内脏。他运气扶正被击打得乱七八糟的五脏六腑, 丝毫不肯服输地望了楚佛谙一眼。

    看到麟岱跪在地上时,楚佛谙的心就乱了。人间东南角地龙发怒,楚佛谙心跳慌张。

    可以说, 他吓得不轻。

    在楚佛谙剑气出手之前,许鹏莱先他一步怒呵一声:

    “你这小畜生, 要对仙君做什么?”

    言罢,大掌挥起,就要打齐缘书。

    霎时间灵气涌动,将齐缘书制造的幻境都冲散了几分。周围景色雾一般动荡,荡起奇异的波纹, 桌椅、床铺,还有窗外的风景都像瓷盏中的茶叶一样上下浮动。

    这孩子也是灵活,许鹏莱也没下重手, 齐缘书断了一臂松开了麟岱 , 他躲开许鹏莱的灵气风刃, 就地一滚躲在了桌子后,还顺手稳定了岌岌可危的幻境。

    地上洒了许多鲜红的血,还有零落的皮肉。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我这么教你的?”

    许鹏莱吼着说。

    毕竟是名正言顺敬过拜师茶的师尊,齐缘书说到底还是怕许鹏莱的。少年眉间张扬的神色偃旗息鼓,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他问:

    “师、师尊怎么进来的?”

    “你当老子废物吗?一个区区太虚心宇,我是你师傅,我怎么进不来!”

    许鹏莱抹了把脸,又瞥见麟岱被折磨的形容狼狈,一边怒不可遏,一边捶胸痛足。好不容易请来了楚佛谙这方大能,被这小子一冲撞,也不知仙尊会不会继续坐镇涅罗宗。

    失去了楚佛谙,涅罗宗完全无法坐稳第一武修大宗之位。到那时,别说四方法会,连最基本的宗门运作都是问题。

    楚佛谙此时正阴着脸,他的右手虚虚握着,那柄“伉侠”仿佛就要应召发威,挥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或许是因为齐缘书着实年幼,又或许是因为麟岱在面前,楚佛谙周身一片肃杀,却好好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出手。

    “孽徒,仙君诚心以待,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和光仙尊在此,他的仙君还被伤成这样。许鹏莱再怎么护短,也免不了一番责罚。

    听到他说这个,齐缘书竟是冷哼一声,黑眸一转,咬牙道:

    “你说好要做我师尊,让我不挨饿受冻。如今要剥我的灵根给这病秧子换骨,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许鹏莱噎住了,壮汉愣在原地,继而长叹一口气。

    “是为师的错,不该瞒着你的,连累了麟岱小仙君。”

    楚佛谙已经扶起了麟岱,青年估计是觉得自己居然被个孩子欺负了,一时难堪又尴尬,于是紧紧抱住了手臂,又缩成了一团小刺猬,不许楚佛谙看他的脸。

    楚佛谙温声哄他,让他转过来看看。

    麟岱将头低的更狠了,甚至退后两步不让楚佛谙碰他。

    他自己偷摸着用袖子擦脸,但擦错了边,那下巴上的灰被他抹开,从嘴角拉到了耳垂。

    如果这不是齐缘书创造的幻境,估计麟岱此时已经扭头跑了。

    楚佛谙仿佛看到了一只别扭的花脸小猫,哪怕受了欺负也不许别人摸摸安慰。反而浑身炸毛,哑着嗓子要挠伸向他的手。

    于是他主动离开青年身边,给他自己整理的余地。

    水漫则溢,青年不需要太过黏腻而无孔不入的关怀,这会令任何一个手脚健全的人紧张。

    楚佛谙深知这一点。

    齐缘书见高大威严的仙尊越走越近,干脆就不躲了,坦然从桌子后走了出来,笑道:

    “色令智昏,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佛谙:“……”

    即使生活作风被批评,男人也没有多大怒意。见麟岱无事,他揉了揉眉头,道:

    “你命中有劫,活不过弱冠。我与许宗主商议,若你身死,便将灵根剥离,为我的仙君麟岱续命。”

    这话说得直白又残忍,许鹏莱眉角微微颤动,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接受不了自己亲传弟子的结局,更不希望旁人将之宣泄于口。

    麟岱瞪大眼,向楚佛谙望去。

    男人却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作为交换,我保你半生无虞,仙途无阻,直至遇劫,身死。”他说。

    齐缘书先是一愣,反应了几秒,随即冷哼一声,道:

    “仙尊什么身份,还用同我这种人周旋,你若想要这副根骨,为何不直接挖了去……”

    “齐缘书!”许鹏莱双目微红,声调是罕见的高昂。

    “我是你师傅,我不会害你!”壮汉气的黝黑面庞都微微泛着赤红。

    “涅罗宗就没人会害你。人人都盼着你好,你怎么就不能信一下!”

    “你的师姐、师兄,哪怕是桐桐,他们谁对你不是真心实意的?”

    “将心比心,你就真的感受不到?”

    这孩子面冷心更冷,从前受了许多苦,现在就不愿意再相信外人。许鹏莱养了这么久,也没有见他改变分毫。

    此事错的不是他,但少年的态度牵扯出了壮汉长期以来积攒的心事。他性子急,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徒弟。

    捡回来准备当儿子养的徒弟,结果对他满脸戒备,满心不信任。这让素来义气为先,情义为重的壮汉很伤心。

    他语气中带着责备,尽管他心中并无此意。他当然也不指望一个孩子能突然明白这些,他发泄了自己的情绪后,马上就后悔起来。

    “唉,我、我是你师傅,咋会害你呢?”

    齐缘书面色微微发白,仍梗着脖子道:

    “你是我师尊没错。”

    “但是哪怕我死了,我的灵根也不会随便任人挖去。”

    许鹏莱叹气,有些愧疚的说:

    “是我没有提前和你说,是师傅的错,你要怪就怪师傅吧。”

    “我想着再拖一拖,等你长大一些再与你商议。你刚夺得法会魁首,要我如何将大劫之事告诉你?况且上修界污浊,麟岱小公子当初亦是天之骄子,依旧被磋磨成你口中这副‘病秧子'模样。我与仙尊有约在先,无论你发生什么,必然会想方设法保你周全。只要灵根在,魂魄不散,师尊还是有办法召你会宗,你明白吗?”

    齐缘书似乎没想到自己师尊居然会说这些,他碾了碾手指,指尖还带着一根从麟岱脑袋上薅下来的头发。

    少年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脑袋。他低下头,露出个小小的发旋。

    “那也不能怪我,是你们没说清楚。”

    “不怪你……”麟岱忽然开口,众人将目光移向他。

    楚佛谙顿时有些无措,他还没做好告诉麟岱这些的准备,他也害怕麟岱会抵触这种续命的方式。

    青年心里比谁都倔强且敏感,楚佛谙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一点风吹草动都怕他受了惊吓。

    可现在,又因为自己的疏忽让青年平白挨了欺负。这件事原本是楚佛谙一手策划,这报应却早早的降在了麟岱身上。楚佛谙心中五味具杂,但他知道此时不是劝慰麟岱的时候。于是他转向齐缘书,微微躬身,语气诚恳:

    “是我考虑不周,因你年幼,便擅自定夺你的将来。”

    齐缘书目光闪了一下,他袖子处的衣褶绷紧,像是无声的挣扎。

    “我向你道歉,此事与我的仙君无关,他曾经……亦是你这样的少年天才,一朝遇难,有诸多无奈。”

    说到这楚佛谙握住了麟岱的手,青年一时不察,被捉住了手腕。

    “我不希望他这样离去,哪怕上天入地都想找到与他长久相守的法子。之所以找到你,也是因为你们过于相像,从灵根到境遇都如出一辙。”

    “我没想过杀人剥骨,亦没有想过夺你性命。若真有一日你不幸身陨,我会来取走你的灵根。但若你好好活着,那便是上修界最耀眼的明珠,是我人族之幸,我求之不得,定当倾力相助。”

    “找到你,只是因为我的私心,能延续我爱人生命的私心。是我的过错,我会尽量弥补。”

    麟岱眼眸微湿,但他仍惦记着齐缘书,这事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楚佛谙做的不对,他便是那不对的起因。

    他轻轻挣开爱人的手,走向那垂着脑袋的孩子。

    “我……唉,我知道,于我们而言,力量就是一切。若我是你,估计也会设法铲除要害我性命之人。你今日所做之事,我断然不会原谅,亦不会报复。”

    麟岱蹲下来比这孩子矮,站起来又高出太多,于是他半蹲着,撑着膝盖,很仔细的盯着那孩子的眼睛。

    “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不会留在这太久,很快就会和仙尊离开这里,你不用担忧。”

    一句话打消了少年内心的阴云,将他悬挂在心尖上的钢刀取了下来。

    齐缘书望着他,抿了下嘴唇。

    “与仙君无关,是缘书冲动了。”

    “不知为何,我见仙君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坏人。但我心里,是真的喜欢你的。望仙君原谅,我也会尽量弥补今日之过。”

    麟岱听了,摇摇头说道:

    “多说无益,终究你只是个孩子,我不会同你计较。”

    第66章 小师叔身受重伤

    齐缘书沉默了一瞬, 睫毛颤动,带走了瞳仁中的水色。

    楚楚可怜的模样……

    麟岱心弦一动,想摸摸他的头, 却没动手。

    他幼时很希望有人亲密的抱抱他,但每个人的心境不同,齐缘书或许不是这样的心思,也没那么亲人……

    想到这人刚刚那样粗俗跋扈的姿态, 麟岱打消了这个念头。

    齐缘书相当会迷惑人,他差点就陷进去了。

    楚佛谙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点讯息。

    “你说……见到麟岱的第一眼, 便觉得他是个坏人?”

    麟岱面善,加之为人和蔼,风度翩翩, 几乎都看不出来“恶”的一面。到底是什么促使了诸多偏见涌向他,让他见弃于人,痛苦煎熬。

    楚佛谙太想弄明白了。

    许鹏莱连忙替小徒弟打圆场。

    “仙尊莫怪, 孩子还小,哪里知道什么好不好人。”

    楚佛谙置若罔闻, 他望着麟岱,似乎想透过这具单薄的身躯看出什么来。

    麟岱倒是没在意这个,他见少年恢复了平静神色,便问道:

    “能解除这幻境吗,我想回去了。”

    齐缘书点点头, 随着他的动作,是逐渐显现出真容的外界。

    几人居然还在玉风岭学堂,座下的弟子纷纷惊呼出声, 似乎不明白为何宗主与仙尊齐齐出现在眼前, 如此突然, 令人毫无防备。

    许桐桐做贼心虚,小手一抖掉了掌心攥着的零嘴,喊了声:

    “爹,不是我要吃的,是朱子茅给我的。”

    女孩脚边滚落两粒红皮花生,她身边的一个小男孩顿时瞪大双眼。

    “许桐桐,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

    “是你问我要的,还问我怎么样?”朱子茅回击。

    “谁问你要了,我专心着呢!”

    “你……”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麟岱忙不迭劝阻,“坐下,我与宗主有要事商讨,你们自行温书。”

    “怎么感觉这话有点熟悉……”许桐桐瞪了朱子茅一眼,一边翻开书册,一边嘀咕。

    “我感觉今天看了两遍书。”

    朱子茅也疑惑了。

    “对。”其余几人附和到,“上面这行我都背会了。”

    几个孩子还不知自己已经陷入幻境很久,罪魁祸首齐缘书将脑袋扭过去,避开众人的目光。

    几人出了学堂,随着齐缘书走到了他居住的小院。

    “这便是我做的人偶。”

    齐缘书一身重伤还未处理,可和光仙尊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只能吊着一口气,给众人展示人偶。

    麟岱对这些“旁门左道”有几分兴趣,凑过去看了两眼,随即皱起了眉。

    他也算博闻广见,可这将活人做成木偶的法术,倒真没见过。

    “是下修界秦家的家传术法,你自然没见过。”楚佛谙太了解麟岱,走近挽住他的手解释到。

    或许是看出了麟岱的好奇,齐缘书用仅存的一只手臂拿起人偶,放到了麟岱手中。

    “仙君请看。”

    麟岱捏着一看,发现这人偶在满脸狰狞地冲他笑。

    麟岱:“……”

    他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有被做成这种恶心的玩意。

    齐缘书则道:“仙君,这些都是坏人,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孩子说天真也能算得上稚气无邪,说恶劣甚至能称一句阴毒刁滑。麟岱有些恍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这么一比,他幼时过的居然还算顺遂平安。

    楚佛谙拿开人偶,交还给齐缘书,还以衣袖擦拭了一下麟岱的手心。

    麟岱:“……”

    麟岱握住他的袖子,微微拽了一下。

    楚佛谙随即明白这是青年在为刚才的抗拒道歉,他不着痕迹地碰了下青年的后腰,以示抚慰。

    许鹏莱是个粗狂汉子,不明白其中的暧昧温存,但他也不瞎,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二人身边。

    “你从前受苦了。”

    齐缘书以为麟岱会问些秦家往事,他已经做好了揭开伤疤的准备。没想到麟岱开口,便是怜惜他曾受过的苦。

    他这才发现两人的“相似”,究竟在哪里。

    麟岱实在太懂他了,总是能一语戳中他的心里。就像他的亲人,或者是至交好友一般。但是齐缘书很肯定,两人之前从未见过,连偶遇都没有。

    否则以麟岱仙君这般姿容,齐缘书定能记好久,念念不忘的那种。

    齐缘书忽然觉得,如果他有一天真的死了,灵根交给这样的人,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羞辱的话,仙君会不会觉得他粗俗,会不会转头就不理他了?

    少年彻底慌张起来,他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脸颊出渗出冷汗。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麟岱开口。

    “仙君请说。”齐缘书一愣,连忙殷切回应。

    麟岱看向窗边,那里躺着他的小师叔。

    不久前,男人还是风华正茂的言家嫡子,太阿宗一呼百应的弟子监理。风流倜傥,众星捧月。

    自瑶光殿内,麟岱将他易容为自己的模样逃走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麟岱担忧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变成这副模样的,不免生出浓浓内疚之感。

    无论两人有什么过节,可年轻的生命意外干涸,麟岱也会惋惜。

    当时言清意气风发,可现在他如同一具干尸,浑身带血,右眼眼眶凹陷,似乎失去了一颗眼球。

    于是麟岱问:“你幻境中出现的男人,是从何处而来?”

    琼牙汪了一声,想起了那吊起的男人。

    楚佛谙皱眉,看向许鹏莱。

    许鹏莱看向齐缘书。

    齐缘书看向麟岱。

    “那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捡到了他,准备将他做成人偶收藏,才吊了起来。”

    见几人不解,少年解释道:

    “吊起使人脱离地气,涣散精气,方能制成人偶。”

    麟岱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齐缘书似乎有点站不住了,他脸色惨白,嘴唇上下打颤,以祈求的目光望着许鹏莱。

    楚佛谙给许鹏莱使了个眼色,许鹏莱揪住少年的耳朵。

    “先跟我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你。”

    齐缘书跟个兔子似的被提溜走了,麟岱与楚佛谙对视,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朵。

    楚佛谙轻咳一声,道:

    “这是……?”

    “是言清,言家嫡子,我的小师叔,颂煌仙尊的亲传弟子。”

    楚佛谙压根不记得天机录之外的仙尊,他蹙眉,道:

    “这人是如何到了涅罗宗,又如何被齐缘书捡到?”

    麟岱摇头,“我也不知,言家极其看重他,应当不是言家所为。”

    青年第一个怀疑的居然是言清的家人,楚佛谙深知他被太阿宗放弃后的心酸,也了解他分不清“家”与“宗门”的区别,心中怜爱更甚,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肩膀。

    “他既是言家嫡子,哪怕捅破了天,言家人也会帮他瞒着。”

    麟岱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

    “不过……”楚佛谙拉长了声调。

    “他这样子,像是受了许久的折磨。”

    麟岱“嗯”了一声,上前欲查看言清的情况。

    楚佛谙连忙拦住他,自己蹲下,扶起了死活未知的言清。

    单手扣在他的脖子边,不出半刻,便道:

    “尚有一线生机。”

    他望向青年,说:

    “救不救?”

    “自然是救。”

    麟岱答到。ᏟΗD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私自逃走,师尊迁怒于言清,救他一命,便算是还了他一个恩情。

    “那便救。”楚佛谙将言清扶着坐直,说:

    “天机阁拉人来糊弄我,说是找到了内鬼。这人怕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

    楚佛谙食指点在言清眉心,微微按压下去,直至指尖稳稳抵住他的眉骨。

    精纯柔和的水灵气是治伤的良药,几息过后,言清胸腔颤动,吐出了一口黑血。

    第67章 剑尊的惩罚

    麟岱松了口气, 楚佛谙道:

    “将他送去莲池温养,太阿宗内有事瞒我,我得弄清。”

    麟岱听了点头应允, 正准备动手,却被楚佛谙按住了小臂。

    男人长叹一声,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麟岱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赶紧停手。

    “我是在喊绵锋去, 怎会让你动手。”

    楚佛谙将他的手握住,小心捏了一把。

    绵锋自麟岱身后走出来, 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麟岱愣了一瞬,旋即抿了抿嘴。

    “前辈……怎么什么事都不让我做。”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带了些谴责意味,于是补充到:“这种小事, 我还是能做到的。”

    绵锋将言清扛起,仍是笑着说:

    “爱慕多载,一朝所得, 仙尊怎舍得让小公子操劳这些?小公子又何必忧虑,待养好身体, 与仙尊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天下之事纷扰,届时怕是会忙得不可开交呢!”

    楚佛谙点了下麟岱的额头,挥手示意绵锋退下。

    他这个侍从着实聪明, 察颜观色,礼仪谈吐无不周到细腻。跟随他多年,几乎没有办错过一件事。

    麟岱耳尖红了, 楚佛谙极其熟练地揽住他。

    “不说了, 先回家, 让人给你做了好吃的。”

    “又是什么?”听到吃,麟岱打心底高兴起来。

    “我还以为这几日已经将天下的好东西都吃尽了。”

    男人挽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笑。

    “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地方。这人间辽阔富饶,咱们看不尽也吃不尽的。”

    “那我们何时去看?”麟岱越发感兴趣。

    “等你再养胖些,我们就去看。”

    楚佛谙哄小孩似得逗麟岱。

    “前辈!我又不是猪!”

    青年果不其然生气了,拽着他的衣袖要他说清楚。

    “就是小猪,委屈小猪,好心小猪,受气包小猪……”

    两人渐渐走远,绵锋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

    ————

    白天一阵折腾,麟岱睡下了,楚佛谙小心翼翼替他医好了头上的伤,现在正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的宝贝。

    室内静谧温暖,忽然灯火一动,原来是楚佛谙站起时带出了一缕风。他无比疼惜地吻了下青年的眼角,转身消失在佛谙殿。

    夜深,齐缘书受了师尊一顿批评,正在藏书阁抄写经文。

    他也不想回弟子居室睡觉,宁愿在此抄书。他素来孤僻,独自居住在东边小院,不想与涅罗宗之人有过多交流。如今小院子被许鹏莱封了,所以他更情愿宿在这堆满经文的藏书阁。

    窗外忽然起了风,把绵密的水汽吹了进来。齐缘书打了个寒战,起身欲关窗。

    还未碰到那因日晒风吹而有些吱呀作响的木窗,齐缘书就迎面别人掐着脖子举了起来。

    他瞬间窒息,连忙握住了那只决定他生死的大手。

    楚佛谙冷冷看着他挣扎,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或者蚊蝇。

    濒死的感觉让齐缘书挤出了两滴泪,他血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楚佛谙。

    “咳咳咳……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齐缘书断断续续说完了一句话。

    楚佛谙嗤笑一声,“你明白就好。”

    齐缘书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男人骤然松手,他跌落到了地上。

    少年佝偻着身体大口喘气,挪动着远离楚佛谙。

    这人实在是太恐怖了,和白日那副正道仙尊的模样大相径庭。

    “仙尊表面想我道歉,背地里却想取我的命,还真是冠冕堂皇。”

    楚佛谙听了,咧嘴一笑,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像地狱里爬出的修罗厉鬼。

    “这是另一码事,我且问你,白日里你对麟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给我一一道来。”

    “我能做什么?你怎么不去问自己的仙君,反而来问我,呃!”

    齐缘书话还没说完,又被男人扼住了脖子。

    楚佛谙隔空掐着齐缘书,道:

    “我的小仙君心善又害羞,你大抵说的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浑话,他不大好意思对我说。”

    随着楚佛谙唇瓣的开合,齐缘书觉得呼吸越发困难。他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不过这位恐怖的仙尊显然不准备要了他的命,保持着一个能让他痛苦又不至于毙命的力道,就这么吊着他。

    “我……呵……是个下修界来的……呃……粗俗泥腿子……”

    齐缘书被掐得双瞳充血,一口气喘半天都顺不出来。

    “能说些……什么,仙尊见多识广,想必……也猜的出来……”

    “咚”的一声,齐缘书被砸在了地上,他吃吃笑道:

    “咳咳咳,仙尊再生气又如何,杀了我吗?”

    楚佛谙自然不会杀他,且不说他十四岁无知少年的身份,单论涅罗宗宗主亲传弟子这一条,他就不能杀了齐缘书泄愤。

    他是济世仙尊,不是嗜血魔头,他不能因逞一时之快而杀人,更不能杀齐缘书这样一个未经教养,还带着人之初的“恶”的小孩。

    但是楚佛谙也不准备放过他,男人蹲下来,矫健的身躯放低,姿态却依旧高高在上。

    “记住。”楚佛谙说。

    “我并非因为你弱小而惩罚你,也不是因为你触犯我。至于对你灵根的图谋,我已经当着我的仙君,还有你师傅的面道过歉。”

    他的声音低沉,眸光冷冽,齐缘书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要罚你,是你不该伤到我的仙君,伤到我的爱人。”

    “还有你瞒着许宗主做的好事。”

    齐缘书注意全放在前一句话上了,他眸子微颤,道:

    “他……仙君,仙君还好吗?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冲动了,我后悔说那些话了……”

    楚佛谙封住了他的嘴。

    “不要再激怒我了。”

    男人食指立于唇瓣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失控到何种地步。”

    他已经失控了,并且偏离最初的轨道太远。和光仙尊本不应该擅自翻看天机录,怀疑上天的正确性,不该图谋别人的根骨,不该毁坏姻缘树,不该在深夜翻进这个藏书阁为自己的爱人打抱不平。

    他应该是理性的,公正的,仁慈的,而并非现在这般,虽然他从前就不是位传统的仙尊,但如今,确实偏的太远了。

    那怪天机录将他除名……

    齐缘书本能地后退,却被男人强悍至极的灵阵包围,眼前一黑陷入了楚佛谙的空间之中。

    他紧张得不敢睁眼,微微开了条缝,顿时目瞪口呆。

    眼前是千里万里流淌的黄沙,大漠天边挂着泣血的红月,不详的驼铃声自远方传来,沉重得似乎要将他心脏磨碎。

    无尽的威压铺天盖地袭面而来,齐缘书就像磨盘里的一粒黄豆,顷刻之间粉身碎骨。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痛苦的哀嚎声消散在空中,随即,他碎裂的身体自动拼合,出现在黄沙之上。

    齐缘书猛地睁眼,又被卷入了摧枯拉朽的威压之中。

    在一轮又一轮的磨碎与重组之中,少年的嘶吼从凄惨悲壮,到嘶哑低靡。最后,只有骨头断裂时咯吱咯吱的声音。

    楚佛谙轻声道:

    “齐缘书,你能骗过所有人,但骗不了我。”

    漫天黄沙平静下来,那渗人的威压忽然消失,只有天边那轮红月,静静的注视着沙丘上瘫倒的少年。

    齐缘书没有半点动静,仿佛死了一般,几息过后,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疯子般痉挛着呼吸。

    能被长生境强者磨练神魂,对任何一位修士而言都是件可怕的幸事。神魂越淬炼越坚固,如果齐缘书不是位体能见长神魂薄弱的武修的话,一定会感谢楚佛谙的。

    可他偏偏是位天才武修,长期浸淫体术使他的神魂力量较为平庸。楚佛谙不遗余力的那一番碾压,无异于将他打入地狱。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盏茶功夫,他也体会了把撕心裂肺的生不如死。”现在。”楚佛谙落在齐缘书面前,少年仰头一看,仿佛这人脑后托了一轮圆月,像是古画里的飞天神仙。

    “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男人的声音冷冷的打在他的头顶,齐缘书哆嗦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可认识言清?”

    “不认识。”

    “为何抓他,我要听实话。”

    齐缘书抬头看了男人一眼,道:

    “做成人偶……”

    “然后呢?”

    “供现有的人偶玩乐。”少年咬牙切齿的说出口。

    楚佛谙了然,他先前就知道这齐缘书神魂薄弱,无法自行修炼出太虚心宇,定时借了其他不光彩的手段。也只有许鹏莱那样的人,爱徒心切,真以为是自己徒弟苦修得来。

    “也就是说,你以活人制为人偶,供那秦家家主玩乐,让他替你吸取活人精气来补充神魂?”

    齐缘书点点头,楚佛谙眼含怒意。

    “此次法会,你便是靠这种手段获胜的。”

    齐缘书冷汗顺着脖子淌下,咽了口唾沫,道:

    “是。”

    楚佛谙微微偏过头,深深吸了两口气。

    涅罗宗出了这样的人,也是他楚佛谙的疏忽。男人原地转了半圈,似乎被气得不轻。

    “亏麟岱还亲自来看你,齐缘书啊齐缘书,你对不起他。”

    少年双眸猛的瞪大。

    “仙尊,你、你不会告诉他的吧。”

    见楚佛谙不回答,少年彻底慌了神。他跪着膝行到楚佛谙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袍。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求你别告诉仙君,别告诉他……”

    楚佛谙退后一步,齐缘书没了支撑,倒在黄沙之中。

    男人冷声道:“我不会告诉他,免得脏了我家仙君的耳朵。”

    他当然不会告诉青年,麟岱刚刚开始接受人间的美好,怎能让这种事伤了他的心。

    第68章 长相厮守

    齐缘书这才松了口气。

    楚佛谙扫了他一眼, 道:

    “言清的伤……”

    “不是我弄的,我见他在林中躲着,直接便掳来了, 没对他做别的!”

    齐缘书答得很快,似乎是怕男人不相信,还补充道:

    “等他醒了,仙尊可以自己去问问, 的确不是我做的。”

    楚佛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微微摩挲着侧脸。

    那言清这副模样, 应当是拜太阿宗所赐。具体是谁楚佛谙还不知晓,他听麟岱说过,言家对鹿鸾山有恩, 故而鹿鸾山对言清十分优厚。既然如此,鹿鸾山怎会任由言清沦落至此,莫非……

    男人的黑眸看不出一丝心事, 但上下挪动的指尖却暴露了他的忧思。

    莫非是鹿鸾山所为?楚佛谙担心的正是此事。

    鹿鸾山素来冷心冷情,但也不至于残暴不仁。可这般手段, 显然与他在楚佛谙心中的印象不符。

    楚佛谙不知这位曾经的好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有些不愿意去探寻。

    鹿鸾山立于仙尊之位已久,他今后将统率人族之事也已板上钉钉,如今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怕是整个人族族的未来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楚佛谙已经很累了, 他不希望在自己陪伴爱人的日子里,要因为这层揭不开的阴云而分心伤神。

    如果鹿鸾山真的残暴无度,人间陷入苦海, 天道不仁世道不慈, 到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的一天,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坚守初心,做人间永恒的后盾。

    一念情起,无坚不摧的青铜龙盾便有了裂缝,它看似沉默坚韧,实则日日都在期盼脱离刀剑的恭迎,化齑化粉,和光同尘。

    楚佛谙亦是如此。

    鲜活的爱人使他厌倦了少年时的斗志,愚昧的世人使他厌恶自己单纯愚蠢的理想。未来遥不可及,真相扑朔迷离,比起捍卫天地秩序,他更想同麟岱一起归隐山林,醒时饮酒,醉后放歌,不负青春好时光。

    至于太阿宗、上修界、天机阁……楚佛谙从心底生出了逃避感,他知道躲不过,他也没想过躲,他只是……有稍许的恶心疲惫。

    这种感觉让他烦躁不安,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

    “仙尊,我都说了,没有隐瞒。”

    楚佛谙收回延伸了太远的心神,重新看向齐缘书。

    这是个很会隐藏与伪装的孩子,同上修界那群废物一样。他抬起一双狭长而怯意闪烁的眼睛,小心询问楚佛谙:

    “仙尊还有什么想问的?缘书知无不言。”

    楚佛谙不是没见过善于逢场作戏,长袖善舞的人,但小小年纪就将此法运用自如的,估计只有齐缘书一人。

    难怪麟岱和许鹏莱都能被他迷惑,楚佛谙不禁想。

    但楚佛谙不吃这套,某种意义上来说,楚佛谙冷漠到不可思议。他不会因任何人的建议与斥责而改变想法,如果有,那一定是麟岱。

    青年有动荡他人心境的本领,尽管他本人尚未知晓,但楚佛谙可是领教得够够的了。

    他深知青年的厉害,也为此沉沦不已。

    所以他才越发讨厌那些觊觎麟岱的目光,若是欣赏还就罢了,毕竟他也万分欣赏自己的爱人,恨不得捧在掌心时时赏玩。可让他生气的不是这些,是那些黏腻的,不怀好意的打量,那种肆意猜测定夺,在心中亵渎他的仙君的孽障。

    比如眼前这位,楚佛谙耐心耗尽,没工夫观他惺惺作态,抛下一句:

    “羞辱仙君,你好生反省。”

    便转身离开了藏书阁。

    齐缘书刚跌坐下如蒙大赦地喘了口气,就察觉到自己神魂内的异样。

    在他神魂深处,被楚佛谙打上了一枚隐秘且狠毒的印记。代表着楚佛谙对他四面八方的监视,还有随时将他扯入方才那大漠环境里的权力。

    跪坐于地的齐缘书忽然双手捂住脑袋,凄厉的喊叫起来。

    少年人尖利的叫声惊醒了天上的月亮,柔和月光都吓得白亮几分。

    一缕月华抖落,覆盖在美人恬静的眉眼之上,麟岱眼睫微微一动,悠悠转醒。

    身边的锦被发凉,麟岱伸手一摸,察觉到满手空寂。

    心头一跳,他撑着身体坐起,仓皇在室内环视一圈。

    竟是空无一人,他再望向床角,连琼牙都不在。

    此为何年?此为何处?

    夜半惊醒的麟岱以为自己回到了太阿宗,这清净寂寥的景象使他想起了瑶光殿侧殿,使他想起了师尊无礼的猥·亵。

    麟岱心惊肉跳,不禁怀疑这冬日里的经历都是一场梦,他从未出过太阿宗,也没有得到前辈的喜爱。

    他还是那个修为尽失,被师尊囚在侧殿的前任首席。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更没有任何人的爱惜。

    他被父母抛弃,被未婚夫婿拒婚,被宗门厌弃,被小师弟欺负,再被师尊轻薄……麟岱掀开被子,企图点亮烛火,仔细看看周围陈设,分清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火折子擦了三下都没亮起,麟岱的双手颤抖,慌张到难以喘息。

    就在他几乎要哭出来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低沉声音:

    “小麟岱,怎么起来了?”

    话音刚落,室内灯火全部燃气,好闻的灯油味弥漫在鼻尖。

    光明重新降临,炉火被灵力燃起,顿时暖意融融。

    殿门忽然被推开,琼牙吊着一筐银丝炭缓缓走入,见麟岱醒了,便欢快地奔来,绕着他的脚跑了一圈。蹭了下裤脚,再去添炭火。

    麟岱错愕了一瞬,随即抛了火折子,扑上前用力抱住楚佛谙。

    男人接了满怀清冷柔韧,心口怦然,旋即搂紧了麟岱。

    琼牙见状,飞快且乖巧地窜入侧殿,还不忘带好门。

    隔着衣裳皮肉,楚佛谙还是读出了麟岱的不安。他没说什么,只是搂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脑,手指掠过后颈一路抚到发梢,于腰间轻吻,再回到肩胛致以长久的温存。

    麟岱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

    “刚才好冷啊。”

    “也不穿件衣裳。”

    楚佛谙托着他的臀部抱起他,给人放到了柔软温暖的床榻上。

    麟岱顺势一滚,躲进了被窝中。

    他侧过头,露出一截因羞耻而憋得红红粉粉的脖子。

    楚佛谙心情大好,笑过两声,宽衣解带,拥爱人入怀。

    将窄瘦的后背嵌入胸膛,于颈侧轻吻,在细嗅发丝残留的香气。楚佛谙完成了睡前必备功课,心满意足的合上眼睛。

    青年的声音却轻轻响起来。

    “前辈,我想和你说说灵根的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楚佛谙无奈地睁开眼,伸手捉住青年的手腕捂在掌中,下巴架在他的肩上,回应道:

    “是我不对,不该想换骨来为你续命。”

    麟岱的呼吸断了两秒,两秒后,青年挠了下男人的掌心。

    楚佛谙知道他有话想说,于是抬手拉近炉火,一个翻身将青年举起,坐到了他的腰上。

    麟岱尚未反应过来,就感到腰身被双大手撑起,眼前一花,岔腿坐到了一片紧实之处。

    低下头,是老老实实平躺着,双手垫在脑后,好整以暇盯着他的楚佛谙。ĆнƊͿ

    此情此景让麟岱头脑发昏,身形止不住的晃动,他只好伸出手,撑在了楚佛谙胸前。

    楚佛谙微微挑眉,一言不发地看着青年从耳尖红到了锁骨。

    麟岱方觉不妥,于是将手向后,撑在了楚佛谙的大腿上。

    想想他似乎觉得更不妥了,于是麟岱两只慌张的小手,最终环抱在了自己的胸前。

    搭配高高昂起的脑袋,青年居然显现出几分倨傲意味。

    楚佛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麟岱眼尾飞红,含嗔带怒地瞥了他一眼。

    楚佛谙的脸色顿时古怪非常,他微微挺腰,使麟岱身体坐得更向前一些,避开他的腰腹以下部位。

    麟岱却以为他在戏耍自己,挣扎着向后挪了挪,然后愣在了原地。

    两人双双沉默,忽然,楚佛谙道:

    “我不对,但我不会放弃。”

    麟岱如梦初醒,道:

    “其实……”

    “我意已决,不会改。”

    男人鲜少这般强硬地对着他说话,麟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顿时眼眶里重映了几分水汽,蹙眉道:

    “我不希望仙尊做这般违逆天命之事。”

    楚佛谙不语,麟岱继续说:

    “这也违逆了仙尊的本性……”

    “我本性便是如此。”

    听见男人斩钉截铁的回答,麟岱愣了一瞬,看着身下人的眼神带着几分陌生。

    被麟岱以这般目光注视,楚佛谙心里如虫爬一般不好受。可有些话必须说出口,否则他将无法平静地呆在青年身边,好好爱他。

    “我便是这样自私。”楚佛谙准被将强硬进行到底,结果刚说三个字就绷不住了,他掐住青年的腰,放柔了语调。

    “小麟岱会原谅我吧,我并非什么磊落真君子。”ᏟнDͿ

    麟岱眼眶微红。

    “前辈……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况且,于齐缘书而言,并不算公平。“

    楚佛谙听到那小孩的名字就反胃,他方才搜了他的神魂记忆,得知了他对青年说过的羞辱之言。此时正在气头上,又见青年这副绵羊般良善的样子,不禁道:

    “就算我直接取了他的灵根,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麟岱却没有楚佛谙想的那样生气,他皱眉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道:

    “前辈,是我们先说的灵根,他才绑我去幻境的。对我所做之事是果,并非因。”

    楚佛谙哑然,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

    “他欺辱你,小麟岱难道不生气?”

    麟岱高高挑起眉,“当然生气,我都要气死了。”

    “每次人家欺负我,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百倍报复回去,教他也体会一番我这样的痛苦!只是此次……”

    “此次如何?”

    麟岱低下头,声若蚊蚋。

    “此次若真不用害人,就得了他人灵根,那我……是不是就能同前辈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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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故人不言

    楚佛谙愣了好一会, 似乎没想到麟岱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以为青年会唾弃他的自私与狠毒来着?

    没想到……麟岱也有如此私心,同他一模一样。

    两人都不算什么光明磊落真君子,想到这楚佛谙莫名笑了出来。

    他微微收紧双手, 将青年的腰掐得紧紧的,稳稳扶在身上。

    两人对彼此似乎都没那么了解,楚佛谙想。他吻了吻青年的肩,不由得觉得自己给青年的陪伴实在是太少了。

    “小麟岱恢复得不错, 不妨……将外出游历提上日程?”

    楚佛谙试探性地问。

    没法再等了,他始终不安, 觉得大厦将倾,许多事情不受掌控。

    就连睡在身边的爱人,他也总绝对会失去。

    与其满怀遗憾掩埋废墟之下, 不如珍惜大好时光,将年华痛饮,也算不负此生。

    听到楚佛谙的话, 麟岱眉梢一挑,想起了那群小崽, 还有天资奇佳的许桐桐。

    他在涅罗宗作为丹术讲师已满一月,算不上兢兢业业,但也是付出了一份心血。

    与那群孩子日渐熟络起来,现在抽身离开,岂不是教许宗主错付信任?

    “你不用担心丹术课。”楚佛谙揉他的发梢, 道:

    “我另请了炼丹师,一直备在那,虽不如小麟岱厉害, 却也够用。”

    “前辈!”麟岱最近真是被夸麻了, 能吃会被夸, 能睡也会被夸,就连头发长了一点都会被夸。直白毫不拐弯的夸奖令他羞赧不已,可楚佛谙分毫不在意,溢美之词张口就来,仿佛生来就写在他肚子,就等着哪日上下嘴唇一碰,不要钱似的哗哗吐出。

    听见身上人低低的笑声,麟岱不由得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麟岱不傻,他柔和的桃花眼里闪出敏锐的,探寻的光,直直迎上楚佛谙。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青年的眼睛在问。

    楚佛谙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思索片刻,道:

    “春天要到了,小麟岱,我们该去看看。”

    麟岱就知道他没有说真心话,但麟岱也没有逼问,他明白楚佛谙的苦衷。

    如果此时麟岱还是那个上修界新秀,被称为“莲帝转世”的天才术修,那么楚佛谙一定会向他倾诉近来的困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隐瞒。

    他修为尽失,无法为男人分忧,就连炼丹都得依仗他灵力的支撑。麟岱现如今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不给他增加新的麻烦。

    至于分忧,他想都不敢想。

    如果能早几年遇上就好了,麟岱后悔曾经对他的偏见,因外界的几句传闻就认定楚佛谙“轻狂浪荡”“不好相与”,始终没有主动上前,赠男人一枝花,或者一卷书。

    他受困于偏见,却也以偏见伤人,将这缘分生生拖了好几年。拖到自己不复当年好风采时,才破破旧旧地接受命中注定的爱。

    如果能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早早与男人结识,然后倾尽全力的协助他,完成他的宏图大业。

    麟岱都懂,尽管心中有微微酸楚,但他只是浅浅一笑,弯下腰,埋进楚佛谙怀里。

    “好啊,我们去看花。”

    楚佛谙嗅到了一抹清苦的香气,这味道苦涩得像是从麟岱心里飘出来的一般,萦绕在鼻尖怎么都散不去。

    他摸上青年窄瘦的肩头,眼眶莫名潮湿。

    青年在伤心,在自责,在妄自菲薄。

    他薄薄的胸腔里,涌动着悲哀的情绪,像一口痛苦的河,粘上一滴便令人泪流不止。

    楚佛谙觉得自己不该瞒他,可是他亦不能全盘告诉青年。

    要告诉青年什么呢?

    说他楚佛谙刨出了心脏,如今胸腔里装着的不过是个赝品,哪天人魔结界一破,他就一命呜呼轮回转世去了。

    说上修界结党营私,内鬼频出,他的好友立于仙尊之位却毫无作为,似乎想熬死他并向魔界求和。

    说他被天机录除名,也放弃多年信仰不再占星卜卦;说他除了换骨,再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为他续命;说他厌倦了争执不休的生活,想携麟岱偏安一隅。

    说他累了,他是个无用的仙尊,他不值得麟岱敬佩。

    楚佛谙就让麟岱睡在他的胸膛上,梦中他变成了一尊沉静的青铜大鼎,里面供奉着他的心上莲花。

    两人约好三日后南下赏花,提前同许鹏莱说了一声。壮汉没多大反应,楚佛谙向来飘来飘去的,他习惯了。

    麟岱去学堂同那群崽子告别,楚佛谙则去了莲池查看言清的情况。

    ————

    瘦削的男人喝下一大口烈酒,斜着眼看楚佛谙。

    “麟岱呢?”他蘸着酒水于桌面上写下三个字,楚佛谙看了,挑眉道:

    “你什么身份,敢随意称呼我仙君的名讳。”

    楚佛谙对言清可是十二分的不客气,这玩意从前没少欺辱麟岱,要不是怕把人弄死,他真想一剑过去给他亮个相。

    言清“呵呵”笑出声,干瘪的唇瓣微微展开,空旷的口腔展现在楚佛谙眼前。

    他的舌头被割掉了,牙齿也落了两颗。

    楚佛谙看向言清的右眼,那里也是空空的,眼球不知何处去了。

    这言清被折磨的不似人形,可任凭楚佛谙怎么问,他都毫无反应,只是要见麟岱。

    楚佛谙哪能让自己的心肝宝贝见这种东西,便将双眉一横,道:

    “言至白,趁本尊尚有耐心,你……”

    言清忽然跪在了地上,楚佛谙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跪自己。

    很快他就发现,言清不是要跪,他是准备站起来往前走,但又忘了自己腿瘸了一只,滚到了地上。

    楚佛谙:“……”

    楚佛谙扶额,起身向后看去。

    能让言清这般激动的,除了麟岱他想不到还有谁。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陪许桐桐说说话吗?”

    “小孩能听的下什么,说两句她就困了。”麟岱十分自然的将披风交给他,并坐在了男人方才坐的椅子上,捧起桌上的茶准备喝一口。

    楚佛谙不记得自己是否添过水,连忙盖住碗口,麟岱的嘴唇轻轻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掌心温热,茶水不烫不凉,正宜入口,楚佛谙松了口气,收回手。

    麟岱觉得男人实在是大惊小怪,瞥了他一眼,这才饮下一口。

    春日将近,天气仍是冷的。茶水入肚,麟岱周身暖了起来。

    他放下茶盏,看着跪坐于地的言清。

    昔日同门再见,竟是这般光景。麟岱微微偏过头,避开言清的视线。

    “不回去休息吗?”楚佛谙询问他的意思。

    麟岱摇摇头,看了眼言清。

    “我来看看……故人。”

    言清目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佛谙没从言清口中撬出什么,见他这般盯着青年,不由得心中无名火起,手掌微微发痒。

    好痒,想拔剑。

    麟岱沉默了一会,对楚佛谙道:

    “前辈能否先出去一会?”

    楚佛谙瞪大了眼,他抿了抿嘴,却什么都没说。

    言清挣扎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前辈别担心,师叔……言清这般,伤不到我。”

    楚佛谙点点头,又握下了他的手,才磨磨蹭蹭出去。

    一出门,他就将琼牙提溜起扔进了屋中。

    “小笨狗,好好保护你主人。”

    然后,男人抱臂站在了屋外。

    琼牙四爪朝天滚了一圈,然后慢慢走到麟岱脚边握好,把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团。

    第70章 揭开伤疤

    言清口不能言, 蠕动着嘴唇似乎想对麟岱说什么,伸手在桌面上反复划拉,又企图握住麟岱的手。

    麟岱推开他, 递给他一张随语符,已经注满了灵力,催动便能使用。

    言情愣住,随即苦笑了一下, 蘸着茶水于桌面上写出“多谢”二字,才取来符咒, 闭目催动。

    “小师叔为何会变成这样?谁干的?”还未等言清说话,麟岱便开门见山。

    言清眼睫微颤,符咒光芒大盛, 传来冰冷的人声:

    “不可说。”

    “……?”

    麟岱见他面色有异,像被什么牵制住了一般,心头疑惑, 不免猜测:

    “有人给你下了闭口决之类的符咒,使你不能说出实情?”

    言清仍是那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符咒再次发光,还是:

    “不可说。”

    麟岱直视言清,似乎想从他仅剩的那只眸子里看出背后所有。言清也不畏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透出复杂的情感。

    几息过后, 麟岱忽然开口:

    “是师尊所为?”

    心随意动,麟岱莫名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师尊了,曾经的伤痛渐渐变浅, 就在麟岱以为它会像水边岩石上的痕迹一样终将被冲刷不见时, 这三个字还是直直浮现出来, 叫他知道何谓铭心刻骨。

    言清猛地瞪大眼,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抱着肩开始打颤。

    他哆哆嗦嗦,手脚都毫无节奏地颤动,肩膀犹如寒风中的枯树杈,抖的不能自已。

    麟岱略有慌神,言清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稍加伤害就能一命呜呼。他怕言清死了,正准备转身呼唤屋外的楚佛谙,却被言清扯住了衣袖。

    他催动符咒,说道:

    “别相信任何人。”

    麟岱不明所以,考虑到楚佛谙的威慑力,还是坐回了原处。

    他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小师叔是不是于师尊有恩?”

    “……是。”

    沉默良久,符咒那边再次发言。

    麟岱点点头,继续问道:

    “是何种恩情?”

    “不可说。”

    又是不可说,这闭口决的范围到底有多广,麟岱觉得哪怕现在询问言清的姓名,他也只会来句麻木的“不可说”。

    至少……这次回答的很快,麟岱又皱起眉,道:

    “恩情可还完了?”

    “两清。”言清答道。

    已经还完恩了……麟岱想,究竟是什么恩情呢?让鹿鸾山在宗中那般厚待言清,如今又任由他重伤,不闻不问。

    那么,往最阴暗处想法,说不定就是师尊做的?麟岱合理怀疑。

    师尊善于把控人心,他给予的优待,可不是什么轻易享受的。

    “师叔是自己出的太阿宗吗?”麟岱问。

    “不可说。”

    “师叔在何处受的伤,是在太阿宗内吗?”

    “不可说。”

    “师叔可以写出来吗?”

    “……不可。”

    问来问去都是“不可”、“不可”,麟岱有些泄气,无奈地盯着言清。

    忽然,他眸光一亮。

    “师叔变成这样,可是与我有关?”

    这个问题很朦胧,没有具体的界限,麟岱觉得有可能问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言清面前的符纸抖动,道:

    “是。”

    麟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那日他将言清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偷偷逃了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是不是师尊迁怒,将言清折磨成这般模样?

    想来也不是没可能,师尊都不用自己出手,让那几位长老代劳即可。

    闭口决说不定也是师尊给言清下的……麟岱没法检查言清体内是否有这法决,即使有,也不是他能检测的出来的。只能请求楚佛谙帮忙了,麟岱想。

    “小师叔就留在涅罗宗吧,我去同剑尊说清楚。”

    留在涅罗宗总比在外流浪安全,更何况他也是被齐缘书捡回来的,有始有终,总不能给他再丢出去。

    言清看着麟岱,似乎也明白自己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他敛着眉眼,通过符咒说道:

    “谢谢泽渊。”

    麟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他与这位小师叔之间有多少情义,那也谈不上。这位主儿在太阿宗时怎么戏弄他的,麟岱心里还记得清清楚楚。可他终究没给自己造成什么大伤害,麟岱并不想计较太多。

    他时间有限,比起报复,更想做些有意义的事。

    楚佛谙终于见到了麟岱,青年忧心忡忡的向他走来,眉眼间凝结着烦躁神色。

    不该让他进去的,楚佛谙后悔了。他赶紧为青年披上披风,揉开他的眉心。

    “如何?”

    麟岱摇摇头,“似乎被下了闭口决,什么都问不出。”

    “问不出就罢了。”楚佛谙摸摸他的脑袋。

    “我再去看看,能否解决那符咒。”

    麟岱握住了楚佛谙的手,轻声道:

    “前辈,我觉得言清这样,应当是……我师尊做的。”

    提到鹿鸾山,楚佛谙脸色微变。

    “哦,小麟岱怎么会这样想?”

    “我那日……是将言清打晕,易容成了我的模样才顺利逃出来的。”麟岱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似乎是怕男人责怪,他一边说,一边抬眸观察男人的神色。

    “师尊将我关在了侧殿,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一时心急,才做出了这种事……”

    楚佛谙眸光微黯,他想起了那日与魔族厮杀时青年突如其来的传讯,那小心翼翼的嗓音。

    他的心跳骤然杂乱,眉梢微微挑起,一字一顿道:

    “鹿鸾山,对你做了什么?”

    麟岱瞥见那人眸中暴虐的情绪,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与楚佛谙日夜相伴,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人原本有多强悍恐怖。发怒时,那双眼睛有多可怕。

    “小麟岱,快说啊。”

    楚佛谙轻柔的拂过麟岱的鬓角,就像午后赏花的王子皇孙,清闲矜贵的样子。可麟岱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崩得发白。

    楚佛谙会生他的气吗?麟岱慌了神,忘记了男人对他是何等的怜惜,只想着楚佛谙会不会嫌弃他。

    说到底……他只是依附楚佛谙而活的病弱凡人,

    “前、前辈,师尊没对我做什么。”

    麟岱干巴巴开口,又说道:

    “就是、就是、摸了我一下……”

    话音刚落,麟岱便察觉到男人向他靠近,两人几乎唇齿相贴。麟岱顿时头皮发麻,瞥见男人高大身躯落下的影子将自己完全笼罩,他慌忙退了一小步,像只不知所措的雏鸟。

    麟岱自认为自己对楚佛谙毫无保留,可这件事,他的确瞒了很久。他不愿说,除了不想让师尊与剑尊之间生出龃龉之外,还有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自尊。

    不想被楚佛谙知道他是那样的被动与无力,引颈就戮般等着别人的磋磨,却毫无回击之力。

    楚佛谙看到了麟岱微红的眼角,衬着那光洁的皮肤更加苍白。这抹红几乎艳丽到刺眼,男人脸色黑沉,眼底冰冷,他拉住麟岱的手,让青年惊呼一声扑在了自己身上。

    青年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瘦削的脊背在楚佛谙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寒战。在他的手掌落到腰际时,更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怕什么,楚佛谙不禁叹气。

    待他如珍如宝,恨不得放在心尖上供着,结果这人还是怯怯怜怜的,还没四面受敌时大胆。

    “他摸了你哪里?”

    楚佛谙低头注视着怜爱,对方仍不肯抬头,也不做声,只是微微抖着任他摆布。

    他的目光凝滞在麟岱窄细的腰上,被殷红宽带束的紧紧的、挺挺的腰,侧面一段挠人心弦的曲线。

    “……他摸过你这里吗?”

    麟岱感到覆在腰上的大手微微发热,他努力回想那日的情形,不确定地点点头。

    “好像……没有?”

    楚佛谙苦笑不得,点点头然后说没有,麟岱这是被吓蒙了。楚佛谙之前总是听人说自己看着不好相与,他不明白有多不好相与,可现在他明白了,几句话就把小爱人唬住了,还吓得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这样胆小的人,是如何在十几岁就因实力强劲而名冠上修界的。

    麟岱以为楚佛谙此时该生气极了,他脑中思绪一片混乱,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

    “所以你那时忽然同我传讯,是因为被吓到了?”

    麟岱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头,有些胆怯地与楚佛谙对视。

    “嗯。”

    麟岱移开目光,解释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冒昧打扰前辈的。”

    楚佛谙脸色没有半点缓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冲去太阿宗杀他个寸草不生。

    被青年这么一望,纵使有千丈高的怒火也被浇灭了。楚佛谙叹了口气,道:

    “小麟岱,你做的很对,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言罢,他将青年小心搂住,温柔地抚摸他瘦削的脊背。

    “以后也要找我好吗?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乐意至极,我只是难过,你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却从未告诉我。”

    男人平稳有力的声音极大地安慰了麟岱,他吸了吸鼻子,道出一句委委屈屈的“嗯”。

    调子拉得长长的,楚佛谙心口一酸,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麟岱一惊,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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