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赌钱时颇有些心不在焉,钱很快就都输给了太上皇。


    李渊也很不高兴,平常这个老伙计输钱是很有技巧的,说话又好听,总会让人赢得很满足,今天就差直接把钱袋子推给他了。


    他以为他看重的是这点钱吗?


    “二郎做了皇帝,我在此颐养天年,裴监以后多以国事为重,不必到我这里来了。”


    裴寂和李渊从同僚到君臣,太上皇的阴阳怪气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臣哪里还需要做什么事情,陛下一直冷落臣,或许也到了臣该告老还乡的一日。”


    天幕说皇帝赦免了魏征,还打算让薛万彻做妹夫,却不肯说皇帝最后是否原谅他当初和刘文静那点破事。


    方才天幕消失时他在桌下试图按键,不放过每一处可能,直到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发抖,不小心哆嗦着滑了一下,才发现漆黑一片的天幕只需要左滑,就会出现一块空白。


    只是还没等他接着再摁,天幕就彻底消失了。


    狂跳的心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的手抖得比之前还厉害。


    李渊同情地看着裴寂的手,他近来偶尔也有这个毛病,略有些不满道:“二郎连我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你们?”


    什么狗屁天幕,就因为大郎输得彻底,这样作践他的儿子,他还要学着怎么给她投币!


    不过……


    他不无期待道:“也不晓得天幕下一次降临是何时,她的本事可比当年卢太翼,就算不晓得大郎他们在地下过得怎么样,朕的寿数她总是知道的。”


    ……


    八月乙酉,天子再临渭水,与颉利可汗斩白马盟誓,两国永以为好。


    皇帝将许诺的全部金银交与阿史那部贵族,由颉利可汗来分配其余各部应得的财物。


    十余万突厥军士携带贵重的金银踏上归途,然而颉利、突利二可汗途径幽州,因小事争执不下,激生哗变,死伤千余人,各部叛逃者不计其数。


    突利独身逃脱,仓皇直诣幽州求援,哭诉颉利暴戾残忍,为了防止突厥逃兵惊扰唐地百姓,李靖和长孙无忌无奈出动幽州大军平叛,缴获颇丰。


    颉利本来想用计除掉突利,而后将突利的财宝分给几位兄弟和侄子,就能拉拢到大部分上层的贵族。


    近来因为天幕之说,军中谣言四起,用正当的理由杀了突利,天幕的预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还不等他将突利及其党羽全部歼灭,叛乱的风气就像是瘟疫一样开始在大军内部传染。


    野火燎原,接二连三的叛乱令他精疲力尽,夜色之中杀红了眼,火光冲天,根本无暇去追杀突利。


    薛延陀、奚、拔野古、仆骨、同罗等君长早不想忍受处处低阿史那部族一等的待遇,他们为可汗卖命,忍饥挨饿,又要忍受猜疑,可得到的金银连突利的零头都没有,就算是不趁机携金银奴隶叛逃,也乐得看阿史那族自家内斗。


    疲于平叛的颉利实在是熬不住,无奈也向唐军求助,暂驻幽州的长孙无忌将自己的官邸送与颉利,令亲兵严密把守,防止有心人戕害。


    而受颉利宠信的大酋康苏蜜、执失思力以及欲谷设等贵族或收拢自己的部下,或追杀叛乱的各族军士,防备唐言而无信,趁机囚禁可汗。


    只是相对而言,这些仍然肯追随大可汗的部下都不像从前那么卖命,尤其是执失思力。


    他是信仰天神的,长安的牢狱之灾和皇帝的威严也叫他心有余悸,但是他入唐以后似乎日子过得还可以,会是皇帝名义上的女婿……


    拿这样的优厚待遇来考验突厥人,哪个使者经得起这么考验?


    他不主动顺从天意,就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对得起可汗了。


    颉利在幽州官邸只住了短短三日,李靖便顺利替他收拢了突厥残部,并信守诺言地送他与亲人团聚。


    唐军能有这样迅速镇压叛乱的主帅,又肯信守承诺,颉利是完全没想到的。


    只是他更想不到,欲谷设几个亲族才一看到他便红了眼眶,都是些年纪不小的汉子,居然扑通一声跪倒,哭声震天。


    颉利平时与他们几个没那么亲近,甚至还不如对外人,但人生大起大落,陪在身边的族人为自己落泪,心下顿时满满感动。


    他亲自扶起欲谷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行忍下,道:“哭什么,阿史那的勇士不该这样软弱,中原人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活着,总有能打回来的机会,等回了牙帐,我绝对饶不了什钵苾这个混蛋!”


    欲谷设的哭声一顿,他哭的不是颉利,大可汗在幽州城里好吃好喝几天,别说突厥没亡国,就是亡国了他也顶多就是给皇帝跳场舞,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汗,有一件事情您或许还不知道,”欲谷设欲言又止,他哽咽道,“我怕您有些受不住。”


    颉利觉得欲谷设真是养尊处优惯了,人又年轻有些经不起风浪,声色转厉:“有什么受不住的,你直说就是!”


    欲谷设咬牙切齿:“突利带的好头,回纥和铁勒还有薛延陀都明着反了!”


    颉利可汗没想到天幕的预言这么快就应验,壮硕的身躯微微摇晃,然而在仅剩的亲族面前,他尽力平静道:“我早知道他们要反,只是当时夜深,人声震天,不晓得到底是哪几个反叛。”


    等他一回到牙帐,便纠集全力剿灭反叛部族,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黑突厥!


    欲谷设抹了一把眼泪,“不只是他们几个,奚和仆骨他们也早存不臣之心,火光一起,他们根本不愿意出手相助,还说可汗偏心太过,他们早有不满,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打到牙帐了!”


    执失思力不无担忧道:“可汗,若是这些人趁着您与突利相争,咱们当初留下守卫的兵力远不足以对抗各部。”


    颉利可汗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可贺敦是个有才智的女子,咱们现在赶回王庭,应该不算晚。”


    “可如今咱们元气大伤,这几日伤亡过五万人,许多部族已经不知去向,能收拢起来的士兵已然不足六万,牛羊马匹、金银财帛损失更不计其数,能击退各部恐怕已经是侥幸,若是剿灭……恐怕还需要从长计议。”


    康苏蜜沮丧道:“将士们饥肠辘辘,倒是还可以抢掠一番,但唐的守将李靖说,突利可汗与皇帝有情义,他官微言轻,不敢将突利交给可汗,已经将此事禀明皇帝,若您愿意,他想设宴为您与突利可汗和解,等候皇帝的旨意。”


    唐军以协助平叛的名义大肆搜捕突厥士兵,分文利好不收,数日之间,失踪与被大火烧死的突厥士兵粗略来算居然有几万人,而牛羊等财物的损失全部按在了叛逃各部的身上,帐平得十分干净。


    颉利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与唐军最激烈残酷的一场战役都不曾折损过半,伤亡过万都是极为罕见的,兵戎相见的时候不见怎么样,唐军友好协助盟国平叛的时候,怎么突厥损失的反而比打仗还多?


    哪怕五万头猪呢,幽州能有多少人马,他三天也杀不完啊!


    欲谷设小心翼翼建议道:“咱们毕竟在唐的地界,可汗就算不把李靖放在眼里,可长孙无忌的妹妹却是皇后,咱们不理会他的宴请,也不好讨要马匹钱粮回去。”


    军中的民夫逃了不少,解决供给上的问题比各部落叛乱还要迫在眉睫。


    颉利满面愠色,顿了顿道:“吃饭就不必了,劳烦国舅和什钵苾说一声,只要他回王帐之后,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磕头认错,叔侄之间,没有什么事过不去。”


    再在这里等下去,等到皇帝看完突厥王族之间的热闹,假惺惺劝几句,突厥都换了新可汗了!


    李靖真把他当成符坚戏耍了不成!


    然而生气归生气,颉利还是勉强用汉文字写了一封信,让执失思力送去,聊表谢意。


    长孙无忌和李靖却像是早已经料到颉利的反应,突厥使者去不多时,便带回来了唐将的意思。


    信中说道,皇帝与他们都不会忘记渭水之旁的誓约,为解盟国燃眉之急,特奉送牛羊粮草,以资远行。


    至于突利可汗如何处置,想来陛下圣明烛照,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之策,可汗若是急于回去,不妨暂且搁置此事。


    ……


    长孙无忌翻着清点的单子,忍不住“啧”了一声:“真是好大一笔横财,但这对颉利来说,会不会有点太伤他了?”


    皇帝其实不太在乎这些财物,李靖就是把缴获之物如实报上去,皇帝大概率也会留作幽州军需之用,只是处置突厥剩余俘虏的问题上会稍作批复。


    颉利损兵折将外加破财倒也罢了,三天丢了五万人,还不算各部为保存自己实力而主动撤走的,这真的不是侮辱颉利的脑子吗?


    不过经此一事,难保颉利不会怀恨在心,借故不放温彦博等人。


    “他有什么可不满的,不是还特地谢你几日款待?”李靖遗憾道,“陛下以渭水为耻,只是教他回去保卫一回牙帐,似乎太便宜。”


    要不是担忧颉利奔回牙帐的途中抢掠唐地百姓,他不讨要这几日出兵的军费和粮草就不错了,还送他回去?


    “至于使团之事,陛下两日前特意让人送了蜡丸,”皇帝在旨意里没有多说什么,李靖蹙眉道,“不过陛下为突厥可汗准备的礼物,一定能令颉利满意。”


    他前两日收到来信时也甚感诧异,还未来得及与长孙无忌分享。


    长孙无忌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比胡地九月的雪还冷,陛下居然告诉李靖,没告诉他?


    “陛下预备砍突利的脑袋?”


    皇帝又不打算拿美人和亲,除了突利的脑袋,长孙无忌不知道还有什么礼物能比钱财更让颉利可汗感兴趣。


    “唐公一行会与突利共返阿史那部,但陛下要送的礼物不是他。”


    李靖摆手:“据说是一个赵姓男子,听说做过一任刺史,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看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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