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还不懂

    男人寡淡的眉眼闪过惊愕, 冷沉的眸色晕开,看着余安的动作, 整个人瞬间僵硬。

    粗.粝的大手被余安白皙的小手抓住, 以一股决绝的力道带着去了里面,掌心与酥.软直接相.触。

    陆允时鸦睫轻触,素来精明敏捷的脑袋此刻空空如也, 耳尖发着红。

    掌心如同触到一道烈火, 灼烧滚烫直直到达他的心腔,浑身的骨.血跟着燃烧起来。

    陆允时还未及冠, 纵使他手段狠厉,心思深沉, 但到底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先前与余安再过分的相处, 不过是吻了她罢了。

    此时, 男人心里那匹眸光犀利的恶.狼被唤醒, 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 他还不太会。

    余安见他发着呆,杏眸闪过一丝羞恼,她都这样了!

    纤细的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颈, 男人的薄唇吮.住了酥.软的尖儿。

    “大人,我说让你疼.疼我!”软软的语调像是一拳打在了打在男人冷硬的心脏上,明明是威胁的意味, 可却怎么听着都像是嗔怒。

    陆允时脸色绷紧, 绯色从耳尖直直红到了脖颈, 少女身上的幽香直直闯入鼻腔, 还有唇上软软的触感, 他的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似乎已经忘了余安还在小日子的事情。

    可陆允时这副模样, 落在余安眼里,竟觉得同醒来时的梦境一模一样。

    男人冰冷的薄唇绝情的说出她千人枕万人骑,嫌恶的态度毫不遮掩。

    陆允时会是在嫌恶她吗?

    余安垂眸,看着被掀.开的小.衣。

    两朵白色的鸢尾花明晃晃的立在天际之下,瓣边开始泛着粉色,拂过的劲风,完完全全地将那两朵中的其中之一包.裹,鸢尾花脆弱可怜,摇.摇.欲.坠。

    天上却又忽然下起了小雨,将鸢尾花淋湿了个彻底,濡.湿的雨水泛着光亮。

    她感受到陆允时的牙.齿在努力收着力,只是单纯的叼.着。

    “大人,你疼疼我吧。”

    余安眼里溢出泪水,右手抚上陆允时的侧颊,轻轻揪住男人发烫的耳朵尖,惹人垂怜的杏眸似坠入点点星火。

    鼻尖和心脏一样酸涩。

    看着陆允时久久呆滞,余安伤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料男人忽然抬首,那处被松开,失去了温暖的包.裹,空气中的冷冷温度叫它有些发.抖。

    急.促.的呼吸却靠近她的侧颈,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仔细一听其中又夹杂着些难堪。

    只见陆允时眸中有些无助,躲闪着余安看向他的眼神,“我、我不太会”

    他还不太会敦伦之事。

    余安本难过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闻声,快要呜咽出声的喉咙一哽——

    杏眸眨了眨,反应过来后,心底的失落被巨大的笑意取代。

    他这是在想什么?

    他方才这么畏手畏脚,原来是以为她强迫他

    余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杏眸弯成了月牙,身子和挺立的酥.软也因极力压制笑意而发着抖,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允时”少女露出了白齿,忍不住重.重揪了下男人像是被煮熟的耳朵尖,“你怎么傻傻的。”

    “我只是叫你亲亲我那儿。”

    陆允时身子一怔,茫然的眼眸里满是无缘无故被骂了的不解。

    他垂着脑袋看向余安,忽然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来,霎时面色涨得通红。

    男人猛地挺直身子,尴尬的手足无措,还覆在酥软上的手都忘了拿开,整个人像个被调戏了的毛头小子。

    余安是女儿家,女人小月子里好像是不能那是不是代表着她没有被那些人欺负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陆允时平淡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俊逸的笑容。

    与此同时,双拳因为欣喜而倏地握拳,还未来得及移开的掌心收紧时,却把那处的尖尖儿重.重抓了下,猝不及防的力道叫余安疼出了声。

    “疼。”

    少女软软的调子,却如同一道惊雷,陆允时猛然回神——

    望向自己还覆在酥.软上的手,猛地移开,却还是留下了红色的指印,那里还泛着水.光,登时满眼羞窘。

    “我并非有意,”陆允时窘的不敢再看,“只是忽然想起你还在女儿家的小日子里,我一时高兴便失了力道。”

    余安双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余光撇了撇窗外,心中暗暗思忖着时辰差不多了,陆允时不能久留。

    她转眸看向一旁羞窘不已的人,乖乖的垂着头解释,甚至不敢望她,“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提及此,陆允时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眼里的温情被阴鸷取代,他哑着声音:“我以为你被欺负了,是我没来得及去找你,让你受了苦。”

    “那你方才的犹豫,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余安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她想亲耳听到真话。

    闻声,陆允时倏然抬眸,慌忙解释:“非也!”

    他这才想起余安刚刚满眼含泪,委屈的不得了,见他不动,甚至强行拉着他亲她那儿,原来是以为他嫌弃了她。

    “我以为你是叫我与你”陆允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同你行敦.伦之事,忘了你还在小日子里。”

    高高悬了许久的心,忽然稳稳的落了下来。

    余安将小衣放了下来,只因男人的一句话,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温暖包住,但心底另一层担忧升了起来。

    陆允时深夜寻她至此,必定是来带她走的。

    先不论她要将计就计同顾淮周旋的事,她脚上的铁.链也不会轻易断裂,她之前打量过,脚上的镣铐应当是玄铁制成,最是坚.硬无比。

    “大人,你怎么找到我的?”余安试探性问道。

    她想,陆允时肯定知晓是顾淮带她走的,且应该了解这座小院一些事情,如若不然一夜便能找到她,机会太过渺茫。

    陆允时侧头,见余安身上还只着了那层薄薄的,连肚子都勉强遮不住的小衣,二话不说将被褥把人裹成了个粽子,“你好歹遮一下!”

    话落,又欲盖弥彰似的道:“别着凉了。”

    “我去诏狱寻你——”陆允时眼底愤意燃起,“见到两个役卒倒在地上,死相残忍,应是被锋利的暗器所杀,我同顾淮交过手,能笃定是他所为。”

    余安不动声色的抿唇,果然,陆允时熟悉顾淮。

    忽然,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可知顾淮?”

    陆允时俯首注视着榻上的人,黝黑的瞳仁射出审视的目光。

    几月之前,他亲眼目睹余安同顾淮结识,二人在天和医馆谈笑,这些本还不足以勾不起他的猜忌。

    但随后余安便不顾安危地擅闯净室,被他亲手逮到后,因那时哭得太过可怜兮兮,他不忍追究,不了了之。

    但他心里知晓,余安和顾淮的关系远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

    他今夜如此一问,便是不想让顾淮这个人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日后的隐患。但亲耳听到,余安承认他与顾淮的关系,依然令他心里一紧。

    毕竟,顾淮为人心狠手辣,手里不知沾了了多少无辜的人命,再者,他是永宁侯府之人,是间接促成虞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之一。

    余安呼吸一窒,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躲不掉的。

    少女掩在被褥下面的手心微微冒出了汗,每回提起与她身份相关之事,她的心就仿佛在热锅上一遍遍翻滚一般。

    因为心虚,所以害怕,更担心慌乱中多说多错,露出马脚来。

    陆允时不是别人,他心思极其敏锐。

    更令她忌惮的是,他明明知晓旁人在说谎,却不紧紧逼问。而是找寻一个时机,将他暗中所查的一切摊在面前,叫人无法否认,只能丢盔弃甲。

    其实,在某刻,她是真的很想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然,还不行,还差一点,最低得让她找到陆闵的线索。

    “我知晓顾淮,为人强势疯戾,目的性极强。”余安垂眸道。

    陆允时拳头一紧,想到那白皙软腰处骇人的指痕,“那你可是同他有关系?”

    余安暗暗咽了咽口水,面不改色,“是。”

    “我同他,有合作。”

    六个字,幽幽响彻在寂静的深夜。

    陆允时长颈微弯,听到心中的猜测令他有些无力,可他依然难忘余安腰腹处的伤痕,眼中愤然,“当日你在天和医馆同他交谈时,我看见了。”

    余安一愣,听他这番话,好像是误会她那时便是顾淮派去大理寺的眼线了,可那时陆允时还未对她为何不揭穿她?

    迎着余安不解的视线,陆允时移开视线,心里还生着气。

    “我不揭穿自有我的道理,倒是你,昨夜你死命隐瞒不说的,便是这事吗?”

    提到此事,陆允时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意又隐隐升起。

    余安受伤,心疼归心疼。

    可他还没忘记余安哄骗他是男子,甚至他追问时还缕缕躲闪,只要想到竟然是为了顾淮那个畜生,他就来气。

    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好像在一夜之间散了精光,皱紧的眉心几乎成了“川”形。

    见陆允时的样子,像是吃醋了?

    余安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她和顾淮并非是那时就有关系,但却猛地止住——

    不行,这样说太过危险。

    若是她先行解释是近日才会有合作,合作的任务是陆允时,换来的酬报是关于虞家冤案的竹简,那岂不是会暴露她是虞桉。

    余安想的出神,颈侧的被褥滑了下去,露出了圆.润光.滑的肩头。

    她伸手看向陆允时的手,这才想起来昨夜男人怒不可遏,狠狠一拳头砸在桌上,眼下也只是简易地拿了几圈绷带缠了几圈。

    余安顺着陆允时的话,道:“是,那之前便同他有关系。我从西域而来,入京之前便同他有交易,他要我以男儿身份入大理寺成为眼线,条件是望他庇护我。”

    言罢,她伸出脚,悄悄踩在男人精瘦的腰腹上,粉粉的脚指头有意无意勾着洁身自好的腰间玉带,脚跟轻轻蹭着,似是讨好。

    带着镣铐的脚晃动着,登时镣铐边处铃铛作响,金黄色的脚铐刺痛了陆允时的眸子

    庇护?

    少女软腰的伤痕和脚上的镣铐在一次呈现在眼前,陆允时胸膛气得起伏不断,他沉着脸捉住那只不安分的脚,不轻不重的拍了下。

    咬牙切齿道:“他便是这么庇护你的?”

    余安一顿,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不敢看陆允时望过来的眼神。

    那种洞穿一切的眼神。

    “你还敢点头?”陆允时“啧”了一声,气得以一种不至于上到人的力道,转睫之间突然余安脱了过来。

    余安毫不设防,整个人倒在男人令人安心的怀里,可随即便嗅到了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粗粝的大手进了裤脚里仍在往上,最后覆在最里处的肉上,月事带受到了大手的触碰,随后绕进带子里教训似的捏了捏那里的软肉。

    余安羞的闭上了眼睛,双腿蜷起,紧紧拦住那根作乱的手,“你做什么啊,别碰到、碰到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对峙

    陆允时从中抽出手来, 果然指尖上面沾着一点红痣般的血.点。

    余安咬着唇,眸中羞涩不已, 她一把揪住男人修长的指节, 覆在软软的小肚衣衫上,那一点血迹蹭在了淡色的洁白小.衣上。

    陆允时顺着余安的动作看向那儿。

    一点血迹如同盛开的一株红梅,花瓣的丝缕红线翩翩舞动着, 妖艳又耀眼。

    勾得人摄魂心魄。

    陆允时暗暗蹭.着余安的白细的尾指, 榻上的人三番两次的撩.拨,男人深邃的眼神暗了暗。

    不过, 眼下时机不对,他得快点带余安离开这里。

    陆允时背过身, 将手拿开, 把被褥往余安身上披了披, 深夜容易着凉, 后才起身到窗前, 望向高挂夜空的冷月。

    冷月从高悬正空缓缓斜下, 半个月牙身隐在一片云迹中,约莫是丑时了。

    陆允时看向屏风后的木架,上面挂着一件淡蓝色的襦裙, 大手揭过走向榻间。

    “快些穿上,我带你离开这里。”

    余安接过襦裙的手一抖,眼眸有些躲闪的垂了下来, 眉间紧了紧。

    少女的气音小小的, 两只赤条条的手臂托着香腮, “大人, 我还不能走。”

    不能走?

    陆允时大大步一跨, 抬起余安的脸, 迫使她看向自己,“为何?”

    眼里露出疯犬一般的眼光,却又带着狼的野性。

    “我和他的合作还未完成,”余安心下疾速思忖着如何应答,眼眸一转,将天和医馆的案子道出了部分,“孟纸鸢被顾淮抓来了,应是因大理寺敛房被烧一事。”

    “当日,孟纸鸢有意提起她会在乞巧夜去湖心亭赏灯,她知我们手里的药囊和商道卷轴线索毫无进展,便特意设了这个圈套,让我们随着她去湖心亭,却调虎离山派人烧了敛房。”

    陆允时点点头,这些他已猜到。

    “我在去寻你的路上,叶衾回来了,他已告知我一切。去到敛房时,我看了尸首,已经被烧成了灰,质粒有蹊跷,应当不是那大火所致,而是什么腐.烂的毒物。”

    余安想到当时说道,敛房的尸首烧成了灰,便觉不可思议,如今听陆允时都这么说了,那大抵是有问题的。

    只是不知道用的是何种毒物。

    “至于顾淮,他答应过庇护我,得知此时将孟纸鸢关在了这里的某处,我”余安扯了扯铁链,愤意盛起,“他应是和孟府有官场上的牵扯,却因我间接破坏了他的计划,才会给我惩罚。”

    话音落下,屋内久久没有声响。

    余安余光看向了一旁的铜镜,杏眸悄无声息打量着面前中人。

    她在试探他。

    他在审视她。

    冷凝的氛围中,似有两股无声较劲的力量,信任和猜忌、依赖同隐瞒、以退为进与犹豫不忍,在二人之间盘旋交织着。

    良久,余安感到下巴被人握住,红润的唇线被指腹擦.过,陆允时俯下身,危险的气息靠近耳畔。

    “余安,你在隐瞒。”

    阴沉缓声的语调,余安心头一跳。

    少女纯稚的杏眸掀起,里面似乎多了点什么,余安定定的看了过去,“我不能跟你离开,天和医馆的命案只有孟纸鸢这一条路了。”

    “顾淮那人,喜怒无常,可以因为任何一种缘由将孟纸鸢除掉,届时我们只会停滞不前,天和医馆、药囊命案,还有我身上背负的敛房纵火一事,将会死无对证。”

    陆允时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不傻,余安还是没有对他说实话,仅仅从言语中便能窥探出,她在避重就轻,“余安,顾淮此人口蜜腹剑,他不能庇护你,能庇护你的,只有我。”

    “我不希望你骗我。”

    当日知晓她的女儿身份时,陆允时怒火中烧,但尚存一点理智,他相信余安是有苦衷。

    但顾淮不同,他是永宁侯府之人,是虞家的血仇。

    先前他不忍戳破这层窗户纸,依然抱有一丝希望,望能在孟纸鸢案结束之后,同她说个清楚。

    不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不希望她骗他。

    第四回 了。

    他是第四回 同她说这句话。

    余安起身,半屈膝直起身子,头一回放出自己凌厉的爪牙,“大人,我承认我骗了你,我也知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

    大理寺。

    明鸢看着上面已经干了的白.斑,悲怆的眼神里却无半分羞涩,将手里换下来的亵.裤放在一旁。

    在偏郊之地的那夜发生的事情,荒唐到难以预料。

    明鸢活的小前半生,一直颠沛流离,被大人救起成了唯一的线人,曾经却是内心有过高不可攀的妄念,以为那个睥睨倨傲的男人对她是不同的。

    可在余安出现以后,她才看清,非也。

    后来,在偏郊之地同叶衾一同查案,年纪尚青的少年总是与她拌嘴,事事都跟她对着干,但在有危险时却会将她护在身后。

    已经比她高半个头的叶衾,眼神肆意,“你不会武功,我站前面。”

    可他们谁也没有聊到,那西域贼人竟然使了暗计,叶衾中了药。

    意气风发的少年,面色绯.红,满头大汗,背上的衣衫尽数被打湿。

    她虽为仵作,可还是精通些医术的,一瞧便知那是能反噬人的药。

    她别无他法,叶衾是为了救他,她只能

    哪知少年的手一直在推拒他,坚决的态度让明鸢觉得似乎不简单。

    叶衾浑浑噩噩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持他思考,她性子强势但并非无畏,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本来为了救她的叶衾,被药活生生逼.死。

    所以,她哄骗叶衾说她也中了药,算是半推半就强.迫了懵懂的少年。

    可她却在情.动之时,她听到了一个永远都猜不到的名字。

    起.伏的被褥之下,少年没有任何经验,故而即便心存怜惜依然青涩至极,每一下的力.道都叫明鸢生.疼。

    少年似乎察觉怀里的人微微.抖.着,摸.索.着吻上她的唇,心脏那刻有些悸动,可是少年的唇间唤出来的名字,明鸢怕是这辈子都难想到。

    叶衾抬.着她,呼.出的气息滚.烫至极,“余安,余安。”

    少年低.哑的嗓音萦绕在耳畔,一声声唤进了她心底,可是却酸涩无比。

    作者有话说:

    我要努力更文(叉腰+叼花)

    然后猛炫两包辣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丧尽天良的狂笑)

    第43章 做局(修)

    窗外起了风, 院子里的奇异花草与被席卷的落叶拂过,沙沙作响。

    孟纸鸢被绑着双手扔在榻上上, 发髻凌乱, 被药折磨的脸色惨白,腹痛如刀绞。

    更痛的是右手腕的附骨,红花状的印花开始向周遭蔓延, 那处红色异常。

    她抬眸看着好整以暇端坐的人, 眸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恨意,却很快掩过, 换上了一副虚弱的笑容。

    “公子,上回大理寺敛房的事情是我鬼迷心窍, 是纸鸢做错了, 以后都不敢了, 求你放过我, 给我解药求求你。”

    带着银鹰面具的顾淮, 随意地拿着铁扇扇着风, 闻声睨了一眼榻上痛到满床打滚的人。

    面具下的两个眼睛如同地狱的骷髅眼,深不见底,令人心骇。

    顾淮起身行至塌边, 头也不低,冷笑了一声,“孟姑娘鬼话连篇, 你让本公子怎么相信你?还是要疼一点, 长点记性。”

    榻上的孟纸鸢疼得满头大汗, 右手腕更是几乎痛到快要被她扭变了形, 她蠕.动着身子爬到床沿, 看似卑微可怜极了。

    “我求求你, 给我解药,给我药囊”孟纸鸢只能用左手揪住顾淮的一角,“我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做出生变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顾淮眼底升起厌恶,他生平最不喜旁人用脏手碰他,铁扇一扫,榻上的人被牵扯滚落到地。

    面具下的眼神冷得快要结冰,面色不动地看着地上的人,终于好心似的招了招手,见状一旁的女医立即上前,将手里的解药灌了下去。

    只见那解药与寻常的解药不同,而是四边毛糙的扁圆状,仔细一看,竟然是由不同颜色的花瓣所做,能清晰的看出上面紫色和黄色的花瓣模样。

    像极了院子里的那些花草。

    孟纸鸢忍着痛,默默将这些记在了心里,假意什么都不知地吞了下去。

    不过半晌,腹中的剧痛便消失不见。

    孟纸鸢恢复了点意识,但右腕的附骨依然如火烧一般,她跪着爬到顾淮膝下,细腰.伏.地,昳丽的面庞抬起,眼里露出媚.意,“公子,我还需要止痛的药囊,纸鸢可以做任何事情。”

    发抖的手腕伸进裤脚,腕间的印花红的刺眼,顾淮心生厌恶,冷笑着,孟纸鸢果然是这般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的人。

    天和医馆的一切动向,顾淮可谓了如指掌。

    孟纸鸢暗中同西域财商在医馆里交易的事情,他早就知晓,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

    故孟纸鸢和那死在天和医馆里的西域财商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调查的清清楚楚。

    恬不知耻。

    男人长腿狠狠一踢,霎时孟纸鸢跌倒在地,她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蜷起,恨意和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

    “你也配?”

    顾淮虽为人冷血,却从未真正碰过女人,若是论起接触的,也就是另一间屋子里的那个蠢衙役罢了。

    “你也配”三个字狠狠砸向孟纸鸢,女人的身形一僵,登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张银鹰面具。

    她以为她只知道她杀了人,并不知晓她同那个财商之间发生的事

    女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令顾淮有些好笑。

    他幽幽提醒道:“你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了吧。”

    孟纸鸢心头一震,像是被一棍子打醒了。

    不堪的回忆重新再现,右手腕似乎更痛了。

    月前。

    她手腕的附骨不知为何忽然长大,连上面印着的红花竟然也逐渐盖不住了她动了歪心思。

    她是尚书府嫡女,金枝玉贵,药囊和香囊与她来说别无二异,只要配得上身份即可。药囊是她许多年前便来往的生意,那是尽是缓疗腕间的附骨,用的皆是寻常药草。

    但后来她暗中找了江湖术士,说她腕间的附骨毒止不住了,要西域的药草才能根治,于是她找上了西域财商,那个同它交易最久的人。

    起初,他负责杀.人,她仅仅是花金子买那些特殊人.骨制成的药囊,但不久后她发现附骨似乎是嗜毒上瘾,那时才后知后觉——

    药囊不仅仅是解药,亦是毒药。

    那西域财商在药囊里加了特质的毒药,她逼问他,那人却是满脸猥琐,趁她疼痛难忍时强行夺了她的身子,甚至大放厥词:“不做他的禁脔,药囊也千金不卖。”

    所以,她动手了。

    她从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闺中女人,挡她路的人,都得死。

    药囊的解药里掺杂了毒药,她花重金找来江湖术士,分出了人骨中的毒粉,在那财商伏在身上驰.骋时,悉数撒到了他的那张满脸横肉脸上。

    登时,溃.烂流.脓,一股股恶臭从那人左脸传了出来。

    然后,她冷笑着用事先备好的琴弦勒死了他,看着不断起伏的胸膛慢慢停窒,霎时恨意和快意到达顶峰。

    那刻,她才体会到,杀.人也不过如此,易如反掌。

    这件事便是她的贴身丫鬟也不得而知,面前这个面具人是怎么知道的!

    顾淮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药囊,丢在孟纸鸢的手边,“最后一次。”

    他蹲下身子,铁扇柄端挑起女人尖细的下巴,银鹰面具在日光下微微反光,“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事若不成,孟尚书怕是痛失爱女了。”

    *

    “主子,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女医垂着头恭敬道。

    顾淮漫步在前,双眼注视着庭院里的这些花,其实这些一起花草并非完全是毒物,亦是珍稀的解毒药草。

    是他当年用来救他母亲的。

    “她还有用。”顾淮摘下一株药草,花瓣成褐色,瓣边尽是锯齿状,一不留心会划伤手。

    “陆允时身边的隐患藏得很深,孟纸鸢同他的婚约算一个,那个蠢衙役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吗,她和陆允时的关系可没有那么单纯。”

    顾淮两指折断带刺的药草,碎成两段的药草被随意仍在脚边,绣着濯而不妖的清莲的鞋底踩在一段草身上。

    这两段分开的药草在他眼里,便是余安和陆允时。

    不论是否与他的猜测一样,这二人都不可以在一起。

    陆允时想要的东西,都不会如愿——这是他在母亲含恨而死的那年发下的毒誓。

    “查这几日大理寺的情势,还有陆允时的动向,找个机会将孟纸鸢放出去。”

    顾淮一展折扇,眼里兴味盎然,“记住,药要下最重。”

    女医领命却犹豫着未动,张口结舌道:“主子,那个姑娘怎么办?一直用铁链锁着吗?”

    她跟着主子多年了,见多了他暴虐无常手刃无辜性命的时候,可特意去打造一根玄铁的镣铐,为的只是锁住一个毫无武功的女子。

    且主子对那女子的态度,是她看不清的。

    “锁着。”顾淮发话,眸底有些恼怒。

    那日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的小动作,他可没忘,不听话的兔子得教训教训。

    *

    大理寺净室中。

    明鸢将手里的尸首黑灰盛放在檀桌上,“大人,这些木灰却是有蹊跷,我用余安先前教的法子焚烧、探验,确定这是人.骨的灰,但究竟是何毒物所致,属下技艺不精,暂时不清。”

    “想要探明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大抵只有余安才懂,西域画骨师精通人.骨探验,这些汴京的仵作不太懂。”

    檀桌上一处摆着木灰,另一处放着的是当日余安在天和医馆里捡到的药囊,两个皆被摊平摆在桌上。

    粗略看来无甚不同,但若是仔细打量,便能发现敛房尸首的灰较为粗制,而药囊的人骨灰更为细致,但隐约让人觉得,二者或许出自同一种毒物或者制作的法子。

    陆允时颔首,明鸢说得无错,人.骨的灰怕是只有余安知晓。

    但如何去寻她,是个棘手的事情。

    男人长颈微弯,垂眸看向檀桌上的二物,心神却飘远。

    当夜,榻上的人半屈膝地蹲在榻上,双手勾着他的腰间玉带,似解不解,手指一圈一圈缠着他腰间佩戴的玉穗。

    可温软的杏眸里却是坚定的拒绝,便是连吐出的话语也带了些许犀利。

    那是他第一回 感受到余安的攻击性。

    软白的兔子露出了她的尖牙,看似讨好的眸底,其实带着警惕和提防。

    陆允时心里气急,二话不说欲将人扛在肩背上带走,但余安脚上镣铐的铃铛声打破了二人的僵化。

    那是根玄铁,他的佩剑怕是不易砍断,且动静怕是有些大,届时会引来祸端。

    余安却是极力推开他的胸膛,自顾自地躺下,将被褥好好盖在身上,只露出两只眼眸望着他,无声催促他快些离开此处。

    霎时,心里那股无名火升起。

    陆允时眸光变得凌厉,对于余安不愿跟他走一事,郁闷至极。

    心里自余安骗他到到处找人的惊慌,这些一直在心底强行压抑许久的怒火,隐隐浮了上来。

    他背过身去,不想朝她发火,“我会暗中保护你。”

    言罢,便欲抬脚离去,待走到窗边时,榻上的人又忽然出声。

    “大人,你这些时日歇息的时候,记得留心些,特别是夜里!”

    陆允时心里正气闷着,闻声转过来,幽怨地看了过去。

    “反正、你睡觉时不能睡得太死,得留心你身旁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余安轻咳一声,“比如什么香香软软的女子啊”

    陆允时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怒极反笑,“你都不跟我回去,我作甚也不要你管。”

    赌气的话才刚吐出口,陆允时便懊恼不已,这般小家子气的话,他不应说出口来。

    可余安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摆了摆手,“行,大人快回去歇息吧,记得若是可以,睡觉的时候睁一只眼睛。”

    又一次被敷衍过去,陆允时蹙眉,眼里不仅仅是怒意,还有一丝无力感。

    看着榻上的背影,他忽然问出一句话,“余安,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医院清创了下手术的刀口,更新有些晚了(滑跪致歉~)

    这章是过度章节,明天长更~

    第44章 各怀鬼胎

    明鸢从净室退下, 才出门便碰见了步履匆匆的叶衾。

    少年一身黑色役袍,乌发高高束起, 身上肆意的气息张扬而浓烈, 可转瞬就蔫儿了下来。

    叶衾呆呆地握着手里的白帕,眼神有些躲闪,“你你”

    少年支支吾吾“你”了半晌, 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耳根子倒是红了一大片。

    还是明鸢先行退开一步,脸上冷冷淡淡, “那夜你就当无事发生,不用挂怀惦念。”

    言罢, 便抬脚离去。

    不料本来内心羞涩而不知晓怎么搭话的叶衾, 一听此言, 瞬时心里一片慌张, 继而便是一股怒气。

    他转过身, 见到明鸢大步往前走去, 那抹白色身影与那夜朦胧视线中的颤.抖女子有些不一样。

    “明鸢姑娘!”

    叶衾跑上前,拦在女子身前,有些恼怒:“明鸢姑娘, 怎么能当无事发生,我会对你对你好的。”

    “不用了。”

    明鸢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叶衾口中的话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羞辱, 他那夜唤的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还谈什么好不好的!

    “叶衾。”

    冷沉的男声响起, 叶衾追上的脚步一顿。

    陆允时踱步上前, 修长的身形要比叶衾高上半个头, 垂眸看着少年手上醒目的白帕, 想到那日在大街上所说的话,“这是你那日所说的东西?”

    “啊是的,大人,”叶衾将白帕递上,“余安被带到诏狱前同我说的,便是这张白帕,上面留着一点血迹。”

    白帕是寻常的布料,无甚稀奇,但上面沾着的血迹却已有些暗沉。且不同于旁的血迹,这应该成为融合的血点,虽在白帕之上,但依稀能将这血点分离出来。

    是西域画骨师的手法。

    分血验毒。

    *

    斜阳西坠,院子里摆弄花草的人影被拉得长长的。

    “第三回 弄那株花草了。”余安抻着脖子喃喃,偷偷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去。

    见那女医身影逐渐远去,余安才坐回榻上,心里默默思忖着。

    晨间卯时、日正午时、晚间酉时,这是那名女医捣鼓那株紫色花草的时辰,分毫不差。

    这可不像是寻常人家养护的花草,倒像是为了制成什么药物。

    原先她觉得院子那些药草有蹊跷,不过是因那日,女医强行灌她喝药时,褐色的药汁上飘着的正是那些紫色的花瓣。

    那股花香十分浓郁,却又若有似无夹杂着些别的味道,令她起了疑心。

    但今日她一直暗中观察着,心里笃定那紫色的花草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毒物倒是不太像,毕竟当日她被灌了药。那应当就是解毒的药了,可这里人烟稀少,像是圈出在外的一处小院。

    会是给谁解毒呢?

    忽然,余安脑中白光一闪,一个红衣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孟纸鸢,右腕生着附骨,需要药囊治伤的孟纸鸢。

    顾淮说过,她在他的手里。

    余安摸了摸右手腕,心里万千思绪翻飞,经此一劫,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天和医馆命案、敛房验尸、医馆药囊和竹简——

    太顺利了,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

    她双腿环膝蜷起身子,心里思量着,不论其他,便是叶衾和明鸢在偏郊之地查了这么久的药囊线索,竟然无一收获,单凭此应该是没有猜错的。

    是她粗心大意了,天和医馆的药囊也许并不是真的,而是一个引颈杀戮的陷阱。

    “抹药。”

    幽幽的一道男声响起,余安猛然回神,定睛一看来人是谁,柳眉蹙起,抱紧的双膝也往后缩了缩。

    这两日,顾淮是第一回 来。

    男人前些日子的疯言疯语,将她腰腹之间弄的一片青紫,余安心有忌惮。

    顾淮手里拿着一个红木镶金羽丝托盘,上面叠着一层红布和一罐小药瓷瓶,随意地放在榻边的小桌上,“抹药。”

    余安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抬眸一瞥,眉心皱紧,眸底露出羞涩,但更多的是屈.辱和不.堪。

    托盘里的东西除了那小瓶药,还有女儿家的月事带。

    苦心掩藏已久的事情被人明晃晃摆在明面上危险,到头来还要摊在台面上又去警醒她一回——她是女子,他知道。

    葱白如玉的指尖慢慢握紧,指尖用力到泛了白,可到底还是松开。

    余安沉默地将头偏过去,心里告诫自己此时不能与顾淮起冲突,她要见到孟纸鸢,还有找到天和医馆的竹简。

    “怕我还是气我?”顾淮轻嗤一声,拿起那罐小药瓶扔在余安怀里,“这是药,活血化瘀的。”

    余安垂眸,佯装不经意地将那瓶药拂开,登时歪倒的小瓷瓶口流出了不少的褐色药汁,被褥和衣衫上染脏了一大片。

    而在溢出来的药汁中,赫然有着点点碾碎的紫色花瓣。

    “我不是有意的,”余安轻声开口,“衣裳有些脏了,我得换换。”

    无声,静默。

    半晌,她才听到顾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再向榻边靠近,脚步声如同擂鼓声鸣,令人心慌。

    余安咽了咽口水,手心冒着冷汗,但看着脚上的镣铐,杏眸里的坚定一闪而过。

    “你用铁链锁着我,我穿衣抹药,做什么都不能一个人,眼下女医不再,便一直让我这么脏着吗?”

    裸露在外的脖颈猛然触及到一股冰凉,余安猛地一激灵,正欲躲闪开时,后颈的衣领却一把被男人的指尖揪住,霎时一股凉风钻入了衣衫里。

    令人不寒而栗。

    顾淮生着一双凤眸,眼眸流转时惊艳绮丽,眼尾扬起漾出些许笑意来,端的是一副朗月入怀的矜贵公子模样。

    可眼底的冷意却如同利刃。

    铁扇歪斜着,缓缓滑过少女脆弱的侧颈,似是无声的警告,“余安,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不然可不止是锁着你了。”

    余安一把推开冰凉刺骨的铁扇,淡淡道:“铁链解开。”

    她侧着身子,垂眸盯着榻上的被褥,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极了尚存后怕的小兽。

    可在无人窥探的地方,余安氤氲水雾的杏眸褪去一切温软,犀利的余光暗暗投向先前挪动过的铜镜,悄悄看着男人从腰间的一个锦囊里取出一把金色的钥匙。

    说是锦囊也不准,大抵同香囊类似,但上面绣着的麒麟图纹很好辨认。

    麒麟绣纹,她记住了。

    “咔嚓”,镣铐声响,余安连忙将脚缩了回来,脱去沉重的脚铐,登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顾不上脚踝处还未长好的血痂与,连忙一瘸一卦地走向屏风之后。

    余安只扫了一眼月事带,动都未动,其实她昨日便已经出了小日子,但她瞒了下来。

    每日换月事带是她唯一能离开床榻,来到屋内别处的时候。

    她需要这个时机。

    她试了几回,那个女医从不给她解开脚铐,而是将铁链恶另一处拿在手上,供她行走。

    倒是顾淮竟然会给她解开镣铐。

    余安将藏在衣袖里的一块巴掌这么大的白布拿了出来,呼吸屏住,耳尖时刻警醒着外室的响动。

    利落地将小药瓶里的紫色花瓣挑了出来,藏在一旁的角落里。

    此时,外室传来些响动。

    顾淮站在榻边,看似微阖的眸子在出神,实则在算着余安所用的时候。

    半盏茶的功夫,足以,多了便是有鬼。

    他生性多疑,从不信旁人,只信自己。

    “半盏茶功夫,到了。”

    一屏之隔的余安,闻声呼吸一窒,颤着手将衣衫整好,在那抹身影出现在面前时,大步跨了出去,神色如常道:“我换好了。”

    垂在两侧的掌心却一片湿.意。

    头顶传来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如同几道利剑生生朝她刺来,忽然,阴影打了下来。

    陌生的气息陡然靠近面颊,余安察觉到危险,想要闪开身子却脚步一顿——

    在她身后不到几尺的地方,是她藏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倏然抬眸,“顾世子想做什么,擅闯屏风可不是君子所为。”

    顾淮却冷不丁笑了,“君子?你上回不还说本世子是疯子吗?”

    幽幽的语调响彻耳畔,余安侧颈传来不适感,左肩被那只大手握住,心脏骤然跳动。

    她怕他发现了。

    杏眸随着那只手猛然转过去,却发现顾淮只是同先前的女医一样,拿走了那个小药瓶,霎时心里长吁一口气。

    可待她抬眼时,却猝不及防撞入了顾淮戏谑的眸子里。

    那种眼神,像极了明晰一切的看客,逗弄着台上的小丑。

    余安倏地别过眼去,重回到榻上,伸着脚准备接受每次都会重新锁上的脚铐。

    不料等了许久,顾淮却无所动。

    她心里偷偷暗喜,莫不是顾淮大发善心不锁着她了?

    可是看着那人射过来的阴沉眼神,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淮无声打量着榻上的人,少女面色不动,杏眸无一点异动,但额间渗出的冷汗却昭示着心虚。

    她动了手脚,是想逃出去,还是等人来?

    猜测掩在心里,顾淮没有戳穿,而是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不过眼底却连最后一丝暖意都消失殆尽。

    他将镣铐一踢,呵气如兰:“今夜不锁你。”

    他要画地为囚,瓮中捉鳖。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咬她(大修)

    最后一丝斜阳坠落, 余晖消失在男人有些阴柔的侧颊上,俊美的面容透着些许阴邪之气。

    余安不经意看了眼脚上的镣铐, 心下讶然。

    顾淮这厮, 喜怒无常,城府极深,怎么会忽然不锁她了, 怕是心中又有什么诡计等着她自投罗网。

    “我想见见孟纸鸢。”

    顾淮抬起的脚一顿, 垂眸看着榻上之人垂着脑袋,似乎乖巧得不像话, “不允。”

    “顾世子,我自知人微言轻, 不过你既然已天和医馆的竹简为由, 将我囚禁于此, 那孟纸鸢可是孟府中人, 又身负天和医馆命案, 我总应该见见她吧。”

    余安扬起嘴角, 露出左颊的浅浅梨涡。

    昔日一身蓝色衣衫的少年,如今变成了面前一袭襦裙的少女,可未变过的容貌依然清丽, 尤其是那抹别样的笑容——

    虎牙尖尖,杏眸梨涡,眼神纯稚像从未受过尘世的污浊。

    纵使过去了数月, 再一次见到余安这抹笑, 顾淮的心房还是有些异动。

    第一回 从马上救下余安之时, 她也是这么笑的,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种笑容, 他只在不谙世事的母亲脸上见到过, 自母亲含恨而死后,他再没有感受到过。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他不喜。

    “我凭什么让你见她,余安,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顾淮侧身,努力将那股令他不易控制的感觉驱赶掉,他不喜旁人牵扯他的心绪。

    “顾淮。”余安轻声唤道。

    这是她第一回 叫他的名字。

    余安长于西域山谷,自幼便是在尸骨里打转,极少与活人相识相谈。但这并不昭示着,她是个愚笨之人。

    她再懵懂,可到底也和陆允时那厮做尽了羞事,顾淮对她的态度,是有些不一样的。

    不过并非是男女之情那般,而是一种利用和维护交织的态度,令人难以琢磨。

    闻言,顾淮脚步果然停了下来,皱了的眉头闪过不耐,可到底没有直接离去。

    余安歪了歪头,梨涡像是浩瀚夜空中的一点辰星,耀眼夺目,叫人难以自持。

    这种纯稚、不染一丝尘世喧嚣的笑,即便知晓可能是装出来的,但身处在天子脚下的汴京,满是污浊之气的官场中心,属实难以得见。

    如同他父亲对他母亲一见钟情那般。

    “顾淮,你扮做孟纸鸢在湖心亭混淆视线,使出暗器伤我,又找人烧了大理寺敛房栽赃于我,如今我不过是想见一见孟纸鸢,也不行吗?”

    余安软下纤腰,抬起绯色的香腮,伸手拉了拉男人的衣衫。

    顾淮察觉衣角传来一股微小的力道,像极了雨天受伤的小犬在寻求庇护一般,心腔某处被软软的羽毛碰了下。

    微妙,但有些不适。

    “”男人眼底有了些变化,“明日女医会带你去偏院。”

    偏院?

    余安回想了下,她醒来这几日一直暗中查看,窗户之外的小院正中朝南,四处的长廊向左中心汇聚,从屋子建造来说,应当是正院的偏左厢房。

    若顾淮所说为真,孟纸鸢在偏院,那应当离她的屋子不远!

    少女白细的指尖不知不觉松开,就在快缩回来的一瞬间,男人的手反握住。

    但却是一种极重的力道。

    手背被男人冰凉的掌心死死按住,是完全不同于陆允时的温热触感,余安心里登时起了一股不适感,颤了颤便要缩回可又顿住。

    方才,她是故意露出那样的笑容,做出那番举动,不过是打赌一般想要求得一丝线索。

    事实证明,她确实赌成功了,她对顾淮有着不一样的利用价值。

    但真正与他触碰,心里那股不适感像是沁入骨血,如同万虫嗜肉一般难捱。

    杏眸深处露出抗拒和厌恶,却又被余安极力压了下去。

    她抬眸又笑了笑,高高隆起的酥软在细腰的衬托下,拥雪成峰,软软的语调响起:“多谢顾世子。”

    顾淮未答话,但手上的力道却不减,这是在无声警告,眸底闪过暗光,“别给我耍花样。”

    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余安才直起身子,看着逐渐入黑的夜色,心里推算着再过不久应当就是戌时了。

    陆允时那夜离去之前,虽对她满腹怨气,可说过会暗中保护她,不知今夜会不会来找她?

    敛眸瞧了瞧自己被松开的脚踝,余安轻松了些的心底,还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顾淮今夜不锁她,像是有意为之。

    *

    夜间,静谧的屋子偶有几声响动,一抹暗影从窗隙间一跃而进。

    男人一袭暗红色劲衣,目若朗星,唇色如樱,绣着暗红底纹的袖口紧束着手腕,衬得那双手修长有劲。腰间那根褐樱襟带昭示着守身如玉,雅正端方,周身冷冽。

    陆允时清冷又带着点点攻击性的面庞,在看清榻上熟睡的人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眼眸瞥向一旁,陆允时挑眉,铁链竟然解开了。

    眉心紧了紧,心里登时察觉出不对来。

    但看向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余安,想要离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余安整日心都是高高悬起,无时无刻不在细细审查着小院的动向,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入夜时分,她本来是在榻上卧着等人来的,但精疲力竭却睡熟了过去。

    榻上的少女青丝微乱,露在被褥之外的两条手臂随意放着,有一只手甚至露出床沿之外。

    陆允时无声靠近,将手里的佩剑放在一旁,拿出了怀里的小药瓶。

    这是他来时去医馆里买的,余安腰间的伤活血化瘀即可,但脚.踝处的伤痕若是不抹药,日后定会留下疤痕。

    女儿家,大抵是不太喜欢自己身上留疤的。

    陆允时轻轻坐在榻边,榻上的人像是有所感应,眼睫轻颤却未醒过来,反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里闷热,掀开些许被褥之时,竟露出了大片雪肤。雪纱的里.衣敞开,露出了拥成一条沟.壑的雪.峰,朦.胧的纱.衣隐约能看见山.峦之上的两株红花,颤颤巍巍。

    男人冷冽的气息霎时变得有些燥热,喉结滚动,眼眸仓皇之间移开。

    不敢再看,圣洁的白色和娇.嫩的红色,交相辉映,带着勾.人的魔力。

    不一会儿,被褥里伸出了一只脚,不安分的动.来动.去,脚踝处的血痂刺目惊心。

    眸中闪过一丝心疼,陆允时抬手悄悄拿起那罐小药瓶,指腹从中挖出了一点药霜,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儿。

    修长的大手极轻地圈住那纤瘦的脚踝,乳白色的药霜被抹在血痂处,许是夜间太过闷热,余安脚踝处竟然闷出了点点细汗,乳白色的药汁一触即化,细.腻的银.白水.露覆盖了整个脚踝。

    这个药,效用极好,可以去除伤疤。

    但陆允时却耳尖通红,指尖都觉得在发烫。

    “痒”余安将醒未醒,还未痊愈的脚踝因为药霜而有些痒,便开始不安分的伸手要抓,白玉的手还未碰到,脚腕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有些疼,但也算轻柔。

    是谁?谁在碰她的脚?

    朦胧的意识忽然一个激灵,顾淮暴虐无常的模样如同一个恶鬼,猛然出现在脑海中,余安吓得登时双眼睁开!

    水灵灵的杏眸闪着光,满是惊慌,一睁眼便撞入了陆允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陆允时!

    余安满心欣喜,可却在看清男人眼睛里的滔天热意时,想要环抱上去的手臂猛地顿住。

    男人生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曜眸清亮,但却因常年眉间泛着戾气,反而显得他冷清寡淡,清冷之余更是冷冽。

    但此刻,那种眼神却叫人发.软。

    陆允时手里圈住余安的小腿,侵.略气息悉数散发出来,眼神如鹰隼,终于捕回了觊觎已久的猎物,牢牢囚.在掌心.疼.爱.一番。

    饿极了的野狼,挣脱了枷锁的疯犬。

    这是余安心底下意识冒出来的几句话。

    她有些承受不住地缩了缩肩膀,“大人,是你来——”

    阴影登时暗了下来,陆允时的面容疾速靠近,有些凉的薄唇重重覆在了余安的红唇上。

    齿间传来湿润的疼意。

    是他在咬她。

    顷刻间,浑身血液燃烧,心腔灼烫。

    思念宛若嗜血的藤蔓,以爱意作根,以欲.念作茎,盘旋交织,缠绵缱绻。

    “大人,今夜时机不太对,你得快些离去,我怀疑顾淮可能是故意设下陷阱。”

    不料陆允时颔首,同意她的猜测,“我知。”

    余安本以为是自己多想,没想到陆允时竟然也是如此想的,登时心里有些慌,唤道:“那你为什么还来,快走!”

    男人却是大手抚上她的侧脸,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情:“我想见你。”

    闻声,余安推开温暖胸膛的手一顿。

    她有些羞,轻轻嗓子道:“我今日从顾淮那打探到,孟纸鸢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偏远,看这处小院走势,应是往左。改日你来时,去查探一番,看看孟纸鸢情况如何。”

    陆允时未答话,也未点头,而是皱眉看向余安,“你今夜的铁链为何打开了?关于孟纸鸢的事你又是如何打听来的?”

    说道最后,甚至语气有些着急,“可是顾淮又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男人握着她的冰凉掌心,一闪而过,余安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

    这怎么说?

    莫非要她说,她腆着个笑脸哄他说的吗?

    余光悄悄瞥了眼面前的人,余安登时止住了欲脱口而出的话,唇上和那处还疼着呢。

    可这幅垂首的模样,却叫陆允时心里更气,不言不语还低头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谢谢追读到这里的每一个读者,我第一次写文有很多不足,经常会跑偏,词不达意,写的很不好,有很多缺陷我会学着慢慢改掉,努力写好,谢谢!

    第4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余安抬首, “大人,你不用担心我, 顾淮不会将我如何的。”

    言罢, 便挥手催促,“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我怕顾淮今夜会有异动。”

    陆允时剑眉微敛, 他自知余安说得不错, 今夜怕是有人等着守株待兔,不过

    男人凉薄的眉眼间露出些不屑, 微微摇头。

    旁人惧之避之,不过是害怕如今阳奉阴违的顾淮, 可那人曾经是什么样子, 他知晓的一清二楚。

    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

    当年轰动汴京的阴婚替嫁一案, 顾淮就输给了还在书院的他, 如今亦不会让其逍遥法外, 残害无辜。

    待为虞家昭雪那日, 定是将顾淮绳之以法之时。

    “无碍,我既来之,自然是心中有数, 今夜来找你是有要事。”陆允时抬手拢了拢被褥,从怀中拿出两个东西,放在一旁。

    是先前在净室里的药囊和人骨灰。

    陆允时捻了捻, 道:“这是你那日在天和医馆找到的药囊, 另一个是敛房里烧成粉灰的人骨, 两种的粉质不同, 但若是仅从肉眼来看, 还是能瞧出些相似。”

    “不错”余安取下头上的挽发素簪, 用尖头挑了挑,“药囊更为细腻,应是在毒发后经过曝晒、碾磨、捣碎,而敛房着具尸首的人.骨灰太过粗制,隐约可见其浑圆状,大抵是只用了毒药腐蚀。”

    “能看出是哪种毒物吗?”

    余安抿了抿唇,抱着希望将鼻尖靠近那处人.骨灰,可终究是什么都闻不到,她摇摇头,“闻不出来,得要焚骨的杵针和烧铁,用烈火焚烧几炷香,才有可能会散发出毒物的本味,现下这般什么都闻不出来。”

    见陆允时面色依然平静,丝毫不担忧,余安顿了顿,“大人,你是不是察觉哪里有问题?”

    闻声,男人深邃的眼眸从两处粉灰上移开,定在眼前人散下来的乌发上,淡淡道:“嗯,其实从得知敛房着火时,我便猜测哪里出了纰漏,追本溯源,大抵出在药囊之上,所以今夜你这一番话,不足为奇。”

    余安莹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讶然,“大人,我今夜相同你说的一事,便是这个药囊,它”

    “是假的。”

    药囊是叶衾打听来的线索,但那时他们都未曾知晓,西域财商早已经同汴京官商勾结,奸人相护,消息也是一人知便人人知,故而他们得知药囊线索时——

    天和医馆里真正的药囊早就被掉了包,换成了眼前这个假东西。

    陆允时心领神会,“你说的假,应是指这个药囊不是天和医馆里,孟纸鸢用来杀人的药囊吧。”

    声音冷沉且平淡,若是不知晓的旁人,定然以为陆允时会同这幕后黑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过余安却是会心一笑,左颊浅浅凹陷进去,露出个小梨涡。

    这人还真是敏锐啊。

    她拢拢衣衫,坐直身子,“正是此意。我当时太大意了,一心想找到孟纸鸢杀人的证据,看到这个药囊便下意识以为是她杀人时所用,却未想过,若是她用此物杀人,药囊里的粉灰怎么会一点没少,囊口也是完好无损。”

    一想到此事,余安就后悔不已,眸中盛起悔意和懊恼。

    后来更是掉进了天和医馆的“回”形机关的“中”层,捡到那个竹简——不,如今应当顾淮身份暴露,应当说是被人有意牵引掉下去“拿”到的。

    尤其在看到竹简后面几句,关于孟家害得虞家覆灭的记载时,更是方寸大乱。

    一步错,步步错。

    一步入“局”,步步都在“局”中,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孟纸鸢假意透露湖心亭、顾淮以女儿身要挟她的“局中局”。

    余安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愈发郁结,不过算着时辰,她和陆允时说话约莫过一炷香了,不能再逗留了。

    “大人,敛房的人骨等我回去再探验,你放心不会很久的。”余安掀开被褥,边说便向外室走去。

    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块小白布。

    这是她白日里藏的,紫色花草被碾碎成药后的碎花瓣。

    “还有这个。”余安直直站定在陆允时身前,她只及男人的肩怀处,说着便把小白布塞进锦衣。

    “我近日仔细看那女医,一日三回地养护着院子里的奇异花草,还会制成药汁给孟纸鸢治伤,尤以那株紫色为首。这是我偷偷捡出来的碎花瓣,你拿出去查查,我怀疑这也许和药囊中的毒物有些相像。”

    言罢,便要重回榻上,手臂却被拉住。

    陆允时捕捉到话里的字眼,隐隐有些担忧,“你既说是制成药,你是怎么偷偷捡出来的碎花瓣,可是他们逼你喝了什么?”

    语气焦灼,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余安羽睫轻颤,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大人多心了,那药是女医送来的,我偷偷倒了,一口未喝。”

    “当真?”

    见余安侧着身子,陆允时双手握住双肩,将人掰正过来,俯首看着那双眼眸,“余安,顾淮为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究竟有没有给你喝过药?”

    气氛有些凝滞。

    余安摇摇头,轻声道:“没有,我没有喝过药。”

    她是被灌了那个药,但还未有任何不适,且眼下大理寺境况处于下风,不能让陆允时分心,天和医馆的案子不能再拖了。

    小院亭中。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一抹身影疾速翻过小院,飞身而去。

    忽然,合上的窗户又被人从里面小心打开,余安趴在窗沿上托腮看着陆允时消失的地方。

    登时,顾淮握住铁扇的手指猛地收紧,关节处用力到充血泛红。

    舍不得?

    “呵。”

    余安果然不安分,既然这样,他也不用客气了。

    一根铁链怕是拴不住她的脚。

    黑夜上冷月高挂,云遮半身,子时已过。

    女医忍不住提醒:“主子,子时已过,为何您今夜不出手?”

    “他知道。”

    黑夜里风袭来,本就有些凉意,但男人口中阴沉沉的语气,却叫人发冷。

    “主子是说,陆允时知晓我们那他为何还敢独自一人闯来?”

    顾淮眼神阴鸷,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窗纸上映照的景象,身姿娇小的女子踮起脚尖,吻了下身形修长的男子,一触即分。

    他心底陡然升起的怒火越来越大,“自是留有后手。”

    话音将落,漆黑夜空中响起一声鸟鸣,翅膀扑腾的响动不大,却骤然引起庭院中二人的注意。

    顾淮抬手,信鸽落在长指上,摊开上面绑着的纸条,细长的凤眸一扫,杀意逼.人。

    他冷笑一声,“他的后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计划出逃

    晨间, 汴京内一道新拟圣旨落下,风言风语兴起, 无胫而行, 满城哗然。

    永宁侯顾远山勾结外邦有疑,禁其足封其邸,帝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领命大理寺卿——陆允时。

    顾府, 气氛凝滞,寒如冰窖。

    一袭官服的顾远山满脸焦急地在前厅走来走去, 门前忽然传来细微声响,只见顾淮一脸铁青地朝他走来。

    “淮儿, 陛下这道诏令——”

    顾淮双手背在身后, 脸色阴沉, “闭嘴!”

    看着面前卑躬屈膝, 畏畏缩缩的父亲, 顾淮只想冷笑, 昔日那个清风明月的父亲、翩翩君子的父亲,仿佛只是他和母亲的一场梦。

    顾远山被儿子呵斥,却没有一点怒意, 反而见他脸色如此不好,只怕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永宁侯府是先太后的母家,虽自先皇初登基为帝时, 顾氏一族逐渐衰败, 但仍留有余威, 再如何也不会今日一般, 陛下一道圣旨直接封了永宁侯府。

    若是别人参他的奔就罢了, 可这回参他一本的, 是当朝首辅陆闵。

    太子一党,首辅一党,太后母家一党制衡朝堂多年,从未有过差错,而今他永宁侯府忽然当众被陆闵参了一本,怕是汴京朝堂的局势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天。

    可这风云变幻,他永宁侯府竟丝毫不知。

    “这回可是陆闵参的我,他是不是安生日子过久了!”

    “陆闵韬光养晦多年,人人称陆首辅谦和祥善,如今一出手,便直指顾氏,对百官的看法无一丝惧意”顾淮不善的眼神看向一旁的顾远山,“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一句反问的话,似是一道利剑,生生戳在顾远山躲闪了十年的心上。

    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陆闵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之后他就夹起了尾巴做人,不敢出一点差错,顾氏的家族荣耀,全扛在他一人的肩背之上。

    好在十年间,那桩冤案已经销声匿迹,就连陆闵也奇怪的未再提起,仿佛当年名震汴京多年的仵作世家从未存在过。

    但若真的论起把柄,这件事可是他的致命软肋。

    瞧着顾远山躲躲闪闪,顾淮妖异的面容气得有些扭曲,手中饮茶的杯盏生生被捏碎,白色的粉末落了满身。

    “顾远山,我今日还管你,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要逼我。”顾淮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

    “母亲”二字,赫然叫顾远山双目圆睁,他颤了颤双唇,“好好的提你母亲做什么。”

    一句话却如同火油,浇得顾淮心头火起。

    眨眼间,椅凳上的身影弹起,顾淮手中的利刃铁扇直指亲身父亲的脖颈,“为什么不能提?顾远山你可别忘了,我母亲是为何而死,死在谁手里!”

    登时,顾远山脸一阵红一阵白,“你母亲是陆闵的儿子陆允时逼死的!关我何事,我一直都为你母亲的离世而悲痛。”

    两鬓有些花白的顾远山开始拿袖抹泪,伤心的垂首捶胸。

    这副模样落在顾淮眼里却是好笑,当时若不是他这个父亲,屈服在陆闵的官威之下,彼时陆允时还未入仕又能抄了他母亲的家,活生生将他母亲气死!

    一个人都逃不脱。

    “少废话,”顾淮拂拂衣袍,“陆闵忽然对你发难,你连上奏都不敢,究竟是什么把柄叫你那么害怕?”

    顾远山哽咽着抹了抹泪,挥手退了庭前的众人,这才叹口气道:“怕是十年前的冤案,压不住了。”

    顾淮眸中暗光一闪,十年前的冤案,莫非是虞家?

    虞家一案他是在母亲逝世后偶然发现的,他本不欲再管顾氏一族,可是母亲临终嘱托顾家兴衰,他亦有一责,他只能去查,不料却发现竟然是一桩滔天大案。

    这么多年,若不是他暗中一直阻止,陆允时怕是早就翻案了。

    顾淮睨了一眼唉声叹气的人,没有告知他今日一事不完全是陆闵所为,还有陆允时。

    “圣旨上写永宁侯府疑似与外邦勾结,为何会牵扯到十年前的陈年旧案?”

    顾淮幽幽发问,他才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不料顾远山一听,俯身悄声道:“我近来闻得朝中风声,孟仲那个老狐狸蛇心不足蛇吞象,应是他走漏了风声至于十年前的虞家旧案,是我与他一同摆了陆闵一道。”

    闻声,顾淮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绷紧,凤眸隐隐有些担忧。

    看来他把事情想简单了,陆允时这回不仅仅是声东击西,而是想一举双雕,无论如何,事到如今,永宁侯府和孟府都是要推出去一个用来祭天的。

    既然如此,汴京城里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孟氏一族了。

    *

    余安双腿盘起席地而坐,手里握着的正是锁她那根铁链。

    之前镣铐在脚踝上,又有铃铛作掩藏,锁孔极小不易看见,即便她心有余想要研究,也十分困难。

    昨夜陆允时走后,她心依然难安,不时会担心顾淮闯进来,铁链她是碰都不敢碰。

    是在今日时辰几近晌午,她才发现不对劲来。

    每日都会被摆弄的花草,女医竟然一次都未来,就连她每日都会被强灌下去的药汁也没有送来。

    一切好像透露些诡异来。

    顾淮昨日分明答应了带她去见孟纸鸢,为何到现在还未出现,莫不是戏耍她?

    “吱呀”一声,还未待她思虑完,屋门被人推开,是端着药碗的女医,白色的莲花绣鞋步步轻盈,但隐约能瞧出些其中的匆忙和慌乱来。

    日光投射进来,浅浅的光线照在女医微动的腰间,一抹金色晃了下余安的眼睛。

    金色的麒麟绣纹——顾淮身上装有铁链钥匙的锦囊。

    怎么会出现在女医身上莫非

    余安暗暗打量,面上不动声色。

    女医拿起碗,二话不说就要捏着余安的下巴,余安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一改前几日的抵抗态度,歪着头笑了笑,“我自己喝药。”

    说着便把碗端了起来,余安却佯装无意一抖,“哐当”一声,药碗落地,声音刺耳。

    倾泻出来的药汁湿了半裙,侥幸的杏眸换上愧疚,余安歉意道:“哎呀,我不是有意的,是在对不住。”

    女医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登时变了,无声昭示着余安心底的猜测是对的。

    顾淮不在此处,这里也许只有女医一人。

    余安心中忍不住暗喜,没想到契机来的如此快,只有面前的女医看着她,那她逃出去的机会大了不少。

    彼时,女医却是眸光犀利,在余安窃喜之时,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冷声发问:“你给我玩阴的?!”

    这碗药是主子独调用来解毒针的,主子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下却被她弄砸了

    顾淮,是个披着人皮的蛇蝎。

    往日那些任务失败的人,凄惨的下场重现在脑海里,女医登时不寒而栗。

    余安呼吸屏住,杏眸审视着面前人的脸色,仓皇慌张,不过是同前几日一样打碎了一碗药,可女医却如同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一般。

    她垂眸看着地上碎裂开来的瓷碗,一个想法逐渐笃定。

    这药是顾淮调制的,她那么着急看来顾淮真的不在。

    忽然,一只手猛地扼制住她的脖颈,女人纤细的指尖死死掐着她的喉间,呼吸越来越困乏。

    余安这次没有挣扎退后,而是整个身子迎了上去。

    盈腰捱上了腰间的锦囊。

    “你竟敢耍我。”女医瞳孔放大,咬牙切齿,手上力道在加重。

    白皙的肌肤受到重力按压,长甲刺入肉里,充血而泛红。

    喉间穴,按压止气,竖骨直立通气。

    余安心中一直记得师父的话,这是昔日师父教她验尸首喉骨时所说,只要指腹在穴外,就可利用喉咙的竖骨通气。

    垂在床沿边的手缓缓移动。

    女医顾忌顾淮不敢真正下死手,隐隐察觉掌心下的脖颈在挣扎,一股被挑衅的怒意更甚,却还是放开手来。

    霎时,如同逼仄的黑幕被撕裂开来,呼吸重新得以顺畅,余安剧烈咳嗽起来,右手却悄悄伸向被褥中。

    她抬眸看向女医,虚弱的笑了笑,道:“我真的是无意的,晨间没有吃食,我饿的没有力气。”

    这其实也不算假话,昨夜她一夜未吃,晨曦到晌午亦是,这么长的时间里,落入腹中的只有一碗被强行灌下的药。

    虚弱笑着的人,那双水灵的眸子满是诚挚,无一丝心虚和挑衅,女医皱皱眉,不禁怀疑起自己,莫不是她多心了。

    “药是你自己打碎的,记住了。”

    余安垂着眸极乖地点点头,余光瞥见女医的脚动了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

    女医收敛住凌厉的眼神,将一旁的铁链拿过,粗鲁地将脚铐按在余安的脚踝上,还未张开的铐口根本塞不进脚腕,可她却使劲压着余安的腿。

    锯齿状的铐口生生划开皮.肉,每一根细尖的倒刺活活钻进还未愈合的血痂里,无情地撕扯着每一寸血肉,随后狠狠地按了下去。

    霎时鲜血直流。

    “唔”

    猝不及防的剧痛,余安却死咬着唇死不吭声,疼得小腿发着抖。

    还没痊愈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剧痛像是顺着脚踝蔓延到整条腿,脚下的地板染着点点血迹,似是开出了朵朵红梅。

    女医眼里无甚变化,鲜血对她来说,宛如家常便饭。

    她站直身子,居高临下道:“起来,带你去偏院见人。”

    余安疼得直喘粗气,但这一回,她的眼眶没有红。

    皮肉之苦,她受的多了,已经逐渐麻木了。

    但这些苦不会白白受,每一笔她都要还回去。

    趁着女医转身拿过铁链的另一头时,余安忍着痛意将被褥里的锦囊拿了出来,藏在左腕的袖口里。

    做完这一切,脸上血色尽褪,红唇也有些泛白。

    不过余安却是长吁一口气,掩在阴影下的嘴角暗勾,袖子里的钥匙像是海中唯一的一根浮木,好在她抓住了。

    “哐啷、哐啷”

    铁链曳地的刺耳摩擦声回响着,余安白色的裙角沾着血迹,每走一步,红色的裙摆随之晃动,看着触目惊心。

    余安咬着牙,极力忽略到脚上的疼痛,一路都在悄悄打量着偏院。

    来时的长廊走向、经过了几棵树、一共走了多少步子,这些她全都记在心里。

    偏院不同正院那般繁花锦簇,宁静清幽,反而更多的是杂草丛生,没有一点奇异药草的迹象,梁柱之间结着银丝网。

    看来顾淮每回来都是逗留在正院,为的应该是那些紫色药草了。

    余安收回目光,随即猛地被女医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刚一抬眸,便看到一双红色的绣鞋。

    只见孟纸鸢被五花大绑在床沿上,发髻凌乱,身上的红色衣裙皱皱巴巴,像是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不过,在看清余安那张脸时,眸子睁大。

    “你——”孟纸鸢声音尖细起来,“你是陆允时身旁的那个衙役!”

    看着余安鲜血淋淋,还被铁料拷住的脚踝,孟纸鸢唇角扬起,眼里恶毒的快意满得快要溢出来,痛快极了。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女子,看你这副模样,也是被抓来了?”

    余安双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一用力脚踝处的镣铐锯齿陷入的更深,血滴止不住地流,想要动动脚却被牵扯住。

    眼眸一转,果然是女医将铁链的一端系在桌角上。

    桌角永远伏在阴暗地底,昭示着下.等卑.劣,铁链更有着卑.贱的禁.脔之意,金色的玄铁镣.铐在日光下发着灿芒,无一不表示着余安此刻的处境——

    卑.贱的玩.物、上不得台面的禁.脔。

    孟纸鸢冷笑出了声,若不是她的双手被绑住,她恨不得鼓起掌来以示快意。

    陆允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这个衙役,而去侮辱她这个尚书府嫡女、他名正言顺的未婚之妻。原以为是什么蛊惑主子的奴仆,没料到竟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女子!

    “瞧你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姿色,怎么,陆允时把你玩厌便丢给旁人了,真是可怜。”孟纸鸢冷笑道。

    闻言,余安狠狠皱了皱眉,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倏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那个手段狠辣的女医。

    她忍着痛,努力将身子往前倾泻,缓缓伸出手来。

    孟纸鸢被绑着一动都不能动,见状双瞳微缩,想要高声大喊时,一把被余安捂住嘴巴。

    “孟纸鸢”余安将唇靠近女人的耳畔,“你想逃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情敌

    余安直视着孟纸鸢, 不放过她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见孟纸鸢移开目光,显然不信任她, 余安也不着急, 泛白的双唇蠕动,“你知道,囚禁你的人到底是谁吗?”

    闻声, 掌心捂住的脸开始挣扎, 孟纸鸢双瞳微缩,呼吸都变重了。

    这般反应, 果然是不知晓囚禁她的人,正是顾淮。

    见到顾淮戴着面具, 纯属偶然, 那是她小日子还未过去之时, 她因被强灌药汁剧烈挣扎打翻了药碗, 女医去重拿药时, 未来得及关上的门缝正好掠过一道身影, 那人便是带着面具的顾淮。

    一模一样的长衫,脸上却带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面具,银色面具在丝缕光照下映出光来, 方向也是往偏院走去。

    那时她便怀疑,被囚禁的孟纸鸢,极有可能还不知道抓她的人是顾淮。

    孟纸鸢蜷起指尖, 长甲刺进手心里, “那人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 不过”余安侧眸看了下桌上燃着的一炷香, 已经快烧了一半了, “你得先回答我几句话。”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这是余安第一回 独自面对孟纸鸢,没了陆允时的庇护,她身上那股温软可欺的气息好似尽数消失,一双澄澈的杏眸也逐渐没有了昔日的懵懂和纯稚。

    孟纸鸢微微抬高下巴,“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屑的眼神将余安上下扫视一番,眸底的轻蔑更甚,“别妄想从我这里设下圈套,你不是就想问我天和医馆命案的事吗,一个药囊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真是一群废物。”

    “药囊是假的,湖心亭的人也是假的,但你手上的附骨是真的。孟纸鸢,你手上沾着血,是洗不干净的。”

    余安俯下身,缓缓逼近,“你以为你真的百密而无一疏吗,听说过西域画骨师的分血验毒吗,只要尚存一滴可溶于水的血点,即便找不到真正的药囊,只要和你附骨上常年浸润的药物相对比,你一样逃不掉。”

    惊如天雷,孟纸鸢头脑嗡鸣。

    她与西域财商来往数久,西域的画骨师她当然听闻过,可是据传闻画骨一门早已失传多年,江湖之中无一点风声。

    孟纸鸢冷笑,嘲讽道:“画骨一门早就销声匿迹了,你大可不必用这些话来诓骗我,令人好笑。”

    “我不屑于骗你。”余安伸出右手的掌心,露出尾指的关节处,那里有着一块常年按骨执笔留下来的茧,“因为”

    “我就是最后一任画骨师。”

    “你说什么?!”孟纸鸢双目怒睁,不可置信。

    心底的最后一根防线猛地绷断,巨大的恐慌宛如汹涌海浪般袭来,无数惊骇将孟纸鸢紧紧笼罩在阴影之下。

    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鬓角上,孟纸鸢低声道:“你要问什么?”

    香柱燃烧已经过半,浮灰落在桌上。

    时间不多了。

    “那具尸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叫倪尔勒,常年走私在汴京和西域的商贩,他以药囊威胁我,扬言不给他黄金作价便不卖给我,那日在天和医馆之时,我趁他不备,将药囊中分出来的毒物撒在他脸上,用琴弦勒死了他。”

    说道“琴弦”二字时,孟纸鸢平淡的眼神忽然升起巨大的快意,那种眼神像是嗜血成瘾的鬼刹,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的余安不禁皱眉,慢慢握紧了拳头。

    但她没有出声,而是在心里暗自思忖她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直觉告诉余安,孟纸鸢的话半真半假,绝对有所隐瞒。

    “你杀人的药囊在哪里?”

    “在——”孟纸鸢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随即扬起红唇,似是无比真挚地吐露出真话,“在孟府,你若是想拿的话,那可得陪我一起回去,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吗?”

    好像闺房里,琴弦多的是。

    余安张了张嘴,忽然话锋一转,她轻咳一声,“你同陆寺卿的婚约是何时的事情?”

    闻声,孟纸鸢倏然抬眸,面前的女子一改之前的穷酸少年模样,生得蛾眉曼睩玉粉花柔,一袭月白色长裙衬得她盈腰玉骨,抹胸的襦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拥雪成峰,身姿曼妙。

    想到先前她同陆允时相处的情形,那种辰星伴明月似的曜眸眼神,孟纸鸢面色未改,心里却是升起妒意,妒意之外怒意更甚。

    若不是绑着,她一定会将面前这个卑贱女子狠狠踩在脚下,用琴弦勒断她的喉咙。

    若不是这个叫余安的女子,假借女扮男装的身份投机取巧,与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君生出情意,她孟纸鸢何故用得着被人利用,还囚禁于此!

    只要她如愿嫁给了陆允时,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可偏偏这个叫余安的衙役忽然插足在他们二人之间,抢走了她的未婚夫君。

    孟纸鸢妒意溢了满腔,可转睫之间又笑了起来,“我同陆郎的婚约啊,那是他母亲在世时便定好的,高门大户最为讲究的便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话音未落,只见余安身子一愣,眼神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孟纸鸢心头恶意升起,“汴京城内为官致仕,首当其冲的便是姻缘结亲,即便没有我,陆寺卿将来的夫人也不会是你。”

    不会是你

    余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听到那句话时,心好像被一根针扎了下,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知晓这是孟纸鸢故意说给她听的,但不可否认,她说的是真话。

    自陆允时戳破了他们二人之间那层暧昧朦胧的窗户纸后,他们二人愈发亲密,甚至有时宛如一对真正的夫妻般做尽亲密之事,这种蒙蔽人心的假象使她慢慢沉沦其中,完完全全将她的身份抛之脑后。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备受宠爱的虞家幼女,而是一个苟活偷生,身负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女。

    陆允时是陆府嫡子,又官居大理寺卿,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中,权力中心的天子脚下,能与其身份相配的世家小姐也没有几个。

    余安好像第一回 认识到,她与陆允时之间隔着一道深渊沟壑,遥不可及。

    孟纸鸢看着眼前人的点点变化,心里逐渐笃定这个叫余安的衙役,是真地心悦陆允时,见余安有些伤心失落,霎时心底快意陡生。

    “是不是我,与你无关。”

    倏然,余安出声,一句话堵得孟纸鸢有些愣。

    她按下心里的难过,收拾好心神,扶着梁柱,慢慢踱回到最初的位置,“囚禁你的人,是永宁侯府世子,顾淮。”

    随后,无声地用口型念出几个字。

    忽然,门被女医猛地推开,屋内骤时冷凝,一片死寂。

    “时辰到了。”

    女医看着屋内的二人,她听力敏锐,屋里的谈话声她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主子有吩咐,既然余安想引孟纸鸢上钩,那他们不如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余安当然知晓一墙之隔是挡不住声音的,所以关于逃跑一事,她只字未提,袖子里的锦囊来之不易,她只有一次机会。

    没有陆允时的庇护,她举步维艰,得更加小心。

    铁链的铃铛声响起,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余安和孟纸鸢直直对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孟府。

    “陆寺卿,你这为何意?”尚书孟仲接过递上来的一纸文书,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时,脸猛地拉了下来,“我家纸鸢失踪多日,你作为同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君不担忧她的安危,竟然竟然敢贸然前来退婚!你当我孟家女儿是什么!”

    话音将落,孟仲猛地一拍桌子,震的茶盏碗盖响动。

    退婚一事,应当双亲交谈定夺后,再行退婚礼数,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纸文书打发。

    陆允时眉眼寡淡,对面孟仲的怨愤在他这不过是一粒浮尘,漫不经心地端起一盏茶,“尚书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你!”

    “退婚文书已是给你孟府几分薄面,你真当那日我母亲的一句戏言是真话吗?”陆允时目光凛冽。

    永宁侯府如今一道诏令封邸,勾结外邦的罪责可不小,顾远山懦弱无能,顾淮怕是已经忙得抽不开身,这剩下来的孟仲就更好对付了。

    孟仲为人老奸巨猾,爱子如命,他本有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但幼时溺水而亡,自那后又身患隐疾生不了子嗣,孟纸鸢是他唯一的女儿——

    亦是唯一用来攀龙附凤,拉拢朝臣的工具。

    换言之,孟纸鸢不是他的命,孟纸鸢同陆允时的婚约才是他的命。

    “陆允时,陆孟两家的婚约,那可是首辅大人亲口承许的,你贸然退婚就不怕损了你父亲的声誉吗?”孟仲眯起眼睛,有些苍老的声音却透着一丝狡黠,有意提起陆闵。

    这汴京城中,谁人只当陆家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只有他和永宁侯二人晓得,这两人的父子关系形同陌路,陆允时最厌恶和忌惮的便是提起陆闵。

    不料,陆允时这回却不恼,他拿起手中的佩剑,红穗晃动美得耀人,“父亲应当不会喜欢同谣言缠身的人做亲家,孟尚书你说呢?”

    孟仲只觉五雷轰顶,陆允时寥寥几个字,在他心上却像是掀起了惊滔骇浪,他不禁双腿发抖,难道那件事真的走漏了风声,竟然都传到陆闵耳朵里了

    看来天和医馆下面的东西都要转移了。

    陆允时站起身,他身形修长,居高临下地将孟仲的丑态尽数收入眼中,见他神色慌张,连双手都发起抖来,便知晓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

    他一手执剑,棱角分明的面颊转向一旁,眼底露出冷意。

    顾淮定会因此次圣旨一事而对孟府出手,既然如此,那他当然应当在背后当一回助手,点醒孟仲主动出击。

    现下,只用看顾孟二人暗中相斗。

    如此,余安可以回来了。

    想到那夜身姿娇小的女子,努力踮起脚尖吻上来的羞涩模样,余安白皙柔软的手小心探.向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养出来的坏习惯,总是喜欢揪住他的腰带,扯来扯去。

    有意无意的撩拨,最是叫人难以自持。

    夜深人静之时,女子扯男子的腰带,放在寻常夫妻身上,乃是求.欢之意。

    可他垂下头看向那双圆圆的水眸时,无一丝欲.意,余安仅仅是喜欢把.玩他的腰带,扯的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将他腰.腹间弄.乱,撩拨的他呼吸急.促,浑身燥.热,她便开心了。

    倏然,心里那抹想见余安的念头越来越大。

    陆允时不顾身后孟仲的叫唤,大步离去,对一旁的叶衾道:“几时了?”

    叶衾出神地想着事,明鸢近来几日都不理他,连碰着了都要绕路走,令他困惑极了。

    “明鸢姑娘到底在生什么气”叶衾郁闷地嘟囔,忽然头被人拍了下,“嗷!”

    一抬眼,见陆允时那只才垂下去的手,才反应过来是陆允时拍了他的头,连忙气势弱了下来,“大人,属下方才走神了。”

    陆允时看着面前的少年,知晓他还在为明鸢那事担忧,恨铁不成钢道:“你若是喜欢明鸢,便同她说清楚,不要吞吞吐吐。”

    叶衾一听,眼皮一跳,竟然下意识地反驳:“属下不喜欢明鸢姑娘,属下喜欢——”

    喜欢那个虎牙少年。

    可他也是个少年。

    这种难以启齿之事,叶衾面色涨红。

    陆允时却是眉头紧紧皱起,他生性冷淡不愿关心旁人的事情,原本以为叶衾同明鸢相恋,可方才那番话,足以说明叶衾并不喜欢明鸢,可他们二人已经

    “你同明鸢既已发生,便不能逃避,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做出这种混账之事!”

    “我没有逃避!”叶衾急得连“属下”都忘了自称,他身形不及陆允时,一抬首便看到那双如深渊般不可测的眼眸,登时有些紧张。

    不料陆允时却语调严厉,“那你喜欢哪个女子?”

    他虽出身名门,也因虞家覆灭一事恨透了陆闵,可在幼时,父亲陆闵在他心中皎洁如明月。

    父亲陆闵五官清隽,清雅绝伦,即便位高权重,却自始至终只衷心于他母亲一人,在母亲死后也绝口不提续弦一事。

    陆府家风历来便是如此,衷心一人,结发为夫妻。

    而今叶衾的做法叫他心里不虞,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不顾女子颜面,要了人家却不好好呵护娶为妻子,实乃大错。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恬不知耻,毫无家风,任性插足的女子!

    “到底是谁?”

    叶衾自幼丧失双亲,这条命也是陆允时从死人堆里救起来的,早就不知不觉在心中把陆允时看做兄长一般。

    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声音小的只能自己听见,“不是,不是女子”

    陆允时:“大点声!”

    一边是心里朦胧不清的感情,一边是连连躲他避他的明鸢,他心里却是郁闷已久,终是被逼问出了声:“属下喜欢的是”

    “是余安。”

    “哼,果然恬不知——”

    陆允时话到嘴边猛地咽了回去,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垂头丧气的叶衾。

    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说,你喜欢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猝然身陨

    “嘘, 别动。”

    悬日还未西落,七月天里热意逼人, 余安屏着呼吸解绳子, 鬓角已被汗水打湿,一滴汗顺着脸庞滑落到下巴处,“滴答”一声砸在地上。

    一旁的孟纸鸢冷眼盯着, 眼睛里满是算计, 她在等双手的束缚被解开的那刻,先杀了面前这个衙役, 再悄悄逃出去。

    余安松开孟纸鸢身上的尼绳,正欲解开她手上的绳子时, 手顿了下, “我不信任你, 手上的绳子暂时不解开。”

    孟纸鸢一愣, 看来是她小瞧这个衙役的疑心了。

    “嘶”余安撩起裙摆, 脚上的白袜浸染一片血迹, 不过她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踱步到窗前,看向外面。

    应过了申时。

    她算好了时辰, 女医会在晚间酉时行至正院摆弄药草,以及给她强行灌药,从来时的长廊步数来算, 约莫五百余步。

    按照正常步速来算, 最慢也得一炷香, 那边是说, 在不知晓女医经过哪条长廊的情势下, 他们也仅仅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从偏院逃出去。

    余安咬了咬牙,心脏悬到了嗓子眼,看着扔一旁的铁链和钥匙,有些害怕的心更加坚定。

    她本欲借此机会找到天和医馆的竹简,可如今来看,怕是希望渺茫。自那夜陆允时来后,她心里愈发清楚,被囚禁在此见不得光,难以行动,更无法与顾淮谈判,只有逃出去才能可以。

    只是夜间未能与陆允时商量,只能孤身行之。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被绑着双手的孟纸鸢走了过来,余安转过头去,两相对视。

    孟纸鸢皱眉,看着那双极有灵气的杏眼,她总觉得同第一回 见到时里面的眼神好似变了。

    “你真的能带我逃出去?”

    “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一直被囚在这里,”余安嘴唇干裂,脸色冷了下来,“在不知晓路的情况下,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容出错。”

    孟纸鸢被堵的有些气闷,她上下扫视一眼,竟然还没发现面前这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么牙尖嘴利。

    她看向隐隐作痛的右腕附骨,心里有些担心,没有药囊也没有药,一会儿可千万不能出事。

    *

    风声,蝉鸣,斜阳将二人的影子照在生着杂草的地上。

    余安想不到,自己竟然那么顺利就逃了出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

    她手里拉着系在孟纸鸢手上的绳子,忍着脚痛往前走,每走几步都落下血迹,如若不能快些离开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屋顶,应该是城郊尽头了。

    忽然,手里的绳子另一端大力一拉,余安身形瘦弱,猛地栽倒在地。

    抬眸,只见孟纸鸢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发出了点微弱的声音,“疼,好疼”

    “孟纸鸢,你怎么了?”

    余安掰正女人的肩膀,孟纸鸢疼得五官几近扭曲,登时心头一跳,一股不想的预感升了上来。

    莫非是附骨看得毒发作了!

    余安握住孟纸鸢的手臂,果然右手腕处红的刺目,那抹血色的红花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顺着血液的流动而蔓延开来。

    她试着伸出手按了按,那处的附骨竟然被按的凹陷了下去。附骨是人骨的一部分,生来极硬,没想到发作之时竟然活生生化为软骨,每一根经过此处的脉络都会受到压迫,继而整只手皆是锥刺之痛。

    “这里离大理寺还有些路,你能再撑一下吗?”

    孟纸鸢只觉整只手腕都如同在冰窖一般,可附骨处却又灼痛至极,今日的痛比先前毒发的,每一回要痛上百倍,已经有些浑浊的意识开始慢慢丧失。

    她这才恍悟,原来每日饮下去的药汁不仅仅是解药,亦是控制她的毒药。

    女医到现在还未追来,想必是顾淮早就料到了她们会逃,而逃跑只有一死。

    “是毒,他们下毒了”孟纸鸢死死抓住余安的手,长甲陷进了肉里,指甲涂着镶嵌着点点碎玉的蔻丹,因用力绷紧而炸裂开来,有一个无声掉进了余安的裙腰里。

    看着地上的人开始抽搐,余安心里愈发焦急,她听不清孟纸鸢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俯下身子——

    “顾淮下毒”愈发微弱的声音突然消失,耳边急促的呼吸止住,那个不敢相信的念头逐渐攀上脑海,余安不敢置信,久久呆滞不动。

    看着身下死不瞑目的女人脸,余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却还是死死地被孟纸鸢拽住,即便她已经断了气。

    不久前孟纸鸢还安然无恙,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缘由她竟毫不知晓。

    事发的太过突然,余安甚至来不及反应。

    孟纸鸢不能死,她若死了,天和医馆的命案便是死无对证,将成为一桩悬案。

    余安伸出手按住已经没有脉搏的脖颈,“孟纸鸢,你不能死。”

    就在她探验气息之时——

    哒、哒、哒

    余安的神经像是一根几欲绷断的弦,技校的声响顺着地面传了过来,她喘着粗气往后一看,只见一点黑影。

    随着越来越近,那点黑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一驾马车。

    那架马车好熟悉,像极了当时孟纸鸢来大理寺时坐的那一顶,看着马奔来的方向

    目标真的是她们!

    余安顿了顿后连忙反应过来,看着被指甲刺入的手腕,闭上眼睛一把抽了出来,拼命地朝一侧跑去。

    此时此刻,逃,成了唯一的念头。

    两边的树影不断交替朦胧着,用尽全力逃跑的双腿已经麻木,巨大的冲击和猝不及防的意外,叫余安头晕目眩。

    “啊!”脚下猛然踩空,掉进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沟洞里。

    泥泞的土地不算硬,摔下去倒也不太疼,余安却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方才那一幕,在不知真相的旁人看来,像极了是她杀了孟纸鸢,而后畏罪潜逃。

    可她必须要逃,穿着女儿衣裳的她,不能暴露在视线中。

    余安身上的白裙满是脏污,她摸了摸裙摆的湿泥,觉得自己像极了这块泥土。

    快要洗不清了。

    孟纸鸢怎么会突然毒发身亡,令她致死的“毒”,到底是手腕上的附骨,还是旁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出女医每回都要送去的药碗,难道——

    可她也被强行灌药,为什么她会相安无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大人,陆允时”余安手有些发抖,她将沾了泥土的外衫脱了下来,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满腔的希冀几乎放在了那人身上。

    事情超出了事先预计的轨道,她得回大理寺去找陆允时。

    *

    院外官兵列阵,陆允时只身站在首位,左手执剑,周身的寒冽气息令人退避三舍。

    黑色的瞳仁直直望向紧闭的院门,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官兵涌上前,鱼贯而入。

    红色的剑穗随着男人大步摇晃着,陆允时直接向余安被囚的地方走去,可紧闭的门窗和出奇的安静,是他心里忽然有些乱意。

    太安静了,安静到近乎诡异。

    顾孟两家在暗地里斗的不可开交,他今日带兵来没有抱着能抓到顾淮的念头,而是将要孟纸鸢带回大理寺,还有将余安接回去。

    可是临到门前,陆允时却狠狠蹙眉,竟有些不敢推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来,只见一个官兵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陆寺卿,属下找遍了小院,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眸光陡然凌厉,利如剑刃,陆允时一脚踢开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随着门摆动而掀起的一阵风,将梁柱的白纱撩了起来,白纱摆动之余,再无任何动静。

    霎时,屋内气氛陡然凝滞,陆允时手握剑柄的拳头不断收紧,发出“咔咔”骇人声。

    银靴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每一步都带着极大的怒气,直到在一个半人身高的铜镜前停了下来。

    靴底踩在一片鲜艳的红迹上,点点斑驳的痕迹散落在地板上,如同雪中盛开的朵朵红梅。

    血色的尽头是一根金色的铁链和一根钥匙。

    余安,她逃了。

    胸膛深处的那颗心似是也被套上了一根铁链,厚重的枷锁勒的陆允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俯下身欲拿起那根钥匙。

    “报——陆寺卿,门外有一马车,马夫声称是孟府小厮,他说”

    陆允时声音极冷:“说什么。”

    “孟尚书家的小姐,死死了!”

    闻声,陆允时猛地转过身,面颊绷紧。

    这边余安逃走了,那边孟纸鸢便突然死了,他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屋外一阵喧哗,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半晌,一个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待看见那人身形时,一旁的官兵倒吸一口凉气。

    闯进来的孟府马夫身形约莫只及寻常男子的腰腹处,背部佝偻凸起,像个驼子,脸上被凌乱的发丝挡着,但依稀能看到脸上的骇人疤痕。

    陆允时眯了眯眼睛,眼前这人是他和余安在孟府见到的那人。

    如今一看,果然不是老者。

    那人声音像个撕破的风箱,见到陆允时连忙俯身跪了下来,“陆寺卿,我家小姐被奸人害死在郊外,死不瞑目啊!”

    郊外?

    孟纸鸢竟然死在李此处不远的郊外,那余安会不会

    陆允时还未来的及想,便被那驼背马夫一句话猛地打断,他沙哑的喉咙几近嘶吼:“我家小姐是被一个女子害死的,我瞧见了,给她跑了!那个人我认识,我随小姐外出时远远瞧见过!”

    驼背马夫话中的几个字眼,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陆允时的喉咙。

    他不禁屏住呼吸,“什么女子?”

    驼背马夫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陆允时,露出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来,“那人正是陆寺卿的贴身衙役。”

    作者有话说:

    陆大人(拔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见我老婆?

    第50章 他选心上人

    七月燥意逼人, 吹起的风也带着股灼热,可大理寺门前聚集了诸多看热闹的百姓, 喧闹声愈演愈烈。

    叶衾神色焦急, 看着汴京城中的百姓交头接耳,偶有几声传入耳中,说的尽是些官家人杀了人不能伏法的话, 要么便是孟家和大理寺竟因一个衙役而闹了起来。

    已过晌午, 汴京城中乌泱泱的,风言风语无胫而行, 很快就传到了陆府里,而彼时和孟仲对峙的陆允时还不知晓。

    孟仲穿着一身官服, 堂而皇之地来到大理寺, 手里还捏着上回的一纸退婚文书, 老泪纵横。

    “陆寺卿, 你无故退婚在先, 而今我女儿死在你们大理寺人的手上, 你怎么跟老夫交代,我儿纸鸢贤良淑德,知书达理, 全被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贴身衙役杀害,我定要她伏法偿命。”

    陆允时垂首看着面前所谓的“证据”,金色的铁链钥匙, 小院中的紫色药草, 还有孟纸鸢临死前手里残留下来的碎布衣裳。

    那件衣裳他认得, 是那夜他亲手给余安穿上的。

    他抬眸冷冷看向孟仲, 眼前的孟仲双鬓花白, 捶胸抹泪, 像是因为唯一的女儿死了而难过不已。

    只有陆允时清楚,不过是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攀龙附凤的工具,不甘心罢了。

    陆允时淡淡道:“事情还未下定论,孟尚书还望慎言。”

    看似平静无波的一句话,却带着无尽的威压和警告,宛若深不可测的湖底暂时蛰伏的怪物,稍有不慎便会袭出水面,嗜血断骨。

    孟仲急得脸红脖子粗,他指着那些证据,“我家马夫亲眼所见,陆寺卿莫不是要睁眼说瞎话,我听说陆寺卿的贴身衙役是个男子,可我家马夫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个女子!”

    苍老的声音又道:“莫不是陆寺卿很早便知道,帮其瞒天过海,而今东窗事发便又想隐瞒,那个贴身衙役她就是女扮男装——”

    转睫之间,只见陆允时长腿一跨,一手大力揪住孟仲的衣领,深邃的眼眸如同毒蛇的竖瞳,森冷的嗓音沁了毒药,幽幽地响起:“孟尚书,话可不要乱说,得讲证据。”

    冷硬的脸庞不带一丝人情,陆允时眉心的戾气就快掩不住,周身气息冷冽。

    他从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官场如何勾心斗角,查案如何使绊子,他都无所谓。

    但是,要动余安,不可能。

    孟仲登时吓得噤若寒蝉,可是近来永宁侯府连连与他相斗,唯一的女儿也死了,这口气不撒出去,他孟仲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他颤着声,“陆寺卿,你口口声声说不能妄言,得讲证据,那你亦是。你铁了心要为你那个贴身衙役做主,那是不是也要拿出证据来?”

    陆允时眼睛微眯,神情冷肃,忽然鼻尖轻呲一声,猛地松了力道。

    他转过身,背起双手,“你要什么证据?”

    孟仲拂拂官袍,“距离事发当日已过两日,却始终不见那衙役身影,本官派人到处找遍了却还是全无消息,只有一个地方未搜查。”

    其后的话语没有说出来,但众人皆心知肚明,那地方自然是大理寺。

    众人的视线不由地全数放在了陆允时身上。

    陆允时今日穿了一身暗红锦袍,锦袍上的麒麟绣纹盘旋在胸口,袖口处的羽丝也微微闪着光,他用指腹轻轻抚了抚。

    这件衣裳是余安最喜欢的,每回他穿,那人总是喜欢用手勾着他的腰带玩.弄。

    袖口的羽丝轻柔,像极了那人柔顺的青丝。

    陆允时眸中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纷乱的思绪尽数被他压了下去,冷硬的面颊有一瞬间的脆弱。

    他微弯了长颈,“好,我答应你,搜查大理寺。”

    数个时辰后,无果,众衙役站在大理寺的后院,全部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孟仲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不信那个衙役凭空消失。

    忽然,那双爬满皱纹的眼睛动了动,孟仲伸手指向不远处,众人顺势望去,“陆寺卿,我听闻大理寺有几处地方荒废了,但这搜查有罪之人可马虎不得。”

    在大理寺当值的衙役皆知,大理寺所占地基极大,寺内分布院落诸多且用处分明,但若是真的论起来,也有这么两处是在角落里。

    一处是专门用来呈放尸首的敛房,另一处则是潮湿幽暗,早些年便不再住人的西苑。而孟仲所指的地方,正是西苑,余安的屋子。

    陆允时鸦睫轻眨,面色不动的脸庞,叫人难以窥探出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但熟悉陆允时的叶衾站在一旁,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怒火,正在被极力压制着。

    胸膛起起伏伏,陆允时执剑的左手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显露出来,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孟仲老奸巨猾,见陆允时迟迟不动,心里越发觉得那处有猫腻。

    他唯一用来拉拢朝臣的女儿已经没了,又身患隐疾也不会再有子嗣,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倘若因此事抓住陆允时的把柄,继而和陆家绑在一条绳上,背后有了陆闵做倚靠,那他晚年依然安生无忧。

    “怎么,陆寺卿莫不是有什么顾忌?”孟仲摸着胡子,故作高深道。

    陆允时侧身,一步一步走向孟仲,待二人只隔一寸远时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睥睨着。

    深如幽潭的双瞳宛若两个吃人的黑洞,冷冷地射出寒光,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来人,带兵搜查西苑。”

    言罢,他猛地一挥袖,左手的长剑有意无意地重重敲在孟仲的大腿上,陆允时却头也不回,仿佛事不关己。

    西苑同大理寺其他住人的院落相比,有些陈旧,但且不觉破败。

    灰色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一片绿意中点缀着几朵粉色的花,小院的门框上悬着几盆绿藤,弯弯绕绕的根茎被人为牵引到梁柱上,像极了话本子里隐入深山的桃花源境。

    清幽宁静,却又处处透着鲜活生机,足以看出在这里住的是个单纯,内心充满炽热希冀的人。

    陆允时一手拦住横冲直撞的衙役,一双有力的双臂在推门时,用的极轻的力道,像是生怕弄坏了什么。

    霎时,众人涌进一向无人的西苑,陆允时冷眼旁观,可在无人注意到他缓缓簇拢了眉头——

    西苑有人来过!

    一双泥土的脚印子落在几处,深深浅浅若隐若现,但从鞋底大小来看应是个女子的脚,看那方向好像是去了余安的卧房。

    莫非,是余安回来了?

    “轰隆”一声,陆允时的心霎时高高悬起,七上八下,宛若平静无波的湖底像是猛然被砸进了一颗巨石,不得安生。

    大理寺的人本就看他不惯,自然顺带着他的贴身衙役也看不顺眼,若是在屋里找到了仓皇逃回来的余安,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小院里那根带着血迹的铁链,余安应是受了伤的。

    陆允时大步流星跨进了门,银靴站定在外室中心,黑白分明的双瞳里像是两颗黑色的珍珠,逡巡一周,而后定在一处。

    就在离他不到一丈的桌角处,有一点泥印。

    陆允时猛地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

    那块泥印证明了他的猜测,余安真的躲在这间屋子里!

    眉心霎时散发出戾气来,额间的筋络也突突直跳着,陆允时抬脚上前,银靴停在那块泥印前面。

    随后,趁无人注意时,一脚踩了上去,再抬脚离去时,那处泥印早已消失不见。

    屋内众衙役搜寻着,外室的柜子和桌底,即便是房梁之上也毫不放过,似是铁了心要找到点什么。

    一个衙役在床底瞄来瞄去,忽然余光好像看到柜门动了动。

    有人?!

    他猛地站起身悄悄往那边走去,伸手正要打开柜门时,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掌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骨头生生捏碎。

    “啊疼!”衙役疼得五官扭曲,转过头发现竟然是陆允时。

    男人神色冷肃,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他,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像极了地狱罗刹。

    只听他沉声道:“我来搜。”

    衙役痛的说不出话来,直直点头,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摔的四仰八叉。

    陆允时步伐稳重,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鬓角却罕见地冒出了细汗。

    平日里几步就能走到的路,生生被他走了几十步。

    每走一步,心房跳的更快,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有些心慌,喉结滚动。

    柜门之间有一条极小的缝隙,外面的光线从缝隙中照进了柜门里——那张血色尽褪,满是泥污的脸上。

    余安一手环膝,一手握着方才躲起来时随意拿起的剪刀,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脚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奔跑而裂开,血迹顺着脚踝上凸起的骨头滑落,落到柜门的檐边。

    滴答、滴答、滴答

    余安清浅的呼吸杂乱无章,精疲力竭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黑漆漆的木柜里像是一个囚笼,像极了她这十余年的生活,西域、汴京每一处地方她都戴着面具,牢牢套住那身假皮囊,困在沉重的家门冤案里,喘不得气。

    每一时,每一刻。

    唯一的光亮,便是那柜门缝隙里射进来的光。

    时间在黑色和静谧中流淌,忽然,唯一的一抹光亮也被人挡住,余安双眼泛红,眼睛里的热意止不住涌上来,一股几近死亡的气息无限逼近她。

    她举起了握着剪刀的那只手——

    “吱呀”一声,一个晃动着的红色剑穗撞入眼中,接着便是那身暗红色的锦袍,男人腰间那根眼熟的玉带前几日才被她亲手扯过

    是陆允时。

    可是此刻她心里没有丝毫喜悦,若是在别的时辰别的地方,兴许她会求陆允时庇护她。

    可这里是大理寺,陆允时身为大理寺卿,为大理寺的最高掌权者,领头执法之时,怎么能包庇她,这岂不是生生折辱了他入大理寺以来的信念吗!

    可是,她不想被抓走。

    余安只觉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眩晕的脑袋愈发疼痛。

    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逐渐升起了雾气,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不清,高高举起剪刀的手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

    泪珠在男人面前一颗颗滑落。

    陆允时身子僵的像木头,在看清柜子里那抹瘦瘦小小的人时,悬起的心狠狠地落在了地上,可登时又被烈火灼烧起来,心腔一片滚烫。

    心房处的灼热血液流动到四肢,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戒备的余安,冷沉的眸子满是惊愕与心疼。

    她像个缩成一团的刺猬,浑身长满了刺,即便开门的人是陆允时,她仍不肯放下手里的剪刀。

    干裂破皮的双唇轻轻蠕动,无声吐露着:“求你,不要”

    官职信念与心上人,在此刻处于天秤的两端,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陆允时的理智。

    半晌,他轻轻关上了柜门,转过身对爬起来的衙役道:“柜子里,没有人。”

    心上人,只此一个。

    “大人,方才柜门动了”

    “你看错了。”陆允时冷声打断。

    那衙役愣了愣,满眼讶然,“属下真的看见——”

    喉颈突然被一只手扼制住,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衙役吓得大惊失色。

    只见男人慢慢靠近,眼神阴鸷地盯着他,阴冷道:“本官说,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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