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终于爆发的争执
门紧紧合上, 挡住了最后一丝光线,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余安呆滞了许久, 发酸到麻木的手臂才动了动, 许是知晓危险已经暂时消退,满是血污的手里死死掐着的剪刀,掉了下来。
银铁色的剪刀沾满了脏污和干涸的血迹, 静静躺在白净的地板上, 像是一块被人唾弃的污垢,终于还是落在了它该待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
“求你, 不要。”
这是她在求生本能欲.望下,在与陆允时分离多日的情势下, 在明明心里清楚信念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的情况下, 对身为大理寺卿的陆允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利用他对的她的情意, 一次次地计谋, 一次次地侥幸, 化为自己前行的路。
可他的情意, 从来不是为了她铺路而生的。
他的情意,只是因为他喜欢了,便生了, 从未有旁的东西夹杂其中。
反观她呢,从开始便别有用心,无论是接近的哪一步, 都会被打上蓄意的烙印, 她抹不掉的。
这种惯用的伎俩, 用多了, 心都麻痹了。麻痹到余安自己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 在所有事情的面前, 陆允时的首选永远都只能、也只会是她。
事实证明,她对了。
但此时余安却只觉得苍凉,陆允时向来是一个骄矜自傲的人,如今趟了她这一蹚浑水,竟然变得好像逐渐没有了自我。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
而今是违背官职信念,隐瞒她的所在,那他日呢?会不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苟活于世的人,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她不是备受宠爱的虞家贵女了,她只能是一个不男不女的腌臜之人。
精卫填海是填不平的,可她早已枯竭,从七岁那年便枯竭干涸到只剩下方寸这么大的水窟窿。
孟纸鸢的那番话就是最后一颗石子,轻轻一下不痛不痒地砸进去,却毫不留情地挤出了最后一点水迹。
常说忠言逆耳,余安嘴角勾了勾,实乃言之如此。
孟纸鸢说的话不算忠言,却是真言。
尚且有冤案踩着万千人的骨血昭雪而不得终,更何况她一介见不得光的女流之辈。
无论虞家的冤案能否翻案,皇城内的天子都不会让她再成为当年那个虞家幼女,她亦不能和当朝首辅的独子结为姻亲,那是在打天家的脸。
可天子威严不可挑衅,皇帝怎会有错,纵然他有错,那也是旁人的错。
余安闭了闭眼睛,心里默念着,这是最后一次。
眼睫掀开,推开柜门的手缓慢沉重,却带着一丝坚定的意味。
*
清走了来闹事的一众人,大理寺门口清净了不少,未找到丝毫证据的孟仲离去时深深回看了一眼。
陆允时却是直接转身离开。
回西苑的廊道,陆允时在这数月来,走过无数回。每一回,却有不同的心境。
再次见到余安时,即便那人满身狼狈,心里还是会悸动不已,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愤怒。
心疼她满身伤痕却仍高高举起剪刀,亦愤怒她为什么偏要同顾淮来往,为什么偏要处处隐瞒他。
愤怒自己如同废物一般,言而无信,明明承诺保护好她却还是害她受了伤。
突然,跨过门槛的脚一顿,悬在半空。
只一瞬,陆允时甚至忘了呼吸。
敞开的柜门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堆杂乱不堪沾着泥土的衣衫。
她又不见了。
陆允时忽然有些站不稳,虚扶了下门框,颤.抖的指尖生生将门框捏出了裂痕。
垂下来的长睫颤了颤,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
“咚。”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声响。
可此刻这点微弱响动却像是一柄锋利却又温柔的刀刃,直直斩断那只无形扼.制陆允时呼吸的手,霎时心脉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陆允时感觉脑海中那根紧绷欲断的弦,“啪嗒”一声断了,断的彻彻底底。
数日来重重心绪纷至沓来,悉数将他裹挟在一种名为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愤怒情绪中。
他失控了。
余安右脚伤得有些重,身上的衣服早就脏的全是泥,她忍着痛脱下衣裙,重新披上干净的衣裳,却还是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屏风。
遽然间,屋内响起一阵急促的步伐声,隐约带着极大的怒气。
余安系扣子的手一顿,几日的躲躲藏藏令她心神不宁,闻声连忙一回头,在陆允时伸手来时,躲开了。
陆允时的脚硬.生生停在那里。
下意识的举动,在有心人的眼里,完全变了意味儿。
可余安却不知晓,见到陆允时,悬起的心宛如雏鸟回巢,眼里再容不下旁的东西。
仅有那双眉眼,深邃好看的眼睛。
余安不自觉往前走,想着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手不自觉抬起——
既然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就当她再贪心一回。
高耸的胸.脯就快要贴上那个温.热的胸膛,肩膀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陆允时,第一回 推开了她。
余安呆呆地扭头看了看肩膀,那里刚刚放在男人宽厚的掌.心,力道不痛,可为什么她却觉得眼睛好酸涩,左手按的心房处一阵阵揪得难受。
余安暗暗地深呼吸,按下那些繁重的思绪,趁着当下还算安全,将小院和顾淮下毒杀害的孟纸鸢一事告知。
可还未开口,却被一句质问止住了话头。
“这就是你非要同顾淮做交易的必要?”
陆允时眼底沉痛,冷冽的语气却将心里的焦急和后怕化身利刃,明明心里是关怀,脱口而出的却像极了质问。
余安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蠕动双唇:“陆——”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猛地朝余安砸过来,砸地她头晕目眩,心里被戳出了个大窟窿。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身负人命,见不得光。”
陆允时定定看向她,“值吗?”
身负人命
余安猛地抬头看过去,震惊地眼神落在那双凌厉的眉眼上,分明方才还觉得那里有着一抹独属于她的柔情,可如今这么一瞧,只觉得好冷。
太冷了。
赌对了她在陆允时心中的分量,猜到了陆允时可能会隐瞒她的踪迹,可她却没有料到原来在陆允时的心中,她已经身负人命,见不得光。
他竟然荒唐的相信,是她杀了孟纸鸢?
余安忽然有些想笑,可僵硬的嘴角怎么都提不上去,所幸便不笑了。
她笑了好多年,从七岁长至十七岁,从西域行至汴京,一路笑到了现在。
独善其身,笑意待人,沉冤昭雪。
这是师父常跟她说的话,可如今想想看,竟然一条都未遵守和履行。
她拖累了许多人,将旁人拉下水,希冀昭雪的冤案却早已沉寂到了深渊里无法拔起,她亦笑的虚假勉强。
那便不笑了,她真的快不会笑了。
若是以前,兴许她会跳上去攀着眼前人的肩膀,狠.狠捶一顿,嗔怒他不可以凶她,亦或是泪如雨下惹他垂怜。
可这回余安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道:“我原本就见不得光,你不是早就知晓吗。”
埋藏许久的火线被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轰”的一声点燃,二人之间朦胧已久的矛盾和问题,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外,燃起了滔天大火。
一片本就荒芜的草地,燃烧殆尽。
余安无视陆允时起.伏剧,烈的胸膛,经历过那样狼狈心酸的逃生后,他对她说得第一句话竟是质问。
“那你还管我做什么。”她火上浇油般继续说着,暗含了几分赌气的意味,“把我交给孟仲不就行了,你大可以说什么都不知晓,自行离去。”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牵扯到你半分,我余安同你陆寺卿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陆允时自问他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待人冷漠毫无耐心,唯独对着余安倾尽了耐心,可眼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因她伤人的话而失控。
眼前人嗓音虚浮,最后一句话将他们二人的关系配的干干净净,听起来他在她心里,可有可无。
陆允时双拳死命蜷在一起,手背上的皮肤绷紧,血管和青.筋尽数显露。
每一回,都是他低头妥协,可是这回,他没有。
太多太多朦胧的东西横亘在二人身前,令他原本清晰的视线被遮住,手里握住的东西也在一点一点流失,这种感觉令他恐慌又恼怒。
克制住想要一把上前拥住人的双手,森冷的嗓音响起:“余安,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直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最初的蓄意接近,到后来的利用算计和隐瞒,他假装不知,也不追究,不代表无动于衷,而是于心不忍。
都说人有七情六欲,无论是怎样一个冷心理智的人,在情绪失控时,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一把灼烧着的双向烙.铁。
将对方烫的淌出鲜血时,自身亦不能幸免地烫出个血淋淋的窟窿出来。
“你需要我时,便想方设法算计我,不需要我时,便撇清关系走得远远的,我不禁想问问,你当我是什么!”说到最后,陆允时眼底微红,几乎是咆哮着。
什么清冷矜贵,什么冷静自持,此刻他像个摇尾乞怜的疯子,看起来却又可怜。
回荡在屋内的声音犹如怒吼的狮子,余安再不怕也被吓的肩膀一颤。
余安哽咽着,一字一句道:“我当你是旁人。”
“旁人?”陆允时冷笑一声,冷漠的眼神几乎在将余安凌迟。
他上前一步,露出恶人的爪牙,吐出伤人的话,“我亲过你,看过你,碰过你,也算旁人?”
理智在逐渐缩减的距离中消失殆尽,陆允时的手重不容置喙地握住眼前人瘦削的双肩,长颈微屈,鼻翼下喷出的热.息扑在余安的侧颊,说出的话却冰冷锥心至极。
“那顾淮呢?”粗粝指.腹带着别样意味的抚了抚余安的锁.骨,轻声说着,“你被他囚.禁多日,他可曾碰过你?”
隐藏了许久的醋意和怒火此刻真正爆发出来,化为不假思索后脱口而出的刺痛话语。
陆允时所言顾淮的“碰”,自然不同于他对余安的“碰”,单单指的是些无关痛痒的触碰。
可他只要想到那人也曾如他一般,轻轻抚.过余安的双唇,浑身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误解他意思的余安却是眉心狠狠一蹙,震惊地抬头,一时间,红了双眼。
她气极反笑,双手使劲推开陆允时怀抱的禁.锢,这个怀抱一点都不温暖,反而使她遍体生寒。
“放手,松开”几颗溢出来的泪珠落在陆允时的手上,一滴若有似无的泪珠,他却觉得重如千斤。
看着怀里人那么激.烈的反抗,知晓余安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我并非说他同你有什么,余安你冷静”
余安真的冷静了下来。
忽然,她抬首看向陆允时,杏眸看起来仍是那般温软,可眼神却带着一抹攻击性。
陆允时愣了愣,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睛,他竟有些后怕,直觉下一瞬这人的红唇会吐出些令他失去理智的话。
果然,下一刻,只见余安干裂的双唇张.张.合合。
“对,他碰过我。”
水意的杏眸黯淡无光,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你说什么?”
余安开口:“我说,他碰了我。”
陆允时按住双肩的手紧了紧,不自觉的加重力道,像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一般,他紧绷着面颊,“谁碰了你?”
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袭来。
余安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溢出,滑.落进乌发中,消失不见。
“我说,顾淮碰.了我,不止他,还有诏狱的那两个狱卒,他们扯开了我的小.衣——”
话音截然而止,陆允时重.重吻在那双红唇上,将一切伤人的话堵在里面。
他不想听。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冷漠疏远
可余安却偏不如他所愿。
虚弱的声音在唇.齿的缝隙中传了出来, “我不清白”
她不清白,最不清白的就是心。
陆允时没有出声, 回应余安的是更.重的力道。
冰凉的薄唇在余安的唇上辗.转厮.磨, 两人呼吸.交.错,极致亲.密,可陆允时心里依然觉得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 他努力伸手去抓, 却扑了个空。
唇上的力道加.重,陆允时近乎野蛮般的咬着余安的唇, 干裂的皮肤不堪一击地溢出了血,腥.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良久, 察觉到怀中人不再抵抗, 陆允时的理智微微回笼。
可他一睁眼, 看到的却是余安双眼无神地睁着, 空洞黯淡。
那种眼神像是一场瓢泼大雨淋在头上, 浑身跟着心慢慢冷了下来。
陆允时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回余安是真的与他生了嫌隙。
“够了吗?”余安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道。
什么够了,陆允时不知所以地皱皱眉, 双手还环在余安的腰背之上。
可下一刻,却被人猛地甩开。
余安神色淡淡,“气出够了吗?”
右脚踝处隐隐作痛, 应是方才挣扎太过, 撕开了口子。
钻心的痛一阵一阵从脚上传来, 余安却麻木一般抬脚, 朝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 足以拉开二人的距离。
“陛下麾制的人生气,毫无证据就可以压我入狱,就连一个役卒亦能趁机毁我清白。顾淮生气,可以肆意囚.禁我,像锁着一个禁.脔样侮.辱我。你生气,可以随心所欲强.迫我,质问我”
余安红着眼,心房处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却还是违心地将那些话说出口,“你同他们,有无二异?”
说出来就好了,不能回头的路只能靠自己先行斩断,何苦连累牵扯了旁人。
陆允时脸色冷了下来,争执分歧,怒火驳斥,什么都可以,独独这句话不能说。
他那般怎么能说他与旁人无异。太重了,这话太重了。
头一回从怒不可遏到平静如水转变的如此之快,陆允时眼神冷寂,咬牙克制着,“余安,最后一句话收回去。”
命令的语气叫余安心生反抗,她倏然抬眸的那刻,染着血色的红唇愈发潋滟,“我当日为了进大理寺,才蓄意接近你,同你一起查案,也是为了与顾淮做交易,那些不计其数的举动也是为了蛊惑你。”
“这些卑劣的伎俩,与试图用婚约绑住你而逃脱的孟纸鸢,与汴京城中千千万万别有用心的女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说到最后,余安竟然摇摇头,笑着露出嘴角的梨涡,“你看,在我这,你与别人有何二异?而我在你身边,也与那些算计你的人别无二异。”
若说方才的争执令陆允时怒意翻腾,如今的这番话,却是实实在在地下了一场大雪。
所有的怒火和醋意被无数雪花浇灭,雪水落在大地结成一块块的冰,将满满的关怀和情意也冻了起来。
那些被陆允时故意忽略不去看的东西,被余安一字字一句句搬到了明面上来,口口声声承认她就是对他算计。
陆允时静了下来,他没有再看余安,而是无声在唇间呢喃那句话,好像这句话是什么难以参悟的佛家大道,“有无二异,有无二异”
有无二异?别无二异。
原来在她眼里,他与旁人,别无二异。
冷硬了多年的心被人暖和过来,可又再次被那人亲手用火灼烧,又用千年寒冰凝结,像是一场被人玩.弄的笑话。
陆允时弯下了挺直的脊梁。
垂下来的头不动,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最后定在了离自己不过一步远的余安脚上。
浅色的长衫刚好遮住脚踝,但刺目的红色还是从裙角探了出来。
看到余安的伤流血,陆允时下意识伸手要将她拦腰抱起,可手却停在了半空,慢慢地又收了回去。
“你的脚伤很重,不宜走动,要好好修养。”他低声道。
余安却像是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将一切排除在外,“有劳陆寺卿了。”
再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话落,便转过身,忍着痛艰难地朝榻边走了过去,一步化作两三步,走得无比困难。
余安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她还是紧咬着唇,不发出一声疼。
好似曾经那个温软好哭的女子,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夕阳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动,陆允时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还是伸了过去。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
倏而,余安淡淡拒绝,“不需要。”
但终究还是没有按住,陆允时手肘一转,轻松地将瘦削的人打横抱起,不顾怀里人轻微的挣扎,安稳地平放在榻上。
余安侧身面朝里,身后那人的气息太过熟悉,她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他一直坐在榻边。
他不说话,也不动,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的心思尽数吸引过去。
良久,听到逐渐离去的脚步声,余安都没有睁开眼睛,眼泪却从紧紧阖上的眼中流了出来,打湿了枕巾。
强装出来的冷漠一瞬间分崩离析,她抬手揭过被褥蒙住头顶,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细碎的呜咽声无人知晓。
*
玄铁制成的镣.铐反反复复撕扯同一处伤口,余安脚踝伤的有些重,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疤痕看着狰狞了些。
修养了几日,余安总算恢复了血色,她已能下榻走路。
将大理寺的男人衣衫拿了出来,余安重新束好裹.胸布,又变回了男儿身。
孟纸鸢一案未结,她卧床在榻拖了几日,如今恢复的不错,便不能再耽误了。
余安走到铜镜旁,端详了许久确认衣着没出什么差错才放下心来,穿了多日的女人衣裙,乍一眼换回男装,还有些不习惯。
循着记忆,她走寂静无人的小道去了东苑,大理寺卿所住之地。
站定在门前时,余安有些走神,还在回想着来时路上瞥见的一抹绿色。
绿藤弯弯曲曲盘旋在木架上,周遭全是别的藤蔓,她身形娇小看不太清,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绿藤,有些像西域竹屋里,她和师父一同种的驻容藤
不过转瞬,余安便摇摇头,撇去了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驻容藤远在西域竹屋,且自她离去后久久无人照料,想必早就枯萎了,怎么会大理寺出现。
“余、余安!”少年惊讶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叶衾震惊地看着呆呆站在陆允时门前的人,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半晌露出白齿,笑着跑到余安面前,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你回来了,我”叶衾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你去哪儿了?前些日子孟尚书还带人来大理寺,说是要捉拿你为孟纸鸢报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余安虽心绪变了很多,但同叶衾还是哥俩好,她没有回答他所问,而是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好看的虎牙。
“我没事,你别担心,对了——”
话落,余安想起上回被抓去诏狱前交代叶衾的事情,顾忌着身旁还有着不知情的明鸢,只好凑过去小声道:“我上回同你说的那个木盒,还有交给陆寺卿的白帕,你可还记得?”
叶衾听到话里的“陆寺卿”三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问,而是拍着胸膛点点头,“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看着余安感激的笑容,叶衾也傻傻地笑了笑,但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譬如他这回并没有因这个笑容产生悸动。
反而,脑海里闪过了另一张在他身.下红唇微.张,断断续续吐.露娇.吟的脸。
少年的耳尖泛红,脸也不争气地红了。
看着发呆脸红的叶衾,余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叶衾,你怎么脸红了?”
清丽的嗓音将叶衾旖.旎的思绪猛地拉回,这下叶衾连脖子都红了,心虚地瞥了眼身后的人,“没、没什么。”
余安歪头低语,叶衾俯身迁就。同叶衾有了肌肤之亲过后,这一幕再次落在一旁的明鸢眼里,已然变了味道。
一个唇红齿白,一个意气风发,明明看上去是两个少年,可明鸢却觉得竟然也挺般配。
总归,叶衾喜欢的是男子,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进来?”本就冷清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加低沉。
陆允时一打开门,入目就是余安紧紧捱着叶衾,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比余安高出大半个头,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面朝着叶衾,却是看着余安问出那句话,“为什么不进来?”
余安顶着头顶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眼神,错开叶衾的身子,抬脚向前,在距离陆允时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垂眸出声:“烦请陆寺卿挪一挪您的身子。”
此话一出,陆允时抬起欲扶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分离的几日,他只见过余安一回,送药都是放在外室的小桌上后就离开了,为的便是二人好好冷静下,避免冲动之余说出些不可挽回的话来。
那日回去后,他一个人坐了一夜,被狠狠伤到的那些话一直在心里盘旋,久久不散。
二人无声冷战了几日。
直到今日,余安的态度似乎比那日更为疏远,开口闭口便是“陆寺卿”。
陆允时沉默地佁然不动,余安僵着身子站在对面,二人之间的对峙气息太过强烈,强烈到反应缓慢的叶衾都察觉出来一种怪异。
大人和余安,似乎在吵架?
想到那日在街上时,被陆允时逼问出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余安莫非大人是因为这个,替明鸢抱不平而怪罪余安?
还是明鸢往前走着,扶住余安的手臂,她能瞧出余安脚上应该是受了些伤的,“大人,余安伤应该还未痊愈,我来扶他吧。”
余安被搀扶着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向明鸢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却从明鸢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勉强和排斥。
她皱了皱眉。
无声地环视着屋内的三人,气氛如此的诡异,余安感觉在她被囚.禁的这些时日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余安双唇轻启,“我没有杀孟纸鸢。”
她垂着眸,看着交.叠在腿上的手,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直直撞入心里。
陆允时道:“我知晓。”
指尖一瞬间收紧,掐得白皙手背露出红痕。
余安抿着唇,心里的某根弦在陆允时的一句话中松动,摇摇欲断,终于还是被她忍住了。
她暗暗压了好久那股酸涩的感觉,平静地抬起头看了过去,看着那双冷清的眉眼,“是吗?”
不待陆允时回应,又道:“在小院时,孟纸鸢同我说了事情的部分经过,但仍有所隐瞒”
良久过后,余安将那些事情的经过尽数说了出来,但说到孟纸鸢死因时,顿了顿。
“孟纸鸢附骨毒深难消,顾淮给她下了毒,若没有定时喝下暂时的解药就会毒发身亡,当日我们出逃时,她没有喝药。”
叶衾越听越激愤,顾淮顾世子他当然有所耳闻,他为陆允时查案,知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道貌岸然心狠手辣。
“这个顾淮太过分了,竟然如此狠毒,下毒害死了孟纸鸢,这下天和医馆的命案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陆允时担心的正是这里,他吩咐叶衾和明鸢去小院继续找找别的线索,屋内只剩下了他和余安两个人。
屋内静谧到能听清双方的呼吸声。
余安也撑着桌子站起来,服了服身,“属下告退。”
转身时却被拉住了手臂,温.热的掌心贴着余安有些凉的皮肤,手臂不自觉抖了下。
“顾淮有没有也逼你用药,对你出手?”听到孟纸鸢是死于毒发,陆允时不禁有些担心。
女医每日强行灌入腹中的药,小院里各色奇异的花草,胸口被顾淮刺入的毒针余安想了想,摇摇头。
随后,便用手掰开那只牢牢握住手臂的大手,可是怎么掰都掰不开,两人暗暗地较劲,掰久了余安有些气闷。
她瞪着陆允时,气道:“放开手。”
瞪着眼睛的生气模样,落在陆允时眼里竟有些可爱,总归比那冷淡毫无起.伏的样子好。
“你同我说真话,我便放手。”陆允时却同顽劣少年般耍起赖来,只是语气却正经老道,叫人有些发笑。
余安听这耍混一般的语气,愈发生气,死命去掰那人修长的指尖,却怎么也掰不开,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点头道:“有,他对我出了手。在胸口,怎么,陆寺卿想要看吗?”
气氛霎时在这句话后变得剑拔弩张。
第53章 星星飞走了
陆允时一愣。
“你所言是真的吗?”
握在手臂的掌心松了力道, 往下握住了余安有些凉的手。
余安愣了愣,随即顺势抽出手来, 佯装无意道:“自然是假的, 我没什么大碍。”
她说出这话并非没有缘由,在小院囚禁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每日都会被女医强行灌药, 确保每一碗药都要进入腹中。
起初她却确实担心那药是顾淮用来控制她的, 孟纸鸢死时更是慌乱无措,可回来了这么多天了, 身体里没有一点不适的反应。
她想,也许那些药真的只是用来治病或解毒的, 解的便是她那日胸口被刺入的毒针。
陆允时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余安, 知晓她要是不说, 任凭他怎么问都不会说的, 只好暗暗记下了这件事情。
余安往前走着, 就快要推门出去时, 忽然响起了前些日子交给陆允时的紫色花瓣,许跟孟纸鸢的死有极大的关系。
看着自己已踏出去的半只脚,柳眉簇拢, 故作冷淡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方才那么坚定地走出来,现下又这么回去,岂不是太丢脸了。
终于还是觉得比起面子, 案子重要的多, 余安一吸气, 难为情地又转身走了回去。
陆允时还是保持着方才余安甩开他手的样子, 呆呆地垂首站在那, 像个犯了错却不知为何的孩子, 可怜又有些好笑。
前面的光亮被阴影挡住,他抬起头,看着又回来的人,眨了眨眼睛。
脑子一热,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回来了?”
本就难为情的余安一听,更难堪了。她又羞又恼,“我我不能回来吗?”
话落,两只手窘地揪在了一起,心里想着要不下次再问?
可下一瞬,一个凳子移了过来——余安抬眸一看,只见陆允时伸着一条腿,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凳子往她这踢。
踢歪了。
陆允时轻咳了下嗓子,两手靠在背后,站如苍松:“能。”
见余安没反应,又用脚尖踢了踢,示意她坐。
不知怎地,看见这一幕的余安,有些想笑。
她止住笑,还是冷着脸色,“那日给你的紫色花瓣,可有查出什么关键线索来?”
余安也只是抱着期望问一问,顾淮种的那些奇异花草本就罕见,从那日到今天也不到半月,想找出线索来实属难事。
不料陆允时却面色微变,“查到了些,但”
话音截断,黑色的瞳仁盯着余安,里面闪过几分难以言喻的光,“那种花名为伽罗草,功效为二,亦正亦邪,来自西域。”
西域?
余安闻声一愣,她常年生活在西域,画骨师虽不同仵作与大夫,却也是要识得许多罕见花草的,判断死因时少不了要用。
且她又因女扮男装,无论是改变容貌还是延缓月事,师父给她调制的药都是西域极为罕见的驻容藤和丹药,可却还从未见过伽罗草。
“天和医馆的西域财商,所制的药囊也是这般功效,似解药也似毒药,想来顾淮早就清楚这点,才会给孟纸鸢用伽罗草续命,待她心生逃意,解药变毒药,不留一丝破绽。”
这么说来,难道又要去西域一趟?
余安不禁有些担心,西域这个地方于她来说,是第二个禁地,那里藏着太多关于她偷生的秘密。
一旦见日,将前功尽弃。
上回那般艰险深凹的地方,陆允时都能找到竹屋,将里面的医书交给她。若是这回他再去一趟,凭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重新调查的。
余安只觉的事情好像变成了一个死胡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愁的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忘了她身旁还有一个人。
“怎么了?”陆允时不解道。
余安摇摇头,“没什么。我方才听叶衾说,近些日子孟府和永宁侯府明争暗斗,朝堂风向变了许多,这会不会牵扯出天和医馆?”
说到永宁侯府时,余安顿了顿,这几个字眼在她这着实敏感。
天和医馆的“回”形机关如同埋在低下的一个大雷,时时都可能爆破,只可惜它的引火线还未准确找到。
“会。”
顾孟两□□,本就出自陆氏一手,但他只负责顺水推舟,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不用再管。
天和医馆的命案只是个意外,真正的“雷”怕不仅仅是几条人命这么简单,从近年来外敌屡次侵袭边疆,外邦多次来朝的局势看——
朝中已经有人坐不住了,似乎对最高的那个位子已经等不及了。
陆允时相信天和医馆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它真正藏得东西许是通敌叛国之物。
内通皇宫,外通邦国。这样大的危险,余安这样一个小小衙役在它面前,不过是以卵击石。
他不能让她涉险。
“天和医馆不仅仅是命案这么简单,这条线索你不能查。”陆允时沉声道。
余安皱眉,她不解为何忽然陆允时不让查天和医馆,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医馆乃皇宫下派,背后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天和医馆是起点,诸多事情皆由它而起,而今怎么能因为它的皇权而止步呢?”
陆允时听这一番话,心里竟有些不畅快起来。
对于他,余安说疏远就疏远,对于旁的事,却如此执拗,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赞她深明大义,还是该笑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陆允时道:“说了不能,便是不能。”
这种命令的口吻像极了那些那强权胁迫她的人,比如囚禁她的顾淮,粗鲁地给她灌药的女医,还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压她下狱的狗役卒。
余安一时心头火起,杏眸转向男人分明的轮廓,脸色冷冷,薄唇紧抿,不容置喙。
“是,我倒忘了,”余安唇角勾起,“首辅大人权倾朝野,这背后的皇权怎么能没有陆氏的一份呢,身为独子的陆寺卿自然不愿了。”
陆允时脸色沉了下来,声音扬起:“余安!”
他呼吸有些粗重,“你偏要这么说话吗?你究竟是不相信皇权,还是不信我?”
陆允时眼露凶光,虽已看得出来在压制,可常年戾气浸染的眉心依然凌厉。
瞧瞧,重逢后他们只见了三回,就吵了两回,情绪一次比一次更容易激发。
先前他们从未吵过,是因为每到关键时刻她便妥协退让,故作矫揉之态惹陆允时垂怜,他亦心软从未追究。
可自从她将二人的问题摆到明面上来,她不再妥协退让,矛盾重重爆发,二人像是水火相遇。
可她总不能一直妥协,陆允时也不能因她故作可怜而一直心软!
连日来,老天似乎再一次向她印证,孟纸鸢说他们二人不合适的话,是对的。
他们想要破除身份,不计世俗地在一起,要克服解决的东西比常人多得多,首先横亘在前头的便是家门血案,想要轻易跨过去,痴人说梦!
余安垂下眼睛,不知是身上哪根反骨做起怪来,她嘴硬地说出那句最气人的话,“你非要这么想,我也别无他法。”
“你!”陆允时气极反笑,只觉眼前这人真的是上天派来治他的。
瘦瘦小小的个子,白皙如玉的皮肤,骂也骂不得,动又动不得,倒是把怎么气他这个本事学的精通。
陆允时性子从来都算不上耐心,更是与温润如玉四个字沾不到半边儿,生气掀桌子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但一旁是余安,他气急也没掀桌子,踢翻了个凳子,轻轻的。
过了半晌,他才压下那股怒意,解释道:“不单是因为皇权,它背后牵扯着朝中众多局势,不易打草惊蛇,要等待时机。”
听着那个“等”字,余安心里难受至极。
受伤流血,隐忍蛰伏,好不容易抓到了虞家冤案线索的尾巴,可陆允时这一句,无外乎是又将那尾巴扯了回去,还藏起来,然后轻飘飘一句话,告诉她“再等等。”
可是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拿来等呢。
记录孟府是幕后黑手的那个竹简至今仍在顾淮的手上,唯一的突破只能从天和医馆下手。可现在,却告诉她,唯一的一条路被人为堵住了。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不能动,有的仅仅是“等”。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余安闭上眼睛,将所有的难处和心酸慢慢咽下去,可是孤立无援的感觉令她苦涩。
忽然,眼睫有些发痒,什么东西一触即过。
她睁开还沾着溢出来的点点水意的眼睛,长睫扑了扑,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有一旁离她近了些的陆允时。
墨色的锦袍上绣着银色的卷云纹,偏侧的一排玉扣一丝不苟地扣紧,白皙精瘦的胸膛掩在衣衫之下,随着呼吸起伏着。
明明隔得不算太近,她却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在她的耳蜗中。
低沉的嗓音在上方传来,“你是哭了吗?”
余安心虚般低下头,看到陆允时垂在一侧的手,握紧了拳头,而那拳头之下的指腹,沾着一点泪。
“是不是我声音有些大,”头顶的声音离她更近了些,熟悉到贪恋的气息触及鬓角,“吓着你了。”
陆允时有些愧疚,缓缓贴近,就在下巴快要碰到余安的额头时,被她闪开了。
他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余安侧身,眼中的点点水意此刻已经干了,她像是没有听到陆允时方才说得话。
“天和医馆不能查,那案子怎么办?”
该不会是
“去西域。”陆允时拿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正是将残碎花瓣包在里面的香包。
“天和医馆与孟府联系紧密,那我们就从永宁侯府入手。顾氏一族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时难以拔除,但想要牵连出孟仲轻而易举。”
余安的心紧了紧,果真是要去西域。
她的身份是重要,但命案也重要,看陆允时坚定的神情,西域一行是去定了。
想要查案且不暴露自己身份之事,想来只有陪着陆允时一同前往。
她转了转莹亮的眸子,状似无心道:“西域远途,大理寺近来案子颇多离不了人,你一个人去?还是带上谁?”
陆允时假装没有听出余安的弦外之音,他是想要带她去的,留她一人在汴京,他心难安。
但是——视线落在裙角,衣衫里面是一双纤细白嫩的腿,那里不久前才受了伤,还没好透,怎能长途奔波。
唯有派出自己的死士,多方看护。
余安直勾勾地睁着一双大圆杏眼看着他,眸子里的点点星光叫人舍不得拒绝,陆允时移开眼睛,“我一人去便可,届时我会派陆府的亲信死士潜伏在大理寺周围,保护你和他们。”
余安急道:“你一个人去?那里很危——”
剩下的话语哽在喉间,垂下来的手捏紧衣角,“西域大漠黄沙,戈壁残垣处处可见,水源却极少,单你一人能带上的物什是不行的。”
话落,余安顿了顿,“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可。”陆允时当机立断地出声,“你留在大理寺养伤,不能乱跑。”
余安急地一把抓住陆允时的手臂,眼巴巴地盯着他,“我在西域长大,没人比我更熟悉那处,带我去不会错的!”
“不行,这件事不能由你。”陆允时感到手臂上的力道,女子的指甲较软,可也更细,余安一用力那指甲顶着衣服往里钻,刺的那块皮肤有些疼。
“那你带谁去?伽罗草是药,需要懂得医术和仵作之术的人,不是谁都能去的。”
余安手上的力道不减,像是无声跟陆允时宣誓着要去的决心。
仵作二字像是点醒了陆允时,他沉下心仔细斟酌一番,找到一个人选,“我带明鸢去。”
噌——
瞬间,屋内气氛骤是凝结成霜。
余安的手僵住,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在她未入职大理寺前,明鸢和陆允时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无论去哪里查案还是出巡,都是明鸢陪他一起。
他也同她说过,查“虞桉”一事的线索,明鸢更是线人。
可见陆允时对明鸢极为信任,关系也自是比旁人亲密多了。
直到后来她成了他的贴身衙役,又接连发生许多事情,将她和陆允时绑在一起,明鸢则是跟叶衾去往边郊之地查案。
而今明鸢回来了,他要查案,自然应该带她。
可是听到陆允时不要她要明鸢,心里却一揪一揪的,令她有些难以呼吸,更奇怪的是,她好像还有一点生气?
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点。
她这是怎么了?
余安松开手,“一定要带她去吗?”
她也不知晓为什么自己非要问出这句话,好似一直属于她的那颗星星,忽然有一夜离她而去,奔赴到另一颗星星身旁,徒留她一人。
陆允时不知余安心中所想,榆木脑袋呆呆地点头,“嗯。”
话落,怕没说清似的,又道:“只能带她去。”
星星真的飞走了。
余安第一回 清晰认识到,原来陆允时并不是每一次,首选都是她。
她把手背在身后,死死捏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呜咽出声。
第54章 喉.结
又过了两日, 余安摸了摸脚踝那凸起的疤痕,并没有什么痛意, 知晓应该是快痊愈了。
但她还是眉眼聋拉着, 高兴不起来。
距上回她和陆允时因西域一事不欢而散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面,陆允时是铁了心不让她同行。
一来二去, 竟险些忘了还放在叶衾那里的小木匣。
木匣里装的正是当日在孟府找到的竹简, 不过那时她还尚不清楚红衣女子就是顾淮,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如今她几乎算是清楚了永宁侯府和孟府背地里勾搭的关系
现下一切想通后, 那个竹简要么是永宁侯府落在孟仲手里的把柄,要么便是顾淮用来扳倒, 亦或是将孟府推出去祭天的重要证据。
叶衾昨夜便说今早晨间会将那个小木匣送来, 可看着日头已经照到了窗檐上, 却还没见着人影, 余安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在叶衾是陆允时的近属, 卧房离东苑不远, 从小道绕过去也没有一会儿。
但行至廊道前,余安就听到了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屋内的叶衾气得面色涨红,满头大汗, “这个东西很重要,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摆弄它?”
明鸢亦是气急,咬着一口银牙, “我怎知它那么重要!那日你匆忙回来, 弃我一人在边郊之地不管不顾, 我回大理寺也寻了你一回, 见到它落在地上怕坏了, 才好心给你收到了柜子里!”
“那你也应该跟我说声啊。”
“我怎么同你说, 你心心念念的不就只有一个余——”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突然,话音猛地消失,余安一脸懵懵懂懂出现在门外,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连忙上前,“发生何事了?”
叶衾一拍脑袋,将手上的匣子递了上去,无意间轻轻推开明鸢,“就是发生了点争执,这个木匣子给你,那日你临走前交给我,一定很重要。”
“你们是因为木匣起了争执吗?”余安犹豫了下,问道。
见叶衾不说话,余安只好转身看向明鸢,却见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女子竟然眼圈发红。
她正欲从怀里拿出一张素净的帕子,却在抬眼间撞进明鸢看过来的眼神中,女人上挑的眼尾竟然透露出几分锐利,好像还有几分怨愤。
余安眨了眨眼睛,可再看去时有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我无事。”
明鸢觉得自己被那人轻轻拂开的肩膀还在发冷,心里某个角落的怨恨在被叶衾推开时悉数爆发出来。
看着余安的眼底也不禁带着冷意。
面前这个身形同她差不多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时间竟觉得同女子也差不了太多,难怪招人喜欢。
可为什么在余安得到陆允时的另眼相待后,在她放弃陆允时喜欢上叶衾后,老天又残忍地告诉她,叶衾喜欢的也是余安一个男子?
她前半生颠沛流离,从未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来到大理寺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却也是屡次求而不得,可为什么有人却什么都不做就能唾手可得。
明鸢不欲再想,抬脚离开时却忽然止住脚步,她回过头,看着余安那双单纯干净的眼睛。
她忽然有点不想让那双眼睛一直笑,一直引人不忘,至少不要对着叶衾。
余安见明鸢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笑了笑,却在听到她开口吐出的那句话时,笑僵在了原地。
“我先去收拾行装,不日就要同大人去往西域,二人一同前去当好好准备准备。”
明鸢勾唇,故意说道:“毕竟,他只要我陪他同行。”
余安握着手里的小木匣,心狠狠地揪了下。
*
明日便要启程去西域了,明鸢的卧房却迟迟未熄烛,她在等一个人。
深夜里的门把搭上一只手,余安悄悄扣了扣。
屋内的明鸢唇角暗勾,等的人来了。
她打开门,佯装不知情问道:“余安,深夜怎么突然找我?”
幽暗的暖黄烛光下,明鸢柔和的面庞看上去温柔极了,仿佛前几日那一幕真的只是余安的错觉。
“我”余安支支吾吾,明白现下是男儿身,不宜进女子的屋内,便站在门口,“明鸢,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不知道可不可行?”
“什么事?”
余安咬着唇,不知道怎么说为好。
西域里的秘密太多了,如若这回真的是明鸢陪着陆允时一同前往,后果会是怎样她不敢猜测。
此外,明鸢白日那句“毕竟,他只要我陪他同行”,在她心里盘旋已久,愈发不是滋味儿。
余安犹豫之时,一句听上去十分善解人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明鸢开了口:“你是不是想说,去往西域一事,换成你?”
猝不及防被点名来意,余安有些愣住了。
顿了顿,她才点头,有些难为情,“嗯。”
心里有些打起鼓来,一会儿担心若是明鸢不同意怎么办,一会儿又在想,她这么急着去往西域,明鸢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心里的猜忌一件都没有发生,反倒是明鸢笑着答应,“当然可以,我从边郊之地回来后身子一直不爽利,西域长途跋涉的,你去应当比我合适。”
话落,见余安呆愣愣地杵在门口,像是被自己的爽快惊住了,“怎么了,难道你不是为这事来的?”
闻声,余安猛地回神,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我我想回西域看看,那毕竟是我生长的地方,但陆寺卿见我伤未痊愈便不允。”
忽然想起什么来,余安挺起胸脯,“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同他说的。”
夜已深,她以男子之身不宜待得太久,道完谢后转身欲离开,却被明鸢悄声叫住。
“明日卯时大人会在城口与你汇合,切记不要误了时辰。”丝丝缕缕的烛光照在侧颊上,待余安的身影逐渐远去时,明鸢才放平了嘴角。
她垂首,暗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私心地把余安给支开了,她不愿余安同叶衾待在一起。
至于陆允时会不会怪罪于她,怎么怪罪于她,那便要看余安的本事了。
*
卯时,城郊口外。
一匹白马赫然立于高树之下,红缨系在马颈上,红白相间时,张扬而浓烈。
马鞍上落着两条修长有劲的腿,脚踩黑靴,绛色暗炮随意搭在腿上,随着马身时不时被风拂起。
陆允时乌发高高束起,眉眼间寡淡却凌人。
卯时将至,他派过去的死士没有任何风声传来,那便昭示着余安此刻很安全地待在大理寺。
陆允时松了口气,在此处等着明鸢汇合。
盛夏晨间的雾气较浓,稍远一些就朦朦胧胧,一片白茫。
身后传来几声马蹄响,马蹄声快却不稳,听着不像是精通骑马之人。
可明鸢是会骑马的。
登时,一个有些怒气的念头升了上来。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直到完全停了下来。
静谧无人的城郊口仅有两匹马和两个人,身后那人努力压抑的喘息声还是传到了耳朵里,太熟悉了。
那软软的甜腻吟声,他听过不止一次。
每回亲她时,她受不了了就会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慢慢地喘着平息下来。
陆允时脸色凝重,他拉着缰绳转过马身,果然看到的是穿着一袭女裙的余安,不禁暗骂养的那群死士何时成了废物摆设。
“回去。”
余安身上穿得正是明鸢给的衣裙,倒也合适,只是她那处比常人圆润,胸前的衣裳自然小了许多,勒的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理了理包袱,一个是路上用的,另一个是她挑的备换男装。
陆允时直勾勾地盯着余安,那带着威压的视线叫她头皮发麻,周遭静的只能听见晨曦的鸟鸣声。
这件事她理亏,自然没了先前的气势,只当做没听见陆允时的话,降低存在感的架马前行。
一步、两步——
剑柄搭在身下马的脖颈上,许是感受到那股凉意,马竟然真的不走了。
余安暗暗撇撇嘴,心里怒骂怂马!
可是迎上陆允时质问的眼神时,心里一时间也有些发虚,“这件事是我逼着明鸢的,不关她的事,回来后任凭陆寺卿发落。”
这话说得巧妙,无论陆允时罚还是不罚,都间接的准了余安此次的同行。
陆允时眼睛移到马鞍上那条被裙角挡住的腿,眉间簇拢,“余安,西域路途遥远,你也不会骑马,不要胡闹。”
胡闹?
余安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胡闹!西域珍稀草药众多,即便有医书也不见得认识,况且西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知晓的草药地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多。”
解释了这么多,见陆允时还是佁然不动,余安一把按住马颈上的剑,陆允时对她很少有戒备的时候。
一不留神,剑从掌心滑过,落入余安手中。
余安眼疾手快地夺过剑,两脚一镫马腹,登时马儿前蹄抬起,猛地向前奔去。
“驾。”
转睫之间,一阵疾风从身前袭过,陆允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余安把他的佩剑抱在怀里,手拉缰绳扬长而去。
“余安!”
余安抿着唇,抓着佩剑的手腾不出来,只能一手拉着缰绳,但马疾驰的速度太快,马身摇摇晃晃到整个人都不稳,时不时险些栽下来。
马上的粉色身影狠狠揪住陆允时的心,风一吹就倒的人左右晃来晃去。
城郊树林的小路时常泥泞,路上留下许多洪水之后的碎石,马蹄若是踩中陷了进去,马上的人没有一定的功夫极可能会栽下马,更甚者被厚重的马蹄一脚踩中。
怕什么来什么,余安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忽然马身猛地往□□泻,右手顺势松开,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看到余安身体腾空的那刻,陆允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脚尖一点,整个人飞身而起,双手稳稳接住那个瘦削的身躯时,陆允时才敢继续呼吸,仿佛是自己死里逃生,劫后余生般。
甩出去的力度太大,余安被甩的头晕目寻,几乎晕厥。
她闭着眼睛欲昏过去时,感受到自己落入一个极为熟悉安心的怀抱里,熟悉的冷香像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在里面。
好香。
两人在空中旋转一圈,才安稳落地。
余安脑海里还在嗡鸣,强烈的眩晕感令她难以意识清醒过来,迷迷糊糊。
她呆呆地紧紧靠在温热的胸膛上,那里传来急速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有力且鲜活。
耳畔传来怒音:“余安,你莫不是想气死我。”
她后知后觉,方才惊险的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被甩到半空时,整个人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清醒过后,便是难受。
还未来得及清醒的意识猛地被窒息感包围,胃里翻山倒海一般,不断往上泛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紧紧束缚的胸前叫她难以呼吸,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陆允时心里怒气翻腾,可见怀中人脸色煞白后,又猛地涨红,登时察觉不对。
半蹲下身子单膝着地,将余安放在腿上,让她靠在怀里。
“余安,你怎么样,可是哪里不适?”语气焦急。
余安憋的难受,极度缺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明明不久前还亮堂的青天白日好像逐渐暗了下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
好难受。
巨大求生的欲望猛地爆发出来,余安伸手扯着胸前的扣子,大力的拉扯把扣子给蹦飞了,霎时那股窒息感才消失。
她大力呼吸着,眼前又从黑暗变得明亮,耳边也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
“余安、余安”
终于眼前的一切全部清晰,她侧眸,看到的是一个不断动着的东西。
动来动去,一上一下的,叫人心烦。
她要抓住它,不让它动。
余安迷糊地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
陆允时见怀中人脸色慢慢恢复,心也渐渐落了下来,眼睛却不经意瞥到了一缕春光。
被大力拉扯的衣衫敞开,露出了里面高高耸.起的胸.脯,泛着粉色的肌肤像是一片不然尘埃的白雪。
陆允时耳尖一红,只瞥了一眼便很快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虽然此处静谧无人,但心里那种隐隐升起的占有欲依然令他心下顾忌,连忙将敞开的衣裳拢起,掩住下面的春.色。
突然,喉结处传来一阵痒意。
白白软软的手指捉住了凸.起的喉结,重.重的捏住,可没想到喉结动.的更加厉害,从指.尖溜了出去。
余安皱眉,用掌心去抓,感受到手掌被一块硬.物顶.着,她才满意的笑了笑。
她迷迷糊糊地胡言乱语,“捉到了。”
登时,忍了许久的思念顷刻间爆发,陆允时眼眸变得幽深,看着那张张.合.合的红唇——
他又动了动喉结。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共乘一骑(二合一)
【原本的55+56章合并成这一章了, 下章开始就是新的内容。】
少女馨香的气息萦绕在周身,不断传入鼻中, 那张嘟嘟囔囔的小嘴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陆允时鸦睫轻眨, 定定看了会儿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忍了又忍才没亲上去,但心痒难耐。
终是又一次破了世家公子的家风, 用指腹抚了又抚, 一解思念的馋。
那种眩晕感过了很久才慢慢消散,余安晃晃脑袋, 握住喉.结的掌心慢慢松开,无力地垂搭在陆允时的胸膛上。
手背与跳动的心脏仅隔着一层皮。
咚、咚、咚每一下心跳声都通过手背传入她的心房, 一同颤动, 好像两颗心合该在一起。
“可有好一些?”低沉的嗓音响起。
余安悄然回神, 双手借力站直了身子, 抬眸无意看到陆允时的眼睛时, 仿佛被那里面炽热的光烫了一下, 竟然有些叫人脸红。
原来有了亲密的触碰过后,想要疏远到从前,是这么的难。
她垂下眸子, 面上还是淡然的样子,“我好多了,谢谢大陆寺卿。”
陆允时不久前被余安触碰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陆寺卿”三个字格外刺耳, “你非要同我这么生分吗?”
余安按着后颈, 那处许是被甩出去时扭到了, 酸疼得很。“我哪有生分, 若是陆寺卿不喜欢这个称呼, 换成别的也未尝不可啊。”
说到最后,声音越小,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心虚。
陆允时挑眉,“条件?”
“条件就是”余安深吸一口气,“你让我和你一同去西域。”
陆允时:“”打得一手好算盘。
良久,余安垂首盯着地上的那个影子,才动了动,听到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让你去西域可以,我亦有一个条件。”
闻声,余安蹙起柳眉,只当这人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她犹豫着点了点头,“什么条件?太过为难的,陆寺卿得恕属下难从命。”
“来回西域的一路只能和我共乘一骑,”陆允时悄悄弯起唇角,“并且一路上只能唤我‘陆郎’,以掩饰身份。”
什么?同骑一匹马还要叫他一路上的“陆郎”?
余安猛地咬唇,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你这是得寸进尺。”
“陆郎”她只唤过一回,还是为了跟踪孟纸鸢时,玩笑一般说出来的话。那时她不过说了一句,没想到陆允时竟然挤到了现在,甚至还当作条件。
微皱的眉心松开,反倒漾起了一丝笑意,陆允时像是没看到余安气鼓鼓的腮帮子,自顾自地转身去摆弄那匹白马。
马颈上的红缨洁净柔畅,陆允时漫不经心地薅来薅去,似是笃定余安一定会答应。
且他那话说得也不错,来到西域为了查案,最为忌讳的便是暴露官家的身份。他们一男一女的模样,装成夫妻才不会引人猜忌和怀疑。
余安看着那人笔直的肩背,绛红色的锦袍衬得他沉稳内敛,腰封也束了一根墨黑色的玉带,许是为了出行低调,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垂挂玉佩和令牌。
黑靴着地,却依然浑身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也难怪汴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偷偷的芳心暗许。
不过余安却是觉得那抹背影,越看越气,连风吹起来的一角都带着一抹得意,向她扬武扬威——她不得不答应。
称呼也就罢了,不过是碰碰嘴皮子,可共乘一骑
西域来回两趟,路途遥远,免不了颠来颠去的。
想到这儿,余安脸情不自禁的红了。
初来大理寺时,她的的确确不会骑马,连马鞍都上不了,还是陆允时抱上去的。
那是第一回 两人一起骑马,他就碰着了她的那处,以为是她肚子上的肉,让她少吃点儿!
后来同陆允时做了许多亲昵事情,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傻姑娘了。
男子和女子哪里不同,二者触碰到一起哪里会发生变化,她都知晓。
偏偏骑马还是同坐在一个马鞍上,两人又捱的那般近
“我自己也能骑马,不必劳烦陆寺卿。”余安扭扭捏捏,不情愿讨价还价,“或者我坐你后面。”
陆允时闻声笑了笑,“嗯,那便坐后面吧。”
话落,便大步流星的朝另一匹马走去,将缰绳的一端解开绑在白马之上,随后轻轻松松地翻身上马。
衣袂翻飞,利落干净。
余安看着陆允时一顿行云流水的举动,愈发郁闷了。
顶着陆允时的视线,余安一步两步地慢慢挪过去,没有搭上陆允时伸过来的那只手,而是硬着头皮抬起一只脚踩在马镫上,两只手奋力一抓,落座在马鞍。
才刚稳住身子,方才还安静的白马忽然动起来,不久前被甩出去的恐慌瞬间冲上头顶,余安吓得一把环住陆允时。
陆允时低头一看,只见余安的小手,隔了数日,一把抱住他。
与此同时,脊背捱了上来。
“嘶。”余安皱眉,捂着后颈的伤处,应是之前扭伤了,却丝毫不知自己挨上了陆允时的后背,霎时变得气氛尴尬。
陆允时反应过来时,身子一僵。
小院的一幕久违地出现在脑海中,榻上的姑娘红着眼睛,眼泪要落不落,嘴巴嘟嘟囔囔,胡言乱语地非要他碰。
他不肯,她甚至闹起了脾气,白皙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用力地勾着他不让逃。
陆允时静下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晃出去,偏头一看却见着余安捂着脖颈,皱起一张小脸。
“受伤了?”
余安没多想,随口道:“刚才扭了下。”
听到此话,陆允时大概猜出了是不久前被马甩下来扭伤的。后颈脆弱,最忌颠晃,坐在后面无东西倚靠是不行的,只会牵连到脊柱和耳骨,加重伤处。
他冷不丁出声道:“余安。”
“恩?做什——”话音还说出口,只见前面男人高大的身躯忽然一转,紧接着后颈被一只手托起,腰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一眨眼她就从后面抱到了前面。
余安目瞪口呆地坐在陆允时的怀里。
直到后颈贴上一个东西,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呆呆地往后瞥了眼。
可还没来得及动动脑袋,耳朵尖传来一阵痒意,是陆允时在说话,“别动。”
登时,余安的脸宛如火烧一般,红了彻底。
他们二人太久没有这般了,这些日子以来,便是离得近些都没有。
陡然间,交颈呢语。
绯色的面庞像是甜桃,余安又羞又恼,脸上故作的冷淡终于装不下去了,她想移开身子,可腰上环住的那只手臂叫她动弹不得。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快放开手。”
陆允时皱着眉,哑声道:“别动,安分点。”
突然,余安身子猛地顿住。
此刻,万籁俱寂时,气氛渐渐变浓。
现下,余安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
余安呆呆地一动不动,寂静无人的树林,好像给马上的二人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气氛。
过了许久许久,余安才觉得身后的人呼吸平稳了下来,她试探性地动了动手,“你好些没有?”
陆允时垂眸看着怀里的姑娘,瘦瘦小小的一个,坐在马鞍上靠在他身上,脑袋也不过高出他肩膀一点。
乌黑柔顺的发丝与她那个人一样软,脸软软的,手软软的,心也软软的。
虽然有时候犯起倔来能把他气死,可安静下来时,白皙如玉的面庞柔和温顺,长而卷的睫毛乖乖地扑闪着,这样一个人怎能叫人不怜惜。
陆允时早就平复了心绪,不过是一直拖着没说罢了。
他和余安自那日重逢争吵过后,两人一见面就起争执,余安更是越来越抵触疏远他。
今日这个怀抱,都是他偷偷抢来的。
“好多了,别怕。”薄唇靠近余安的右边脸颊,那里靠近耳垂附近有一道极淡的疤痕,是曾经她冒然闯他书房留下的。
那个时候余安刚来汴京,经常红眼落泪,而今那时的小姑娘好像长大了,变得不爱哭了,温软杏眸里也多了一份坚强。
想到以前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陆允时不禁连眉眼都温柔了下来。
他正欲松开环住余安的手,却突然听到她支支吾吾,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些什么。
“你那里真的”
“你说什么?”陆允时没太听清,复问道。
当时江州查案那回,陆允时中了毒,虽然最后毒解了,但当时大夫却悄悄叮嘱了余安好些遍!
说是他那处以后都不太行了。
可男子行不行不就是看能否起来嘛,但是方才她分明就感受到了——所以,陆允时他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你那里,真的没事吗?”余安囫囵问出口。
陆允时不解,眼露狐疑,“哪里?”
“就是那里啊。”
“那里是哪里?”
余安羞愤欲死,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在马上同他说这些的事情,简直是蠢笨如猪。
“没什么,我胡乱说的。”
陆允时一头雾水,二人几次争执下来都是余安有意无意的避而不谈,见她不欲再说还一脸神秘的样子,陆允时反倒穷追不舍地追问起来。
“你说的那里,到底是哪里?”一遍两遍,不问出来不罢休。
余安被他问的烦了,气得红着脸脱口而出:“就是你方才着我的地方!”
空气凝滞,鸦默雀静。
陆允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竟不知余安是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甚至更为羞恼的是,原来在余安心里,他竟然一直是个无用之人。
巨大的冲击过后便是气恼,陆允时脸有些红,竟然也有些难以启齿。
“你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胡言乱语。”
说都说出来了,余安染着绯色的脸慢慢褪了些,她有些难为情地揪着白马的鬃毛,这种事情说出来,对任何一个男子都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更何况是一向骄傲的陆允时。
她慢慢吞吞,“不是风言风语,江州那回你中了毒,大夫临走前叮嘱我的,说你那不太好了,所以那日你醒来时,我才给你煮了碗汤。”
“!”晴天霹雳般,陆允时呼吸都停住了。
第一回 冷静自持的他,在别的事情上有些失智,“你所言当真?”
余安听到身后人震惊的语气,知晓他应当是难过了,想了又想,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陆允时搂着她腰的手臂。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不能那啥嘛,再说了,汴京医术超群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治不好,你别这么担心。”
陆允时只觉得耳边嗡鸣,听不太清余安在说些什么,脑海里想起不久之前的那次。
小院里,余安主动拉着他的手却没有到最后。
后来又跟他说不是与他原是这般。
是因为余安早就知道,他不行。
余安不会那这种事来骗他,所以是真是假全凭那大夫一面之词,他不信。
好似一棒槌锤在了天灵盖,陆允时霎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偏偏余安怕他沉默良久是太伤心,软下语调凑近了一些,轻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你方才不是都我了嘛,也许,也许好了呢。”
少女轻声的语调,无意中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意犹未尽。
正值弱冠之年的人,血气方盛,最受不住的便是心上人,在不经意中一句又一句的撩.拨。
陆允时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才哑声叫了一句名字:“余安。”
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又变热的气息扑了过来,余安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她听到身后人低声道:“我想亲你。”
“我想亲你。”暗哑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般,由不得人抵抗,非要钻进人耳朵里。
余安的思绪还停留在“陆允时到底行不行”的事情上,陡然间听到身后男人冷不丁来了这一句,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连日来的争执和冷战,她自认为陆允时就算面上不为所动,但心里还是对她有气的。
所以她推开他,他也就真的走远了些。
可如今二人同坐在一匹马上,她的后背牢牢倚靠在他宽大的胸怀里,她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让他不要难过,什么都没做,陆允时就好像瞬间将她几日前说出口的狠话忘了精光。
甚至现在还一直蹭着她的脸,说想亲她?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师父一起捡到的一只幼猫,捡到时身上脏兮兮的,白色的绒毛沾满了泥土,瘦瘦小小,蜷缩在角落里。
养了些日子之后,幼猫长大了,变成了一只白净高傲,慵懒随意的白猫。即便是对着师傅,也从来都是爱搭不理,仰着脑袋鼻孔朝天。
可独独对她,回回俯下脑袋,蹭她的手心,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她。
看着时不时用鼻尖轻点她侧脸的人,余安竟觉得陆允时和那只猫,有些像。
可那时白猫讨好地往她手心里钻,她会笑着把它抱在怀里,使劲地护着。但陆允时这样讨好她,心里却涌上了几丝心疼。
不该的,他那么骄矜的一个人,不该为了旁人这样的。
奇奇怪怪的心绪堆在心里,余安有些出神。
晨曦的朝阳悄然东升,旭日光线透过叶缝洒了下来,落了几道在陆允时被玉冠高高束起的青丝上,而发端之下的鬓角已微微渗出了汗珠。
从云雾还未消散时,心上人软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那处时,单纯懵懂地撩拨他时,他就在忍。如今,都已经青天白日,四处亮堂了,他有些忍不住了。
怀里的姑娘久久都未说话,陆允时垂眸只能看到她时不时扑闪的长睫,安安静静,乖得不像话。
像是等着人来疼。
既然不说话,那边当她允了。
陆允时颔首,亲在那张思念许久的唇上,又忍不住用轻.咬,像是自.虐般非要她出声,可如愿听她出了声,他像是被人点着了火。
余安还没回神,余光却猛然瞥到一个阴影朝她袭来,想朝后退去时,后颈却被人一把握住,退无可退。
她以为,只要和那回一样,推开就好了,可是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悄悄搭上了陆允时的腰封,直到唇上传来微微的疼意,“唔疼。”
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像是拉开了一道帷幕,余安陡然清醒过来,就要抽身。
可陆允时却先行一步放开了她,不待她说话便开口道:“抱歉。”
他低头垂眸,像是在认错,“又一次未经你允许,就亲了你。”
余安顿了顿,转念才记起来,上回他们争执时,她说了一句“随心所欲强迫我”,没想到陆允时竟然一直记在了心里,以为她不喜他未经允许就吻了她。
她转过身,心里有些气陆允时又将二人的关系变成了从前亲密的样子,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且方才的吻她是喜欢的。
即便心在抵抗,但身体骗不了人。
“你这人总是”余安小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林间鸟鸣愈发清脆洪亮,绿竹青翠盎然,两人耽搁了不少时候。
倏而,一声啼鸣响彻云天,打破了静谧亦有些尴尬的氛围。
陆允时紧了紧环住余安的手,“坐稳了。”
白马在前,棕马稍后,扬长而去。
*
长途奔波,草地上已有不成块的黄沙,绿植越发稀疏,两人已经行至西域周外。
过不了多久,就能真正进入西域境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还未消失,天幕却先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逐渐聚拢,偶闻几声天雷轰鸣。
“要下雨了,”余安看着愈发闷躁的天,有些担心,“我们今夜不会要露宿林中吧。”
陆允时不答,而是加速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果然数十米外,竟然有一座破庙。
二人下马走近庙里,陆允时道:“上回去西域时发现的,可以当作歇脚的地方。”
“这是什么庙,怎么会建在西域周外,好生奇怪。”
“不知,上回只是路过看了一眼,没有进来歇脚。”
庙里供奉的是一个面容威严,神色肃厉的佛像,说是佛像倒也不准,反而更像话本子里的阎王爷,凶神恶煞。
余安没有仔细打量那尊佛像,而是环视一周,破败的庙里一览无遗,能用的仅仅是那半根蜡烛,和倒在一旁的木板。
木板上铺着稻草,上面盖着一层破布,有些旧却能睡,想必是某个落脚的江湖人捣拾出来的。
睡一人宽敞,但她和陆允时是两个人
“在想什么?”陆允时忽然凑近她,低声问道。
余安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响起的人声在这幽暗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恐怖。
她跺脚愤然,“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做什么。”
陆允时透过她看向那张木板,猜到余安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禁勾起唇角。
入夜,果真下起了暴雨,从天而降的水珠敲得瓦片噼里啪啦,庙里响起了一阵有一阵的翁鸣,像是暗藏的鬼怪在嘶吼。
凉风时不时吹来,昏暗的烛火一明一暗,分明是夏夜,可诡异的气氛竟叫人背脊发寒。
一日的奔波,余安有些受不住,上回她这么疲累时,还是上京。
她靠坐在一旁的柱子上,眼皮禁不住打起架来,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竟然沉睡了过去。
就在身子快要滑到在地时,一双大手轻轻接住,而后稳稳当当地将余安搂在怀里。
陆允时定定看着余安的眉眼,只有无声的深夜时,他才会显露出几分脆弱出来。
他能感觉出来,自从小院逃生回来后,余安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像是一夜之间,那个爱笑也爱哭的娇娇姑娘不见了踪影,本应单纯的杏眸里成天装着浓浓的心事。
他不是看不出来,余安望向他的眼神里,回回带着矛盾和挣扎。
可他却不知,那究竟是为何。
重重迷雾挡在眼前,无论是余安和顾淮所谓的“交易”关系,还是余安一只避而不谈的身世,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而顺着这两根藤往上溯源,重合了一个交织点——西域。
一切事情好像是从天和医馆命案开始变化,但余安却不是,她真正开始变得不寻常,是在他去往西域之后。
那时他查出,余安就住在西域竹屋里,许多年前救下了身受重伤、如今下落不明的虞桉,她和虞桉生活在一起了几年,直到虞桉离开
每一条线索看上去都是无比的正常,可是串起来时却发现始终有一个地方是断开的,而那断开的地方是被人故意剪断,为的便是隐瞒背后的真相。
他很不想承认,可是事到如今,他心里也明白过来,余安就是那个剪断的人。
她的身世以及西域的一切,像是个不能被任何人触碰的禁忌,一个努力埋在底下的秘密。
可是陆允时必须要将禁忌破开,将秘密挖出来,只有这样,余安才能脱掉那些束缚她已久的枷锁。
他不知道余安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知道,尽全力去帮她,护她就够了。
陆允时指尖轻抚着怀中人的眉眼,见她睡得沉,小心翼翼打横抱起,放在铺着他外衫的木板上。
余安眉心紧了紧,将醒未醒,两只手迷迷糊糊抓住了什么东西,不肯松开,“好暖,好暖。”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同我说呢。”陆允时低声喃喃。
只是沉睡过去的余安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把他温暖的掌心一直往怀里抱,放在软软的小肚上便安心了。
陆允时看余安没良心的小样儿,心里又怜又气,使坏轻轻捏了下肚子,忽然温柔眉眼陡然变得凌厉——
淅沥雨声中夹杂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来了!
陆允时长剑一挥,剑风熄灭了烛火,登时本就昏暗的破庙一片漆黑,陆允时仅靠记忆抱起余安,摸索着躲到佛像身后。
余安幽幽转醒,才睁眼便一片漆黑,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密密麻麻的惧意朝她涌来。
死寂的黑夜里,谁也不知道暗藏着什么怪物。
余安吓得背后冒出了冷汗。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极小的声音,“嘘,别出声。”
同时搂在腰上的力道紧了些,余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陆允时抱着,满是后怕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倚在陆允时的怀里,仿佛是她下意识的本能。
闻着男人肩颈处令人安心的冷香味,她才敢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既然不是梦,那便是有事发生了。
余安声音有些发颤,“大人”
“嗯,我在。”
陆允时悄悄将余安放了下来,脚落地的那刻,余安高高悬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刚一落地,正想询问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庙门被推开。
余安透过佛像的缝洞中偷偷望去,电闪雷鸣的雨夜,一道天雷将庙里照的通亮。
闪电不过一瞬,但她将那闯进来的人也看了个清楚。
好像是个女子
她正猜测着,庙门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倒在地,随即响起一道女声,“啊!”
那女子的声音好像十分可怜,许是以为庙里只有一人,不停地呜咽抽泣着,委屈至极。
陆允时定定地站在那,等了半晌才动了动身子,护着余安走了出去。
那女子旁若无人地哭泣,忽然见到庙里亮堂了起来,一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
余安从陆允时背后探出个头来,接着烛光看去,果然是个姑娘。
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两条长腿上沾着血迹,许是因为疼痛而动了动去,但余安看着那身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抬首去看陆允时,只见他直直望向地上衣不掩身的女子,眼神竟然毫不掩饰,将那身姿尽数看了去。
余安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生气,从他身后走出来挡住他的视线,却在抬眼时,不小心撞入陆允时那双凌厉的眸子里。
登时,心脏骤然停滞。
黑白分明的双瞳没有一丝人情,满是杀意。
陆允时对地上的女子,动了杀念。
余安心紧了紧,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怎么了?”
她了解陆允时,他虽然待人冷漠,却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人起了杀心,定然是有什么蹊跷。
陆允时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突然问道:“你身后的那群人呢?”
闻声,常宁身子一抖,眼泪婆娑,“那群劫匪到处寻我,我无处可躲,见到这里有一座庙,才进来的。”
“我问你,你身后那群人呢?”
话落,陆允时剑刃出鞘,闪着寒光的剑刃直指唐宁,纵然她哭的梨花带雨,也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那哭声厌烦至极。
“他们他们许是找不到我,就走了。”常宁边说边跪地上,向二人叩首,“求求两位,救救我吧!”
陆允时对她的哭泣恍若未闻,直到余安将他的手臂按下,才收回了剑。
余安悄悄打量着地上的女子,无论她所言真假,但她衣不蔽体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从包袱里那处了一件外衫,披着她身上。
而后轻声开口:“你别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而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
唐宁看着面前的女子,哭着点点头,“我娘病重在榻,我四处求药,听闻西域珍稀草药众多,我便一人上路。哪知半路上那群劫匪半掳走了我,说要将我卖了”
说着,一把握住余安的手,沾着泪珠的脸引人垂怜,“姑娘,常宁没有什么本事,但求求你和那位公子救我一命,常宁愿做牛做马回报。”
余安没有出声,而是回头与陆允时对视了一样,见他点点头,才出声答应:“你别怕,他武功极高,今夜那些劫匪不会伤害你的。”
常宁站起身,感激地笑了笑。
而后幽幽道:“谢谢你。”余安。
一夜过去,三人相安无事,雨水洗去尘土,晴空万里。
庙内被光线照亮,余安才真正看清了常宁的模样。
生着一张柔美小脸,娥眉轻蹙,尽显怜态,一举一动都是小家碧玉之姿。
“余姑娘,你和那位陆公子,是要去往何处啊?”
余安抿唇,“西域。”
这庙前就两条路,一条回汴京,一条去西域,她就是是想骗也骗不了。
常宁笑了笑,柔声道:“那我们一同前往吧,我一人去有些害怕。”
暴雨将庙旁的草屋打的支离破碎,好在两匹马没有淋湿,陆允时将马牵了过去。
才走进,便听到常宁所的那句“一同前去”的话。
“我娘在家里等着我的救命药,西域我是一定要去的,但昨夜你们也看到了,路上歹人不断,我怕”
剩下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常宁转眸看了眼一旁的陆允时。
棱角分明的面颊清冷绝伦,细长深邃的眉眼寡淡冷漠,鼻梁高挺,唇色如樱。
一袭绛色衣袍,骨子里透着贵气。
常宁红着脸,垂眸走到陆允时身旁,脸上尽是羞意,“陆公子,常宁什么都会自己做,不会麻烦你们的,只要到了西域内我便自行离去。”
柔似水的语调还拖着尾音,若是寻常,余安并不觉得有些什么。
但常宁一直若有似无地看向陆允时的眼睛,还有见陆允时过来时瞬间羞红的脸,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
好像她的宝贝,被人觊觎了一样。那种酸涩却又有气无处撒的憋闷感觉,在听到陆允时的声音时,达到了顶峰。
只见一向待人冷漠的陆允时,破天荒地翘起唇角,“好啊。”
作者有话说:
从下章开始就是新的内容了,原版的结局和番外将全部修改进行重写,会一章一章退换成新的内容。买过的小天使不用担心,替换的内容会多于原版的内容~~~
第56章 抹药【新增内容】
余安几乎是一瞬间皱紧了眉可转念有察觉事情不对。
陆允时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莫非, 眼前这个叫常宁的姑娘,有问题?
看常宁弱柳扶风的身形, 比她还要纤瘦, 定是骑不了马的。
“常宁姑娘,我们有两匹马,你会骑马吗?”余安佯装无意去握住她的手, 葱白如玉的指尖才刚触上一会儿, 便被躲闪开来。
常宁上挑的凤眼无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生得玉粉花柔, 一双杏眼水灵莹亮,看着单纯无害, 好像方才突然握住她手的动作, 只是个习惯。
实则, 应当是想查探她手上是否有厚茧, 是不是练家子。
常宁一直以为余安是个愚蠢的人, 凭生着一副温软样貌惹人垂怜。故而她昨夜才会装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去试探一番,有意无意地红脸转眸,一脸芳心暗许, 没想到余安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矫情,反而温柔小意。
还有今日,不动声色地借骑马来试探她。
看着像是一朵娇娇柔柔的菟丝花, 没想到竟然带着小刺的玫瑰, 尖细且锋利。
原来主子喜欢这样的。
“不太——”常宁改了口, “会些的, 不如我跟余姑娘你同骑一匹马, 如何?”
余安不答, 而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会儿,“好啊。”
她不相信,常宁只如她口中所言那般“会些”,方才虽然只碰到了她的尾指,可那处骨节比常人要突出许多,指骨往右偏,像极了执剑之人。
话音刚落,余安便觉肩膀上落下一个重物,只见陆允时左手握住她的肩头,眼里有些不悦。
她侧身,用口型无声告诉陆允时,常宁有问题。
本想这般说了,陆允时便会作罢,不料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仍然直直盯着她,肩头上的掌心也微微用力。
他不允。
余安心中暗啧,她才不要经历昨日那样羞人的事情,同一个马鞍上他那物事直直戳着她后面,吓得她动都不敢动。
况且,眼前这个常宁的姑娘极不寻常,不知是哪里派来的人。
陆允时脸色绷起,眼神渐渐变得肃厉,端着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他沉声道:“不”
还未说出口的话猛地被余安打断,只见连日来都有意疏远他的人,竟然主动上前一步,红唇轻启:“大人,我就同她坐一回。”
白皙手腕揪住他的袖口,轻轻扯一扯,声音软似水,“好不好啊,陆郎?”
余安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在扎小人儿,暗骂陆允时这厮明知常宁有问题,还不允她。
一句“陆郎”,竟然叫得陆允时乱了阵脚,难以自持。
余光瞥着袖口上流连忘返的手指,陆允时喉结动了动,眼神暗了下来。
她在讨好他。
念头从心底直冲脑海,陆允时垂眸看着那只作怪的手,一把握住,指腹轻轻磨挲着余安的掌心,一下又一下。
无声胜有声,令人无限遐想。
霎时,方才还得心应手做戏的余安,心腔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她一把缩回手,躲开眼睛道:“你不出声便当你答应了。”
明明已经抽开了手,余安却觉掌心发烫。
*
三人从晨曦便一直前行,晌午过半才停下来歇脚。
陆允时站在树荫之下,紧紧地看着余安,见常宁下马许久都靠坐在树下休息了,她还迟迟未动,眉头簇拢。
莫非是下不来了?
他走到马前,伸出手来,“余安。”
正出神的人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余安一个激灵,看着向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脸更红了。腿上像是扎了几根针,时不时的刺痛一下,她想动却动不了。
烈阳高悬,少女的鬓角已经出了汗。
陆允时见她毫无反应,不欲再等,二话不说便要将她抱下来,“天热,去树荫下。”
“别”余安一把按住他的手,支支吾吾,“我有些不适。”
闻声,陆允时有些担心,以为余安是中了暑气,可见她唇色红润,脸染绯色,又不像是生了病。
眼神移向踩在马镫,粉色衣裙下立起一个脚尖,脚跟却不着镫陆允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身子一僵。
骑马之人长年累月与马鞍打交道,早就皮糙肉厚,可余安皮肤娇.嫩,别说手腕重了力都会留下红痕,更别论是腿那处。
看她红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定是腿上被马鞍磨破了皮,天气炎热又发汗,伤处浸了汗开始发疼了。
陆允时瞥了眼常宁,见她似乎眯着眼小憩,应听不见他们说话,才走上前轻声道:“可是疼得很?”
余安愣了愣,“你、你知道”
“嗯。”
淡淡的一声嗯,余安更羞了。
“余安,”陆允时敛了敛眉,耳尖有些红,“我抱你下来,你莫生气。”
背上几乎被汗水浸湿的余安,那还顾得上生不生气,只想快些从马上下来。
她有些急地点点头。
有力的手臂穿过衣裙,陆允时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将余安抱了下来。手从裙里拿出来,微微发着抖,那里刚才触碰到了禁.忌。
不远处眯着眼假寐的常宁,见着这一幕险些没把舌头咬下来。
这这这主子不是说只是关系匪浅吗!
常宁咽了咽口水,那般亲密,怕是说成夫妻都信以为真。
她不禁有些担心,该如何才能找到契机把人带走。
见两人越走越近,常宁脑中灵光一闪,看了眼自己的包袱。
她装成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余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余安顿了顿,勉强露出笑意,胡诌道:“只是肚子有些疼。”
不料常宁却出声点破,“余姑娘,你是不是骑马,受伤了?”
此话一出,三人间升起了一股浓浓尴尬气氛。
“余姑娘,我以前骑马时也受过伤,”说着,常宁便从包袱里那处一罐小药瓶,“这是我随身带着的药,原是想一路难免跌倒摔伤,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用上了。”
白色陶瓷的小药瓶,上面画着几株草样的图案,余安看了眼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那儿见过。
汗水浸润伤口会疼,若是时辰一长,还会溃烂流脓。
余安犹豫着要不要接,一直骨节分明的手却透过她,接住了瓶子。
“多谢。”陆允时握着小药瓶,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怪他事先未考虑好,忘了带药。
“你们二人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不必言谢。不过”
常宁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陆允时,“余姑娘自己一人行吗?还是要别人帮你一下?”
“轰”,余安脸红了个彻底。
她一把将小药瓶夺了过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随后磨磨蹭蹭地往一处隐秘的草丛走去。
时机来了。
常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裙摆,欲跟上去,“余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帮你吧。”
转睫间,一抹晃动的红影映入眼帘,常宁下意识地就要还手,却生生止住。
看着横着脖颈前的白玉剑鞘,红色剑穗微微晃动中。
“常姑娘,”陆允时冷冷道,“为了免生事端,你还是不要动为好。”
常宁心头一凛,没想到这陆允时果真如同主子所说那般,手段狠厉。
他说的这番话,分明是变相告诉她,若是过余安的药无毒最好,若是有毒她先送命。
眼里闪过一丝锐意,却又很快恢复成一副柔弱害怕的模样,常宁狠命逼出两滴眼泪,“陆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余姑娘而已。”
女人精湛的演技落在陆允时眼里,却是拙劣到令人发笑。
自作聪明的样子,怕是跟她背后之人如出一辙。
不久后,余安才走回来,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心里一直在想着那是什么药。
虽知晓常宁有问题,但她给的药还是很好用的!
她笑着露出小梨涡,“常姑娘,这药抹上后清清凉凉的,真不一般,是什么药啊?回京后我也买一些,囤着。”
常宁不自然地笑了笑,当然是好药了,主子亲手研制的药,可是稀如珍宝。
但她只是摇摇头,“不过是些寻常药,余姑娘多礼了。”
怕她再提起,常宁又接着道:“赶些上路吧,天黑就不好了。”
西域边陲多风沙,白日烈阳燥热,夜间却又冷风习习,昼夜之间的温度差别极大。
是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余安点点头,但看着自己的腿,又犯起了难。
那处还疼着。
常宁见她垂眸不说话,心里猜到是为了什么。想到方才陆允时对她拔刀相向的样子,汗津津的背上竟然升起了几分寒意。
罢了,不易打草惊蛇急功近利,若是将事情办砸了,怕是主子饶不了她。误了时辰受罚,也比没了命好。
幽暗地牢里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全是任务失败的死士在受罚,血洒了满地,令人作呕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地牢。
连负责上刑的死士都忍不住犯恶心,可那人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见着那些鲜红冒着热气的鲜血,上挑的凤眼都亮了起来。
那是她的主子,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辈子常宁都忘不了,去了一次便再也不敢踏进半步。
她回过神,有意无意地将话往陆允时身上引,“陆公子身形矫健,又驭马娴熟,不如余姑娘同陆公子一起?总好过伤得更重。”
陆允时睨了常宁一眼,心里讽刺这个女人倒也不是太傻,竟然还给他和余安找台阶下。
余安正红着脸,犹豫要不要推脱,一边是破了皮的伤口,一边是露了马脚的常宁,好生纠结。
直到马蹄声响起。
陆允时牵着马过来,眼睛虽是看着她,但那话却是对着常宁说得,“那常姑娘一路多加小心,莫要生了乱子。”
不轻不淡的一句话,余安听着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带着警告的意味儿?
路上,余安侧坐在马鞍上,斜倚在陆允时的怀里,眼睛时不时瞥一眼同行的常宁。
太安分了,安分到不正常。
明明晌午时分她似乎露出了些不对劲,可眼下却是安静赶路,一路上与她谈笑,骤是温婉小意。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
余安倏然抬眸,在她涂药回来之后。
她不禁疑惑,莫非是陆允时做了什么,让她心生警惕了?
察觉到一旁投过来的视线,常宁笑了笑。
余安有些僵,只能回以一笑,而后僵着脑袋,下意识埋进陆允时怀里。
胸前的小脑袋动来动去,陆允时却乐此不疲,任由余安的额头随着马身晃动而在衣襟上蹭着。
余安抬起头,闷声道:“你是不是跟常宁说了什么,还是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陆允时又咽了回去,瞥了一眼怀里的人,小脸因捂在他衣衫里,红扑扑的。
他注视着前方,淡淡道:“没什么。”
嘴上虽然说的是没什么,可是余安却撇了撇嘴,这语气还没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陆允时挑挑眉,“突然想起,有也是有的,不过”
“不过?”余安顺着他的话问。
“说句好听的话,我便告诉你。”
什么?好听的话?
余安微仰着头,只能看见陆允时棱角分明的下颚,宛如雕刻般流畅硬挺,但她却越看越气。
他在逗她。
余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非要听,我还”
声音戛然而止,璀璨里的杏眸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余安面色一转,笑意盈盈,声音温柔似水。
她勾了勾唇,“想听好听的话啊,那你低头,我就说给你听。”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个羽毛尖,勾人。
陆允时听她声音转变的如此之快,心里猜测这人儿指不定又在使什么坏,理智和直觉告诉他,不要低头。
但他还是低了,将侧脸靠近余安,怀着私心地靠近她的唇。
余安本想使坏的心,却在目视着陆允时的侧颊时,呆住了一瞬。
与寻常舞枪弄剑之人不同,他四肢结实有力,肩背宽阔但身形修长清瘦。同样他的肤色也很白,耳畔边细小的容貌衬得那处更白更嫩,连耳垂都泛了粉意。
看着有些可爱。
本该到嘴边的骂人之话消失,余安鬼使神差地轻声说了句,“你的耳垂,好粉啊。”
可这样一句话,于男子而言,虽算不上折辱,却无疑是调戏。
陆允时显然也没料到余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时,竟然还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勉强算是好听的话吧。
陆允时清了清嗓子,“你去涂药时,我拔了剑。”
“什么?你”余安震惊地扬声说话,却又很快顾忌着一旁的常宁而低下声音,“你怎么能对她拔剑呢?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们发现她有问题了。”
余安不赞同地扯了陆允时的袖子,有些生气。
听她这一番话,陆允时有些好笑,搂着她腰的一只手空出来,屈指敲了敲余安的脑袋,“她早就有所提防了。”
怎么会
余安仔细想了想自己所言所做,找不到任何打草惊蛇的地方,不禁疑惑地坐直身子,将头靠近陆允时,小声说着:“可是我做了什么令她起了疑心?”
话落,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
雪玉般的脸颊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宛如垂涎已久的琼浆玉液,陆允时克制地移开眼睛,没有亲过去。
淡淡地“嗯”了一声。
余安听后更不解了,陆允时的手还在她头上作乱,时不时撩下她额间碎发,又时不时地摸着双云发髻,烦人得很。
“哎呀。”她拍掉那只手,掌心与手背的触感,却无意中提醒了她什么。
摸手
对,她先前为了试探,而摸了常宁姑娘的手,正是察觉到她尾指上不同寻常人的武茧,才会笃定她有问题。
原来,她也发现了啊。
亏她还一直沾沾自喜,准备揭露人马脚呢。
想想就蠢死了。
余安叹了口气,像个被霜打蔫儿的茄子,眉眼垂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对了,大人,你既然知晓她有问题,为什么还答应她留着身边?”
余安毫无意识到,自己唤出了久违的称呼。
陆允时也是一愣,听到熟悉的称呼,心里不由雀跃,好心纠正道:“不是大人,你要唤陆郎。”
随后想到余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又脸一黑,“什么叫做‘把她留在身边’,好好说话。”
“我明明就有好好说话”余安小声嘟嘟囔囔。
陆允时听不清怀里的人又在囫囵吞枣地说些什么,但总归不是好话就行了,说不定又在心里偷偷骂他。
他没好气地解释,“不知是谁派来的眼线,可能是朝堂中人,可能是孟府亦或是永宁侯府之人,还有可能是”
顾淮。
但这些陆允时无法确定,这些时日以来,汴京风云变幻,朝局动荡,几大党派水火相争,是谁的人,派来做什么,他也不能完全断定。
再者,余安在身边,又身份敏感,他不敢轻举妄动。把眼线放在身旁,时刻盯着,总比猝不及防地袭击要好。
余安听他未说出口的话,倒是没有想到顾淮,而是在想着常宁一路监视他们,到底为了什么目的。
不过很快,她就知晓了。
夜幕将至,漆黑的夜空上坠着无数繁星,圆月皎洁冷盈,洒下的银色光辉好似一盏银色的灯。
西域边陲,四处戈壁黄沙,树木稀疏,三人落脚的地方是最后一片树林。再往里走,便是大片黄沙了。
树影婆娑,夜风不断,好在一棵粗壮的老树能抵挡风劲。
余安小口小口啃着包袱里带的干粮,又冷又硬,嚼得腮帮子疼。她正一心一意地和烧饼较劲儿,忽然瞥到了一旁。
陆允时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修长,背对着看向不远处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安想起,他好像还没吃。
看着手里的烧饼,余安觉得让陆允时那般出声高门大户的人,跟着她一起啃烧饼似乎有些天方夜谭,她可没忘记,陆允时在大理寺时虽不拘小节,可到底还是有些挑的。
她咬咬牙,只有这个了,爱吃不吃吧。
余安张嘴想要喊他,可有想到那人偏要自己喊他陆郎,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大人。”
背影一动不动。
“陆寺卿?陆允时?喂!”余安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地上捡了几片叶子揉在一起,向陆允时丢过去。
宛如风一般轻的叶子团砸在陆允时的背上,他才转过来,看向她手中的烧饼。
登时,嫌弃地皱了眉头。
那般生冷的吃食,吃了对身子不好,余安体弱怎能吃这种东西。
他一边想着余安不能吃,可一边又想到自己粗心大意,若是猜到余安会跟来,必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余安见他眉头簇拢,直到变成一个“川”字,心里羞恼,脸都红了。
他这是在嫌弃她?因为她咬过了?
可是以前他又不是没有亲都亲了,怎么还这样。
余安愤愤地咬了一口烧饼,用了好大一番力气,被她扯下来的一小块烧饼还露在唇外,遽然间,一道暗影压了下来。
双唇相碰,陆允时抢走了她嘴里的那块烧饼。
临走前,还象征性地轻咬了她一下。
他随性嚼了几下,似是很认真地在品尝,过了半晌才道:“还凑合。”
余安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又羞又恼,一股脑地转过去背对着陆允时,将烧饼护在怀里。
不想跟他说话了,无耻之徒。
陆允时靠过去,幽幽问,“生气了?”
余安猛地转过身,好心提醒他,“你别忘了,我们还在吵架,在冷战!”
陆允时听得好笑,“哦。”
在余安恨不得扑上来揍他的眼神中,冷不丁道:“那又如何?”
“你!”余安跺脚,不解面前这人何时转了性子,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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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再遇顾淮【新增内容】
听着身后的清朗笑声, 余安大步往前走去,正巧看到回来的常宁。
方才, 常宁忽然道她身上有些不舒服, 前处有个小水窟去洗了洗,这才回来。
“余姑娘,这么急匆匆的, 是怎么了。”
常宁身上依然穿的是余安赠的那件衣裙, 但她脸上和脖颈处泛着水珠,似乎真的是去洗了洗。
余安看向自己, 不看时未发现,眼下一瞧才发觉手有多脏, 指缝里都沾满了灰。
常宁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看入眼里, 唇角兴奋地勾起, “余姑娘, 你脸上怎么黑黑的, 还有脖子上, 可是不小心弄脏了?”
脸上?!
余安一个激灵,脑海里又在回想刚才陆允时亲她的那一幕,岂不是脸上的脏东西全被他瞧去了?
“小水窟就在那处, 水清凉又干净,洗一下明日好上路。”
话确实是如此,身上脏兮兮的便也罢了, 西域黄沙不同那些荒芜贫瘠之地, 遍地都是毒物, 黄沙里不知晓沾了些什么。
但是余安犹豫地往后看了眼, 陆允时正倚靠在方才她坐着的那棵树下, 长腿微弯, 似是在闭目养神。
她想去找陆允时陪她同行,可那小水窟距离这里不到几米,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况且就在不久前她还和陆允时说着,他们这是在冷战呢。
常宁静静地立在一旁,灵澈的双眸无声地看着余安,眼底却没什么感情。见她看了过来,立即又恢复成那温柔的模样。
余安心下定了定,陆允时就在那里,常宁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她朝着那水窟走去,一步两步直到走了十几步,双脚停在了水窟旁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才弯起唇角,笑自己果然是小题大做。
余安蹲下身子,银色的月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盏银灯,澄澈的水面依稀倒映出她的脸。
“是有点脏。”她自言自语着,一边把手伸进小水窟,舀着水洗了洗。
正当她再次向水窟伸手时,耳边传来一声锐响,转睫之间,一道螺旋镖“咻”地一声,直直陷进离她脚边半寸的地方。
余安被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正要叫出声时,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没有喊陆允时,而是双手颤抖地拔起那根螺旋镖,扯下了上面绑着的一个纸条。
分明不久前还觉得宁静的夜晚,在余安看清那纸条上的纹路时,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淡金色的纸条在月光下发着光,上面的麒麟纹若隐若现。
顾淮,这是顾淮的信!
一想到那个拿铁链囚禁自己的疯子,可能就在身边,余安寒毛直竖。
她慌乱地四下张望,生怕什么邪魔恶鬼从旁边跳出来,便是连脚下干净澄澈的水窟,都看上去像个吃人不吐骨头深渊。
余安站起身就要往回走,陆允时就在不远处的视线中,可她却再一次止住了步子。
不可以,好不容易决心将陆允时从她身边抽离,怎么能又因为顾淮而把他牵扯进来。
余安死死握住掌心的纸条,唾弃自己胆小怕事,自私自利。
良久,她才摊开那张纸条,看清上面的字眼时,呼吸都变了。
“寅时,水窟前十米处,大理寺叶衾。”
余安握紧双拳,眼里露出愤怒,她不敢笃定这传信之人到底是不是顾淮,但此人公然用叶衾的性命来要挟她!
看来是对她的底细十分清楚。
心里半是寒冰半是火烧,余安犹豫着该不该和陆允时说。若是说了,凭陆允时的武功拿下此人不成问题,可若是那人同样身手极高呢?
即便那人被拿下,汴京另一头与他接应的人,无消息传过去,会不会真的害了叶衾的性命?
不远处,陆允时虽阖着眼,但依然听着四处的动静。她知晓余安就在不远处,但已过了有些时候却没回来。
他睁开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一旁的常宁。
抬脚朝水窟走去。
余安正天人交战,突然一道声音传来,“余安!”
登时,她吓得将手一缩,掌心握住纸条,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将螺旋镖丢进了身后的小水窟。
“咚。”
陆允时听着声响,皱了皱眉,“大晚上乱跑什么,你丢了东西进去?”
说着,便要抬脚朝小水窟走去。
水窟极小,不过几口井宽,那螺旋镖虽重,可若是没有沉下去,而是浮了起来。
余安心被高高悬起,掌心都沁出了汗。
在陆允时快要走近时,一把环抱住他的腰身,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人扯地转过身,背对着水窟。
“大人!”
陆允时被她扯地有些怔愣,呆呆地垂首看着撞进怀里的人,后知后觉地抬起双手搂住纤瘦的脊背。
少女软软的身子像是一滩水,偏生余安又搂得极紧,两人贴在一起却宛如无甚阻碍。
陆允时声音极低,“怎么了?”
余安埋在他怀里,脑海里万马奔腾一般,她千想万想都想不出一个借口,眼一闭心一横胡言乱语:“你、你好香!”
煞有其事地嗅了嗅,“就是哪里都很香!”
陆允时怔了半晌,睿智的思维像是被人扯住,无一丝一毫思考的能力。他想不通他香和余安抱他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身体却远比心诚实,搂在余安腰上的手紧了又紧,像是要将人嵌进身体里。
余安声音闷闷的,“大人,你帮我给伤处抹下药吧。”
陆允时闭上眼睛,呼出来的鼻息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热意,头靠在余安的耳朵尖,克制不住地喘了一声。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余安拉着陆允时的手,两人朝着一处隐秘的树下走去,离水窟和常宁都远远的。
两人回去时,余安脸红扑扑的,腿有些发软,腰带也有些乱。
看着常宁不解的眼神,余安面上更红了,一副娇羞的模样,她垂下了头,躲在陆允时的身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可无人窥见,杏眸在看到常宁的那一刻时,带着几分冷意。
她是故意引她去的,为的便是让她亲手收到那张纸条。
呵,算是威胁吗?
方才被陆允时安抚下去的愤怒又窜了上来,离了水窟,确保陆允时看不见螺旋镖了,余安才挣脱陆允时的手。
自顾自走到树下,坐下来闭眼歇息,旁人只当她是羞了。
余安却是在担心,陆允时看她看得那般紧,寅时真的能见到那人吗?
她正想着,身后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霎时凉风都消失了。
陆允时在给她挡风。
想到这,心里对身后人的愧疚又多了半分。
不久前她有意地撩拨他,不容他退缩地带着他的手在衣裙里作乱,还非要让他给她裙里那处抹药。
“是不是刚才抹药的时候,力气大了些?”
余安咬咬唇,不吭声。
陆允时便只当她是难为情,方才她的一条腿抬起放在他的手肘上,裙下一览无遗。
稀疏到仅有几根幼苗的绿丛,干涸的盆地逐渐变得潮湿,盎然生机像是天上的云,不断下着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缓缓落下,不一会儿却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汇集成一条浅浅溪流。
水珠砸在他的手背上,陆允时将一切尽收眼底。
见余安不说话,便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
余安心下纠结,忽然瞥到陆允时的手,脸瞬间变得通红。
手握住她的下巴,又靠近她的鼻翼,不知怎地,余安好像闻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一把拍下陆允时的手,恹恹道:“我累了,想歇息了。”
陆允时闻言没说什么,极致的愉悦过后,的确会很疲累。
他将余安搂进怀里,经历过亲密之后,毫不避讳在常宁面前展现二人的亲昵。
寅时。
余安悄悄来到水窟旁,一脸视死如归,手里握着一根树枝。
心跳七上八下,每朝前走一步,余安的心就跳的越快。
很快,她已经离水窟十米远了,心里估摸着这应该就是那传信之人所说的地方。
“呼——”风声格外大。
余安瑟缩了下身子,单薄的衣裳令她有些冷,可背上却冒出了冷汗。
她四周逡巡了一遍又一遍,却仍听不到任何声响,心里愈发害怕,抬脚就要往回走。
忽然,寂静无人的树影中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过来。”
冷冷的男声,像是一道妖风,余安心咯噔一下,呼吸止住。
那声音太熟悉了。
小院里那人面露笑意,嘴里说着是最温柔的话,可手上却拿着金色的镣铐,将她一次又一次地囚在里面。
余安最怕的,便是听到他那句,“过来。”
她忽然无比后悔自己这个冲动的决定,顾淮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够清楚吗!
余安只停了半步,便接着往回走。
顾淮斜着身子,靠在一棵树上,手里握着未展开的铁扇,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安。
不紧不慢道:“叶衾还未及冠吧。”
余安猛地一顿,她转过身来,两眼怒视着顾淮。
顾淮佁然不动,两只眼睛像是无底的深渊,黑黝黝的瞳仁里探不出一丝温度,如同夜间觅食的恶狼。
直到余安走到他面前,唇角才微微勾起,逐渐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不容余安的反抗,毫不怜惜地将人往树上一推,动作粗鲁至极。
“咚”,纤瘦的脊背重重撞在粗壮的树干上,余安吃痛,闷哼一声,可还未来的及反抗,一把被掐住了喉咙。
顾淮缓缓靠近那张因窒息而泛红的小脸,眼里兴味盎然,他笑着问:“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他用了巧力,未免留下指痕,顾淮只用虎口抵住余安的喉腔,令她无法发出声音,亦无法呼吸。
可这样才是最难受的。
死亡的气息太过恐怖,余安只觉脑海一片空白,忽然那只手又撤了力。
顾淮就像是个疯子,上一瞬将人掐住窒息,下一瞬却将余安搂在怀里,冰凉的唇靠近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唇珠感受颈动脉的搏动,还有血管下源源不断的鲜血,他突然想咬一口。
余安大口呼吸着,缓过了劲可是剧烈挣扎,想要大声呼喊时却发不出声音!
她惊慌地不断用嗓子发声,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顾淮见她似乎是真的被吓着了,才好心放开她,笑着解释,“怕什么,不过是点了你的哑穴,安分点。”
余安急促呼吸着,用力推开顾淮,无声询问。
特殊时期,顾淮也懒得跟余安废话,吓吓她就够了。
“跟我回汴京。”
余安说不了话,只能摇头,顺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着,找时机想要逃。
这种小把戏落在顾淮眼里,不过是小孩过家家。这种小事从来都不会牵引他的情绪,可只要一想到她不断退后是为了去找陆允时,顾淮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他一步步逼近,五官几近扭曲,“再退一步,我就让人把叶衾和那叫明鸢的女人,两个人的脑袋千里迢迢从汴京送到你手上来,好不好。”
见余安莹亮的瞳孔睁大,眼底逐渐濡湿,顾淮才收起爪牙,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余安手都在抖,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使出力气,反握住顾淮的手腕,对他摇头。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砸在顾淮的手背上。
见顾淮脚步不停,余安几乎是绝望地闭上眼睛,可顾淮却停了下来。
脸被什么东西碰了下,说不上粗鲁,但也谈不上温柔。
顾淮眼里闪过几分矛盾,他竟然觉得那些眼泪碍眼极了,抬手给余安擦了擦。
他转过头,看向别处,嫌弃道:“好哭鬼蠢货。”
余安用眼神祈求着顾淮解了她的穴道,顾淮定定地看着她,“你要是敢惊动旁的什么人,大理寺的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说着,解开了余安的哑穴。
“你不要乱来!”余安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
面上这般说,余安心里却在打着鼓。她之所以能毫不心虚地说出这话,不过是笃定顾淮还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你带着孟纸鸢出逃,害她毒发身亡,搅乱了我的计划,还无冤无仇?”
余安:“孟纸鸢分明是被你下的毒!”
顾淮:“是我下的毒如何,可我没有夺了她的性命,是你带她逃走害死了她,与我何干。”
无半分起伏的语调,听的余安又惊又怒,顾淮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用铁扇拍了拍她的脸。
他满无所谓道:“不听话的棋子,死了便死了。”
余安:“我尚且算不上你的棋子,不如你也杀了我!何苦去连累旁人!”
顾淮眼皮一挑,嘴角的笑容愈发的大了,眼里却更加阴沉。
他收起铁扇,用手背拍了拍余安的脸,这次力道有些大,“杀了你,我怎么舍得呢?”
嘴上说是舍不得,可语气却如鬼魅一般可怖。
“你来西域不就是想查天和医馆的命案吗,倒也可以给你几日时间,好让你正眼瞧瞧陆允时那个废物,是怎么在你面前软弱无能,找不到丝毫那个财商的痕迹。等你回到汴京后,再来找我。”
余安微张着唇,原来顾淮以为他们来到西域是为了查天和医馆的命案?
“不过,你若是不遵守约定”顾淮弯下身,手捏住余安的肩头,猛地用力,“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亲眼瞧瞧,人头被踩在脚下,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余安簇拢着眉,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有目的接近顾淮,是因为她知晓永宁侯府与虞家冤案脱不了关系,可是顾淮这么强行把她绑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
且不说顾淮根本就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他与顾淮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有也不过是当日在湖心亭里,她因女儿身份迫于无奈答应他,做陆允时身边的眼线罢了。
可在小院里,他们已经撕破脸了。
顾淮被余安问的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拧眉。
他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得是她。
顾淮走过去,嘲讽地笑了笑,“怎么,以为我在乎你,看重你,还是喜欢你?”
余安几乎是瞬间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才不敢想顾淮对她有那种想法。
“你算个什么东西,别把自己看太重了,我不过是觉得你好玩罢了。”说着,将余安推开。
觉得她好玩,罢了。
余安眼神变得犀利,同样的回以嘲讽一笑,原来是把她当玩物。
也是,若不是把她当棋子和玩物,又怎会特意用铁链和镣铐来囚禁羞辱她。
“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在回京之前,你不可以动任何人。”
第58章 就要胡闹【新增内容
翌日。
天蒙蒙亮, 三人便骑马赶路,很快就到了西域边线。
余安和陆允时共乘一骑, 一路上却格外沉默, 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陆允时只当她还是因昨夜抹药一事害羞,并未多说什么。
“吁,”常宁拉住缰绳, 弯了弯眉眼, “多谢余姑娘和陆公子这一路的照拂了,到了西域边线, 我当离去了。”
陆允时沉默着,眼睛盯着她。见常宁还是笑得坦荡, 他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了。
余安闻声抬头, 皮笑肉不笑, “常姑娘客气了, 这一路上多亏了你。”
不然她怎么能见到顾淮那个疯子呢。
常宁心里了然, 余安望向她的眼神里不再是狐疑, 反之是冷漠。想必经过昨夜,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不错,她的确是主子派来监视她的。不过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反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功成身退。
常宁十分爽利地拍了拍马身,“这棕马的缰绳,可要重新系上去?”
余安点点头, 当然要了!
她既然是顾淮的人, 她也不必给她好脸色瞧。
可不待她说话, 陆允时却是按住了她的手, “无须, 你骑走吧。”
完成了任务, 那个温婉柔弱的样子,常宁也不屑于装了。她毫不客气地点头,竟是连一句道谢的话都不说,便骑着马扬长而去
余安目瞪口呆,气得大喊:“那是我的马!”
可那远去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直到完全消失,都没有任何回应
这就走了?还顺走了她的马!
余安偏头瞪着罪魁祸首,愤怒地捶了下陆允时托着她的大腿,“那是我的马,你让她骑走了,我怎么办?”
“你同我一起便可,也少受点伤。”陆允时挑挑眉,嘴角轻轻勾了下。
余安转过头,闷闷地一个人生了会儿气,忽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太轻松了,常宁离去的毫无阻碍。
陆允时这厮,说好听点,机会洞察人心,说难听点,也是狐狸一个!
他岂会那般容易地放走常宁。
陆允时像是知道余安心中所想,漫不经心道:“自然不会放走她,你当西域边线是想来想来,想走便走的吗?”
提及此,余安才有所发觉,他们来西域这一路几乎是无比畅通,别说强盗劫匪,便是野兽都不曾遇到一个。
可当初她上京路过西域时,路途可谓艰险。
原来陆允时在西域也安了人吗?那他是何时安的?会知晓顾淮的踪迹吗?
余安越想越惧,她抬眸看了身旁的人,一时间心绪翻飞。
陆允时道:“无须担心,她逃不走西域边线,等她落网便知身后之人,无须你我动手,费力气。”
余安不语,可是她却有些担心,常宁可能入不了网便被大鹰叼走了。
两人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久便来到了陆允时先前到的那处悬崖。
数月前,他带着几个死士来到此地,为了探查顾淮的行踪而误入余家村个竹屋。如今,他身旁站的是余安,便连心境都变了。
他忽然很想看余安脸上的表情。
长而卷的羽睫似是静止一般,余安呆呆地望着悬崖之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时隔几月,她再次回到了这里。
分明不过才离去半年,她竟觉得如隔数载,这里的一切变得有些陌生。
这种感觉令她心慌。不该如此的。
她在这里隐姓埋名十余年,易容改貌隐忍苟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回到汴京,沉冤昭雪。
这里的一切,都应当是死死刻在她的心底,牢牢地锁住她的手脚,令她痛苦却难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不能忘记和陌生这里!
可是她竟然觉得陌生,甚至一想到靠近这里,脚步都忍不住往后缩。
余安陷入巨大的矛盾和挣扎中,一边是十余年的痛苦记忆在拽着她,一边是汴京快乐无忧的心绪牵扯她。
耳边也降临了一个遥远而空灵的声音:忘记吧,忘记一切,忘记了所有就解脱了
心里的天平开始不断倾斜,倾斜的那一边承载着汴京,那里处处都是陆允时的存在。而被高高翘起的另一边,是大火焚烧的疼痛,是双亲的鲜血洒在脚边的灼热,是师父临死前的嘱托
轰隆一声,余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
手臂上传来痛意,她双目无神地垂眸,是陆允时拉住了她。
视线再往下,余安登时吓得冷汗直冒,只见自己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她稍微动了动,碎石滚落,消失在深不可测的悬崖里。
陆允时一把将人拉入怀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余安就像是着了魔般走到悬崖边,如若不是他正红转头拉住她,后果不敢想象。
一股巨大的后怕笼罩着陆允时,他心有余悸地不停摸着余安的后颈,不只是想给她安慰,还是想给自己安慰。
两人的心跳不约而同地剧烈跳动着。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陆允时还是低声说着,“余安,你是不是入了梦魇?”
梦魇?
余安眼有些红,怎会是梦魇,那是她的心魔。
束缚一辈子的枷锁。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不久前脑海里的一幕,在理智快要崩溃的那刻,天平动了。
缓缓倾向西域这一边,那里是她死去的双亲和丧命的虞氏一族。
她苦笑,好像这一次,她又毫不犹豫地没有选择陆允时。
要是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大人。”
陆允时感受到余安抱住自己,小小的声音满是委屈,他有些心疼,“嗯。”
“大人。”
“嗯?”
余安什么都不说,只一遍一遍地叫着陆允时,恨不得把这许多年来的压抑,还有心里的情意,悉数说给他听。
“陆允时”尾音已有些哽咽。
陆允时只当她还陷入在过去的回忆里,心疼地亲了亲她的发顶,“嗯,我在。”
余家村依然掩在两山之间,翠绿葱葱,和山崖上的枯木截然不同。
陆允时和余安两人站在村口,注视写着“余家村”的石碑,隔了几个月,深绿的草又生长出来遮住了一半。
余安拂开,摸了摸。
“大人,我们这样进村,会不会”
她想说,他们二人会不会被认出来。
陆允时却是摇摇头,“上回来时只在村口,见了个老者,无须担心。”
进了村,二人皆是眉头一皱。
太安静了。
破旧的墙皮七零八落,篱笆栅栏有的破了个大窟窿,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枯叶。
余安朝一个小屋子里张望,“没什么人”
“你们是谁啊!”一穿着粗布衣裳的人走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喊道。
狮吼一般的声音传来,余安转过头,一缕风拂过面颊,撩起了额角碎发,头上的小流苏微微晃动,粉色的小脸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蕊。
余山柱看呆了,他活了将近四十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娇俏的小娘子。肤□□柔,看那露在外面的小手腕,又细又白,怕是稍稍用点力就红了。
红了,会喊疼不?
余安有些难为情,大大咧咧地冲着人家里望,着实有些不礼貌。
她颔首致歉,“这位大哥,我和我们兄妹俩云游到此,见此处山峦耸立却又掩生机,原来竟是一个世外桃源,着实叹哉。本想离去,只是天色渐晚,不置可否叨扰一晚?”
话落,她浅浅地笑了笑,小小的梨涡和尖尖虎牙,像是一个漩涡,恨不得叫人深陷其中。
余山柱看的心都热了,这样美妙的一个小娘子,他还真没见过,也没尝过呢。
余山柱家穷娶不上媳妇,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平日里觊觎别家的媳妇和姑娘,暗地里和那些没了丈夫的寡妇,也偷了好几回香。可这样的美人儿,前所未见。
“哦,行行行,俺家大着哩。”说着,便招呼着人往里走,余光且忽然瞥见什么。
只见陆允时一把牵住余安的手,随即侧身上前,挡住余山柱的视线,冷着脸道:“多谢。”
余山柱有些悻悻,“不谢不谢。”
可转过头,眼里却闪着别样的光。
入夜。
余山柱家穷,活得糙,不知从哪里讨来几个白面馒头,装在一个瓷碗里,递了过去。
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余安。
余安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吃了烧饼倒也不是很饿,但陆允时
“多谢余大哥。”余安接过,不自在地笑了笑,余山柱看她的眼神像是能穿透衣衫似的。
陆允时眼睛微眯,神色冷了下来。
可桌下放在腿上的手却被人轻轻按住,只见余安出声道:“余大哥,我们兄妹俩四处云游,听闻着翠峰岭有一珍稀药草,可是真的?”
余山柱听那软似水的语调,心都化了,咧着嘴连连点头,“是是是翠峰岭长在西域黄沙戈壁中,算是个奇迹哩,长在悬崖两壁中间还那么多大树,有几株草药算个啥!”
余安:“不知道此处有没有一种叫伽罗草的草药?”
咧着嘴大笑的余山柱一听,脸皱在一起,狐疑努嘴,“你们,问那做啥?”
心跳有些快,余安笑了笑,佯装不经意,“只是听说罢了,好奇而已。余大哥见多识广,莫不是也听说过?”
见多识广四个大字,余山柱认都不认识,不过他晓得这是夸他。
他仰着鼻子,眼睛里升起几分得意,“那是,我虽然没出过着余家村,可这翠峰岭的事情没人比我懂得多!”
余山柱说着话也不假,他家穷又无双亲,更娶不上媳妇,一个人平常无事就上山打打野味,偷捡别人家种的东西,从未失过手。
唯有一次。便是听了老一辈的人说胡话,说是翠峰岭不远处还有一座山,只有半个翠峰岭高,不过却长有仙草,延年益寿价值千金。他这人性子虎,禁不住糊弄,扬言采了那仙草回来,当聘礼娶了隔壁家的黄花大闺女。
可不仅闺女没娶到,上山差点连命都丢了。
余安听他说得传神,只见余山柱忽然神神秘秘地靠过来,作势就要搂,余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的有些愣,还未缩回肩膀,就被陆允时拦在怀里。
陆允时紧绷着脸,“余大哥,说故事便好生说,碰我妹妹作甚?”
妹妹两个词,从陆允时嘴里说出来,竟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余山柱搓搓手,坐了回去,继续道:“伽罗草就长在那罗刹峰,不过那罗刹峰的名字叫的是一点都不差,里面有鬼,有猛兽,仙人去了也没命。”
话落,翘起个二郎腿。仙人去了没命,他有命回来,他比仙人厉害。
“怎么你们要去?别怪俺没劝你们,那里一团黑影飘来飘去的,还没看清楚就能把你拖下去!”
*
余安坐在榻上,还在想着余山柱晚膳时说的话。
她偏头看向小桌旁,陆允时将两个小长凳拼在一起,那是他今夜的床。
两个小长凳只有半人长,一掌宽,老旧的枯木四处都是被虫子蛀空的洞,凳子腿摇摇晃晃,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这能承受的住一个人?
余安收回眼神,打量了自己身下的床榻。这是余山柱家的偏房,说是以前双亲住的,后来过世了便空着。
屋里积了许多灰尘,但所幸还算干净敞亮,床榻也能睡下两个人。
她抿了抿唇,走了过去,低声道:“大人,别弄了。”
声音很小,跟蚊子哼似的。
陆允时闻声停下捣鼓凳子的手,垂头看着胸前的小姑娘,暗黄的烛光站在她的侧颊,看不出是不是红了脸,但软软的脸蛋,可人极了。
余安支支吾吾,“这凳子不稳,晃来晃去,吵得很。”
陆允时睨了一眼,不懂她的意思,皱着眉道:“那我站着睡?”
好像也不是不行,以前去偏远之地查案时,还没地儿睡。
余安一听连连摆手,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她哼哼唧唧地道:“就是你跟我睡吧。”
陆允时有些无奈,捏了一把她的脸,“舌头捋直了说话。”
“哎呀,我是说——”余安心一横,“床很大,你和我一起睡!”
这下轮到陆允时呆了,他看了眼铺整好的床榻,因家里人少,余山柱只拿出了一床被子,还是好不容易翻出来的。
一股子潮湿的土味儿。
陆允时勾了勾唇,心里很是愉悦,但他还是摇摇头,“无事,你无需担心我,我不累,今夜得守夜。”
余安一把拉住陆允时的手腕,“怎么会不累,这些天你都没歇息过。你不睡,那我也不睡了!”
说完,挑着眉,一副欠揍的小模样。袖口上的手也用着力,似是他不同意她就不罢休。
陆允时瞧她那样,有些好笑,“你这是在跟我耍小性子?”
什么小性子,她分明是好心。
余安脸红了红,嘴里叽里咕噜,“谁耍小性子了,胡言乱语。不睡就算了。也是!我一个小小衙役,怎配与高高在上的陆寺卿同塌呢!”
说着便要松开,陆允时听她那阴阳怪气的话,薄唇微勾,反手握住余安的手。
他悠悠道:“甚好。”
余安拧眉,不解道:“什么甚好?”
话音将落,只见陆允时忽然俯下头,唇角蹭了下她的耳垂,用气音道:“你对我耍小性子,甚好。”
余安脸更红了,推开陆允时独自上了榻,暗骂他狗官,可心却不争气地越跳越快。
尤其是当感受到被褥的一边被人掀起,凉风夹杂着温热贴近她的背,伴随而来的还有那股熟悉的冷香味,心跳地更快了。
她拱了拱鼻子,心里默默想着,真香啊。
这厮一路这么些天了,也换了几次衣裳,为什么身上还是那股冷香味?
她不自觉翻了个身,却险些撞入陆允时的怀里,忙把身子往后挪,眼看见就要捱上满是陈灰的墙壁,陆允时眼疾手快地拦住余安的腰,把人拉了回来。
小脸贴上了陆允时的胸膛,鼻尖深埋在那股冷香味里。
余安有些脸热,心里怒斥自己莫不是鬼迷心窍,陆允时若是知晓她方才的心思,指不定怎么逗弄她。
她心虚地偷偷往上瞄了一眼,正巧撞见陆允时的脸在靠近,好似下一瞬就会吻上她的唇。
咚咚咚,心跳如擂鼓。
越来越近了,连鼻息都喷洒在她的眼睫上,惊得长睫都颤了颤。
余安瞪大眼睛,呆呆地不知反抗,却见陆允时的脸擦肩而过,他只是单纯给她掖了掖被角。
“”
陆允时躺下来便看到余安一脸幽怨,小嘴嘟嘟囔囔,没有半分睡意。
他抬手敲了敲人的额角,故作正经:“快睡,别胡思乱想。”
余安一听,身上反骨作祟,分明是他总做出些令人生误会的事,这下倒怪起她来了。
她轻哼一声,重重拍了下陆允时刚敲她头的手背,眼里露出几分挑衅来,在他的注视下——
伸出拳头怼了下他的腰腹,暗自发誓这一拳要给他好看!
陆允时眼神却慢慢变了,原本的清明变得逐渐幽深,他眯了眯眼睛,握住余安打他拳头的手,用力捏了捏。
声音低了下来,“别胡闹,安分点。”
余安挑眉,得意洋洋,手却忽然碰着了什么,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花。
那是何物宛如刚被火烧过的烙铁,来势汹汹。
登时,余安不敢动了,只愣愣地看着陆允时。
被那双纯雪一般的杏眸盯着,陆允时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罪过,眼里盛起几丝恼怒,他伸手掰着余安的肩膀,让她转了过去。
而后退开几分,中间留出间隙。
许是感受到余安身子的僵硬,陆允时在昏暗的烛光下出声,“是不是吓着你了?”
背对着他的人不语。
陆允时更加恼怒自己,“你别怕,我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身后的声音听着有些愧疚,愧疚之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余安脸烧得通红,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发觉被褥被掀开,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转过头去。
陆允时已经坐起身,准备下榻了!
“你去哪里啊?”
“我去睡长凳,你快睡吧。”
陆允时起身,抬脚下榻,手却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只见余安眼巴巴地拉着他的手腕,“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你回来!”
余安斜着身子的姿势不适,陆允时便想着转过身,哪知余安却以为他是想走,连忙环住他的腰,耍赖似的,“别走啊。”
“我我一个人睡害怕,你陪我,好不好呀?”余安扯了扯陆允时的腰带,软下嗓子。
这般哄人的娇俏模样,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见过。
这个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陆允时有些难以把持,抬手捂住了余安的眼睛。
他怕再看,便要做出无礼的事情了。
“好。”
第59章 陆允时的心意【新增内容】
许是到了陌生之地, 两人都睡得不够踏实,天还未亮时便醒了过来。
去院子里好生洗漱一番, 天才蒙蒙亮, 山间的雾气腾腾,一片朦胧。
看着余山柱的屋子还是暗的,余安踌躇了会儿, “大人, 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陆允时定了定, 随后解下剑柄上的红穗,上面的红色玛瑙珠价值连城, 走过去挂在了屋门的把手上。
“走吧。”
红色的剑穗下摆是流苏所致, 随着中间镶嵌的一点红色玛瑙珠缓缓晃了晃, 不似凡物。
陆允时手里握着长剑, 失了剑穗的剑柄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余安默默记了下来。
出了翠峰岭, 天已大亮, 晨间的浓雾散去不少,视线逐渐清明。
心缓缓落下,余安随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 “罗刹峰就在前头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嘛,余大哥会不会是唬我们的?”
踏入山口, 树影婆娑, 白雾渐渐积聚, 余安这才知晓是她高兴太早了。
这雾, 好像瘴气。
“大人, 蒙上吧, 以免有毒。”余安从小包袱里拿出两块白帕。
见陆允时仔细蒙上了,余安才松口气,随即手落入一个宽厚的掌心。
陆允时牵住了她,“万事小心,站我背后。”
不知是两人太过谨慎,还是白日里并没有那般恐怖,出了浓浓白雾再无半点诡异的动静,偶尔闻得几声鸟鸣。
余安:“小院的伽罗草长在地上,每日浇水,那便是不喜潮湿阴暗之地,只会长在向阳的地方。这里阳光足,也不少雨露,怎会找不到?”
环视一周,这里已经过了山腰许多,再往上可就是山峰了。
伽罗草叶子为紫色,在青天白日里极好认,可二人找了许久却偏找不到丝毫伽罗草的影子。
越往深处走,巨大的树影笼罩在地上,遮天蔽日。
深林最骇人的一点便是深幽,巨影,还有那遍及四处的浓雾。
陆允时牵着余安打头阵,小心踱着步子往里走,忽然脚步微顿,“嘘。”
霎时,余安两脚像是定住了一般,窸窸窣窣的响动在前处的茂密草丛中传来。
嘶、嘶、嘶
身子与地上摩挲出响声,还有一种刺耳的低嘶声,越来越近,余安脑中灵光一闪,她猛然想起了什么。
这莫不是余山柱口中的野兽?
她急忙低声道:“大人,好像是——”
可话还未说出口,只见茂密草丛耸动起来,紧接着一条满是金黄纹路的巨蟒缓缓攀上树干。巨大的古树已长有百年,树身粗壮到几人张开手才能环抱住,可那巨蟒的蟒身却能将树身重重绕住。
余安背上汗津津的,双腿忍不住发软,就在快要喊出声时,那只巨蟒竟然像是没有发现他们一般,将蛇头盘在树上,懒懒地垂着。
蛇尾巴垂下来,拖到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余安转过头,顺着陆允时的视线看去——
一株紫色的花正长在那巨树的树干上,一缕阳光直直照射过来。
伽罗草!
余安恍然醒悟,原来他们在悬崖的崖壁上、向阳的山地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是因为那伽罗草竟然长在树上。
眼里露出几分喜色,可转瞬又变成了担忧。
伽罗草找是找到了,可却在巨蟒之下,还不如没找到呢。
两人心领神会地悄悄往一旁退去,直到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时,才敢出声交流。
陆允时低下声音:“你可觉得那巨蟒有何不对?”
余安点点头,“我曾在些书里看过,蟒蛇眼与耳形同虚设,但它们的蛇信子却宛如眼耳,极其敏锐,还可辨别方向。方才我们与那蟒蛇不过几丈远,怎么会没有发现我们?”
这番话,正是陆允时心中所想。他看了眼周遭已有些浅淡的雾气,“我记得你说过西域的瘴气有毒,罗刹峰和翠峰岭相近如一座山,我们上山来时碰到的雾是不是瘴气?”
“不是瘴气,至少算不得瘴气,只能是沾染着些瘴气的毒。”
余安轻声说着,但经陆允时这么一说,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巨蟒生长于此处,会不会常年受到沾染瘴毒的雾气所影响,进而蛇信子不灵敏退化了?不然它为何从未下过山,也从未听过余家村传出巨蟒吃人的传闻来?”
她曾听师父说过,那瘴气毒性厉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人便可五识尽丧心智全无。
若是巨蟒蛇信子无法感知到人,岂不是有望拿到伽罗草了?
她正想着,陆允时握了握她的肩头,“待会儿我去摘伽罗草,你站在此地不要乱动。若是察觉不对,朝反方向跑,知道吗?”
“你要徒手去摘伽罗草?”余安皱眉,“那可是蟒蛇,即便它蛇信子不行,可它身形巨大,会吃人的!”
“放心,我不会惊动它。”
余安听这话,只觉陆允时是信口雌黄,巨蟒哪由得他惊不惊动。可还未出声劝阻,陆允时便一点足尖,轻身飞到了一旁的树上。
“陆允时!”她低声喊着。
她的心似乎也跟着陆允时高高腾起,眼见着他与巨蟒距离在一步步缩小,呼吸都不由停滞了。
陆允时轻功极高,整个少年时期的勤奋苦练,足以令他脚踏片叶,足点静水,悄无声息。
不过巨蟒到底是巨蟒,陆允时虽面色不动,但心里却依然升起了些惧意。
余安在下面,他不放心。
巨大蟒蛇盘绕在树干上,蛇身因呼吸而起伏着,连树枝都微微动着,陆允时屏住呼吸,剑柄处勾住伽罗草的底部,随后长剑一收,伽罗草被勾了起来。
唇角勾起,到手了。
可就在此时,转身之际,本沉睡着的巨蟒忽然睁开两只竖瞳,发出嘶嘶怒吼声,沉重的尾巴腾空而起,猛烈朝着陆允时的脊背打去。
“砰”,巨大落地声响起,陆允时被蛇尾重重摔在地上,不禁吐出一口血来,长剑被甩到了一旁。
余安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呼吸像是被一无形的大手扼住,此时此刻,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她看不见发出怒吼的巨蟒,也感受不到逐渐靠近的危险,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落在地上,唇间骤是鲜血的人。
葱玉般的指尖执起长剑,余安红着眼朝巨蟒奔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巨大的愤怒叫她丧失了理智。
“余安!”陆允时捂着胸膛,挣扎爬起身,巨大的求生信念令他忘了疼痛,他冲过去夺了剑,拉住余安就往回跑。
“快跑!”
巨蟒像是被惹怒了,仰着蛇头发出一阵一阵刺耳的声音,扭动着蛇身就朝二人追来。
陆允时见此不妙,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动用内力,搂住余安的腰飞身而起,踏着草树轻功逃走。
轻功逃脱飞快,但弊端也更大。
待两人落到安全之处时,陆允时才放开余安,随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点点血迹洒在枯黄的地上,刺痛了余安的眼睛。
在她的记忆中,陆允时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大人!”
陆允时意识混沌,却丝毫不影响他感觉背上如同火烧,被蛇尾击打的地方似乎裂开了。
他想摸摸余安的脑袋,叫她别担心,却体力透支地倒在地上,耳边的哭喊声也越来越遥远。
余安泪如雨下,她使出全力将陆允时抱在怀里,手指碰到了他的背脊,只觉一片黏腻。
她呆呆地看去,白净的手指染上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大人,你快醒醒,你别吓我!”
余安几近崩溃,小手不断擦着陆允时嘴角的血,“你醒醒啊,陆允时,我好害怕”
倒在她怀里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余安抖着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手架着陆允时站起来。可她身形瘦弱,力气也小,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又摔倒在地。
陆允时似乎被砸痛了,眉心皱起,发出一声闷哼。
余安撑在地上的手被磨破了一遍又一遍,可她像是麻木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咬着牙把陆允时撑起来,一步一步朝前挪着。
她不能停下来,她要带他走。
寻常几步远的路被她生生走成了数十步,每一步都宛如折磨,肩膀因承受着重物而变得青紫,被碎石磨破的掌心变得血肉模糊。
余安额角被汗水打湿,精疲力竭之时,她忽然笑了起来,自顾自地意识全无的陆允时说着话。
“汴京城里的人都说陆寺卿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可我觉得你真傻,你怎么会这么傻呢。”
“陆允时,你就是个傻子,我骗了你这么多回,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你,不要你,放弃你,你为什么却还是选择相信我护着我,你说说你是不是脑袋不好啊。”
她这样一个人,不值得的。
“值得。”
耳边传来极低的几声气音,余安几乎以为自己是太累而出现了幻听。
可她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陆允时气息微弱,却还要逞强说出声,“我说值得,便值得。”
陆允时意识混乱,全身上下剧痛,他迷迷糊糊中听见余安在说着话。他想努力听清,可耳道却一直嗡鸣乱叫,只依稀听得她说,值不值得。
值得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若是以前,他定会狠狠嘲笑一番现在的自己,看看现今是一副什么狼狈的样子。他是首辅之子,出身世家,仕途坦荡,如今这样作践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可他只要一看余安那双眼睛,便只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因属于她。
她只需站在那里,他便觉得人间在那里。
守护自己的人间,又何谈值不值得。
再次恢复意识时,陆允时是被痛醒的,脊背处如同在烙铁上火烧一般。等他完全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时,一阵白光晃了下眼睛。
朦胧视线中有一个人影,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陆允时有些头晕,忍不住伸出手。
余安手里摊着被她用石头捣碎的草药,她曾在医书上见到过,这种草药止血,又较为常见,一般生长在潮湿处。
她本想着采些草药给陆昀是止血,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浅浅的山洞,算不上好地方,但遮风避雨足够了。
陆允时身上都是血,余安无奈之下只能将他上身的长衫悉数脱了,再将自己身上干净的里衫盖在他身上,慢慢地给他敷药。
山顶的风格外大,洞外风声呼啸,余安去了干净的里衫,只着了件小衣,外面勉强披着自己被荆棘划的破破烂烂的外衫。
在给陆允时上药时,顾不上冷意,但那赤条条的手臂和露在外面的雪肤,已经冻得泛红。
直到手腕被陆允时轻轻握住,余安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凉意。
她惊喜道:“大人,你醒了!”
陆允时缓了缓,半晌才看清,余安的脸上脏兮兮的,披着的外衫破破烂烂,几乎要遮不住她里面的小衣。
陆允时几乎是一瞬间皱紧了眉,他伸出手将余安的衣服拢紧,却瞥到了自己上身盖得衣服,是余安的。
无能和心疼的情绪一下子扑面而来,将他击溃。
“对不起,没护好你。”
余安本带着喜色的眼睛,闻声登时冷了下来,她扔掉手里用完了的草药,语气毫无起伏,“你说什么。”
“你受了重么重的伤,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同我道歉?”余安红了眼,声音也哽咽着,“这一点都不像你!陆允时,你何时变得这般卑微了!”
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分明是她屡屡拖累他。
积压已久的担心和愧疚此刻像是巨石崩塌,余安不禁落下泪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何苦要这么作践你自己!不值得!”
陆允时愣了许久,不知道自己无意说出口的一句话,怎么把人给惹哭了,他急着撑起身子想要擦掉余安一直不停往下落的眼泪,可却使不上力气。
“你别动啊,”余安一股脑地胡乱擦擦脸上的泪水,扶住陆允时让他坐起身,“别乱动,伤口会出血的。”
陆允时五官都疼的皱了起来,他叹口气,抬手摸了摸余安还未干涸的脸颊,有些虚弱,“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跟个小姑娘一样。”
“我那是被你气得,你无事同我道什么歉,分明是我拖累了你。”说着,眼底的泪水又升了起来。
陆允时看着那双令他痴迷的眼睛,眼里露出连自己都探不出的缱绻和深情,“余安,我不喜欢你总是说这些话。”
没有什么比余安推开他,更令他难受。
话落,他微微垂首,沉声道:“你还记得湖心亭上时,我赠予你的杏花簪吗?”
余安眼波微动,“知道。”
“你拒了我的杏花簪,这是你的事。但我赠你杏花簪,是我的事。”
陆允时乌发有些凌乱,额间垂落几根青丝,如樱的唇失了血色,更显病弱和苍白,可即便是脸色不好,丝毫不妨碍他俊逸且清雅的面容。
他看着余安的眼睛,声音庄重且虔诚,“我这个人生性倔强,待人傲慢,处事冷漠,常常得罪许多人。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没谈过爱亦没说过情,汴京城里的姑娘我从未将谁看入眼,也没放进心里。只有你,余安。”
“曾经我以为,见到你时心里的悸动,不过是错觉罢了,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与那些费尽心思靠近我的人没什么不同。可后来我渐渐发觉,不是的。”
陆允时碰了碰眼前人的长睫,“余安,我是不是从未跟你说过,我心悦你。”
“余安,我心悦你,陆允时心悦你,只喜欢你。”
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声声入耳,余安颤着手捂住陆允时的唇,乞求着他不要说。
她已经深陷泥潭与深渊,又怎能拉着陆允时陪她葬身苦海。
余安乞求的眼神太过明显,可是陆允时这回没有依她,而是用力掰开她的手。
他坚定道:“我不知晓你自幼经历了什么苦难,才会处处行事都带着沉重的枷锁。也不知晓你进入大理寺,接近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别有用心。我只知道,于我而言,你从来都不是旁人。”
“别说了,你别说了”
余安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好似这样就能听不见世间的一切声音,以此来逃避陆允时的心意,以此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砸到胸前最接近心房的位置。
陆允时抬手按在那块被泪水打湿的地方,动作虔诚肃穆,掌心感受着余安的心跳,他轻笑了一下,“你听见了。”
她听见了,心跳得很快。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求收藏啊~~《弟妻》(重生)
重生甜文+男主无限宠妻+男二追妻修罗场
【表面清冷心善如佛实则心狠手辣的丞相兄长 X 盈腰媚骨的弟妻】
沈姒如愿爬上了兄长顾珩的床。
虽然她是他的弟妻。
夜深人静之时。
卧房的一墙之隔外,沈姒盈腰伏在半开的窗檐上,红玉耳坠随身晃动不停,眼露恨意地盯着屋内沉睡的人。
忽然身后的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顾珩停了下动作,俯下身,气息微喘:“你在看什么?”
沈姒回过头,红唇呵气如兰,“自然是,看我的夫君。”
你的亲弟弟。
***
沈姒勾栏出身,十余年的熏陶,她最为擅长的便是房中之术。
前世她傻傻地被顾安以爱之名豢养为禁脔,将她娶为妻却视为玩物,用她来迷惑兄长顾珩,只为将他踩在脚下。
顾安一朝得手,她由妻贬妾,不得善终。
重生后,她第一件事便是伏下软腰,先入了传闻中清冷矜贵,心善如佛的丞相——兄长顾珩的衾被-
“兄长,求您怜我。”
沈姒以为,终于如她所愿成了他的帐中人,却不知她的每一步蓄意勾引,亦是他蓄谋已久的步步为营。
1.前世女非男C,今生SC,1V1,HE。
2.男主超级宠女主,披着强取豪夺皮毛的甜甜恋爱
第60章 顾淮辱她【新增内容
陆允时伤的很重, 几乎是走不了几步,两人只能在山洞里呆了一个晚上。
余安时时刻刻担心那条巨蟒从哪里钻出来,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陆允时夜里有些低烧, 直到天亮时才好了点。
余安扶着陆允时站起身,“大人,你还有些发烧, 能扛得住吗?”
她怕还未下山, 陆允时背上的伤口就裂开了,可若是托着不下山, 伤口届时腐烂化脓更不好医治。
进退两难。
陆允时重新穿了衣裳,忍着痛道:“罗刹峰不高, 顺着山路下去几个时辰就到了, 不用担心。”
他背上的伤不轻,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拿到了伽罗草还是趁早离去为好。
他们昨夜什么都没有遇到, 属实是运气好。在来时的路上, 他不止一次见到山沟里的骸.骨,不知是什么大型野兽。若是再待上一晚,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余安拿起一旁的伽罗草, 过了一夜花茎却没有丝毫枯萎的迹象,难怪说是仙草。
下了山,还要去余山柱家吗?
若是去的话, 又要爬上翠峰岭, 余安担心陆允时会撑不住, 可他们有无其他的落脚之地
有了!竹屋!
虽然荒废了将近半年, 但那里毕竟是她和师父住的地方, 院子里的草药兴许还没死透!
不过, 她又有些担心,陆允时会不会发现什么,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像许多,眼前陆允时的伤势是最为重要的。
余安将陆允时的手搭在肩膀上,“大人,我们去竹屋,那里是我和师父住的地方。”
竹屋的篱笆栅栏半掩,周遭的藤蔓肆意生长,已快将大半个院子侵占。
余安将陆允时小心放在竹苑旁,拿过陆允时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荆棘走去。手起刀落,将一根又一根挡路的藤蔓斩断。
她看着地上被砍断的藤蔓,像是斩断一缕又一缕愁绪,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越来越沉重?
面前这些缠绕着的藤蔓,解不开绕不过,像极了许多事情,让人可恨却又不得不铭记于心。
陆允时起初靠在竹苑上,双眼注视着努力劈斩着藤蔓的余安,可见她如同杀红了眼般,一下接着一下地用力往下劈,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余安。”他出声唤道。
余安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眼角濡湿。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才转过身,走回陆允时身边,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大人。”
逞强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握着剑柄的手却在打着颤。
陆允时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起身走过去,将余安轻轻搂在怀里,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
余安:“我没事,进去吧。”
竹屋同上次陆允时来时并无多大不同,余安将他带进自己以前睡的小屋子里,给他换药。
陆允时感到背上火辣辣的,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是不停环视着小屋。
一会儿看看书架,想象着余安在书架前撑着脑袋的样子,一会儿又瞥瞥身下的小榻,幻想着余安一个人睡时,是不是也像和他同塌而眠的那晚一样,睡糊涂了闹着要把腿驾到他腰上。
小嘴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像个小仓鼠。
陆允时轻笑一声,余安好奇地看了过去,“你笑什么啊?”
背上血肉模糊,衣衫和干了的血痂粘在一起,她看着都疼,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陆允时摇摇头,不语。
余安更好奇了,却又不敢分心,她便也不说话。
偏偏陆允时觉得自己不胡思乱想的话,背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他咬着牙道又去招惹余安,“你以前都看些什么书?”
“啊?”余安眨眨眼,不明白陆允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她小心地敷着药,“看医书啊,还有师父平日里给我的草药。”
说起那个总爱打趣她的小老头,余安嘴角弯了弯,“我师父可疼我了,她知道我女扮男装鲜少出世,平日里除了医书就只有那些画着尸.骨的入殓书看,他便特意去寻小姑娘喜欢看的话本子给我。”
杏眸里盛起幸福的笑意,那个时候师父捡来别人不要的话本子,破破烂烂,这里缺一角那里缺一块,余安却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宝贝的不得了。
师父一身漂泊,身无长物,捡了她之后更是躲躲藏藏,没什么钱财。
十年来余安和师父时不时吃草药,若是遇到了年荒的时候,便上山找些野果,饥寒交迫的日子也这么过来了。
经历家破人亡一事后,她变得很乖,不打不闹,一心跟在师父的屁股后面学画骨的本事。
有时候她也很羡慕和怀念以前的日子,无上娇宠,人人疼爱。可她能做的便是拔一根身边的狗尾巴草,白皙的小手上留着许多划痕,努力地将狗尾草做成一个蚂蚱的模样。
那便是她唯一的玩意儿了。
陆允时听余安毫不在意地说着这些,心却揪了起来。
原来连话本子都要捡别人不要的,还要那隽秀的小字,也是用树枝沾着水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之上练出来的。
便是连吃草药充饥,有时都成了一种奢侈。
陆允时垂着头,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背上笼罩着。
忽然,他低声道:“我给你买好的,最好的。”
余安将他背上的衣衫放了下来,去净了净手才走回来,“什么最好的啊?”
她站着,陆允时坐着,故而他仰着头看她,眼里坚定的光芒似是夜空的繁星,耀眼而夺目。
他道:“话本子,笔砚宣纸,小玩意儿,还有很多很多,我都会努力给你。”
余安闻声一顿,只见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她垂着眸,笑意更甚,可是命运不允许她答应。
一个午后,余安将竹屋整了整,又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去院子里除了些杂草。
斜阳西去,余晖洒了下来,长剑发着淡色的银光。
余安手里握着陆允时的长剑,这还是她第一回 仔细端详着这柄剑。
银色的玄铁蹭亮,剑柄细长,顶端嵌着红玉珠石,修长剑身之上刻着繁杂却精致的卷云纹,一朵又一朵,整个剑身轻盈空灵。
缺了点什么。
余安摸了摸剑柄,缺了那根红色的剑穗。
陆允时伤势重,低烧了一夜,又与她一同下山徒步走了许久,眼下精疲力竭沉睡过去了。
趁着此时,她得去山上摘些野果来,还得弄止血的草药。
在汴京的半年,余安经历了许多,即便竹屋这里她过去生活了十余年,但如今她好像很难再相信什么了。
她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往后山一点的方向走去,那是以前她和师父经常去的地方,有个野生的果子林。
摘了果子,余安一心都是还在小屋的陆允时,她加快步伐往回走着。
遽然间,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咻”的一声急速穿梭过树影,直直陷进余安的脚前。
余安双目圆睁,吓得连连后退,手里拿衣服裹着的果子洒了一地。
可她无暇顾及那些果子,眼睛里只存在着那根螺旋飞镖,心下大骇。
顾淮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
余安一骨碌爬起身就要跑,可身后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猛地将她朝前一推,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顾淮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见余安摔倒地狼狈,爬都爬不起来。
他笑了笑,慢慢走进蹲了下来,用铁扇的一端拍了拍她的脸,“蠢货,不会好好走路吗?”
余安的掌心在罗刹峰就已经磨破了,好不容易结了痂,可现下又在碎石上磨挲一番,渗出了点血来。
闻声,她怒视着顾淮,用流血的手掌一把拍掉他的铁扇,“滚开,别碰我。”
冷言冷语对于顾淮而言,并不值得生气。但当他用那双淡漠的眸子将余安上下打量一番时,眼底的冷意渐渐聚集起来。
突然,他一把抓住余安的衣领,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余安白皙的侧颈,那里有着一点红色的痕迹。
看上去暧昧极了。
再往下便能发觉余安连衣裳都换了,原本的抹胸襦裙换成了如今这件衣裙,将脖颈下面裹得严严实实,欲盖弥彰一般。
他冷下声音,“你跟陆允时做了什么?”
余安被迫扬起脖子,感受着顾淮的手指在她侧颈上,指尖按在搏动的筋脉上,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忽然发疯,划破血脉,让她血流而亡。
余安不寒而栗,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知晓顾淮说得是她脖子上的那块旖旎痕迹,而是以为他在询问她和陆允时查伽罗草之事。
她皱起眉,“除了查药囊还有什么事,再说了我和他做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管,松开!”
“呵,”顾淮嘴角衔着冷笑,“跟我玩文字谜是吧。”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站起身来走到一棵树下,拎起了一个粗布抱起来的东西,鼓鼓囊囊,圆圆滚滚,冷着脸丢在余安腿上。
包裹的一角露出了小口,几根黑头发从里面伸出来。
“啊!”
余安定睛一看,吓得大叫,她从那小口中望见一只眼睛。
她认得那是谁,眼珠暗黄,眼角泛白——是昨夜还活得好好的,给他们吃喝的余山柱!
他的头被顾淮砍下来了
“你杀了他”余安眼底升起雾气,极大的愤怒使她红了眼角,“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什么让你夺了他的性命,他只是收留了我们一晚。”
余安脑海理智全无,顾淮一次又一次地用无辜的生命来要挟她,恐吓她,鞭挞她,好似看见她的恐惧和怯懦,他心里就舒服了。
这样一个疯子,余安恨不得杀了他。
她心里再没有半分惧意,一只手夺过顾淮的铁扇,将那泛着血腥气的利刃贴在脖子上,近乎哭喊道:“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何故牵扯到旁人!”
顾淮垂着眼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余安夺走他的铁扇,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破口大骂,直到瞥见利刃捱上那根筋脉,心里某处好像被拨动了根琴弦。
他动了动,“扇子拿开。”
过了会儿又觉得这样说不对,他拧着眉,“扇子还给我。”
顾淮面无表情:“我只说一遍,把扇子还我。”
可回应他的,是余安更加用力地贴在那根筋脉上。
余安:“你不就是想折辱我威胁我吗,这样不正好遂了你的意?”
顾淮冷笑一声,猛地夺过那把铁扇,而后掐住余安的下巴,“这才几日不见,爪牙就被陆允时养得这么利索了,看来他还真是疼你疼得紧啊。”
说到最后,手上尽显戾气。
余安感觉自己的鄂骨快要被捏碎,她却咬着牙,忍痛都不出声,这副倔强的模样叫顾淮心中怒气翻腾。
他瞥了眼那白皙长颈上的吻痕,眼里露出恶意,“倔强如斯,莫不是为了陆允时守身如玉?”
顾淮就在余安惊恐的注视里,慢慢俯下身,冰凉的唇靠近那个淡淡的吻痕,“可我偏不。”
话落,重重吮在了那块淡淡的吻痕之上,舌尖轻挑。
脖子上传来的刺痛,彻底激怒余安,极大的羞辱铺天盖地般将她侵袭,使出全力将顾淮推开,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个疯子!”
余安愤然,惊怒万分,“顾淮,我与你相识不久,唯一的交集便是你在湖心亭易容骗我,用暗器伤我,还用铁链将我囚禁在小院里折辱。如果你真的是恨我那日破坏了你的计划,可你害我入狱,身负人命血案,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我究竟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羞辱我”话的尾音,余安崩溃的落下泪来。
顾淮被余安吼的一怔,似乎真的被问住了。
可是他却没有答案,他唯一清楚的便是,他不喜欢余安和陆允时在一起,那令他心烦。
但究竟为何心烦,为何不想,他不知。
十几年来的冷漠,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脸上的巴掌火辣辣的,顾淮用舌尖顶了顶,淡淡道:“不就是吻了你一下,用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陆允时能吻你,我为什么就不能?”
他拧着眉,似乎真的不解。
余安胸膛气得起伏,她手背抹掉眼泪,不回答那话,沉默地去捡地上的果子。
流血的手掌小心翼翼将果子放在衣衫里,这些是她和陆允时夜间吃的。
陆允时伤得很重,时不时发烧,这些果子是唯一的吃食了,她得带回去。
“说完了吗,我要回去了。”余安面无表情道。
面上这么说着,其实余安根本不打算听顾淮说话,走到一旁拎起余山柱的头就往回走。
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顾淮沉声,“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闻声,余安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果子,狠狠砸在顾淮身上,怒不可遏。
“顾淮,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受你控制也并非是屈服恐吓与胁迫。如果不是怕你失心疯去伤害无辜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你。”
这是余安第一回 说出这样的话,“杀”字最多只是念头,可她从未真正说出来过。
脚步声响起,顾淮走近,就在余安以为他要发什么疯时,顾淮却将手伸了过来。
掌心上是一粒深色的药碗。
“吃了。”
余安抬眸,犹豫着没有动。
眼下这种境况,陆允时重伤,是顾淮对她下手的最好时机。可他不仅没有强行将她掳走,还给了一个不知有没有毒的药丸,一切难以捉摸。
她不禁有些怀疑,顾淮难道不知晓陆允时受了重伤吗?莫非他没有一直跟踪在他们身后?那他消失的这些天是去了哪里?
顾淮啧了一声,强硬地掐着余安的下颚,将药丸给她吞了下去,“麻烦。”
余安偏头,摆脱他的手,“怎么,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
“你胸口毒针的解药,不知好歹。”
余安只觉荒唐,他给她下毒再给解药,她有所怀疑还不能问了?
顾淮:“一直拎着人.头不嫌脏?还不快放下来,蠢货。”
余安看了眼一旁的人,不知他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只好明道:“你说过给我几日时间,回到汴京后再去找你的。顾世子不会言而无信吧。”
事实上,余安根本就没想过回京后去找顾淮。她这些时日之所以一直瞒着陆允时,一来是担心顾淮真的对叶衾和明鸢动手,二来则是怕一旦陆允时知晓,定会和顾淮在此处斗个你死我活。
不仅会把事情闹大,还会牵扯出旁的祸端来。但只要回到了汴京,她人在大理寺,顾淮就不能把她怎样。
可今日看着余山柱的头颅,余安却慢慢动摇了。她真的有把握逃脱顾淮的魔爪吗?
今日在西域尚且不是他的地盘,就敢堂而皇之地杀人,若是到了汴京防不胜防,会不会那一日又突然扔给她谁的头颅。
顾淮见她低垂着眉眼,倒是一副很乖的样子,心里的气消失了大半,又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不过他的温柔,于旁人而言,与冷血无他区别。
“我当然不会言而无信,不过你要是敢耍花样,给我玩金蝉脱壳那一招”他笑了笑,“我可不保证,下次赠予你的礼物会是什么了。”
余安手指蜷缩着,指节处泛白。
顾淮看她这副不敢言语的样子,心满意足极了,尤其是看到那块深红色的吻痕时,眼里快意更甚。
那里不再属于陆允时得了,那处留下的是他的痕迹和味道。
他拿过余山柱的头,往远处走去,“我去埋了,其他的你少操心,管好自己。”
最后的几个字,顾淮特意转过身,声声看了眼余安,无声警告她,要是身上再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痕迹,下次的教训可就不是吮一下,这么便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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