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身份卑微【新增内容
回到竹屋, 余安收起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努力提起自己的唇角, 才敢走了进去。
踏进屋, 只见陆允时还在沉睡着。
绷紧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
脖颈处的吻痕是那回在小树林时,她故意撩拨陆允时,非要缠着他弄上去的, 淡淡小小的一块, 手指触及时,心里暗暗自喜。
可眼下, 她却觉得变得好脏。
她怕陆允时看到颈侧的红痕,怕陆允时知道顾淮折辱她原本深埋在心底尽量忽略的委屈, 在见到陆允时那张脸时, 悉数涌了出来。
她打湿一块布巾, 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那块被顾淮亲过的脖颈, 白嫩的皮肤经受不住反反复复的摩擦, 开始破皮泛红。
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余安卸了力, 忽然发起火来,将那块无辜的布巾扔进水盆里。
往日生性敏锐的人,此刻毫无动静, 陆允时依然沉睡着。
余安察觉不对劲来,方才她有些失控,闹出的动静有些大, 陆允时就算睡得再沉也不该毫无反应。
心开始慌乱起来, 她走过去, 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高烧了!
手忙脚乱的打来一盆清水, 打湿一块干净的布巾, 放在陆允时额头上许久,可是头上的热度却迟迟降不下来。
余安咬着牙,用尽全力将陆允时翻过去侧身躺着,又撩起他的衣裳,果然就连周围完好的皮肤开始变得红肿,被蛇尾鞭打的那一会块更是不堪入目。
“大人,大人,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余安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陆允时眉心皱紧,脸上骤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似是难受极了。
可人却依然毫无意识,醒不过来。
她想要去余家村讨药,可村子在崖壁上头,等她爬上去已到深夜里,只能自己用那些采来的草药了。
她记得师父以前说过,草药乃灵药,千万不能小瞧任何一种看似普通的药草,它们小小的根茎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可事态紧急,来不及熬药,余安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将药捣成汁,敷在伤口上。
外服是行了,可内服该怎么办,陆允时昏迷不醒。
半晌,余安拿过一个碗,用茶盏里的水冲泡着药草,霎时浓浓的药草香味弥漫开来。
她心疼地擦拭着陆允时脸上的汗,双唇微张饮了一口药,药香味和苦涩味在唇齿间散开,登时小脸都皱了起来。
但她只能忍住,而后对着陆允时的唇,喂了下去。
等陆允时烧退下来时,余安脱力般倒在床榻边,脸色煞白,极度的惊慌和紧张使她精疲力竭。
*
另一边,顾淮骑在马上,一旁跪着一名女子。
常宁俯下身,“主子,刚传来消息,孟仲已是绝路,天和医馆下面是否按照原计划进行,把黄金珠宝换成兵器?”
天和医馆是天家在民间所建,明面上的承建者是永宁侯府,但其实早在建设当年,永宁侯便借着先太后母家的势力,将那承建的旨意换成了孟仲。
这些年,永宁侯府逐渐没落,永宁侯又因十年前的事情逐渐变得胆小怕事,只有顾淮这个世子撑着。
而孟仲却步步高升,官至一品。当年陷害虞家一案,永宁侯与孟仲一个都跑不了,只有除掉孟仲,当年的事情才能真正埋与地底之下,死无对证。
终于,等了这么多年,时机到了。
顾淮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允了她的话。
常宁站起身,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顾淮。
黑白相间的长衫着身,一把银色铁扇执手,浑身上下透支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与他那张长相绝佳的俊逸面容极不相符。
有时候常宁也不明白,为什么顾淮生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样貌,可那眼神总是阴鸷深沉,出手见血,视人命如草芥。
“看够了吗?”
顾淮冷不丁出声,他睨了一眼常宁,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冷,“若是看不够,挖下来日夜摆在我的案台前,够不够?”
常宁呼吸一窒,身体忍不住发抖,旁人听了只当顾淮在说笑,唯有他们这些死士知道,顾淮从来不说笑。
不,也是说笑过的,同那个叫余安的女子。
常宁想着方才自己埋了的头颅,小心问道:“主子,我们是不是得回京了?”
汴京城里风云诡谲,按理来说顾淮出现在这里本就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天。
虽然同她一起找了许多外邦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但常宁就是觉得,顾淮来此地的目的,另有其他。
顾淮收回眼神,幽幽地看着前方。
他在此处却是待得太久了,原本找到外邦之后便要离去,可他多了几日。
那日在小树林里见余安,不过是碰巧去外邦时与他们同了一段路程。可今日在后山这回,送药本只需常宁去便可,可他还是自己去了。
就连常宁问他是否回京时,心里竟然犹豫了会儿。
但到底是要回去的,他爹软弱无能贪生怕死,他不去给孟仲收尸,又怎么演场好戏等着陆允时回来看看呢。
想到回到汴京后,余安和陆允时决裂的场景,顾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一旁的常宁却感到遍体生寒。
*
几日来,汴京城中,尚书孟仲一招落马,勾连外邦通敌叛国一事牵扯众多,朝中官员人人自危。
天子勃然大怒,一道连坐之罪的圣旨颁发下来,人心惶惶。
陆府。
陆闵听着下面报来的消息,脸色沉了下去,“所言当真?”
站下案台下面的正是诏狱的人,“属下不敢胡言,孟仲的确昨夜在狱中暴毙,别狱中的小妾老奴,只要是近身伺候孟仲的人,昨夜一夕之间全部暴毙而亡。”
话音将落,便听到陆闵厉声问道:“他人呢?”
诏狱管刑的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问的人是谁,可话在嘴里打了几个圈圈都不敢吐出。
陆闵耐心告罄,逆子将朝局搅得一团糟,却又在关键时刻见不到踪影,连他派过去的眼线也查不到丝毫行踪,想来是他故意为之。
本以为不过是他与顾淮二人之间的争斗,陆闵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事态竟然祸及到孟仲,暴毙而亡!
孟仲一死,十年前的虞家冤案,于永宁侯府来说将死无对证,余生便可逍遥法外。他陆闵这些年隐忍蛰伏,暗中埋线,岂不是付诸东流。
他当年迫不得已对不起兄弟虞淮雨,十年后便连冤案昭雪也是痴人说梦吗?
“有话直说。”再大的怒气,陆闵也不至于牵连一个诏狱的管刑。
诏狱管刑:“属下得知,陆寺卿去西域了,带着您前些日子查的那个衙役,名叫余安。”
陆闵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似乎是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陆寺卿只带了那个余安的衙役去了西域,属下不知道所谓何事,不过属下查到了另外一件事。”
陆闵:“那便是那个叫余安的了,他可是真的居心叵测,来路不明?”
诏狱管刑:“那叫余安的衙役来自西域,精通画骨一术,与永宁侯世子顾淮有所交集,且所交匪浅。然后便是”
陆闵心下烦躁,见他吞吞吐吐,愈发不耐烦,寻常的清冷随和模样散了个七七八八,喝道:“不要支支吾吾!”
书房响彻着回音,诏狱管刑心一横,咬牙道出了丑闻。
“属下查出那余安是个女子,且和陆寺卿关系匪浅。”
他琢磨来琢磨去,用了个“关系匪浅”的词来搪塞陆闵,但陆允时那般骄矜冷淡的性子,汴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一个都瞧不上,如今却与一个女子关系匪浅,至于真正私下里做了些什么,他不说,想必陆闵也心知肚明。
陆闵闻声大怒,重重拍在案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荒唐,荒唐!
想他陆闵一身洁身自好,除了心爱的夫人从未与别的女子有个半分牵扯,纳妾同房丝毫不沾,家风严谨。
如今却出了个在外面乱来的逆子!
他冷冷看着那诏狱管刑,“他和那女子间都做了些什么?”
咯噔一声,地上的人冷汗直冒,一把俯下身连连叩拜,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响声。
知晓这样的丑闻,他怕是要没命了。
“首辅大人饶命,首辅大人饶命,属下只是奉您的命查陆寺卿,并非有意知晓那些事情啊!”
陆闵闭了闭眼睛,走下去,“你放心,我陆闵不是那般过河拆桥之人。只不过你知晓那便在汴京留不得,过两日我会派人在江南给你寻一处宅子,你带着家人迁过去,永生不得回京。”
“谢谢首辅大人饶命!”诏狱管刑的心定了定,这才将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陆寺卿和那衙役举止亲密,时常做‘吕’字,二人似是十分熟稔。”
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陆闵也大吃一惊。
做“吕”字,好一个做“吕”字,他们二人竟然都赶出这番事情来了,此番去西域,孤男寡女,此不是要乱来!
“你下去吧。”
陆闵回首望着窗台,眼神渐冷。
没想到这个叫余安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女扮男装混入大理寺不说,还招惹了他这个逆子。
她与永宁侯世子顾淮甚至牵扯不清陆允时与她同去西域,汴京这边就出了大乱子,真的如此凑巧吗。
陆闵不禁发现,好像自那个叫余安的女子出现后,一切都开始变幻。
甚至孟仲暴毙,也许与她脱不了关系。
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之人,留不得。
可再有陆允时和余安的消息时,已是将近半月之后了。
陆允时伤势好了大半,二人骑马也不敢疾奔,路上便耗了好些时日,好在伽罗草的叶子被余安泡在罐子里好生保存着。
在大理寺见到完好无损的叶衾和明鸢,余安的心才真正落了下来,天知晓她归来的途中有多担忧。
回到西苑,离了陆允时,余安脸上的笑终于扛不住了。
她才关上门,便无力地靠着门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似是在提醒着她,该去找顾淮了。
理智却像是被撕扯开来,一分为二。一边告诉她不要去,顾淮是在威胁恐吓你,他手上根本没有把柄。
另一边却在跟她说,顾淮心狠手辣嗜血如命,余山柱的头颅只是第一个,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再者永宁侯府与虞家冤案脱不开联系,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便是找到证据翻案不是吗?
余安晃晃脑袋,将这些烦心事甩开,有些踉跄地走到桌前。
看着桌上的红绳和珠络,她想,至少等她把剑穗做出来。
剑穗不难做,但打络子却极费力,余安弄到大半夜才穿了一半,本想着白日里偷个懒,屋门却被人敲响。
她披着衣裳下榻,“谁啊?”
身处大理寺,余安的防备心卸下不少,她开了门见到的却是一个身着官服的人。
她下意识退后,“不知这位大人是?”
那人面无表情:“余安姑娘,首辅大人要见你。”
一句“姑娘”宛如五雷轰顶,余安登时睡意全无,脸色煞白。
“你、你是”
可那人却不给她銥嬅丝毫反问的余地,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语调冷漠重复:“余安姑娘,首辅大人要见你。”
陆闵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几乎是沉寂了十余年。
来到汴京之后,余安也从未有机会接触的到,可她才回京,陆闵竟然查出了她的女儿身,还说要见她。
她定了定心神,故作镇定问道:“敢问大人,陆寺卿他——”
“余安姑娘,首辅大人要见你,陆寺卿也保不住你。”
余安心冷了下来,看来陆闵是查出什么了。
去陆府的路上,余安想了许多,可无论她怎么猜测,都不知晓陆闵找她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女儿身必然是瞒不住了,但虞家幼女的身份好像他还不知。
来到书房,余安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陈设竟然丝毫没有变过,看到墙上那副鬼画符时,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副“杏花图”是她幼年时与陆允时一同画的。
陆允时天资聪颖,三岁便会诵诗,再大一些就能提笔作画,一朵朵杏花栩栩如生。她那时仗着疼宠无法无天,非要在他的画上捣乱,几道墨水痕迹,画出了那副不堪入目的“杏花图”。
那时陆闵和陆夫人是她义父义母,极为宠爱她,便是连那幅画也挂在了书房里,直到虞家满门覆灭。
如今白驹过隙,一转眼十年过去,没想到那幅画竟然还挂在书房里。可是当年明明是他陆闵,将那道圣旨传到虞家的。
余安不自觉走过去,正要碰到那张画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大理寺招来的衙役余安?”
和记忆中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余安愣愣地转过头,当年那个皎皎如明月的人,也老了。
余安行礼,“属下正是。”
她弓着身子,两手作揖,迟迟得不到对应,不禁偷瞄了一眼,上端的陆闵好似在发呆。
陆闵的确愣了神,太像了,那眉眼间的神韵太像虞桉了。
转念间,陆闵似乎知道为何陆允时从不近女人的身,却与这个叫余安的女子纠缠不清,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陆允时将余安当作虞桉的替身了,倒也难怪,毕竟连名字都如此相像。
可就是这么巧,才会让陆闵笃定面前这个叫余安的女子,心怀不轨。
“我已知晓你的身份,不用再弄虚作假,你到底是谁的人?”
余安紧张地握了握拳,陆闵果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问她是谁的人,她又该如何作答呢。
背后无人?怕是鬼都不信,就连陆允时都一直以为她与顾淮有牵扯。
顾淮
余安垂下眼,心里苦涩,看来老天帮她抉择了。
她轻声道:“属下是顾世子的人。”
陆闵凝视着余安,似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不过亦真亦假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陆允时的性子,他这个做父亲一清二楚,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逆子将这名叫余安的女子看得极重,他也不能贸然动她如若不然,怕是会彻底毁了二人间那点绵薄的父子情分。
既然暂时动不得,也只好让她自行离去,也算是饶了她一命。
陆闵翻看着公文,“那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心怀不轨,身份卑微,与他不配,念在你也没铸成大错,尚且饶你一命不予追究,只要你自行离去便可。”
来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余安明白她应该低眉顺眼地答应离去,这样才能息事宁人,安全离开陆府,然后理所应当去找顾淮。
可是陆闵那句“身份低微”“与他不配”却像是一根刺般,扎入她的骨血中。
所言是事实,可心里却无端涌起了一股怨愤,在怂恿着她反击。
身份卑微,可当年她活得比谁都风光无畏,而与陆允时不配,但他们还未出生时便定下了婚约。
陆闵曾经恨不得宠她上天,不做儿媳做女儿,可后来又亲手一道圣旨将她打入地狱,如今又口口声声称她“身份卑微”。
这一切好似个笑话。
她抬起头,“我若偏不离开呢?”
温软的眸子里满是恶意与挑衅,激怒了本就压抑着怒气的陆闵。
但他不屑于对一个小女子发怒,且看着那眉间神韵,十分不适,他定声道:“你接近他,不过是充当顾淮的眼线,是顾淮的一个棋子。现今给你一条生路却不愿离去,莫不是真的看上了他,还是贪图在他身边所受的好处?”
不待余安回声,又道:“哼,陆允时的性子我一清二楚,他生性倔强最喜与人反着来。之所以对你与旁人不同,处处留心,不过是受了你的蛊惑,贪图一时新鲜。待他发现你另有所图之时,不会留你性命。”
这番话落入余安耳里,像是个笑话。
若是在山洞里陆允时未跟她表明心意,她说不定还会动摇,但那日陆允时情真意切,看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骗不了人的。
可她相信陆允时对她的感情是一面,她答不答应陆闵又是一面。
方才挑衅的反问不过是同陆闵赌气罢了,她很早便做好了决定,在孟纸鸢一案结束时,便离开陆允时。
如今孟仲落网,孟氏一族覆灭,天和医馆一案告罄,她确实是时候离开了。
今日陆闵还找了她,倒也是个不错的借口,起码日后面对陆允时也不至于那般愧疚。
余安甚至恶意的想,若是陆允时质问她,她便告诉他是陆闵逼他她离开!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她怎么舍得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为了她这趟浑水而让陆允时伤心。
她不值得,所以她要让陆允时知道,为了她,不值得。
余安走上前,脚步定在一处,唇间重如千斤,每说一个字,心里好像破一个窟窿。
作揖的双手握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余安红了眼,声音发着颤。
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往外蹦,“我会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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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妻》(重生)
【心狠权臣兄长 X 盈腰媚骨弟妻】
沈姒如愿爬上了兄长顾珩的床。
虽然她是他的弟妻。
夜深人静之时。
卧房的一墙之隔外,沈姒盈腰伏在半开的窗檐上,红玉耳坠随身晃动不停,眼露恨意地盯着屋内沉睡的人。
忽然身后的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顾珩停了下动作,俯下身,气息微喘:“你在看什么?”
沈姒回过头,红唇呵气如兰,“自然是,看我的夫君。”
你的亲弟弟。
***
沈姒勾栏出身,十余年的熏陶,她最为擅长的便是房中之术。
前世她傻傻地被顾安以爱之名豢养为禁脔,将她娶为妻却视为玩物,用她来迷惑兄长顾珩,只为将他踩在脚下。
顾安一朝得手,她由妻贬妾,不得善终。
重生后,她第一件事便是伏下软腰,先入了传闻中清冷矜贵,心善如佛的丞相——兄长顾珩的衾被-
“兄长,求您怜我。”
沈姒以为,终于如她所愿成了他的帐中人,却不知她的每一步蓄意勾引,亦是他蓄谋已久的步步为营。
1.前世女非男C,今生SC,1V1,HE。
2.男主超级宠女主,披着强取豪夺皮毛的甜甜恋爱
第62章 决裂【新增内容】
回去的路上, 余安浑浑噩噩,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街上每一个人, 来来去去, 不做停留。
过了会儿,她又想到海面上的一叶孤舟,浮浮沉沉, 漂泊不停。
“小公子, 这糖葫芦可要来一串?”摊贩见一少年装扮模样的人,在摊前踌躇着, 吆喝出声。
余安偏头,过了半晌才反应是在叫她。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大理寺穿的男装, 怪不得叫她小公子。
饱满鲜红的山楂串在一起, 晶莹剔透的冰糖裹在上面, 令人垂涎欲滴。
余安没什么食欲, 但却拿出几个铜板, “我要两串。”
大理寺中,陆允时正从宫中出来,此次孟仲一事闹得太大, 他掌管大理寺身负要职,彻查余下党羽是他分内之事。
“大人,您吩咐买的药, 我买来了!”叶衾大老远地摇手。
陆允时接过, 横了他一眼, 朝着西苑走去。
叶衾挠挠头, 不知怎么就得罪陆允时了。
“余安。”陆允时推门, 来找余安帮他涂药, 屋内却没有人影。
他走到桌前放下小药瓶,被几粒红色的珠子吸引住了目光,随手捻起一粒珠子,光滑圆润,虽不及那些珍稀宝石,却也是好物,要花不少银钱才能买到。
他正好奇着余安买这些珠子做什么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陆允时没有转头,闻脚步声便知是余安,他对她从来不设防。
余安进门时瞧见的便是那样一副光景,陆允时背对着她,一声火红色朝服,边角卷云纹精致华美却又不是庄重冷肃,腰封系紧衬出窄腰,搭着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手腕白皙如雪,指节微屈修长遒劲。
尚余孤瘦雪霜姿。
她一步步走到陆允时的背后,踮起脚尖,从背后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余安翘起唇角,杏眸弯弯,“大胆小贼,竟敢擅闯小爷的卧房,该当何罪?”
“死罪。”
俊雅绝伦的面容被挡住眼睛,独独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如樱的唇色,陆允时轻笑着出声道。
“算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爷且饶你一命。”
说着,余安松开手,从腰间抽出两串糖葫芦,分出一个递给陆允时,“吃了这串糖葫芦,小爷就不追究啦。”
听着身后俏生生的语调,陆允时转过身,见到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立在眼前。
他饶有兴致地接过,陪她演戏,“多谢小爷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
话落,捏捏少女的细腰,软软的,手感极好。
陆允时如此坦荡,余安反倒有些难为情了。
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小口小口啃着糖葫芦,细碎的红糖沾在唇边,宛如白雪中坠入了几点红玉,令人垂涎欲滴。
陆允时沉沉地盯着她,手里握的糖葫芦紧了又紧,“小爷,这糖葫芦不合我心意,不置可否换一种?”
“换什么?”
余安呆呆地仰头,却被陆允时拥入怀中,薄唇吻在了她的嘴角,品尝着细碎的红糖。
过了半晌,陆允时才浅笑着放开她,心满意足,“甜,甚好。”
余安脸羞得通红,哪里不知道他口中的“甜”并非彼甜。
看着陆允时眼里的悦意,余安回以一笑,仿佛去陆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她想,那剑穗,应当过几日便做好了。
这几日大理寺的气氛分为轻松惬意,天和医馆一案告破,衙役们人人得了闲,此外便是陆允时这些日子以来,整天如沐春风,眉间的戾气冲淡了不少。
便是连叶衾都私下里跟余安说着,陆允时很不对劲。
“余安,你说大人莫不是被哪家姑娘勾了魂?”
余安正喝着水,闻声一个激灵,茶水入喉呛得她直咳嗽,“咳咳你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勾了魂,说得她跟个妖精似的。
叶衾见状连忙帮她拍背,余安登时吓得一蹦三尺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我好了!”
笑话,她的裹胸布还穿在身上,叶衾要是一碰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虽然叶衾是个驴木脑袋。
见此,叶衾不经笑话余安像个姑娘家家,还怕被人碰。
余安正欲开口跟他打闹,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前厅的正门走了过来。
到嘴的话一边,余安眼里露出坏心,她故意扬声道:“你说是哪家姑娘呢?这么厉害!”
叶衾挑眉,吊儿郎当,“鬼晓得,平日里大人可是半分女色都不沾,连看都不看!百姓私下都说,大人莫不是要清心寡欲成佛去!这下竟然像是泡在了温柔乡里,稀了奇了。”
“有多稀奇?”陆允时冷不丁出声。
叶衾瞬间炸毛,闪身到余安身后,僵着笑,“不稀奇不稀奇,大人英明神武,哪天成亲了都不稀奇。”
眼见着叶衾越说越离谱,陆允时脸越来越黑,余安笑着站在他们二人身旁,一脸深明大义:“哎呀,算了算了,不过是说笑。”
随后转头递给叶衾一个眼神,人立即溜了。
前厅只剩下二人,陆允时顾忌少了几分,他走进一把捏住余安的脸蛋,惩罚似的,“他招惹你,你便搬我出来吓他?”
他分明看出来了,却还故作不知地看她演戏,余安有些脸热。
这样显得她很蠢。
“是有些蠢。”陆允时勾唇,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
听着逗弄的话,余安并没有同往常那样羞愤,而是静静地看着陆允时,在心里努力记下他的一颦一笑,把他的每一句话放入心底。
好好藏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
余安笑了笑,用眼神描摹着心上人的眉眼,“嗯,我真蠢。”
她蠢,他也蠢,两个蠢笨的人。
笑着笑着,眼底慢慢湿润,余安怕陆允时瞧出什么,转过身拉着陆允时的手就往后厨走去。
到了后厨,看到那几碟精致的小菜,陆允时不禁睁大了双瞳。
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是你做的?”
“嗯,”余安仰起头,小嘴说个不停,“这道是四喜丸子,这道是酒酿酥肉,这道是银耳莲子羹”
“都是给你做的,快尝尝。”
话音落完,两只如辰星般的水眸直视着眼前的人,满是期待。
陆允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能感受到这些天里,余安对他越来越好,时不时会同他在一起带着。
什么都不做,就那样无声地带着,像是无比珍惜在他身边的每一瞬。
他原本还沾沾自喜,觉得莫不是西域一行,他在山洞里道明心意的那回起了作用,余安应是打算放下防备与他一起面对。
可今日不知怎地,陆允时忽然有些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远去。
那股心慌随着余安看向他变得越来越浓,他下意识捂住了余安的那双眼睛,垂下的那只手握着拳,显然是在极大的克制。
“大人,你怎么了?”
余安手搭在精瘦窄腰上,手指在陆允时腰带处流连忘返,“你怎么不尝尝啊,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呢。”
“快尝尝呀。”
只一瞬,那股心慌轻而易举地被余安抚慰。
陆允时觉得心腔是被什么甜腻的糖水浸泡着,四角的坚硬全被余安一句接着一句的话给软化了,他忍不住盖住那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眼睛。
而他自己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缱绻和痴慕。
过了半晌,他才松开手,道:“好。”
这几道菜,余安虽然只学了几回,但她天生手巧,竟然尝起来不错。
陆允时点点头,“很好吃。”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菜。
闻声,余安笑着坐下来,摆上两副碗筷,两个人在后厨里一同用午膳。
“叶衾那小子,不知道和明鸢怎么样了?”
“我就说嘛,他俩绝对有什么,”余安笑嘻嘻,“倒也般配,郎才女貌呢!”
陆允时挑眉,“嗯,他们郎才女貌。”他们亦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着。
余安笑意盈盈,时不时与陆允时说些笑话,好似他们的生活以后也会这么无忧无虑。
可谁都不曾知道,她抿进嘴里的每一口,都是无比的苦涩。
只要想到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余安连呼吸都疼,她不禁痛出了声,鼻尖酸涩。
陆允时以为她吃得快呛着了,递了杯水给去,“小心些。”
余安低着头,脸恨不得快要埋进碗里,她不敢抬头,她怕还未动眼泪先掉了出来。
她拿着碗的手都在打颤,“没事。”
余安偏过头,刻意避开陆允时的视线,转头之际眼泪滑落,她接过水仰头一口饮尽。
哽咽声和吞咽声混在一起,混淆不清,她道:“我很好很好。”
是夜,余安又在灯盏之下,专注地打着络子。
“还差了些”她自言自语着,将几粒红色的珠子穿在红绳上,“成啦。”
余安笑着拿起那根新做的红色剑穗,在明亮的光线之下晃动着,红玉和夹杂着银丝的红线微微发光,耀眼而夺目。
指尖轻轻抚着剑穗下端的流苏,而后又贴近自己的脸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好像贴着她脸的不是剑穗,而是陆允时。
举止之间,骤是恋慕。
早已悄无声息踏入房中的顾淮,冷眼看着这一幕,眼神逐渐阴鸷。
他武功极高,敛声息语之时无人能发觉,他一步一步无声靠近着余安,走到她背后才停下来。
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去。
余安闻到不熟悉的香味,不是陆允时身上的冷香,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地上的阴影。
她的影子旁,还有一个人!
双瞳睁大,余安吓得猛转过身,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再次被顾淮点了哑穴。
与此同时,手上耗费许久心神的剑穗被他夺了过去。
还给我!
余安无声呐喊着,可是根本法不出任何声音。
顾淮身形修长,他扬着手高高举起剑穗,阴沉的眼神砸在余安的脸上,“给陆允时做的?”
余安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那剑穗是她最后能代替自己陪在陆允时身边的东西了,可是顾怀这幅样子,分明就是要砸碎它。
接连几日来的委屈和心痛涌上来,余安急得红眼,她不停的去抢,可是换来的是顾淮越来越大的怒气。
“你以为不回应我,我就不能拿它怎么样了?”
顾淮冷笑着,他将手放下来,将那道剑穗握紧手心,慢慢成拳,作势要生生捏碎成粉末。
不要,不要!
余安拼命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她却毫无感觉似的。
此时此刻那根剑穗如同她这个人,顾淮的手心就是命运的捉弄,无论她选哪条路,她怎么努力去做,永远都是卑微如蝼蚁,任人威胁践踏。
就连一个小小的剑穗,她也留不住。
余安无声用口型乞求着,“求求你给我,求求你把它还给我”
一时急火攻心,余安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味,随即吐出一口血来。
斑驳血迹洒在顾淮皎白的衣衫上。
握着剑穗的手一僵,顾淮惊愕地看向余安染着红色的唇,这是他第一回 没有念及自己的衣裳,而是看向吐血的人。
唇角还在滴着血,余安愣愣地用掌心去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血砸在地上洗不净,陆允时看到了会担心。
顾淮沉默地将剑穗塞回余安的手心,顿了顿,抬手想要擦拭她唇上的血,却被余安猛地推开。
杏眸里盛起狠厉看着他。
顾淮皱眉,心里竟然涌起了几分愧疚,可很快他就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压下,解开了余安的哑穴。
原以为余安会如同西域那晚一样,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打他一耳光,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仅仅是默默地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着剑穗,小心翼翼。
顾淮:“你该跟我走了。”
“”
她在无声反抗。
顾淮也不恼,“你不走也无妨,我自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话音落完,余安动了动。
她知道他的办法,无外乎嗜血杀戮。
顾淮执起余安的手腕帮她探脉,还好只是太过心急,一时激动才吐了血。
他心定了定,过了会儿,看着握在掌心的纤细手腕,眼神亮了一下。
以前他只要靠近半分,余安都会反抗,可是这回她竟然是静静地任由他牵着,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悦意。
阴沉的眼神缓缓变得明晰,顾淮又变回了那副朗月清风的世子模样,笑着抬起余安的脸,话语在触及她的眼神时猛地止住。
一双曜眸,如今死气沉沉。
忽然,逼她走的心思变得有些不忍。
“最晚后日。”
窗台传来响动,屋内重回寂静。
余安失了魂般跌坐在地,瞥见地上的一滴血迹,猛然扯着自己的衣裙反反复复擦着,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为什么擦不干净,为什么谁都要逼她,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
因为她叫虞桉。
她奔溃的哭了出来,眼里滴落在掌心的剑穗上,缓缓发着烫。
好痛
爹娘,师父,桉儿真的好痛。
几日后。
陆允时穿得格外隆重,乌发也被玉冠高高束起,银色锦袍通体矜贵。
前襟里的东西像是在发烫。
陆允时不禁按了按里面的东西,眼神坚定,这一回他一定要赠给余安。
这些时日以来,余安好像褪去了从前的娇俏,猛然间变得温婉小意,不是给他做菜揉肩,便是蹭在他身边说笑。
陆允时的心软了又软,恨不得将人套牢在身边。
是以,他今日才会来将那根杏花簪赠予她,算是二人定情之物,待事情告一段落后,他便重新给余安一个新的身份,让她无后顾之忧嫁给他。
一想到余安身着大红嫁衣的样子,陆允时的心不由悸动。
湖心亭旁,行人很少,清幽宁静。
他刚结了公务,便派人传话约余安到湖心亭来,他在此等候。
清风徐来,裹着花香四溢,水波荡漾,似是在无声欣羡有情人。
余安走在桥上,瞥见湖心亭中一道人影,脚步微微停滞,似重千斤。
陆允时正视着远处,波纹荡漾的水面偶尔停下几支蜻蜓,点水跃起,本是无聊的事情,却因心境不同而看的滋滋有味。
他在想待余安看到杏花簪时可会惊讶,这根杏花簪不是上次那个,而是他只上回从西域回来后,亲手做的。
他虽然旁的事情一学便会,算得上聪颖,可是做女儿家的簪花却极其手笨,弄坏了一回又一回,指腹被雕刻花样的刀尖戳了很多伤口。
但他心里依然美滋滋。
陆允时弯起唇,甚至暗暗打算起了余安收下簪子后,他要带她去哪里逛逛,月老庙的夜会?街前的晚宴?
余安站在桥上,无声凝视着陆允时的背影,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根剑穗。
分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可余安却觉得他们二人隔得好远,她不禁站在桥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允时。”
那人回过头来。
陆允时转身,一样便望见了桥上的人。
扮成少年模样的余安,眉眼清丽,纤瘦的身形套在有些大的衣衫里,袖子也被风吹的晃来晃去。
陆允时怔了下,他才意识到,余安穿着很久以前的那身衣裳,有些陈旧,正是她上京那日穿的。
原来她竟然瘦了这么多吗。
陆允时笑了笑,目视着余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唇角的笑容却在触及她左肩上的包袱时,僵了一下。
他皱皱眉,“怎么穿了这件衣裳,还背了包袱?”
余安张了张嘴,却不敢说出口。对,不敢。
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曾回答陆允时的话,而是沉默地将手里的剑穗递给他。
陆允时看着手心里的剑穗,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那日留在西域的剑穗是他用了许多年的,回京后事物繁忙,一时倒是忘了去买根剑穗。
不曾想,余安先给他买了。
摸起来手感极好的流苏和络子,不像是汴京里的那些上等货样,但是依然看出不凡,不只是出自哪家店主之手。
陆允时不断磋磨着红色珠玉,像是喜欢得紧。
冷漠的面庞也增了几丝人情味,他眼角漾起笑意,“很好看,我很喜欢。”
说着,又去前襟里拿出一根簪子,通体的银色簪身,上面是一朵玉石打造的杏花,栩栩如生,只看一眼便知做这根簪子的人费了许多心神。
余安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看着陆允时眼角的笑意,她便也跟着笑。倏然,她看见陆允时将一根簪子摊在掌心,送至眼前。
霎时,原本死寂的心瞬间活了过来,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
余安收紧指尖,指甲陷进肉里。
她双瞳睁得极大,心里已经猜测到陆允时要说什么。
心理防线几乎是顷刻间崩塌,那里满是残垣断壁。
余安想摇头,想告诉陆允时不要说,不要在这个时候说。
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可陆允时却像是没有看到余安眼里的乞求般,他耳尖有些红,言语动作间青涩至极。
“余安,在山洞那回我就道明了我的心意,对于你,我一直是真心的。”
陆允时牵起余安的手,“我知你自幼吃过很多苦,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所以你无奈之下女扮男装,活得小心翼翼。但在我这里,你可以潇洒大胆的活着,我会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什么都不要怕。”
听着低沉缱绻的情话,余安却觉坠入冰窖。
没说一句,她肩上的愧疚就越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愣愣地看着陆允时将簪子放进她的手心,“上回你拒了我,是我不好太过冲动。但是这回我想了很久,决定将这根簪子赠予你。赠簪之意,私以为你当是懂得。”
“今日我将它赠予你,这根簪子是我亲手——”
话未说完,陆允时眼前出现一道暗影,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余安做了什么。
身形骤是一僵,陆允时久久回不过神。
“哐当。”簪身落地,放出一声脆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余安将簪子扔在地上,簪上的杏花碎成两半,眼里是陆允时不曾见过的冷漠,“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接受你的簪子。”
杏眸褪去所有的温柔,迎上陌生的疏离和嘲讽,“呵,陆允时,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陆允时耳道都在嗡鸣,他听着余安说出口的话,只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然,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余安无比陌生,好像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前几日,他们还好好的,无比亲昵。
长颈似是被人扼住,呼吸无比艰难,陆允时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他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簪花,心想一定是他听错了。
可余安却亲手揭下他的遮羞布,一句又一句的讽刺狠狠地向他砸过来。
“陆允时,你真可笑,被一个别有用心之人耍得团团转,到头却还不敢相信。承认我就是一直在利用你,承认我从未对你动过情,就这么难吗?”
余安掩在衣袖下的手几近颤抖,她死死咬着牙,骂着狠话:“陆允时,你真是个懦夫。”
话语如同利刃,一刀一刀扎进陆允时的身体里,千疮百孔。
但即使这般,他还是去牵余安的手,眼眶微红,“余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跟我说,我会尽一切帮你护你,但是”
他难过地得要窒息,“但是求你不要对我说出这些话,不要将我推开,好不好?”
不好,她一点都不好,不值得。
余安猛地甩开陆允时的手,眼神冷淡,“我跟你说的还不清楚吗!我就是在利用你,从上京那日开始到今天,我一直都在把你当棋子,我从未喜欢过你!”
陆允时痛苦地拧眉,他咆哮着:“你利用我什么了,余安,你倒是说说你利用我什么了?你真以为我是瞎子吗,看不出来你对我的情意吗?!”
明明她眼里只有他,明明她这么喜欢他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为了别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
余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和你身份上天差地别,接近你也是步步算计,一个人的独角戏你还真是唱的欢啊。”
她冷笑着,嘴角的梨涡却显得决绝又狠心,“你真可怜,从小到大不曾有过女子接近过你吧,你父亲是当朝首辅,仕务繁忙,无暇顾及你,所以你自幼就很缺爱。”
“你就像路边的丧家之犬一般,我不过是随手丢了根骨头给你,你就眼巴巴的凑上来,甚至荒唐的要与我谈情说爱,当真是好笑。”
余安捡起地上那根簪子,毫不犹豫地扔进湖里。
“咚。”水声响起。
余安冷淡道:“陆允时,你真可怜。”
陆允时久久看着簪子落水的地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味着余安的话,胸腔每呼吸一次都在痛着。
他低下头,哑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余安舌尖咬出了血,“当然是真的。”
“所以你今日穿着这样,背上包袱,是打算弃了我这颗无用棋子了?”
陆允时忽然低低笑着,眼神变得无比狠鸷,“你做梦。”
他一把掐住余安的脸,咬牙切齿:“你以为我陆允时是什么人,你余安召之即来呼之及去吗?”
他的心在滴血,巨大的悲伤使他出口伤人:“想想也是啊,你来路不明身份低微,凭什么与我谈情说爱,又凭什么戏弄我至此。”
他拿出红色剑穗,“你以为我对你有几分真心,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只是玩弄,戏弄还是别的什么不屑?
陆允时说不出口,他从来都不是说笑,他是真的很在乎余安,甚至将她看得比命还重。
可他真心相待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利用算计,句句都是嘲讽羞辱,好似他是个笑话。
余安不屑地勾唇,“不过是什么?要我替你说吗?”
她双眼看着陆允时,“你不过是看我像极了你小时候的青梅,你拿我当她的替身。她有什么好的,自私自利,虚伪冷漠,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卑贱罪臣之女!”
余安恨不得将最坏的词用在“虞桉”身上,这样骂着她,就是骂着自己。
陆允时拧紧了眉,“不要这么说她。”
他们之间的事,从来不关乎虞桉什么事。
“我偏要!”余安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她露出最丑恶的嘴脸,“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现在看清了。”
“我们没有关系了。”
余安猛地转过身,泪落下来,走得决绝。
陆允时一把拉住她的手,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别碰她。”
顾淮从远处走过来,这一次是他堂而皇之地走到余安身旁,将人拉入怀中。
“她是我的人。”
陆允时拳头握的发出咔咔骇人声,他眼底盛起杀意,“是不是你逼得她?”
长剑出鞘,直指顾淮胸膛。
可下一瞬,陆允时却生生止住。
余安挡在顾淮身前,双手不容退缩地握住剑刃,鲜血溢出染尽剑身。
她冷着声,将剑端移在自己的心房前,“要杀他,先杀了我。”
陆允时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为了他,不惜与我为敌?”
“是。”
“你为了他才接近我?”
“是。”
陆允时:“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从未对我动过情?”
余安喉头涌上血腥气,掷地有声:“是。”
修长的手指猛地松开,余安亦松了手,长剑落地。
顾淮看着余安满是血的手,不发一言地握在掌心,暗暗使着力将她带走。
余安转头之时,最后看了一眼陆允时。
眼角一片通红。他哭了。
走了好几步,余安却觉走得无比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荆棘针尖上。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陆允时哑着嗓子,“余安”
“是你不要我的。”
余安的心猛然揪了起来,随即被一声脆响击中,脊背瞬间僵硬。
红色的剑穗被重重扔在地上,她日夜串着的珠玉被摔了个粉碎。
心痛的无以复加,可是她没有资格转过头质问,因为本就是她先决裂的。
同他所的那般,是她先不要他的。
顾淮闻声转过身,看着碎了一地的红色剑穗,想到那夜余安不惜急得吐血,可如今却被陆允时随手扔在地上,砸个粉碎。
他簇拢眉,就要出声,却被余安反手握住。
她在无声乞求他不要说话。
掌心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身后人在低吼:“余安!你敢不敢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良久。
余安转过身,看着陆允时,一字一句道:“对。”
“陆允时,你记住了,是我不要你的。”
夜幕将至,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不见,可湖心亭上的那个身影却久久不动。
过了会儿,那道身影好像蹲了下来。
陆允时缓缓跪在地上,俯下脊背,低下头颅,伸手一点一点将粉碎的珠子拢在一起,尖锐的边角将他的手心划伤,他早已变得麻木毫无知觉。
他小心翼翼将碎渣一点点收集起来,如同真正的丧家之犬般,把它们捧在手心。
每一粒碎石都像是他好不容易交付出去的真心,可是余安不要他,将他摔得支离破碎。
干燥的地上砸下几滴水珠,落在点点红色的血迹上,泪与血融合。
“我就是丧家之犬,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夜间的风格外凉,又冰又冷。
没有人知道,陆允时这一夜有多痛。
*
离了视线,余安便推开了顾淮,如同个提线木偶一般,眼神空洞呆滞。
她呆呆地任由着女医给她净手,抹药,包扎,宛若行尸走肉。
过了会儿,她开口道:“顾淮。”
“嗯?”顾淮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竟然也难受起来,也不欺负她。
“帮我个忙,求你帮我把那根簪子捞出来,可以吗?”
顾淮脸一沉,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什么,结果一开口又是陆允时的那根簪子,他不说话。
余安没有和以前那样怒视着他,她是真的在求他,“求求你,把那根簪子给我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
只有提到那根簪子时,那双眼睛里才会有一丝光亮。
顾淮一时不忍拒绝,在他还没意识到前,竟然已经抬手温柔地给余安抹了泪,“这么伤心吗?”
余安闭眼,泪落到他的手背,滚烫的温度。
“求你。”
顾淮低声道:“好。”
是夜,顾淮去到湖心亭,派了几人去捞那根簪子。
湖心亭说大不大,却也不小,水深不可测,为了捞那根簪子费了好一番功夫。
伴在一旁的常宁,默默的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
主子心冷,从来都是利己,原来也是会为了别的人这样大动干戈的吗?
常宁捂了捂心口,她为什么有些难以呼吸。
她摇摇头,没有去深究什么,而是如同每一次那样,站在背后默默地看着顾淮的背影。
忠心而专心地做他的死士。
顾淮抬脚走到白日里三人站得那处,脚尖停在几点血迹之前,眉心一皱。
他没有看见一点碎裂的珠子。
忽然,他唇角勾起,没想到陆允时那样一个冷漠的人,竟然用情至深。
当夜捞到了那根簪子,但是杏花花瓣碎开,有一半落入了水里,早也找不回来了。
余安看着那根残缺的簪子,像是握紧了救命稻草,她第一回 真心对顾淮笑了,含着泪道:“谢谢你,谢谢你。”
顾淮无声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谢他,明明是他逼她离开的。
却不知他的逼迫,从来不是余安真正离开的原因,迟早有一天,她终究会离开。
冤案太过沉重,牵扯的人太多,倘若哪天证据直指陆闵,届时她和陆允时才是真的回不了头。
余安轻颤了下眼睫,“你今夜去有没有见到那个剑穗?”
顾淮顿了下,淡淡道:“没有。”
他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测,他知晓是陆允时收走了,干干净净。
余安眼里露出失望,也是,许是早就被人清了。
*
深夜的东苑,漆黑一片,而偏远的西苑,传来几声响动。
陆允时推开屋门,轻车熟路地点了灯盏,霎时烛火通明。
照亮了整个屋内。
最先入目的便是整洁异常的陈设,小台上的验尸工具不见了,窗前的几本医书没有了,他才恍惚意识到,证明余安来过得东西竟然那般少。
她一走,这里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陆允时浑浑噩噩,再往里走,便看见了桌上的那一份信。
登时,害怕又期骥的心情如浪潮般翻涌,他不经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是余安写给他的信,在里面写着她生气的缘由。
对,她只是生他的气了,只是生气了。
陆允时忽然像疯了一般,一把扑向小桌前,颤着手拿起那封信,可看到书信上的三个字时,心都凉透了。
辞呈书。
他像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般,咬着牙拆开书信,过了会儿,他低低笑出声来。
“好一个鄙人不才,自请离去”
他眼里燃起巨怒,暴躁地将书信揉成一团狠狠仍在地上,胸膛气得起伏不断。
可是过了会儿,他又将它捡起,小心地抚平,仔细看着上面的隽秀小字。
过了几日,叶衾在大理寺找了几个来回,才在西苑找到陆允时。
只见他双目通红,眼里升起血丝,似是一夜未睡。
“大人!你怎么在这啊,余安呢?”
陆允时抬头看了叶衾一样,清醒保持清醒,“什么事?”
“大人,余安——”
“我问你到底什么事!”陆允时忽然将桌子一掀,哐当一声巨响响彻屋内。
叶衾被吓得不轻,他不知晓陆允时为什么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有消息传来,天和医馆下面的兵器原本是珠宝黄金,孟仲是被人陷害的。”
“不是陷害,只是罪加一等。”陆允时站起身,朝外走去,“孟仲不过是个替死鬼。”
察觉到身后叶衾的欲言又止,陆允时终究未把辞呈的事说出来,他道:“余安她远行出去些时候,暂时不会回来,消息不要透露出去。”
“是,属下明白。”
陆允时修整一番,便只身一人去了早被查封的天和医馆。
纵使他心里不好受,但查案亦是他的职责。
天和医馆已被废弃,常人不得进,故而陆允时去下面密道时也为多做隐藏。
初入石门,却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迅速地转身躲在一旁的石柱旁,暗自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
他皱眉,是两道脚步声,有两个人。从脚步声中听出,其中一人武功极高,而另一人似乎是个女子。
脚步声有些杂乱,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突然,他听到余安的声音,听起来悲愤至极,“顾淮,你不要碰我!”
陆允时来不及想,身子已先行一步,长剑出鞘飞过去时,他眼睁睁看到余安被顾淮压在一旁的石壁上,大手放在她滑落下来的衣领上,露出半个白皙肩头。
肩上依稀遍布着几根指痕。
拳头握紧,陆允时心中怒意滔天,杀意腾起地凝视着顾淮。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畜.生【新增内容】
数个时辰前, 永宁侯府。
余安几日来精神不济,虽说不上绝食, 却也无异了。
顾淮这几日忙着处理外邦事物, 顾不上余安,只当她好生活着,不曾想隔了数日不见, 人消瘦了几圈。
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此时正端着碗,冷着脸站在余安身前, 沉声道:“吃。”
坐在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顾淮握着碗的指节逐渐用力,将碗沿捱到她毫无血色的唇边, “吃。”
这些时日以来, 陆允时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势必要将天和医馆下面的暗道还有孟仲一事差个水落石出, 他压力不小, 忙得头疼。
本就没有多少耐心的脾气更不好了。
他按捺着烦躁, 可余安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彻底惹怒了他。
突然,顾淮猛地俯下身,一把掐住余安的下巴, 二话不说将碗里的粥灌进去。
猝不及防又极其粗鲁的举动,呛得余安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充了血色。
顾淮垂眸睥睨着, 冷笑一声。
这样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血色了。
一旁的常宁显然是吓了一跳, 她知这位余姑娘对主子不一般, 犹豫着还是上前递了一张帕子上去, 以便她擦擦嘴。
顾淮瞥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 算是默许了。
瞥见了那张算得上熟悉的脸,余安去拿帕子的手顿了顿,过了会儿扔在一旁,取了自己的帕子。
见状,常宁暗暗叹口气,知道余安已将她化为敌对一列了,正欲开口,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顾淮夺走了余安手里的帕子,看似无比温柔地在给她擦嘴,可常宁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白皙的皮肤,变得发红。
满是戾气的人,手里也用了极大的力气。
余安再无精神也不会任由旁人欺负,她皱眉躲过顾淮的手,怕再抹下去下巴就要破皮流血了。
“你发什么疯,有气别乱撒。”
“可不是我发疯,”顾淮收回手,随意坐下来抿了口茶,“跟条疯狗样咬着我的,可是陆允时。”
余安放在膝上的手一紧。
顾淮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漫不经心道:“你弃了他投了我,他自然是心有不甘,处处针对我,你说我该不该对你生气呢?”
“投奔你?说得好听,我怎么来你这永宁侯府,你我心知肚明。”余安反唇相讥。
她是性子软,待人也从不轻易冷言冷语,可对于顾淮这种人,余安向来是恨不得报以最恶毒的心思诅咒他!
这样一个欺她辱她之人还有可能是仇人之子。
想到虞家的案子,余安眼里才恢复了点光。
自上回天和医馆一案牵扯到外邦,继而孟仲被通敌叛国一罪株连九族之时,她就隐隐察觉哪里不对。
虞家的冤案牵连甚广,但究其根本来说,只有三个嫌疑之人,孟仲、永宁侯和陆闵。
余安颤了颤眼眸,她私心里是一直不愿相信陆闵是真正的凶手,所以她才会待在陆允时身边如此久,不久毫无收获,反而还沦陷了自己的心。
而今孟仲已死,最大的嫌疑便是永宁侯了。
她虽然也摸不清顾淮究竟为何将她绑在身边,可这也恰恰是给了她一个接近永宁侯的机会。
千载难逢,只是代价也很大。无论以后如何,她和陆允时都不会再有关系了。
忽然,侧颈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透过皮肤,渗进了骨血里,余安身子一抖。
她猛然回神,惊恐地望向顾淮,只见他的手就这么放在自己的筋脉下。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一捏,她就会命丧于此。
顾淮看着那双满是惧意的眸子,像是个受了惊的小鹿,惹人垂怜却又隐隐激起了他想亵.玩的兴奋。
指腹轻轻磋磨着那块淡淡的吻痕。上回在西域,是他顾淮弄上去的。
余安感觉指尖在脖颈上游走,心里的惧意越来越大。
她见过顾淮杀人,在她被带回来的翌日,一个黑衣人不知是犯了什么错,颤抖着匍匐在顾淮的脚边。
顾淮高高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抿着茶,过了会儿笑意盈盈,温柔笑道:“无妨,你下去吧。”
那人战战兢兢地退下,如临大赦般走到门前,可就在电光火石间,顾淮眼神变得阴鸷,手中长扇飞速而去,生生将那人的头削了下来。
圆滚滚的头颅混着热血洒了一地,头滚到了余安的脚下。
她吓得哑然失声,顾淮却慢慢悠悠地擦拭着扇子上的血,随口道,“让你下去,自然是下地狱。”
那双手不知道削了多少人的头,就连西域那个无辜的余山柱,也是葬身于他手。
而现在,那双手就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感受着皮下血脉的跳动。
余安控制不住地发抖,浑身冰冷刺骨,想躲却又怕他突然发疯。
忽然,她听到顾淮开口,“淡了。”
那双上挑的凤眸,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下白皙的脖颈,又说了一遍:“淡了。”
余安微微蹙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去,登时脑海中屈辱的记忆一闪而过,余安只觉如坠冰窖。
他他在看那日的吻痕!
这下余安再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眼露惊慌地站起身,连连后退,恨不得离眼前这个疯子越远越好。
当瞥到了一旁的常宁时,剧烈跳动的心才定了定。
她安慰着自己,无事的,这里还有旁人。
顾淮抬眸,像是看穿了一切,他轻笑了下,看着强行镇定的余安就像看一只被吓坏的猫。
她真以为,他会顾及一个死士?
顾淮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着余安走去,凤眸盯着那块淡淡的吻痕,无声地昭示着,他就是要当着旁人的面辱她。
那样叫他快活。
站在远处的常宁张着嘴,被顾淮疯子一样的举动震惊不已,她眼睁睁看着顾淮离余安越来越近,被他扼制住的人向她投来求救的眼神
常宁倏地低下头。她不敢,她没有第二条命去违逆顾淮。
可是心里却无端起了一丝酸涩和愤怒,常宁心下挣扎不已,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怎么了。
脑海里还在时不时闪过余安投来的眼神,绝望又害怕,希望她阻止顾淮。
“主子!”
顾淮唇离在余安的脖颈处,闻声敛了眸,退开了些。
见状,余安一把甩开他铁壁一样的手,跑到铜镜前,那里有一把剪刀。
顾淮转过身,凤眸死水一般看向常宁,声音往外渗透着寒气,“怎么?”
常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常宁、常宁忽然想起,忘了禀告另一件事情了,还望主子恕罪!”
脚步声响起,视线中出现一双鞋,像是天生就用来鞭挞蝼蚁。
“有消息传来说,大理寺卿近日再查天和医馆下面的暗道,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孟仲的事情,您今日可能得亲自去一趟暗道。”
话落便是长久的静默。
直到常宁以为等待她的只有一死时,头顶却传来一道阴沉沉的声音,“滚。”
悬在嗓子眼的心高高落下,常宁猛地舒了口气。
一个“滚”字,是顾淮不予计较的意思。
她受宠若惊般的站起身,那颗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原来在主子眼里,她也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阻拦了他,违逆了她,主子却没有动怒,不仅没有罚她,只是让她出去!
常宁忽然觉得有些悸动,她收敛了表情,临走出去时,看了余安一眼。
之前骗她的情,今日还了。
余安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方才常宁所说的大理寺卿,无异于是陆允时,可他怎会忽然又查到了天和医馆?
还说是不是察觉了孟仲的事情,可孟仲不正是因为天和医馆下面暗道里藏得兵器,而被降罪通敌叛国而死的吗,莫非孟仲是被陷害的!
余安被这个荒诞的猜测吓住了,后腰撞在了桌子上,强烈的痛意传来,她却毫无反应。
孟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即便是丫鬟小厮也全都没了命,若是陷害这不就是十年前的虞家么。
除了她,无一人活着,全部枉死。
余安看着顾淮的背影,心里响起了滔天巨浪,孟仲若真的是被他陷害,这与十年前的虞家太像了。
她现在不得不怀疑,也许陆闵和孟仲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凶手就是永宁侯,一如孟仲一案中,藏得最深的幕后黑手就是顾淮。
还真是父子,手段一样的残忍。
不知不觉,余安眼里露出了恨意,掌心之下的剪子刀刃锋利无比,在她收紧手心时戳到了她,痛意使她猛然回神。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连永宁侯的面都还未见着,不能冲动。
不远处的人转过身,顾淮看了一眼余安,没说什么便要抬脚离去。
“顾淮!”
余安叫住他,面上神色不变,心却在打鼓,“我呆在永宁侯府许久了,想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不好。”顾淮心里烦躁,懒得废话。
“顾淮!”余安急得向前走了几步,可见他真的停下来望着她,心里又发怵,“我之后会好好吃饭。”
说完,余安就恨不得暗骂自己蠢,她心里焦急只能胡诌,一时之间竟然编出了这么个理由。
她竟然荒唐的以吃饭为由,仕途去跟顾淮做交易。
可顾淮又不是陆允时,怎么会因为她不吃饭而心疼她,只怕是折辱她来不及。
余安眼里闪过恼怒,却倏然听到顾淮说道:“好。”
她身形一僵,顾淮竟然答应了?
过于震惊而久久地出神,顾淮等的不耐烦,“走不走?”
“来了!”
可到出门前,余安都极为别扭。
她知道顾淮此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可是到底生得一副人模狗样,怎会有这般癖好。
她拉着身上的衣裳,薄薄的一层纱衣当作外衫,里面虽说穿了抹胸里裙,可堂而皇之地去到外面,也过于浪荡了。
赤条条的手臂和白皙的肩颈覆着一层薄纱,却形同虚设,风直往里灌。
她是不敢在顾淮面前穿这身暴露的衣裳,但不容她反抗,顾淮竟说她不穿,她就不能踏出永宁侯府半步。
好在,那人还算有点良心,拿了个帷帽盖在她头上,帷帽上的白纱长及腰间,遮住了上身,也瞧不出什么。
一路上,余安都不敢说话,身上的衣裳宛如极大的羞辱,她虽然不曾去过花街柳巷,但也知晓这种衣裳,是那些女子穿得。
如今,却穿在了她的身上,还要在街巷之中走着。
她握了握拳,知道顾淮是因为刚才那事记仇,特意羞辱于她。
也是,她同他来说,不就是一个玩.物么,肆意折辱。
心里的委屈时不时翻腾着,余安想要极力忽略,可是陆允时的影子却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人亲昵又温柔的话语,无时无刻不替她着想,生怕委屈了她半分,若是看到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定会又气又难过的吧。
“怎么,委屈了?”顾淮道。
余安不答,秉持着少说话少受点罪的原则。
顾淮勾唇,“不说话,我就当街摘了你的帷帽,叫旁人好好看看你。”
“!”余安大惊失色,“你别乱来!我只是不想说话罢了。”
话落,一阵风吹来,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阵寒栗。
不久,二人来到了天和医馆的暗门,走了进去。
可就在此刻,不同的地方,天和医馆的正门也走进了一个人。
随着暗门的关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暗道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黑暗瞬时笼罩下来。
在一人宽的暗道里,静谧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余安是第一回 走这暗道,暗道无光,偏生她头上的帷帽又阻挡视线,想要伸出手摸索,可是旁边站的不是别人,是顾淮。
喜怒无常的疯子,鬼知道若是无心碰了他,又要遭道什么羞辱。
身边之人脚步踉跄,顾淮自然察觉出来,他却不动声色。
他的夜行视力极好,对于余安宁愿捱着脏污的墙壁,也不想碰着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也不出声,就在余安终于放下心来,觉得顾淮不对她做什么时,身上一凉。
白纱与身上的薄纱磨挲一阵,头上的帷帽被顾淮摘了。
余安心忐忑不安,她猛然环抱住自己,低声道:“你做什么!把帷帽还给我。”
作为外衫的薄纱聊胜于无,在顾淮极好的视线里,余安如雪一般纯白的肌肤一览无遗。
顾淮轻笑一声,“不是怕我吗,宁愿挨着墙也不敢靠近我。”
“我没有。”余安冷声道。
“是吗?”阴沉沉的嗓音,像极了世间最毒的毒蛇,散发出阴冷恶寒的气息。
尾音还未消失,余安感觉到肩头攀上一股热度,来不及反应时,顾淮的手掌猛地收紧,一种极大的力道,似乎要生生将余安的肩骨捏碎。
余安额头开始渗出冷汗,可她仍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痛,钻心的痛。顾淮就是要她痛,那她就偏不如他所愿。
肩膀上的痛感消失,是顾淮松开了手,面无表情道:“无趣。”
随后拎着帷帽,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余安这才松了口气,她皱着眉动了动左肩,痛到麻木,不用看她也知道那里已经变得淤血青紫。
通过暗道,光线再次涌入视线中,他们来到了天和医馆大厅的正中央。
那里是以前呈放着诸多珍稀药草的台子,无人敢接近,原来暗道的入口竟然弄在这里。
余安不禁想到曾经发生命案的那间厢房里,那里也有一个通向底层密室的暗道。
原来那真的是顾淮为引她入局而专门弄得假暗道,也难怪她找来找去毫无线索,却偏偏这么巧的发现记录孟府桩桩罪名的卷轴。
他还真是算无遗策。不,也是有的,绕是顾淮大概从未想到过,她就是虞桉。
那个本该死了十年的人。
天和医馆建筑恢弘,顶端宛如塔尖,琉璃瓦铺陈四周,阳光从周遭照进来,亮堂清晰。
余安紧了紧手,在暗道时,还有帷帽和黑暗阻隔,可现下一片光亮,她看着自己露在外的地方,羞辱至此。
她跟着顾淮走着,那人拎着她的帷帽,前后漫不经心晃着,就是不给她。
“帷帽,给我。”余安难以启齿。
顾淮停了下来,转过身笑着看她,上下打量余安一番,阴鸷却又偏执的眼神毫不遮掩。
余安眼里闪过恨意,她偏过身子,冷冷道:“把帷帽给我。”
“可以,不过”指尖像是毒蛇,游走在那块淡淡的吻痕上。
话没有说出口,却心照不宣。
余安皮肤涌起一阵恶寒,她恶心到胃里都在翻涌,一把拍掉顾淮的手,被他羞辱压抑到底的愤怒几欲爆发。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把、帷、帽、还、我。”
话里的杀意外露,顾淮感受到了。
但那又怎么样,挑衅他却又害怕他,反抗他却又屈服他,这样的人汴京里多了去了,余安不是唯一一个。
但足以让他忍了这么久的人,余安却是唯一一个。
顾淮指尖动了动,正欲将手里的帷帽送过去,突然听到余安轻声道出两个字。
余安轻声讽刺,“畜生。”
畜生,他是畜生。
顾淮抬起的手一顿,手里的帷帽被随意扔在地上,他忽然笑了。
一步步走近余安,声音听上去温柔清润,是个朗月清风的世家公子,可那双凤眸却死气沉沉,阴暗背后是点燃的滔天怒火。
大手掐上余安纤细的脖子,顾淮呵气如兰,“你说什么。”
他是听见了,但他要她再说一遍。
余安像个提线木偶,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她恨不得杀了顾淮,可是为了查清虞家案子,她只能被迫一次一次承受。
他变着法儿折辱她,眼下她不过是随随便便骂一句,都不行了?
还真金贵。
余安冷眼对视过去,眼底骤是讽意,“我说,你是畜生。”
大手猛地收紧,呼吸被截断,窒息感扑面而来。
顾淮低低地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是畜生?”他拍了拍余安的脸颊,“我还没有对你做什么呢,就是畜生了?”
他笑弯了凤眸,可是下一瞬却猛然变了脸色,宛如地狱的邪魔,五官几近扭曲地看着余安,“那陆允时又算是什么,你敢说他没有脱了你的衣裳抬起你的腿.弄你?他都这样了,岂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余安的脖子被掐着,无法呼吸,她只能哑着声音,挑衅道:“他是那样做了,还是我求得他强迫得他,那又如何。”
指甲掐住顾淮的手,陷进肉里,她骂道:“终归不是与你一般,你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疯狗。”
顾淮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旁人骂他,还将他与陆允时作比,那会令他破戒。
很好,余安两样都办到了。
他撤了力,松开手。
余安脱离了禁锢,便大口喘着气,狼狈不堪。
顾淮:“你以为陆允时是什么好人,他为了自己的仕途,连一个体弱的妇人都不放过!”
若不是陆允时抄了他外祖家,判了他姑母的罪,母亲又怎会被他生生逼死。
“不会,”余安脊背挺直,仰着头,“他不会。”
顾淮轻嗤一声,“是,他不会我会。”
话音将落,一把拉住余安的手腕,大步朝前走。
余安心神不宁,甩都甩不开,踉踉跄跄跟着顾淮走到暗门旁,不知其意地被他推了进去。
石壁狭窄,墙上隔着些距离便点着一盏长明灯,倒也还算亮堂。
余安被顾淮推地趔趄,“别推我!”
顾淮眼底沁了冷气,手上动作更是粗鲁,等到一处密室门前时他才停下手。
“认得这是哪里吗?”
余安环视一周,记起了这是她数月前发现卷轴的那个密室。她回过头提防地看了身后人几眼,“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是要去看别的东西吗?
顾淮抬眸,“当日,我就是在这发现了你的女儿身。”
说着,他逡巡周遭,找到了一块微凹进去的石壁,不大不小的地方正好能放置软腚,两旁的石头却又往外凸出来了些,能架起两条腿来。
他笑得如沐春风,吐出的话却叫人陡寒,“不如,就在这里要了你,如何?”
“你闭嘴!”余安惊怒。
她不知道顾淮又是发了什么疯,喜怒无常也不是这么个喜怒无常法。
余安声音有些抖,“你是来抹掉你作恶的罪证的,不是做些旁的坏事。纵使你心里有气,我在街巷上穿这身衣裳还不够你泄愤吗?”
她一句句劝说着,可不远处的人还是这么笑着,似是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句,铁了心要办她。
余安心里发怵,她开始低声下气,“我我同你道歉好吗,顾淮,我方才说得都是假话气话,你你别这样。”
顾淮心里烦躁,在这种脏乱之地怎会生出多大的旖.旎心思,大半不过是为了吓唬人。可面前人薄纱半掩,唇红肤白,玉粉花柔,倒说没有半分想弄她的心思,倒也不对。
但她刚才那番话把他惹急了,顾淮并不打算就这么了了。
他不是陆允时,任由余安磋磨。
顾淮收敛了笑意,冷着一张脸,“过来。”
又是这两个字,又是这两个字,余安最害怕听到的便是顾淮面无表情地唤她过去。
“我让你过来。”声音越发沉了。
余安抬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在猜测他又要做什么。
顾淮:“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
“真的吗?”
“嗯。”顾淮点点头,似是真的不动她了。
余安将信将疑地走到他身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动静,忐忑的心房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拢了拢衣裳,“不是还要去密室里面吗,走吧。”
她低声说完,便率先转过身朝密室走去,可还未走两步,腰上被一股大力拉回,天旋地转间,余安被困在了顾淮刚看到的那块如同椅子一般的石壁上。
余安惊恐地抬眸,撞进了顾淮那双兴味盎然的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崩溃和惧怕,她怎么能忘了顾淮本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上一瞬同你说,无妨,可下一瞬刀就捅穿了心脏。
“顾淮,你说过不会的”余安开始双手双脚踢他蹬他,却被顾淮一手抓起,两条腿被他一边一个高高架在那两块冒出来的石头上,变成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
顾淮贴近她,冷若冰霜,“你不是说我是畜生,是疯狗吗,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畜生是什么样。”
彼时陆允时闻声,随着动静闪身到一旁的石柱后面,忽然他亲耳听到余安的哭喊。
似是正在经历天大的委屈。
身体先于脑海一步,陆允时甚至来不及想别的,飞速冲了出去。
入目便是余安的白皙长腿,薄纱凌乱,衣裙不堪入目。
他一瞬间红了眼,手中长剑猛地刺向顾淮,“滚开!”
作者有话说:
预收重生文:《弟妻(重生)》
顾珩清冷矜贵,心善如璞,薄唇微勾似皎皎明月,是百姓眼中的“佛”,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殊不知,他就是“水火”。
那只带着指戒的手常年寒凉如冰,一旦脱下,他就变成了百姓口中的恶鬼,颠覆朝堂搅乱时局的奸佞,杀.戮嗜血,漠视生死。
人人皆道沈姒出身勾栏,一身媚.骨,宛如卑劣玩.物,是地上最脏的一块污泥。
丞相顾珩朗月清风,眼里最容不下的,便是她这样毁世灭俗的小人,定会将她打入诏狱,留不得性命。
可世人口中的“佛”却心甘情愿伏在“污泥”的脚边,低下头弯了腰,为她拭净鞋底的污泥,将她捧在手心高高举起,奉为不可亵渎的神明。
顾珩望向她的眼神里噙着痴迷和疯狂,近乎哑声喃道:“阿姒,我一个人的阿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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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重见天日【新增】
那一剑用尽了陆允时生平最快的速度, 最大的力气。
顾淮一时不妨,左臂被刀刃划破, 血染衣袖, 几滴血迹飞溅到了余安脸上。
“蹭。”铁扇展开,在空中与剑刃碰擦出火花。
顾淮疾速转身退开,束缚住余安的手也松了开来, 此时他只顾得上挡住不断朝他刺来的剑。
一直被高高架着的双腿, 开始变得麻木无力,余安两腿失了束缚, 从石头上滑了下来,可她眼里只有那个突然出现的红色身影。
陆允时今日穿了一件暗红锦袍, 脸色有些苍白, 好像瘦了很多。
被顾淮折辱的委屈涌上心头, 余安红了眼眶, 撑在地上的手也无力在支撑着。
眼看着余安的头离一块石壁越来越近, 陆允时猛然抽身, 一只手将余安拉起,紧紧横抱在怀里。
他的唇靠近余安脸颊,低声哄道:“不怕, 不怕。”
宽阔温暖的胸膛像是有着魔力,余安闻着那抹熟悉的冷香,真想就这么沉沦下去, 可是顾淮的声音响起。
顾淮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捂着流血的左臂, 沉声道:“余安, 过来。”
环着陆允时脖子的手一抖, 只一瞬那只手又紧了紧。
她在害怕。
一想到余安方才遭遇的一切, 陆允时眉心狠皱,抱着余安的手加重力道,可又舍不得把她弄疼。
怀里抱着少女衣裙破碎,轻薄如纱,这种衣裳他只在查案时见过青楼女子穿过。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竟被顾淮生生折辱成这般。
这种脏乱的暗道,到处是碎石的墙壁,余安就这么被顾淮压在上面,脊背不知是不是受了伤。
余安在挣扎,心里的天平再一次开始倾斜。
有一道声音告诉她,放下虞家的案子,这个时候回头去找陆允时,求他怜她疼她,就可以逃脱顾淮的魔掌了。
余安长久地沉默,惹怒了顾淮。
他本就看不惯陆允时,而今自己的东西还被陆允时抱在怀里,这种感觉令他不甘,令他恼火。
他握紧铁扇,咬牙切齿:“余安,你是长本事了?”
轰隆,天平被顾淮的声音轻易击碎,在崩塌的那一刻,余安不仅想到的是虞家冤案,她还想到了很多很多。
被陷害的替死鬼孟仲,孟家上上下下数百口枉死的人,被割了头的余山柱,还有甚至连遗言都来不及说的孟纸鸢
她从陆允时怀里抬起头,这是决裂这么久以来,第一回 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眼形完美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凉薄却又好看的唇形,余安想凑上去,吻一吻他。
瞧,陆允时长得多好看啊。这是她最喜欢的心上人。
陆允时有所感的偏了头,露出了那双沉痛的眸子,眼角微红。
他在心疼她。
即便当日决裂时,她狠心地说出了那般折辱他的话,骂他是懦夫,骂他是丧家之犬,他还是下意识地心疼她。
登时,余安的心像是被针尖戳了一下,酸涩刺痛着。
她动了动手臂,微小的动作却在陆允时眼里掀起了巨浪,察觉到余安松开他要下来时,大手的力道陡然加重。
他无声看着怀里的姑娘,求她不要过去。
可是余安还是又一次推开了他,一步一步走向顾淮,穿着不堪入目的衣裙,拖着青青紫紫的身体。
陆允时拉住她的手,“余安。”
他没有用力,只是虚拉着她的手腕,根本就不敢使出力气。余安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的手腕被顾淮掐出了红痕,像是受了巨大的虐待,陆允时怕弄疼了她。
即便心里那样的舍不得,想要努力挽留她,可是最怕的是弄疼她。
余安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那张熟悉的俊逸面庞,她知道自己应该狠狠甩开,和上次一样狠狠地骂走陆允时,可是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明明他已经这么伤心了,堂堂七尺男儿,杀伐果决冷漠骄矜的性子,却为了她这样一个人,红了四次眼。
第一回 是发现她为女儿身时,气到吐了血,可怒气再大也不过是吼了她几句,还没吼两句又着急忙慌来哄她,好像是他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第二回 是他们重逢争吵时,第三回是他们决裂时,第四回是今日看到她被顾淮压在身下羞辱时。
每一回,都是为了她。
余安鼻尖酸涩,她不禁想要嘲讽自己,她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之人,凭什么值得陆允时做到这种地步。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晌摇摇头,声音很小,“放开吧。”
陆允时没有松开,而是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小拇指,而后垂下脑袋,低声求她,“跟我回去余安。”
余安声音哽咽,她想抬起陆允时的头,吻上他的唇,拼尽全力哄他别难过别伤心,告诉他,他傲骨磷磷,不需要为任何人低头。
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掰开陆允时的手,看着高大的男人,聋拉着眉眼,满身疲惫的样子。
余安的心,倏地软了下来。
面前的人,是她的心上人,今年不过才刚及冠,眉眼间还残留着少年郎的青涩,她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终是不忍,她抬手摸了摸陆允时的脸,将他的一滴泪抹去,眼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留恋和深情,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男儿有泪不轻弹。”
见余安走到身边,顾淮脸色才好了一点。他武功不及陆允时,又受了伤,怕是不敌。
陆允时就站在密室的入口,冷冷盯着他。
顾淮知道,天和医馆下面的证据,他是拿不回去了。
眼下,陆允时还没有对他出手,不过是因为他身边有余安。
顾淮拉着余安,退了出去。
离开之际,余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陆允时,两人隔空对视,一眼万年。
暗道里再次恢复宁静,陆允时凝视着余安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挪了挪脚步,走进密室。
*
几日后,风云变幻的汴京再次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件,那就是大理寺卿呈上了一件证物,正是罪臣孟仲受人陷害,真正通敌卖国的另有其人。
天子闻言大怒,陆允时这番举动,无异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他是皇帝怎会有错,要是有错,那也是旁人的错。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当朝首辅权势滔天,纵然这些年里皇帝已经暗暗发展了自己不少势力,但一时仍是不敢与陆闵公然对抗。
仅仅是下令暂时革了陆允时的职,将他禁足在陆府反省。
按理来说,不过是打了天子的脸,还不至于将陆允时革职。
而是因为,他竟然一意孤行,将沉寂了十年之久的案子翻了出来。
陆府。
陆闵看着对他视而不见的陆允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予脾性好,去世的夫人也是极其温柔的性子,却不成想生了个惯会忤逆的儿子。
一身臭脾气,不知是随了谁!
陆闵沉声道:“你此次太冲动了些,天子颜面你也敢去冒犯,竟然还把虞家案子翻了出来,你真是胆大包天。”
陆允时屈起一条长腿,架在小榻上,手里把玩着遍布裂痕的剑穗,十足的不羁野性,闻声只睨了陆闵一眼,随口开口吐出三个字。
“要你管。”
“你!”陆闵气得伸手指着榻上的人,“我看你是越长越大,越不知礼数,尽数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肆意完了!”
陆允时手一顿,将剑穗小心放在桌上,“你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陆闵眼线众多,陆允时的下落只要他相查没有查不出来的,从前不管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二人关系恶化。可自从知晓了陆允时与余安的事情后,他就在大理寺安插了眼线。
那个叫余安的衙役,果真离去了,如今人在永宁侯府。
看陆允时这些时日的样子,怕是伤透了心。
事已至此,陆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道:“你同那个叫余安的女子,可还有来往?”
余安、女子他查了余安的身份!
陆允时倏然从小榻上弹起身,眼神恶狠狠,口无遮拦:“你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你逼迫她威胁她的!她一个弱女子,能犯出什么滔天的大罪出来,你凭什么赶走她!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余安在顾淮那里受了多少折辱。
眼前的人有过发怒,有过质问,却从未像今日一样,用这种近乎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陆闵皱了皱眉,对于独子这般无礼的行为,他很不悦。
“陆允时,时刻谨记你的身份,你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对生身父亲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陆闵不答,神色严厉,“那名女子别有居心,有意蛊惑于你,你倒好不反抗反而随心沉沦,二人毫无羞耻心地做出男女之事来。”
话音将落,陆允时脸冷了下来,他道:“是我自己忍不住,非要同她做的,没有羞耻心的是我。”
“呵,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指望着三言两语维护她的清白和名节?”
“余安是我的妻,她有无名节,清白身归谁,我心里一清二楚,不需要旁人胡言乱语地去栽赃她。”
陆闵哼了声,过了会儿又叹口气,“你不能因为她眉眼间像桉儿,就自欺欺人把她当作她。那女子不是桉儿,你向来聪颖,怎能犯出这样的错来。”
听着这些话,陆允时怔了下。
原来余安那日跟他说,他把她当作幼时青梅的替身,是因为陆闵这么跟她说得。
他怎么能这么说!
陆允时像是受了极大的伤,他摇摇头,对着陆闵吼道:“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把余安当作是谁的替身,她只是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她”
陆允时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陆闵有些愣,他从未见过陆允时这么失态过。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陆允时拿过桌上的某个东西,跑了出去。
门口的小厮急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陆寺卿跑出去了。
陆闵叹气摆摆手,“随他吧,左右禁闭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
汴京不太平,永宁侯府更不太平。
陆允时当日跟天子所说的幕后黑手,正是永宁侯府,丝毫不顾及天子的颜面,要知道永宁侯府可是先太后的母家旁系。
天子是何人,一言定生死,即便陆允时拿出了在天和医馆搜出的证据,正是永宁侯府与外邦人来往的证物,铁证如山。
本想大事化小,不料陆允时早有准备,顺势牵连出十年前的虞家一案。
十年前,虞家一案轰动整个汴京,在虞淮雨一家上断头台时,诸多受过其恩惠的百姓联名上信,为虞家陈情,就连朝中众官员皆是不信。
首当其冲的便是首辅陆闵,他韬光养晦多年,那是他第一回 在朝堂上公然对抗天子,为了他的兄弟虞淮雨。
四面八方的压力袭来,是天子抗下了所有的反对的声音。即日便下了那道满门抄斩的圣旨,交给他亲信的两个官员送达。
一个是虞淮雨一案中,所谓被“污蔑”的世子,也便是如今的永宁侯,另一个便是暴毙在牢中的孟仲。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将圣旨送去的,竟然是反对声音最大的陆闵。
十年了,谁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因。
天子更是不想去追究,虞家一案中为了皇室颜面,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枉死了虞氏满族的人,若是真的查出什么,他这个天子的威严又何在!
十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氏族抹除,当年的事情再也没有任何人提起。
可是这个平静,被一个人打破了。陆闵的儿子,陆允时。
天子有一瞬间,是直接想杀了陆允时的,但忌惮陆闵,他只能有着陆允时成功将虞家的案子翻了出来。
过了十年,虞家的案子,再次摆在了台面上,放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永宁侯府再次被封邸,短短数月,府邸就被封了两次,永宁侯贪生怕死,一下子慌了神。
他茫然地坐在凳子上,“亡我,这是天要亡我”
他不禁想,孟仲在牢中暴毙,死相凄惨,他可会是同一个下场?
顾淮刚踏进家门,解了披风递给一旁的常宁,“亡你?呵,是报应吧。”
置身事外的语气,叫永宁侯心寒,他站起身走到顾淮身边,“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我若是没了,整个永宁侯府,整个顾氏,还要你这个世子,可就真的没了。”
顾淮冷笑,“所以呢,到了这个时候你只会贪生怕死来质问我?”
“顾淮!”
眼看着懦弱的父亲气得快要撅过去,顾淮才好心地说了句,“没这么容易。”
“陆允时想翻案,没这么容易。”
自他父亲在母亲死后,心性受到影响变得极其懦弱,自那之后永宁侯府就是他在撑着。
数不清有多少年了,永宁侯府的重担在他幼时就架在肩膀上,春夏秋冬,一载又一载,再重再难他也熬过来了。
从开始布局时,顾淮就从未出过错,他算无遗策,心狠手辣,手上沾染的鲜血,洗都洗不干净。
他从未想过回头。
他母亲的死,父亲的大变,姑母的死,陆允时逃不掉,其他人也逃不掉。
他自知无法颠覆朝局,去将陆闵和坐在龙椅上的人拉下来再狠狠踩在脚下,所以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外邦。
顾淮不能,邦国可以。他颠覆不了这天下,那便换一群人来覆灭。
永宁侯闻声坐直了些,望着站在一旁的顾淮,身形挺直面色不变,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让他崩溃害怕。
顾淮随了他母亲,江南水乡养出的美人,眉目如画,生出的儿子自然生得一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
但他已快及冠了,却连个女人都不曾有过,同他相似年纪的世家公子个个都有了孩子,最大的今年已经去了学堂。
永宁侯望着屋外的夕阳,琉璃瓦挡住了一般的光,再过不久连另一半光也会消失。即便翌日又会升起,但谁又说得准,与昨日的是同一个呢?
他再过不久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顾淮时常不归家,一直都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许,是时候让他给顾氏一族留个后了。
永宁侯:“淮儿,这些年你孑然一身,是时候成个家了。”
顾淮:“”转身就走。
“淮儿,为父是为你着想,眼下我永宁侯府落难,要是与哪家小姐结了姻亲也好度过此难。哪家为好呢,大将军有个未出阁的妹妹,亲王的幺女,定安小郡主”
顾淮脚步一顿,眼睛闪过一抹暗光,“你刚刚提到谁?定安郡主?”
永宁侯一听顾淮难得有兴趣,以为他是有了想法,连忙一股脑地说出来,“定安郡主去年已及笄,正是嫁人的好岁数,生得娇俏灵动,你定然喜欢。”
这个定安郡主,顾淮有些印象。几年前在一次宫宴上见过,确实生的花容月貌,脾性不似寻常的女子,那般高高在上言行端方,反而直率活泼。
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倒不是顾淮真的对这个定安郡主有过念头,而是另一件事。
定安郡主宫宴上闯了祸端,险些将御赐之物掉进后花园的湖里,是偶然路过的陆允时接住,才避免了一次祸端。
顾淮忘不了,那个小郡主看向陆允时的眼睛里,带着倾慕。
“我不喜欢。”突然,顾淮出声道。
永宁侯诧异,他若不喜欢怎么又会问起,不待他问出口,就见顾淮转过身,边往外走边道:“我已有娶妻的人选。”
顾淮去了后院。
自那日天和医馆的事情发生后,余安格外的怕他,见他像是见了瘟疫般,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他事物繁忙便也真的没去见她,今日空了下来。
后院的余安,正和永宁侯府的一个小丫鬟聊的起劲。她不要常宁伺候,便找顾淮换了个小丫鬟。
许是上回的事顾淮也觉得他做的过分了些,也没有反对,真的找了个小丫鬟过来。小丫头梳着少女发髻,圆圆的脸蛋,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见着余安的第一眼,脆生生地喊着,“三七见过夫人。”
余安花了好哒一番功夫才跟她解释清楚,让她唤她余姑娘。
厢房里,两人聊着话,三七年纪小心思不多,张口就来。
“是的,最近汴京城里风言风语的,说是圣上将十年前的一桩旧案翻了出来,不知怎地咱们永宁侯府就被封了。”
三七嘟嘟嘴,不太开心道:“都不能出去买桂花糕吃了”
余安心里咯噔一声,她使劲揪着三七的手,“你说什么,什么十年前的案子?!”
“恩我也不清楚,是听别人说的,”三七见余安的神情,以为她也想知道,凑到她耳边,偷偷摸摸开口,“我昨夜在后院里转悠时,听到常宁姐姐和世子爷说话,他们说十年前的虞家案子,还说什么大理寺卿翻出来的——”
“对,就是大理寺卿,还被圣上革职关了禁闭呢!”
余安感觉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住,脚底到头顶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点血液,都在发冷。
脑袋里开始出现嗡鸣声,她再也听不见别的话,只知道陆允时不顾自身性命安危,将虞家冤案重现世间了
他被革职,被关禁闭。他满心以为只是在弥补不知下落的虞桉,努力地在替虞家昭雪,甚至没有顾忌陆家和他父亲反观她都干了些什么?
猜忌利用他,推开辱骂他,与他决裂。
余安眼底雾气氤氲,她闭上眼睛,心沉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陡然间,她又猛地睁开双眼,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永宁侯?
余安心里悲喜交加,激动到手抖。
一旁的三七被吓了一跳,她推了推余安,“余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别吓我,你要是出了事,世子爷不会放过我的。”
耳畔传来小姑娘焦急声,余安吸了数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僵着嘴角笑了笑,“我、我没事,就是忽然有些累,一会儿就好了。”
又道:“不用告诉别人!我没有什么事的。”
三七点点头,余姑娘身子不好她是知道的,见她身子不舒服,三七退了下去。
走到后院门口,正好碰见了顾淮。
顾淮:“她在做什么?”
三七:“余姑娘有些不舒服,奴婢就退下了。”
不舒服?
顾淮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余安垂眸出神的样子,身着鹅黄的衣裙,头上别着一根素净的玉兰簪,垂坠的流苏微微晃动。
是有几分姿色。
他静静看着余安微弯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未消的指痕,是他按上去的。
意识到这点,顾淮忽然心里愉悦起来,某一瞬间,他觉得娶了面前这个女子倒也不错。
余安没有武功,却又身怀画骨绝技,她害怕他却又反抗不了他,只能挑衅倔强一番过后,依然囚在他的掌心。
只要他不放手,她就永远逃不走。
顾淮一向喜欢臣服于他的笼中雀,对于余安这样的人,他从不承认自己对她有多大的情,可不难否认的是,他不厌恶她,相反极享受欺负逗弄她时的快感。
他轻功很高,悄无声息走到余安身后时,她都没有发现。
余安正想着该如何探寻到陆允时的消息,她担心他的处境。
正想着,忽然眼睛被人轻轻拢住,伴随而来的是那阴冷冷的气息,余安身子一抖,猛地躲到一旁。
果然是顾淮!
看着余安全是担惊受怕的样子,顾淮笑了笑,瞧,这不就很有趣吗。
那双小鹿一样温软的水眸,因为他变得濡湿,畏惧。
“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这是本世子的院子,我来不得吗?”
余安信他才有鬼,撇嘴道:“大可不必在这摆你的世子架子,后院里的厢房多的是,大佛您想去哪便去哪。”
大佛?
顾淮还是头一回从余安嘴里听到这个词,嘴角现出了些笑意,“今日怎么不骂我是畜生和疯狗了,转性了?”
“”畜生,疯狗。
余安坐在离得远的小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衣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盘算着刚才的事。
顾淮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二人互不言语,屋内很安静。
他看着手里的茶盏,竟然觉得这样宁静祥和的气氛,有点享受?
眼睛一斜,瞥了眼又在托腮发呆的余安,一向带着攻击性的凤眸漾出了笑,“几日后荣亲王家有宴会,想不想去?”
轻佻随意的口气,余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心中暗喜。
她正愁如何才能找到机会出去,顾淮竟然跟她说可以去参宴,可是荣亲王的宴会陆允时能去吗?
余安状似无意道:“我听丫鬟们说,永宁侯府封邸,还能出去参宴?”
顾淮:“封邸不封人。”
与上回不同,这次是天子有意不想管,封邸不过是做做样子。
“还能这般?”余安转了转眼珠,“封邸不就如同禁足吗?”
转动茶盏的手停住,顾淮冷笑一声,“你扭扭捏捏的样子很蠢。”
第65章 崩溃绝望【新增】
余安皱眉, 不想说就不说,做什么好端端地骂她, “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打探陆允时去不去吗?”顾淮站起身, 向小榻走近几步,“陆允时惹怒天子,被革职禁足的事情, 听三七说得?”
余安:“不是, 我、我听旁的小厮说得。”
顾淮懒得听她瞎掰,扯了扯嘴角, 冷声道:“那小丫头如此多嘴,不守规矩, 舌头也不用要了。”
“不要!”
余安急忙出声, 三七才十三四岁, 还这么小, 没了舌头哪还有命活。
“承认了?”顾淮走近, 垂眸看着身前只及胸膛处的人, 伸出长衫在余安的侧脸上磨挲,玄铁制成的铁扇冰凉。
余安眼有些红,她在极力思虑解释的法子, 不料头顶被敲了一下,疼得她抬手捂住。
她抬头看着拿扇子柄敲她脑袋的人,气急道:“你打我干嘛?”
顾淮挑眉, “打你一下, 换那小丫头一条命。怎么, 亏了?”
余安瞬间偃旗息鼓, 行, 勉强受了。
她摸了摸头顶, 玄铁的扇柄不似常物,敲脑袋是真的有些疼,白皙的小手摸了一下又一下。
忽然,手背覆上一个温热的掌心,顾淮捏着她的手,轻轻摸着刚才被敲的地方。
一瞬间,余安脑海里瞬间出现了陆允时的脸,一个顶着陆允时脸的小人,手里拿着叉子,骂骂咧咧:好你个水性杨花的余安啊,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摸你的头,快甩开!
余安眨了眨眼睛,努力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一幕给甩掉,缩着肩膀就要躲开顾淮,原本轻轻拢住她手背的掌心却突然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透出些得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去宴会就老实点。”
余安皱眉要躲,在顾淮看来很不乖,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气息暧昧又诱惑,“陆允时会去。”
挣扎的人瞬间不动了。
余安满心都是能再见到陆允时的喜悦,后知后觉才发现顾淮离她太近,闪身往一旁去。
她望着窗外开了花的树,隐隐期待着,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是先前,顾淮最厌恶的便是她提及陆允时,可这回竟然好心的带她去参宴,还告知陆允时会去的消息。
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数个时辰后,已是夜间酉时,顾淮破天荒地将余安带了出去,大发善心地要给她置办衣裳。
余安狐疑,她自然不相信顾淮有这等闲心和善心,那人却说永宁侯府没有女眷,故而没有合适她的衣裳,自然要去置办几件。
“我穿仆人小厮的衣裳便可。”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顾淮没有答话,自顾自地遣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了一个三七。
他招招手,三七不明其意地走过去,畏畏缩缩行了礼,“世、世子爷,有何事要吩咐奴婢?”
“多大了?”
三七心里愈发害怕,眼前这位世子分明知晓她的年纪,“三七今年十四了。”
顾淮不在外人面前时,一向懒得披上那层温润公子的皮,阴晴不定才是他的本性。
他看了眼三七,像是无意瞥了一眼小姑娘不停发抖的腿,悠悠道:“府里的嬷嬷教你向主子行礼时,腿要发抖?”
阴沉的语气才刚出声,三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既然如此,那便砍了。”
顾淮翻着书卷,嘴里吐出最恶毒的话,却正常随意的如同饮水吃饭。
三七不禁吓,两行泪倏地落了下来,却是连话都不敢说。
她是奴,最卑.贱的奴,是生是死全凭主子一句话。
她虽然年纪小,却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府里的嬷嬷从把她买回来时就这么说的。
可下一瞬,她却被人拉了起来,触感极软的手轻轻替她擦了眼泪,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人影。
她听见余姑娘为了她顶撞世子爷,“顾淮,她是个人,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意夺了性命的东西。你想要让我出去,那我出去便是了,不要再用这种法子威胁于我!”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令人生厌。”
原来,她在余姑娘眼里,是人啊
三七双目圆睁,不敢置信余姑娘竟然把世子爷给骂了,那岂不是下场比她更惨,眼泪又哗啦啦流个不停。
她想着跪下来求情,却听到顾淮说道:“不过是说个玩笑罢了。”
玩笑?世子爷不砍她的腿了?!
余安将劫后余生的三七推了出去,重新走回去,见到的便是顾淮慢慢悠悠喝茶的样子。
令人恶心,令人生恨。
“不要伤害三七,她什么都不知道。”
顾淮轻嗤一声,他本就没有动三七的心思,不过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罢了。如他所说的那般,不过说个玩笑。
不过,显然余安不太喜欢这个玩笑。但那又如何,他喜欢就成了。
长扇一展,顾淮轻轻摇着,“走吧。”
虽是入了夜,街上的行人却络绎不绝,来来往往,街边小摊上的玩意儿琳琅满目。
顾淮和余安走在前,身后只有一个三七跟着,小丫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夜会,脑袋转来转去。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她对余安的感情发生了些变化。
余姑娘,是第一个把她的人的女子。
三七弯了弯眼角,开心地转着脑袋去看旁边的面具,有猪头的,有白兔子的,有小猴子的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揭下了那个白兔子面具,微屈的手指根根分明,指节泛着淡粉,在月光之下显得极白,近乎透明的白,又因渡了月亮的浅浅银晖,似乎发着柔和的光。
但拿起面具时,又隐约可见手背上的青色筋络,透着一股劲道。
三七不禁感叹,好漂亮的手啊。
那人开了口,是一道清润的声音,有些低沉,“白兔子,多少钱?”
眼见着前面的两人走远了,三七连忙跑上前去。
陆允时付了银钱,手里拿着白兔子面具,粉粉的垂耳耷拉在白嫩的兔子小脸上,肉嘟嘟的脸颊看上去手感极软,像极了余安。
他忍不住摸了摸白兔子面具,指尖触上,无声诉说着他的思念。
远处传来几声喧闹,他偏头望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朝前跑去。
他没有多想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对于旁人,他向来冷漠。
余安今夜穿得是顾淮给的一件衣裙,雪白的裙身,周边绣着粉色的花瓣,仙逸轻盈。脸上带着面纱,遮住面容,发髻梳成了世家小姐的样子。
发髻上没有旁的饰物,带着一根残缺的杏花簪。
今夜的扮相太过精致,连余安自己都觉得陌生。
三人刚从一家店里走出来,三七手上抱了几个大盒子,里面装的都是新衣裳。
余安神色淡淡,兴致不高,恹恹的样子,悉数落入顾淮眼里,他正欲开口,一旁的小摊吆喝出了声。
“白兔子灯笼,白兔子灯笼,五文钱一个哩!”
随后,一旁神情恹恹的人顿住脚步,那双空洞的杏眸亮了起来,只见余安走了过去。
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那个白兔子灯笼,付了五文钱。
顾淮抬脚上前,却在下一瞬脚步生生止住,他倏地逡巡一周,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似是不止几个人,他皱了皱眉,握紧了铁扇。
今夜,他大意了。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一旁的余安看着手里的灯笼,和许久以前陆允时送她的有些相像,只不过那上面写了四个字,“赠予,我妻”。
而今的白兔子灯笼上,什么都没有。
留恋化作实物,似是马上就要倾泻出来,余安理了理心神,转身往回走去。
猝不及防间,手腕被顾淮一把拉住,空气中传来数声刀剑响动,余安转眸之际,闪着寒光的利刃堪堪擦过的眼睛。
再慢一点,她将鲜血直流,双目失明。
这下彻底惹怒了顾淮,“我的人,你也敢动。”
原本顾忌着人多而有所收敛的铁扇,此时疾速展开,朝四周射去螺旋飞镖,刹那间地上血迹斑斑。
人群开始轰乱,高声喧闹,余安被顾淮紧紧护在怀里。
眼看着涌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顾淮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凤眸冷冷扫视一眼。
数十个人,看来不只是取他一个人的命了,还真是大动干戈啊。
顾淮冷笑一声,又是一根毒针飞出,正中那人额心,一击毙命。
此时后面袭来一人,瞧出了顾淮怀中的女子似是对他很重要,剑刃一转,直直朝余安刺去。
顾淮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将怀中人猛地推了出去,左手被剑刃划破,几乎露出里面的骨头来。
来不及猜测余安是否会逃,顾淮捂着伤口,沉声道:“快跑!”
左臂上的鲜血染湿了他的白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些苍白。
余安这一刹那才明白,原来顾淮也会痛,他也是人。
十年来师父的教导催促着她上前,和刚救了她命的顾淮同进退,可是心里某个角落又在阻止她前进。
顾淮是仇人之子,他屡次辱她,她应该走远一点看着他死。
又是一剑刺去,顾淮左手垂着,只有一只右手能抵挡,铁扇里的暗器显然快要用完了。
余安咬咬牙,拿起一旁的木头桩子就要冲上去,却被顾淮厉声呵住:“蠢货,不要让我分心,让你走就走,你在这只会碍事!”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在说话的间隙,顾淮差点中了刀。
余安只好作罢,这是她才发觉三七不见了,手里抱着的盒子洒了一地,“我先去找三七!”
发生了刺杀一事,街道上闹闹哄哄。余安身形瘦弱,又要找人,一边唤着三七的名字,一边往前跑着。
“余姑娘!”
是三七的声音!
余安回过头,不远处站在一个小丫头,三七脸上满是惊骇,哭着向余安招手。
余安喊道:“三七,快过来。”
小丫头见到了亲近的人,连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笑着朝余安跑过去。
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余安白皙的脸上猛然溅上几点血迹。
呼吸止住,余安浑身直坠冰窖,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三七被一剑刺穿胸膛,白色的裙子瞬间染红。
剑刃穿膛而出,被刺穿的心脏鲜血四溅。
小丫头脸上的笑甚至还没有消失,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半开的眼睛里倒映着余安的身影。
三七不停地吐着血,“余姐姐”
余安意识恍惚,她跪在地上,颤着手去堵三七胸前的伤口,可是鲜血却染红了她的手,“三七,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你是第一个,把三七当人的人,”三七笑了笑,还未长开的眉眼满是青涩,“我也把你当姐”
尾音减弱,三七胸膛没了起伏。
余安眼泪雾气聚集,她摇着头去抱三七,可是已唤不起怀中人任何的动静。
她摸着三七的脸,泪水落在地上。
明明在刚才,三七还活蹦乱跳,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气息,为什么残忍到连遗言都不让她说完
余安开始奔溃的大哭,为什么每一个和她有关的人,都要无端丧命,为什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她?!
明明是她全家被灭了口,躲躲藏藏苟活于世,只为沉冤昭雪。她从未想还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为什么要她去承受别人的罪过?
街上乱跑的人愈来愈多,余安用尽全力将三七放到一旁的角落,给她整了整衣襟。
她抹干泪水,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报官,今夜的刺杀显然是密谋已久。
她往前跑着,怀着满腔孤勇地跑着。这个时候,余安才清醒地认知到,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
她无法走进别人的方寸之地,也出不去执念化作的囚笼。
忽然人群中,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那人身形修长,从背后看去长颈立直,冷矜孤傲,只是一个背影,她就认出来了。
那是陆允时。
心好像落到了实处,再也顾及不上旁的事情,她努力的跳起来喊道:“陆允时!”
夜间出来摆摊的都是大老粗,一心提着担子往回冲,肩上的担子两边挂着大箩筐,里面放的全是重物,火急火燎地跑着,撞到谁也不管。
余安身形瘦弱,女子之身又如何变得上几百上千个大老粗,被挤在人群中不能喘.息。
脸颊被人用扁担都重重怼了一下,嘴角出瞬间出了血,变得青紫。
唇边传来剧痛,可余安只能忍着,扬起手努力晃着,高声喊着陆允时的名字。
可在喧哗之处,再大声也变得小声。
旁边的人嫌她挡了路,一把将她推开,推推攘攘之间又被撞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白皙的手被人踩了无数下,“咔嚓”一声,指骨碎裂。
“啊!”
十指连心,手指生生被人踩断的锥心之痛,余安近乎昏厥过去。
她想要爬起来,站起来,可是背上腿上被人匆匆逃跑的行人踩了一脚又一脚,喉头涌上血腥气。
她还在轻声唤着:“陆允时”
陆允时,回头啊
被踩碎骨头的双手在不停发抖,身上像是被马车碾压过的坠痛,余安感觉到她的意识已在弥留之际。
她想要就这么睡过去,是不是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就不用面对那些事情了?
可是她在朦胧的泪眼中,在人群的间隙里,恍惚看见了一个朝她急速奔来的身影。
陆允时是陆允时!他来救她了!
瞬息之间,巨大的求生信念涌入脑中,余安忍着剧痛,用掌心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蠕动爬起来。
血迹斑斑的双手无力垂在两边,余安发髻凌乱,嘴角不停留着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但她燃起了所有的信念与力量弯起嘴角,弯起眉眼,悸动地笑着小跑向陆允时,奔赴她的人间。
可在下一瞬脚步停在了原地,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再动不得分毫。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允时与她擦肩而过,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又有几个人推攘着余安,将她撞到了更远的地方,脸上的面纱掉了下来。
隔着数步的距离看着令她心痛的一幕。
向来只在乎她,眼里只有她的陆允时,弯下腰将一个姑娘抱在怀里,那个姑娘两只手臂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脸靠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着。
她的人间接住了另一个人。
陆允时的怀抱和保护,是她最后仅存的方圆之地,却占据了另一个人。
思念许久的人脚步匆忙地往回走着,余安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委屈哭喊着:“陆允时!”
可是话未说完,就被几个侍卫一样的人推在地上。
“大胆刁民,敢妨碍郡主的路!”
余安狼狈地趴在地上,用断裂的手指往前爬着,她哭泣着,“陆允时,你抱错了,我在这里,余安在这里”
求你回头,回过头。
求求你,不要再像十年前那样把我一个人抛在原地,爱我护我的人都死了
我只有你了。
可她看到的,却是陆允时抱着怀里的人,逐渐远去的身影。
第66章 错过【新增】
陆允时冷着脸抱着定安郡主, 极力拉开与她的距离,“郡主请自重。”
定安受了惊, 害怕地将头靠在陆允时的怀里, “本郡主受了惊,你身为大理寺卿护我是合该如此!”
陆允时眉眼间不耐,若不是方才荣亲王亲自施压, 以虞家冤案来压他, 说道他若是不去将郡主好生带回来,那桩案子便就此罢了, 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左右不过是将人从人群中带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虞家的案子少不了荣亲王出力, 没有他在中间调和, 他无法绕开那些朝廷命官。
至于他父亲陆闵当年那道圣旨到底是他传的, 陆允时信不过他, 即使陆闵是他的亲身父亲。
人一旦进了官场, 被污浊浸染, 谁又会是当年的那个朗月清风般的父亲呢。
他本想带着人救走,不曾想定安郡主那般难缠,他不抱她就不走。
陆允时握紧双拳, 愤怒地将人抱起往回走,浑身都是暴躁的气息。
定安郡主在他耳边不停聒噪,陆允时闭了闭眼睛, 告诉自己再有几步路就到了。
怀里的人对他来说, 像是瘟疫一般, 他越走越快, 脚步匆匆。
可是恍然之间, 他好像听见了余安的声音。
陆允时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
来来往往的人影中,没有他的心上人。
他失落的垂眸,苦涩一笑。
余安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呢,不知道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今夜他原本要去找余安的,没想到却碰上了荣亲王,还发生了刺杀的事情。
陆允时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在身后的数丈距离,人群的鞋子和□□隙里,那里倒着一个人。
通红的双眼里,倒映的是陆允时抱着另一个女子,渐行渐远。
汴京的天变得真快,转息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街道中人已经走光了,偌大空荡的街道,只有余安昏倒在地上,身上的粉白衣裙四处染着血,被雨水全部淋湿。
远处城口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盔甲碰撞的声音愈来愈大。
陛下麾制的人奉命在汴京城中巡逻,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行刺,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闻声,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全程搜罗凶手。
为首的人,正是当日诏狱里和陆允时结下仇的陛下麾制统领。
“统领,那里躺着一个人。”
燕统领瞪了旁边人一眼,呵斥道:“大惊小怪什么,昨夜街上死了诸多百姓,许是尸首。”
说着,众人朝那处走了过去。
燕统领蹲下身,一探鼻息,发现此人还有气。
他连忙蹲下身,将地上的女子翻过身,取下发间的一根残缺的杏花簪,将凌乱的头发挑开,露出了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手里的杏花簪掉在地上。
“!”燕统领震惊不已,又看了数眼,心里才笃定,面前倒在地上的女子,就是当日被捉入诏狱的那个衙役!
当时,他与陆允时在牢中争执,见陆允时堂堂大理寺卿竟然为了一个小衙役大动干戈,便猜测他是断袖。没想到,原来此人是个女子。
样貌生得倒是不错,可惜了。
燕统领看了看余安皮开肉绽的双手,身子一僵,不敢置信般伸手去探十个指头,竟然全部断了!
白色的衣裙上血迹斑斑,还有着雨水未洗去的脚印,想来是逃生之时被人推攘踩踏至此。
鼻息微弱,怕是活不久了。
燕统领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动了救人的心思,可脑中却又闪过陆允时的影子。
陆允时为了面前这个女子,杀了他悉心栽培的部下。
眼里的怜悯被嘲讽代替,燕统领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没有说出她还活着的事实,而是道:“死了。”
话落,便带着一众官兵继续朝前巡逻,收尸这种事轮不到他们陛下麾制的人来做。
不过,这女子怕是不会有人再给她收尸了。
红颜枯骨,原以为陆允时待她许是真心,如今看来怕也只是露水情缘,无趣了便弃之而去。
他不是怜悯心泛滥之人,这个女子间接害死了他的部下,他今日没有再给她一击,已是开了恩,终归是个将死之人了。
罢了。
雨越下越大,余安恢复意识时,只觉浑身冰冷,眼睛上染着血和污泥。
她颤了颤眼睫,艰难地睁开眼睛,鼻翼下闻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微弱的气息,只进不出。
她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双手痛到麻木,几乎感受不到十指的存在。
过于痛苦的回忆悉数涌入脑海,余安终于记起来,她的十根指头被人踩断了。
陆允时抱着别的人走了,没有认出她。
余安开始笑了出来,却牵扯了胸腔的阵痛,但她还是笑着,任由雨水砸到她脸上。
砸到她心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是她先不要陆允时的,所以她又在委屈难过什么呢?早就知道,该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她自私自利,屡次伤害他推开她,又凭什么会任务陆允时永远会停留在原地等她?
他总要离开的,就像十年前那天一样,总会离开的。
谁都会离开她,父母双亲,师父,虞家百口人,谁都会离开。
余安用手肘撑着身子,猛地用力,将身子翻转过来,脸下巴也重重磕在地上。
匀息了许久,她才继续用力从地上爬起来,余光却瞥见了一个银色的东西。
是陆允时送她的那根杏花簪,应是从她发间落了下来。
余安忍痛将右手挪过去,想要捡起,可是手指却已僵硬不能动,她又爬过去,用嘴去把簪子叼起来。
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失败。
苍白的唇上沾满了污泥,随着每一次尝试捡起簪子而被磨破,余安想要握拳哭喊,可是双手的指头早已没了知觉。
她无声地哭着,想求一个人帮帮她。
突然,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出现在视线中,顾淮用还算完好的右手将余安拉起来,眼睛触及到那双僵硬的十指,疲累的双眼里先是震惊,后是涌起怒火。
心房的某处像是被针尖扎着,传来酸涩又绵延的疼。
顾淮怔怔地看着余安,过了半晌眨了下眼睛。
他在心疼她。
原来不知在何时,他真的对余安动心了。
顾淮受了很重的伤,勉强让余安靠在他身上,“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余安呆滞地抬头,哑着嗓子,“簪子,求求你帮我捡起那根簪子。”
顾淮眼里燃起怒意,他看着地上的簪子,狠狠用脚在一旁的角落中。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是强撑着四处找她,才从夜里拖到了清晨,若不是还凭着最后一口气吊着,早就死在哪个鬼地方了。
可她倒好,张嘴便是陆允时。
顾淮气息不稳,“你只念着陆允时,可你身处险境时,他又在哪里?”
明明是他,一直在找她。
这番话,像是点醒了余安不愿想起的记忆。
是啊,陆允时不是已经有了别的人作陪吗,她还要留着这根簪子做什么。
既然当初做好决裂的打算,又何苦留着念想。
余安闭了闭眼睛,“不捡了,我不捡了。”
顾淮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处走去,他沉默着,但他知道余安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放手了。
荣亲王府。
陆允时坐在一旁,饮着茶与荣亲王谈着虞家一案的线索。
荣亲王告诉他,当年的虞家幼女可能还活着,陆允时并无太多惊意,他很早就知道。
余安同他说过,是被一个老者救走。
连轴转了数日,陆允时有些疲累,他起身告退。
快要踏出门时却被叫住,荣亲王一改严肃,笑呵呵道:“陆寺卿那夜行动敏捷,立即将城门封锁叫来陛下麾制的人搜查,如今可官复原职了?”
陆允时淡淡地点点头,不仅官复原职,还解了禁足,虽然禁不禁都一样。
“已尽晌午,陆寺卿不如留下来用膳吧。”
陆允时蹙眉,他摇摇头才拒绝,门外就踏进来一个人,珠罗绮丽,玉钗步摇,手上带的铃铛银镯叮当作响。
定安郡主歪了歪头,笑嘻嘻,“这不是陆寺卿吗,怎么,特意来看本郡主的啊?”
荣亲王咳了声,“定安,不得无礼。”
嘴上说着不要无理,□□亲王眉眼却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越看越登对。
陆允时不答,转身就走。
可定安郡主却像是个牛皮糖,跟在他身后,一齐进了大理寺。
路上,定安郡主不停地说着话,叽叽喳喳个不停,陆允时愣是一个字都不回。
“你这人真无趣,十句还不回你一句,将来若是娶——算了。”
面前的人对自己冷着一张脸,定安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大理寺卿不喜欢她。不过现在不喜欢,不代表着日后不喜欢。
定安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陆寺卿,几日后王府又宴会,不知道陆寺卿可得空?”
大理寺的门就在前面,陆允时加快步子,道:“无空。”
冷声拒绝,丝毫不给身后人的面子。
定安两手叉腰,“不去就不去,给本郡主甩脸色作何。那天来的人多了去了,裴少将军,状元郎,顾世子,不差你一个。”
陆允时停下,转身,“顾淮?”
见他停了下来,定安扬起嘴角,得意洋洋。
她傲道:“当然,我父王相邀,来的人自然多,怎么陆寺卿心动了?”
陆允时睨了她一眼,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半掩着,往外飘着浓浓的药味儿。
余安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脸色苍白,打在胸前的手用裹着药的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大夫临走前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十指伤得很重,但好在没有伤及根本,待痊愈后依然能恢复如初。”
结果是好的,但要喝的药很多。
一旁喂她喝药的丫鬟是新来的,三七已经下葬了。
这些日子以来,余安虽然身上一直都在痛,但心里却从未如此明晰过。一桩接着一桩事情的到来,就快要将她压垮。
等不了多久了。
虞家冤案翻了出来,查出当年的幼女还活着,朝廷追踪着线索,派人去了西域。
用不了多久,她的身份就会暴露。
余安知道,这其中的功劳少不了那人,他一心为虞家翻案,更不知晓她就是虞桉,只想快点找出她的下落。她却缕缕隐瞒身份,多次隐瞒她的行踪。
老天像是给他们两个人开了个玩笑,命运偏要捉弄他们。明明以前都还有机会解释这一切,但等到他们回不了头时,又逼着她去说清身份。
没用了,也太慢了。
余安眨了下眼睛,眼底闪着坚定的光。
以前是她太固执,想要昭雪一桩陈年冤案,太难了,苦难重重。好在,陆允时他帮她做到了。
但她等不及了,永宁侯府势力盘根错节,顾淮还与外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真的找出了证据,也很难扳倒。
不过,明着来不了,那便来暗的。
翻案就让陆允时去做吧,仇她来报。
这回顾淮受了重伤的事情没有瞒过永宁侯,他一听世子和一个姑娘遍体鳞伤地回了府,登时吓得冒出冷汗。
顾淮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竟不知在眼皮子底下,府里多了个姑娘,顾淮将她藏得很好。
今日,永宁侯是自作主张来的。
顾淮的院子向来冷清,伺候的丫鬟仆人极少,可他今日进来一看,果然多了好些,还都是集中在一个厢房处。
永宁侯走了进去,应了婢女的行礼,看清了榻上躺着的女子。
“姑娘,你是淮儿的什么人?”永宁侯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退下。
余安正在想着事情,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进来了。
听脚步不像是顾淮,且他已经数日没见到他了。来到顾淮的院子里,无人阻拦,想必只有一人了。
永宁侯。
余安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直想见却见不到的人,今日竟然主动找上来了。
她想要握拳来控制自己太过激动的心,但双手却动不了,连带着手臂都微微发着抖。
她听到永宁侯的声音,并不如同想象中那般可怖,咄咄逼人。反而温柔,缓和。
余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现在知晓顾淮是随了谁了,生得一副无害的温润公子模样,其实蛇蝎心肠,伪装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她侧头,将永宁侯的样子深深可在脑海里,记住了这张害她家破人亡的脸。
而后笑了出来,露出最无害的样子,“见过侯爷,我叫余安,是顾世子的”
话只说了一半,余安虚弱的笑了笑,看上去似是羞涩。
永宁侯了然,果然像他猜测的那般,这姑娘怕是淮儿的心上人,难怪那天同他说娶妻之事会说出那句话。
原是真的有心上人。
只是永宁侯依然想不通,喜欢哪家姑娘上门说亲便可,难道还怕他永宁侯府配不上吗,怎么偏生把人掳到院子里藏着掖着。
他问道:“淮儿他行事鲁莽,把你带回家也没有与我谈起,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家中父母是否担心?”
余安心里冷哼,她哪里还有父母。
不过想归想,面上却还是乖顺,她垂着眼睛,语气虚弱,“我双亲已逝,顾世子见我可怜便把我带在了身边。”
她没有说出自己原先是做什么的,自然而然地揭了过去。
闻言,永宁侯叹口气,暗想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着实可怜,他还想说些什么,屋内就走进了另一个人。
顾淮面色不虞,看着永宁侯后愈发沉,“不是说过,无事不要闯入我的院子。”
永宁侯脸面有些挂不住,榻上躺得可能是未来儿媳,“你将人家姑娘藏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有礼了。”
他拽着顾淮的袖子往外走去,确保里面听不到二人的声音时,继而开口,“床上叫余安的姑娘,可是你那日说得心上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顾淮眼神不善,脸色沉沉。
但永宁侯却挑挑眉,继而悄悄笑了。
看来那个姑娘,他得时常来陪陪了。
接下来的几日,永宁侯果真时不时来顾淮的院子,余安休养了几天也能下床了,陪他说着话。
永宁侯只有顾淮一个儿子,小时候乖巧懂事,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顾淮就性情大变,在外待人处事做的滴水不漏,可一旦回到家中脱去那层伪装,阴沉寡言,阴晴不定。
起初他也丝毫不担心顾淮成家,可随着年岁渐长,如今及冠了还是没有半点着落,说不着急是假的。
更何况,这半年来永宁侯府出了两次大事,顾淮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不谈娶上哪家千金,给顾氏留个后就不错了。
好歹他将来下去也好跟他娘和顾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是以,他看余安越瞧越欣慰。这样一个乖顺听话的女子,顾淮还难得对她有情,打着灯笼找都找不到。
永宁侯被余安哄得开心,摸着胡须笑道:“我这儿子啊,脾性是怪了点,但他洁身自好,只专情一人。”
两只和顾淮极像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着慈眉善目,似是句句肺腑真言。
余安唇角勾起,冷眼看着永宁侯的样子,将他所说的每句话里的关键点都记在心里。见他有些说偏了,她才开口往别处上引,“顾世子宛如皎皎明月,虽说脾性的确是怪了点”
她咬咬唇,做出一副不忍状,“他幼时性格便这样吗?”
永宁侯身子一僵,暗暗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女子的单纯眼眸,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个大概。
总归是嫁进他们侯府来的,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又牵扯着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永宁侯不太想开口。
就在永宁侯低头思忖之际,单纯懵懂的杏眸闪过几丝恨意,不过很快又被压了过去。
顾淮走近,见到不该出现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院子里,“你怎么又来了?”
几日来,他这个胆怯的父亲,稀了奇的总是在他的院子里。
余安瞳孔有些微缩,悄悄吁一口气。
她太大意了,一心想要追问曾经的事情,竟然连顾淮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想到永宁侯方才那副犹豫的神色,余安轻轻眨了下眼睛,她知道永宁侯还是无法完全信任她。
这些日子她有意无意说出自己与顾淮之间有情义的话,更是无形中表示自己对顾淮十分孺慕,借此来获取永宁侯的信任。
但言语终究没有行动来得可信,看来她得演得再逼真些,再可信些。
顾淮对永宁侯向来不客气,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赶人。
余安咬咬牙,起身走到顾淮前面,估计着身后的永宁侯视线,从背后看去,她与顾淮举止亲密,实则二人中间隔了一步远。
她刻意柔下嗓音,熟稔地接过顾淮手里的东西,像是这种举动做了无数遍,亲昵而自然,“这是什么东西?”
顾淮挑眉,几日没见她,竟然换了个性子?不张牙舞爪,骂他畜生疯狗了?
但他没当着永宁侯的面说这些,只道:“一些药。”
余安手一顿,瞥一眼,果然是她的药。她不禁有些好奇,买药这种小事交给旁人去做便可,他怎么好端端地给她买药,不对劲。
一种奇怪的感觉迎上来,余安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雨天,满身狼狈的顾淮将她嘴边的簪子狠狠甩开,题到一边,样子暴虐乖戾。
可看到她血迹斑斑,遍体鳞伤时,他又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深深望着她,但余安确实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心疼。
那时她才真的确定,顾淮是真的对她不一样。
那般嗜血如命,肆意折辱威胁她的一个人,竟然对她生了情意?
听着就让人发笑。
不过此时余安却觉得,也许这是老天少有地助她。
顾淮亲自去给她买药,也是因为情吗?
余安就这么仰着头望着顾淮,从永宁侯的视线看去,姑娘清瘦的肩膀罩在宽大的双肩之下,还真的生出了几分郎情妾意来。
他心里的犹豫慢慢放下了。
眼看着到了宴会的日子,陆允时还在大理寺翻着卷宗,他看着手里的玉佩,眼底藏着风暴。
前天查到的一个线索,将先前所有的线索全部颠覆,将他弄得心烦意乱。为此,他甚至差点和荣亲王争执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贪狼一般的吻【新增
几日前。
荣亲王告诉他, 西域翠峰岭的十里之外,几十里之外, 他都派人搜查过了。只要是落户在那些地方的人, 每个都问了遍。
有一人隐约还记得,十年前有过一个老者和幼女,衣衫褴褛灰头土面, 住了一夜便走了, 临走之前还解了个玉佩以表谢意。
山沟里避世的人,何尝受得起那般贵重的东西, 可来不及还,那老者就带着幼女消失了, 再也不曾出现过。
玉佩贵重, 他一直记着十年前的这件事。
但后来再询问六七年前, 可有一少女和老者离去的踪迹, 时间隔得还近些, 按理来说十年前的事情都有人记得, 六七年前的事知晓的概率岂不更大。
但怪就怪在,没有一个人说见过。
翠峰岭山路崎岖,悬崖峭壁, 是西域地势的最低处。大漠黄沙四周高中心低,故而所有的水源汇集到了最低点,才有了翠峰岭的存在。
无论进出, 只有两条山路, 若是想走别处根本不可能, 因为没有水源, 大漠黄沙中只会死路一条。
“十年前是真, 六七年前是假。”
陆允时知道荣亲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是真的有一老者和幼女来到了西域,但六七年前却没有,所谓的离去的两个人根本不存在。
心里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陆允时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一出声,竟发现嗓音有些沙哑,“不会的。”
余安不会骗他的,她说过虞桉三年后离开,也就是六七年前离开的,那便是真话。
余安知晓他一直对虞桉心怀愧疚,对她下落不明的事情耿耿于怀,怎么会用这样的话来骗他,她有什么理由来骗他呢!
陆允时不相信,反复强调:“六七年前的事不会是假的。”
太过肯定的语气有些激怒荣亲王,他之所以帮虞家翻案,一来是为了他自己的谋划,二来便是打算撮合女儿和陆允时的婚事。可这些天里,也没见着他与女儿有多亲近,反而他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的线索,陆允时竟然还不相信。
他拧了眉头,眼里不悦,“本王何故骗你,陆寺卿你可莫忘了,虞家一案可是你有求于本王。”
陆允时:“”
荣亲王:“本王不知究竟是何人与陆寺卿说的关于六七年前的线索,也不知此人在陆寺卿心里的分量如何,但有一点本王却清楚。”
陆允时捏了捏茶盏,没有作声。
“此人别有用心啊。”
“哐当”一声,茶盏竟然在陆允时手里直接碎开,荣亲王闻声瞥了一眼,只见那只白净劲骨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筋络显出,用了极大的劲。
陆允时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不会。”
荣亲王是过来人,年轻时也成风花雪月过,见陆允时的眼神,心里忽然沉了沉。
是他不会,还是她不会?
他不动声色问道:“看来此人在陆寺卿心里分量极重啊,不知可否引荐给本王看看?”
“不必了,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役。”
“小小衙役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荣亲王神色冷了下来,“陆寺卿,不知这个衙役是双手武茧,还是一双白软柔荑啊?”
陆允时忘了过去,眼里沉寂如湖水,“王爷多虑了,虞家一案的确是下官有所求,但若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人,还请提前恕下官无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荣亲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一拍桌子道:“陆寺卿,我帮你可是有要求的,你若不能对定安好,反而听了些旁的妖言惑纵之语,那虞家的案子本王可想来是无力相助了。”
“父王!”定安忽然从屋外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她看着陆允时,目若朗星,长身玉立,这样一个俊逸的男子,她自然喜欢的,从许久以前就喜欢。
但她也知道,他有心悦的人了。从方才她在门外偷听的那些话中,父王希望以虞家的事来撮合她与他,但是他不愿。
她定安出身皇族,自幼习读《女诫》,也被教导女子当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要一心为他生儿育女,还要照顾夫君的三妻四妾。
当日在学堂里,诸多皇女皆是点头认可,唯独她心里唾弃。
定安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幸福的,也并不认为女子天生就应当卑微做小,天生就是附庸,她觉得只要想,女子一样当为巾帼。
之前她以为陆允时那般冷漠的性子,应当是没有心悦的姑娘的,是以她才会在及笄礼成后,想要与他相处。
原来是她先入为主,没有弄清楚就强行拉着他,强扭的瓜怎会甜。
既然知道他有心悦的女子了,她也不会再强求,相反见他这般为难的样子,想必是与心悦的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
定安喜欢他,也希望他开心,她转过头对着荣亲王笑道:“父王,你觉得定安配的上陆寺卿吗?”
陆允时闻声蹙眉,想要出声却见定安不同往日的神情,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淡了。
他听到定安说道,“既然配的上陆寺卿,那也配得上任何一个好男儿。父王,我知你是为了我才会答应这件事,但女儿认为冤案昭雪为重,至于我的婚事不着急。”
“女儿还想多陪陪您呢。”
陆允时临走前没有说什么,但他却微微弯腰,第一回 认真地感谢。
定安看着远去的背影,宛如霜雪苍松,犹如巍峨山峦,这样一个从不低头的人,竟然仅因为她说的几句话而对她俯首致谢。
想那桩冤案还有那个心上人,对他很重要了。
她站在廊下笑了笑,既如此那便祝福他们了。
思绪回笼,陆允时看着案台上的玉佩,仔细回想着和荣亲王说得每一句话。
虽然他很不想相信,但必须要承认,余安确实对他说谎了。
六七年前,根本就不存在虞桉和老者离开的事情。所以余安当日跟他所言,她和师父收留了重伤的虞桉和老者,三年之后他们忽然离去,再无消息也是假的。
可是竹屋里搜出来的几本医书里,却又偏生夹着一张他少年时的剪纸小像,只会出自于虞桉之手。倘若是假的,这张剪纸小像又是怎么回事?
并且十年前的的确确有一老者和一幼女进了西域的翠枫岭,既然不曾出过西域,那只会还留在翠枫岭里,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坦言之,陆允时不是没有怀疑过,也许余安就是虞桉,她师父就是那老者。,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那张剪纸小像的由来也能附和逻辑。
但再如何,人的样貌不可能大变。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是虞桉幼时的样子他记得清楚,陆府里留存着不少她儿时的画像。即便余安和虞桉眉眼间再像,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真真正正是两个人。
陆允时也不想承认,如果余安就是虞桉,那她为何从来不告诉他真实身份,上回二人争执决裂时,还那么伤心地骂他,将她当作青梅虞桉的替身。
他放下手里的玉佩,走到窗台前,放空地看着东苑后边的花草。
是也说不通,不是也说不通。所以余安究竟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曾经聊到那么多次关于虞桉的事情,甚至去了竹屋,她都从没有露出破绽过?
突然,陆允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明光,他在万千思绪中抓住了一个东西——竹屋。
他一手靠在背后,一手折弯在腰腹前,脑海里随着记忆不断追溯着,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回忆,一种可怕的猜测迎上心头。
半晌,他有些支撑不住地倒在窗檐上,一手扶着窗台,平稳的呼吸乱了。
人的样貌是不会变,可若是在药物的辅助下,在西域精通人骨面相的画骨师手下,还会保持不变吗?
他没有忘记,余安说过,她虽继承了衣钵,但画骨之术却学而不精,那病逝的师父画骨之术才是世所罕见,出神入化。
连死了几年的尸首面貌尚可复原的不差分毫,更何况是活人
陆允时只觉脑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滔天巨浪般撕扯他的理智,过于荒诞却又十分可信的猜测,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击溃着他的防线。
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也许是我胡乱猜测”
屋外的叶衾正好走进东苑,听到陆允时的声音,连忙答应:“大人!我在在在,没偷懒!”
他不知所以然地迈开步子狂奔,路过窗台时见陆允时神色恍惚,好像很激动的模样,一时着急没有看到地上的藤蔓,“啪嗒”一声,摔倒在地。
倒霉!
叶衾摸摸鼻子,爬起身来,看着地上的藤蔓震惊不已。
他顺着藤蔓长势看去,竟然是在花草中长出来的,根系与他摔倒的地上像个数米远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藤蔓?!
他眯起眼睛,再次蹲下身仔细看去,眼里爬上惊恐,吓得往后一蹦,“这这这,这藤蔓还会动,跟蛇一样!”
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唤回了陆允时的思绪,他闻声看去。
叶衾拿剑砍断了一节,用剑刃挑起举在半空中,“大人,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动来动去的。”
深绿色的藤蔓根茎约莫两指粗,根节也比一般的藤蔓多,更诡异的是本该是一个死物,却在剑刃上蠕动,如叶衾所说,像极了一条蛇。
陆允时走过去,不太记得大理寺栽种过这种东西。
大理寺的草药大部分是由明鸢来负责的,由于验尸需要,时常会移栽些奇花异草。
但这里是东苑,大理寺卿的院子,明鸢不会无礼逾矩。
只有可能是他自己所为。
藤蔓
陆允时好像记起来了,是他带人去西域那回,在竹屋里他在墙上见到了一个竹桶,藤蔓的根系就是从那里面长出来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件事情。
方才的猜测,眼下又被正视了一回——竹屋墙壁挂着的竹桶上,有两张极为相似的头骨画像。
叶衾正踩着藤蔓,冷不丁听到陆允时唤他,“叶衾。”
他看过去,陆允时脸色惨白,神色凝重,他极少看到陆允时这般失态的模样,不禁也正经了脸色,“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允时敛眸,竟然徒手将掉在地上的那节藤蔓握在手里,而后收紧,他咬着牙,“砍下一节,无论用什么方法,查清这棵藤蔓。”
叶衾领命,将一节藤蔓包好后,才禀告自己的来意。
“大人,荣亲王府派人传信,说是定安郡主身边的人,问您可去参宴?”
查案的事情忙得团团转,陆允时倒有些忘了。
他本欲开口回绝,可又想到上回定安郡主的帮忙,还有她上回说顾淮也会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拂拂衣袍,“走吧。”
*
过了大半月,余安身上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唯独手指却还包着白布,即便有上好的药,最快一个两月才能取下。
宴会人多,她还有伤,顾淮当然不愿带她去,但是余安却以之前的承诺为由,一定要跟来。
即便没有那个承诺,她也要来。
这回的计划她已经想好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实行,届时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陆允时了。
今日,就当最后一面吧,也了了一桩心愿。
余安依然一身世家小姐的衣裙,蒙着面纱,身姿窈窕。
刚进门便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顾淮芝兰玉树,身边的女子轻盈灵动,好一对璧人。
不乏好奇者想要上前问问,但想到最近永宁侯府发生的事情,个个又退了回去。
孟仲死的太过离奇诡异,风声极大,如今官员们都提心吊胆,怕沾染晦气。
顾淮倒是求之不得,面前这些道貌岸然的狗官,嘴脸丑陋,上来同他说话还怕脏了耳朵。
余安懒得管顾淮的那些心思,她悄悄逡巡着周围,在找一个人。
可是从前门望到了后门,左边看到了右边,愣是没瞧见陆允时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也是,这样嘈杂又无趣的宴会,他查案要紧怎么会来呢。
一阵风拂过,额角的几缕碎发搭在了面纱上,发梢不断磨挲着鼻梁有些发痒,余安轻轻摇头将碎发甩了下去,可下一阵风又将几根碎发吹在了余安的长睫上。
她气得蹙眉,这下怎么都弄不下来了。
余安郁闷地瞥了旁边的顾淮一眼,她的十指不能动,又掩藏在衣袖中怕人看见,只能让顾淮帮她了。
她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人,顾淮微侧头,“怎么?”
“我的头发在眼睛上,有些不适,你帮我弄下。”余安怕别人听到,只能微靠近一点,踮起脚尖小声道。
顾淮瞥了眼余安掩在袖子里的手,少见地没有欺负她,许是这里人多眼杂,他侧过身,将众人可能投过来的眼神挡住,然后俯首,抬手去拨开那几根头发。
余安的眼睛难耐,她所幸闭上,殊不知身后不远处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人。
“见过陆寺卿。”门口的王府家仆行礼。
顾淮与余安正对面,他本直接拿手拨开就好,可是不经意抬眸间瞥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影。
陆允时就这么定定地,沉沉地盯着他,和看起来在他怀里的人。
两个人就这么相隔不远地无声对视着。
顾淮朝陆允时勾唇,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故意俯下头靠近余安的鬓间,抬手亲昵暧昧地给她拨开那几根碎发。
弄完一切,他好整以暇地起身,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陆允时的手,紧紧握着拳头。
“多谢。”余安出声道。
话落,她便要退开,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而来还有那道熟悉的声音。
陆允时面上丝毫不显怒气,反而带着一抹笑容,“顾世子,别来无恙。”
顾淮:“陆寺卿,你也是。”
余安想转过身,可是脚底像是生了根,那夜的一幕反反复复在脑海里翻滚,就连眼前原本清晰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忘不了。
她倒在地上爬起来,努力奔向他,可是他擦肩而过抱起了另一个女子,步履匆匆,没有看她一眼,她忘不了。
“呵。”
一声冷笑传入耳中,余安不知道陆允时是对谁笑的,但她却莫名一抖。
紧接着,他听到陆允时走近了些,“几日不见,想不到顾世子已经寻得佳人,还真是惹人欣羡。”
轰,余安听到这一句话,连呼吸都随着心腔痛了下。
她忍不住红了眼睛,咬着牙不敢让眼泪流出来。
陆允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在知道是她的情况下,还说出寻得佳人这样的话来?
“这位佳人莫不是认识在下,竟是转过身来都不愿?”陆允时心里又怒又气,滔天大的醋意使他口无遮拦。
明知道这样说会让余安为难,会让她难堪,可是心里被针扎一样的疼痛让他快要失去理智。
他忍不住在心里质问余安,为什么要与顾淮这般亲昵?为什么要不要他?为什么次次都要骗他?
是以,陆允时满腹的委屈快要溢出了口,可说出来时又变成了步步紧逼,“只是看了佳人的背影,在下便觉得十分眼熟,很像一位故人。”
他看到了余安身子抖了一下。
陆允时心里有气,更多的是委屈和难过,一旁的顾淮以一种胜利者的眼神鞭挞他,让他无地自容。
他似乎不见余安转过身不罢休,又道:“我的那位故人性子娇俏,最喜捉弄我,明明眼里对我情深义重,可却缕缕将我推开去投靠些狗东西。嘴里尽说出些胡言乱语,还不能凶她,稍微声音大一点儿,她就嘴一撇作势哭给我看,久久都哄不好”
“够了。”
余安猛地转过身,风将面纱的一角撩起,露出了她的红唇,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刺耳。
只要想到那夜的一幕,余安心中酸涩之余,又是许多委屈。
今日她来找陆允时,心里想的都是他,可他倒好,一来便拿什么“寻得佳人”“性质娇俏的故人”来刺激她!
她不想再听,眼里露出愤怒,声音有些大,“不是传言陆寺卿寡言少语,端方雅正的吗?我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废话连篇!言行鲁莽!”
她这番话,就差点指着陆允时的鼻子骂他莽夫了!
虽然比莽夫更狠的,她也骂过了。
闻声,陆允时气极反笑,好一个废话连篇和言行鲁莽,她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你真的长本事了。”余安。
阴沉的眼神直直向余安砸过来,如山顶的凶猛雪狼,又似深海异兽,这种眼神余安在陆允时眼睛里见了很多次。
怒极要教训她时,被她撩拨得受不了时还有那次在西域边界的树林中,她借着涂药的由头,强行拉着他的一个指头,入了她里面,严丝合缝。
旖旎的景象莫名地充斥在脑海里,余安蓦地脸红,好在有面纱的阻挡旁人瞧不见,但她的腿确实有些发软。
好像那回树林里,陆允时手指在深处给她带来的极致欢愉,此刻重新回到她身上一般,不禁腿有些发软。
她有些心虚,越心虚就忍不住大些声音,好像那样就显得她有理了。
余安扬起下巴,“我长什么本事了,分明是陆寺卿长了不少本事嘴上的本事!”
最后的几个字,余安不敢大声说出口,只敢小声嘟囔。
但陆允时又不是聋子,听得一清二楚。
左一句右一句的挑衅,气得陆允时笑了出来,俊逸的面容一笑宛如春风拂面,可是那笑又看着有些奇怪。
带着山雨欲来的惊骇。
他边笑边咬牙切齿,“姑娘抬举了,在下嘴上的功夫怎及得上姑娘,牙尖嘴利,强词夺理,不管是最熟练的招数么?”
远处的定安很早便注意到了陆允时的到来,她本要出去迎接,可见他却径直走向了顾世子那处。
原以为许是谈什么公事,可越看越不对劲,陆允时似乎隐隐发怒了,听顾世子身旁的那个姑娘。
不知怎地,定安郡主想打了那天陆允时与父王的谈话,言语中他与自己的心上人发生了些事情,又联想到那日陆允时忽然问她,顾世子是不是也回来。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定安将惊讶的眼神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她就是陆允时的心上人吗?怎么会与顾世子在一起呢?
起初那女子似乎端庄贤淑,可随着与陆允时说话,渐渐变得有些娇蛮了起来,仰着下巴,还跺了下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定安笑了出来,对着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道:“竹兰,你说一对一对互相喜欢的男女,女子跟在别的男人身旁,还与自己真正心悦的男子吵闹,是为什么?”
“当然是闹了别扭!”
哦,原来是闹别扭啊。
定安贼兮兮地笑了笑,看着陆允时靠在背后的一只手气得握拳,她挑挑眉,就当她善心大发帮帮他吧,谁让她定安喜欢他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看他幸福嘛。
她走过去的时候,余安和陆允时没有再拌嘴,而是大眼瞪小眼。
余安气得够呛,她从未见过如此幼稚的陆允时!
不知道从前那个寡言冷淡,稳重宠溺耐心的人,跑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定安不动声色地将顾淮和余安隔开,“这位姑娘,我们女眷都在后院,前厅是他们这些男子的地方,我们去后院吧。”
余安闻声看过去,瞳孔微缩,这这是陆允时那晚上抱得女子!
她看看定安,又看看陆允时,再看看定安好,心里更气了。
可下一瞬,定安却啦着她的手腕,嗓音脆生生的,笑得懵懂青涩,“我们走吧,去姑娘家玩的地方!”
顾淮皱眉,他又披上了那层虚假人皮,化为翩翩公子,“定安郡主,她胆小念生,怕是不愿离开。”
话音刚落,便闻得旁边传来一声冷哼,陆允时皮笑肉不笑,“笑话。”
余安哪里听不出来陆允时的阴阳怪气,她转头看向顾淮,“我去后院。”
声音小小的,还仰着头,俨然一副娇小模样,落在陆允时眼里更气了。
他又冷哼了一声,余安听得脸热,从他身旁过去时,忍不住偷偷踹了他一脚,也学他冷哼一声,“陆寺卿可得护好嗓子,莫要坏了。”
定安郡主倒也不是唬人,女眷大多数都在后院,余安不喜与她们多谈论,便只乖乖地落座在最角落,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她气得忍不住用手捶了下腿,又马上被手上的痛意唤醒,简直有气不能撒。
小桌上摆着许多吃食,可她十根指头还绑着绷带,什么都吃不了,想到此余安更郁闷了。
一旁的定安有些观察,见余安始终不动面纱,连口茶也不饮,便以为她还在同陆允时生闷气。事实上,她确实是在生闷气。
定安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招呼一旁的小厮,偷偷说了几句话。
前厅里陆允时又恢复那面冷漠的样子,坐在案台前一动不动,倏地一个小厮凑上前,“陆寺卿,王爷请您去后院书房一趟。”
一旁的顾淮向他投来眼神,陆允时懒得理睬,拂拂衣袍便起了身,往后院书房走去。
他不了解王府,先前去的也是正厅书房,后院书房的路他不认得,只能跟着小厮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亭子中。
余安跟在定安的背后,心里有些戒备,不知道眼前这个郡主想要做什么。但她的确能感受到郡主对她没有恶意,反而还有些亲昵。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只见定安一拍脑袋,“哎呀,我肚子有点痛,你先去前面等我啊。”
话音刚落,脚底生风地跑了。
余安拧了拧眉,定安郡主忽然将她带到这自己回去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看着前面高高的紫竹林,挡住了更里处的景象,她壮着胆子往里走去。
余安脚步放的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越往里走越宁静,还传来一阵花香,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不少。
不料,才一拐弯,她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允时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久前他便听到有人在靠近,他躲在一旁的石柱后悄悄看去——竟然是余安。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方才两人拌嘴的恼火还堵在心里,醋缸早就倒在了地上,陆允时就这么静静等待着猎物进来,直到确保余安再也逃不走时,他才大喇喇地杵在那。
果然将她吓了一跳,见她扭头就跑,陆允时足尖轻点,一把环住人的腰身,往亭中带去。
余安感受到腰间静静环绕的手臂,还有陆允时几欲吃人的眼睛,心道:完了。
她才落地站稳,一股熟悉的冷香就将她包裹住,袭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余安有些腿软,眼眸里盛起些后怕,她一抬眼就撞进陆允时的眼睛里,里面是无尽的欲海。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已来不及,陆允时搂住她的腰,很凶很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贪狼一般。
唇齿间流出陆允时的声音,他气息喘急,“你不是说我嘴上的本事见长么,怎么,现在亲自感受到了,可有长进?”
“唔”余安被堵的说不出话,丁香小舌被捉住不得动弹,双手也不能出力,只能就这么仰着脖子承受着。
贪婪是人的本性,余安的手像是有意识般,循着记忆摸上了陆允时的腰封,被包裹在药布之下的十指骨头还未痊愈,十分脆弱,解不开腰带。但解不开也无妨,掌心顺着衣侧的缝隙往下钻去。
第68章 虞桉【新增】
劲瘦的腰腹在掌心下紧绷着, 先是有些痒,后是发麻。
就在快要碰到禁地时, 陆允时捉住余安无意中作乱的小手, 力气不大,怀里的人却突然痛呼一声。
听那其中的丝丝抽气声,就知道是真的痛了。
陆允时拧着眉, 松开怀里的人, 垂眸只来得及看到余安垂下来的脑袋,还有立即缩到背后的双手, 耗子见了猫似的。
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陆允时伸手就要去拉余安藏在背后的手, 可想到刚才她的痛呼声, 一时间不敢用力, 两人来来回回都没个结果。
“余安, ”陆允时语气沉了下来, “不要胡闹, 让我看看你的手。”
从荣亲王府的前厅开始,才重逢见面,这人就变着法儿的拿话刺激她, 什么寻得佳人,什么娇俏故人,还拐着弯说她强词夺理, 余安心里有气。
身后的一双手开始微微泛疼, 又无声提醒着她那夜陆允时抱走定安郡主的一幕, 登时气愤之余, 更多的是难过和酸涩。
余安像是个犯了错还要犟嘴的孩子, 两只手藏在背后死活不拿出来。
偏生她又是陆允时心尖儿上的人, 不似那些无所谓的旁人,骂几句打几下,再不济刀剑相向,总要对他屈服。
可余安不同,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陆允时顶多在嘴上逞两句凶,还要怕别把人给惹哭了。
陆允时从不是什么温润公子,他生来脾性狠厉,耐心不足,对于眼前的娇人用了毕生最大的耐力,可有时还是会被余安气得撅过去。
他也不和余安犟,抬脚就要绕到她的背后去看,余安一个激灵也跟着他转,说什么都不给他看。
陆允时怒极反笑,“余安!你是存心和我做对是吧。”
他心里着急,说话声比平常要大些,听起来像极了呵斥。
余安先是顿了顿,然后眼圈慢慢红了,心里的委屈像是个泡了水的棉花球,越胀越大,她忍不住抽噎起来。
这个人太坏了,现下关心起她的手来了,之前那夜又做什么去了?还不是怀里抱着别的女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十根手指被人生生踩断,她嘶喊着他的名字,唤了一声又一声,可他就是听不见。她那样哭喊着求他回过头来,可看到的只是他越走越远的背影。
余安想指着陆允时的鼻子骂他负心汉,花心萝卜,才这么点日子就抱了别的女子,可是转念又想到,分明是她先不要他的,决裂时说的话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分明是自作自受!
可是,她还是好难过,本以为已经放弃了,但再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心又开始针扎一样的痛。
“我不用你管!”
余安不想陆允时看到自己那副哭泣的矫情模样,她将手藏在衣袖里拢在身前,转过身就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
越跑越快,鞋底一歪,摔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摔得也不疼,但好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就这么趴在地上也不起来,无声无息地落泪。
晶莹的泪珠,颗颗落地,打湿地板。
陆允时先是被余安吼得一愣,反应过来时便见她一个劲儿地朝前跑,忽然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连忙跑上前要将余安扶起来,可地上人的啜泣声却声声入耳,肩膀一抖一抖,委屈可怜得像大雨天被人抛弃在路上的小犬。
陆允时心疼极了,他轻轻扶住余安的肩头,作势要将人搂在怀里,“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别碰我”余安颤着尾音推拒,无意间露出了白布包裹着的双手,每一根指头都包在白布里,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受了极重的伤。
陆允时是习武之人,又执掌大理寺,诏狱里的恐怖刑具见得多了去了,余安这双手伤得多重,他一眼便知!
总归不会比碎骨还要轻了。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陆允时阴沉着脸,将余安扶起来,抬起她的手腕。
先前天和医馆暗道里,顾淮将余安压在石壁上折辱,陆允时记得清楚,他下意识以为这是顾淮害的。
陆允时:“是不是顾淮害的你,余安说话,不要沉默!”
他捏着她削尖的下巴,眼里怒气翻腾,更多的是心疼,过了半晌颓废了下来。
陆允时将余安搂在怀里,力道轻如羽毛,生怕弄疼了她,愧疚如山压得他心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跟我说,余安你没有心”
她明知道他见不得她受半点伤害,曾经待在他身边时,恨不得揣在怀里,可自从她跟了顾淮以后,次次不是受辱,便是碎骨。
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仅不知道,如今连看也看不得了。
陆允时像是一条丧气的大犬,将头埋在余安肩颈里,闷闷地道:“你没有心,余安,你没有心,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被她抛弃时的心痛,决裂时的委屈,看她受伤的心疼齐齐涌上,陆允时闭上了眼睛。
余安小声啜泣着,一听这话,啜泣声停顿了几瞬,撇撇嘴就要嚎啕大哭,突然肩颈处传来一阵热意。
她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眼里满是惊讶。
肩上的泪水顺着锁骨滑进了衣襟里,滚落到左心房,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陆允时的泪。
原来他的眼泪也这么滚烫吗,原来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哭的时候也会抽噎吗?
陆允时弯着背脊,屈着长颈,将脸埋在余安怀里不敢抬起来,太丢脸了。
他活了二十年冷傲了二十年,第一回 这么丢脸,还是在心上人的怀里。
余安回过神来,脸上的眼泪早就干了,她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脚麻了实在有些扛不住,才伸出手肘,怼了下陆允时。
“你起来呀。”其实她是想问他有没有哭好,还有没有流眼泪,但是男子嘛,她怕伤了他的脸面。
陆允时装死,他知道自己丢脸了,没有脸起来,但手却悄悄将余安的两只手握在掌心,指腹轻轻磨挲纤细的手腕。
他在讨好她,小心翼翼。
余安的心倏地软了下来,她歪歪头碰了碰陆允时的脑袋,“我身上还有点疼,你太重了。”
闻声,陆允时身子一僵,登时站得笔直。
但眼神却躲躲闪闪,头也偏向了一侧。
余安就这么看着陆允时,他好看精致的眼睛还带着水意,眼角还是红的,许是埋在她怀里太久了,脸也憋的有点红,可怜兮兮。
她还是第一回 就这样子的陆允时,原来“我见犹怜”用在长相俊逸的男子身上,尤其是刚刚哭过的男子身上,也不为过。
余安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她还没动,陆允时就满眼警惕地拉着她的袖子,死死不放手。
“”
见陆允时又恢复正经的样子,余安反倒有点气了。
分明是她摔倒哭了,他倒好,反过来还要她安慰他!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又是一阵难过,“放开我,你不是和旁人挺好的么,又来见我作甚。”
说话之人无心,但话里的确醋意慢慢。
陆允时听不太懂,他蹙着眉,“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还没告诉我是谁伤了你的手。”
言罢,就要抬起余安的手来看。
余安气得一把甩开,眉毛皱了起来,“那夜我叫你了!我喊了你好久好久,跌倒了再爬起来,可是”
眼底又升起了雾气,“可是你根本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你抱着定安郡主走了!我在后面喊了你好多遍,可是你一直走,越走越快,把我丢在后面。”
陆允时越听越睁大瞳孔,呼吸也变得不顺畅,他几乎不敢置信道:“你说的可是刺杀那夜?”
久远的记忆袭来,陆允时好像的确隐约看到过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可是扮相和着装十分陌生,他没有认出来。
他没有将余安认出来,所以
陆允时抖着手看向余安包着白布的十根指头,薄唇微颤:“这十根手指,竟然是生生被踩断的吗?”
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没有听到她的喊声,反而抱走了定安郡主。
他都干了些什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啪。”
“你干什么!”余安顾不上自己的手,一把按住陆允时,清雅绝伦的脸上赫然出现两个指印,红的骇人。
“对不起。”陆允时突然低下头,小声道。
“我没有护好你。”
“我是个懦夫,是个废物,丧家之犬。”
余安轻颤了下眼睫,“你这是在怪我骂你吗?”
这些话都是决裂那日时她对他说的话。
“我与定安郡主并非想象的那般,那夜我上街是想去找你。我买了一个白兔子面具,本是朝着永宁侯府走,但忽然听到人群轰乱,恰逢荣亲王和定安郡主微服出巡,我对荣亲王有所求,无奈之下去找走散的郡主但她那时胡搅蛮缠,我只好——”陆允时轻声道。
他低下头,“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不该抱了她。”
听完解释,余安心里酸胀的棉花球又像是泡在了蜜罐子里,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又被她很快地遮住。
她正偷偷高兴着,忽然陆允时捏了捏她的脸,要给她个教训似的,“我的事情解释清楚了,你有没有要与我说的?”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余安躲闪着他的目光。
陆允时神色正经,“不用跟说些你很好的鬼话,你好不好我心里清楚,也不要再遇我说什么利用算计的话,我不会信你。余安,与我分开的这些日子你真的过得安心吗?”
安心吗?
当然不安心,起初可谓是战战兢兢。
她想说不用他操心,但迎上陆允时凝重的眼神,剑眉之下的冷傲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心酸。
那句不用操心的话,余安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垂首,盯着自己裹得跟个馒头似的双手,脑海里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陆允时凝视着余安,心里却想着今日大理寺的那些事情,关于“余安”和“虞桉”的关系,还有为什么她要他她六七年的事情,她究竟隐瞒了什么。
余安到底是不是虞桉?
陆允时:“余安,我将十年前的虞家的冤案翻出来了。”
肉眼可见的,余安身子瞬间紧绷。
陆允时越发笃定心里的猜测,极力按捺住心里的悸动。
身份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容貌困惑也没有查出证据,至少要等到叶衾回来再说。
他没有挑明,而是继续试探,“还记得你与我说过,虞桉与那个老者与你们住了三年,后不知所踪,这些年里就没有一点下落吗?”
余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并不知道陆允时是在试探她,只当是要查冤案线索的方向,不由的心焦。
六七年根本就没有离开一说,她就是虞桉,老者就是师父,离开一说不过是她为了迷惑陆允时编造的。
可如今查案在即,一丝一毫的线索都弥足珍贵,陆允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让虞家冤案重见天日,难道要因为她的一句谎言而走错方向吗?
那她此不是变成了罪人,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余安越来越担心,连语速都有些变快,“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我许是记错了!你、你别当真,换条线索查吧。”
语气里带着的恳求和担心,暴露无遗。
陆允时不说话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余安,过了半晌突然靠近,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五官。
原本以为他会生气,会失望,可是此时他竟然都是心疼。
余安身子不好,怕疼爱哭,风大一点就能把她吹倒。这样一个人,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痛,才有勇气改变容貌,又是忍受了多少苦头,才换成了今天的容貌。
“虞桉。”桉儿,你真的是桉儿吗?
余安下意识以为在喊她,“嗯?”
“虞桉,余安。”陆允时一遍遍描摹着面前人精致的眉眼,越看越像幼时的她,“疼吗?”
十年了,一个人东躲西藏,回到汴京不敢与他相认,成天胆战心惊,受了这么多伤,疼吗?
余安举起自己的手,“你说疼不疼,十指连心——”
话未说完,就被陆允时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了?”余安察觉到抱着她的人心情很低落。
陆允时手掌抚上怀里人的脑袋,一遍一遍的安抚,像是要把前十年的全给补齐。
他闭上了眼睛。
此刻,所有事情的脉络变得清晰,他明白了所有。
他明白了为什么余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推开,也明白她为什么三番两次投向顾淮,分明受了很多伤也不离开。
因为她是虞桉。
她是背负了十年冤案和虞氏一族的虞桉,而他陆允时是穿了那道灭门圣旨的人的儿子,顾淮极有可能是她的仇人之子。
余安喜欢他,但又忘不了当年那道圣旨,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离开,至于顾淮,自然是为了报仇。
她过得很苦,走的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不疼了,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疼。”陆允时低声道。
再等一会儿,他就能彻底查清当年的事情,查清永宁侯的罪,还有他父亲当年传那道圣旨的真正原因。
余安以为陆允时是说再让他抱一会儿,心里犹豫半晌还是没拒绝。
今日,若是最后一面了呢?
第69章 传旨的真相【新增】
翌日, 叶衾拿着那节藤蔓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江湖术士。
那人身穿西域的奇装异服, 嘴里说的话也没有中原调子, 只能勉强听清。
陆允时听他说得话,心里明了。
那节藤蔓名叫驻容藤,它的汁液能浸润到骨血中, 通过药草加以辅助, 可改容换貌。
但改变容貌毕竟是逆天行事,故而驻容藤用好处, 害处亦有。驻容藤没有药效常驻的说法,改容换貌之人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里服用一次, 若是没有则全脸溃烂而死。
陆允时听得心惊, 他计算着余安上京以来, 快要一年了。在这一年里, 从未见过她有服用什么驻容藤, 甚至连提都未提一下。
她竟然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 一了百了的准备了吗?
陆允时:“可有化解之法?”
“有是有的,但都是些古书上的法子,需要时间。”
陆允时颔首, 眼神犀利,“时间有,但法子也要有。”
翌日。
陆允时拿着这些时日找来的证据, 欲出府去寻荣亲王时, 一个人来到了他的房中。
看着手靠在背后, 气质温润的人, 陆允时静默了。
陆闵没有转过身, 就这么直直看着窗外的落叶, “查的怎么样了?”
“”
陆闵叹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亲儿子,面前人的眼里尽是提防和警惕,做父亲的看到儿子这样,心里沉痛。
他不是不知道陆允时翻出虞家的案子,还避开了他与荣亲王联手,一切都是因为当年他传的那道圣旨。
那道灭了虞家满门,让他们父子关系降到冰点的圣旨。
陆闵:“允时,我是你的父亲。”
时隔多年,这还是陆允时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陆闵。
陆闵的名讳,在天下人眼里,是当年那个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也是经世之才,心善如佛的首辅大人。但他曾经也是陆允时心里最敬重的父亲。
可他最敬重的父亲,为了仕途,不惜残忍地将一道本就是错案的圣旨传到虞家,在虞桉七岁生辰的那天,给了他情同手足的虞淮雨致命一击。
从那日起,陆闵就不是他父亲了。
陆允时:“你不是,当你为了官职仕途而去传那道圣旨时,你就不是了。”
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陆闵会怒不可遏地教训他,可是他没有,静谧的屋里只响起叹气声。
陆闵知道在这种时候,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他正色道:“我问你,你可是真的想知道当年我为何会传那道圣旨?”
“是。”
“好,我今日便告诉你。”
陆闵看着已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儿子,定声道:“十年前,你几岁?你母亲几岁?”
陆允时:“我九岁,母亲二十又六。”
“当年,我官至几品?”
“一品,擢升首辅。”
陆闵说道这,竟然眼眶有些微红,他不忍再看,转过身去,道:“我问你,官至一品,擢升首辅,会为了什么原因去传那道害自己兄弟的圣旨?”
咯噔一声,陆允时心跳的很快。
他忽然明白了陆闵前面所问的问题,十年前他和他母亲难道当年是因为他们,他才不得不传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
陆允时疯了一样上前抓住陆闵的袖子,“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陆闵敛眼,“当年的‘世子误判’一案,天下人知道的罪人是虞淮雨,你所查到的罪人是永宁侯,可真正的罪人,又何尝不是当今的天子。”
永宁侯府是先太后母家旁系,当年的永宁侯还是世子,新帝根基未稳,打了世子的脸便是打了母家一派的脸,天子为了稳固皇位,怎会为了一个仵作冒险。
“世子误判”一案颠倒黑白,永宁侯和孟仲二人承了天子的诏令,去传那道圣旨,但陆闵当日已及首辅之位,又与虞淮雨情同手足。天子何尝不忌惮陆闵?
为此,永宁侯与孟仲便借着天子的假令,以陆允时和陆夫人乃至陆家百口人的性命为要挟,无奈之下,陆闵才去传了那道圣旨。但后来才发现,是孟仲与永宁侯联手摆了他一道!
陆闵愧愤难忍,但天子却直言此时已经过去,不予追究。陆闵那是才知道那何尝不是天子的意思。
自那后,他韬光养晦,谦虚低调,却慢慢在朝中发展势力,等到天子反应过来时,早已根深蒂固,自成一派。
十年里,陆闵从未停止过查清当年的线索,却一无所获。直达这一年来,陆允时得到了许多线索,甚至还将冤案翻了出来。
他作为父亲,心中欣慰不已,可是他却发现陆允时将他划在敌对一列。
时至今日,陆闵深知父子二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是以他今日才来说出当年的真相。
陆允时显然没有料到,他恨了那么多年的陆闵,竟然是因为他和母亲迫不得已所为。
原来,陆闵并不是真正传圣旨的罪人,他才是。
他才是罪人
手里拿着的卷宗掉在了地上,陆允时就这么看着卷宗,一动不动。
永宁侯府里,余安看着端着药碗的顾淮,倏地撇开脸,“让她来就好。”
顾淮没有说什么,把手里的碗给了一旁的丫鬟,然后弯下腰去看余安的手。
手里的白布被轻轻掀开,里面褐色的药显露出来,看上去有些骇人,但顾淮却没有嫌弃。
余安拧着眉,缩回手。
不应该如此,顾淮不应该对她如此。顾淮应该是不折手段的去羞辱她,将她当作控制陆允时的棋子,唯有这样,她才能坚定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越来越不对劲。
他没有再说出那些冒犯的话,也没有对她做出无礼的举动。
余安知道,他在试着对她好,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势必会找永宁侯报仇的,但顾淮却也两次救了她的性命,一次是诏狱,一次是刺杀那夜。
顾淮折辱她,却又缕缕救她。他是仇人之子,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按照计划,在那日见过陆允时后,余安在手里的白布拆了后就会对永宁侯动手了,但是她犹豫了。
“顾淮,你为什么要救我?”
余安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尽管她早就才出了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顾淮瞥了她一眼,慢慢拆着白布,像是说什么饮水吃饭的话,“你不是猜到了吗,这么喜欢明知故问。”
即便余安确实知道,心还是一揪,她闭上眼睛轻声道:“为什么?”
顾淮没有说话,还是默默地给她拆着布。
看着面前为她低头的人,那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为自己低头,余安心里没有一点高兴,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和恶寒。可她又被顾淮几次的救命之恩束缚住。
“别喜欢我,你会后悔的。”她道。
顾淮轻嗤一声,“你对陆允时也说过这话么?说过几回,他听了?”
既然陆允时不会听,又凭什么以为他会听。
十根指头的布全部拆了下来,顾淮端来水给余安净手,他有些捉摸不透余安的想法,明明以前他都能看到她心底。
“放心,这些时日我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虞家的案子瞒不住了,用不了多久外邦就会进来汴京,届时谁输谁赢,便是定局。
若是他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输了,远走高飞。带上一个她,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余安不知顾淮心里的想法,她只是最后说了一遍,“你会后悔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屋内一片寂静。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门被带上,余安才听到那人临走前说了一句话。
“我顾淮从不后悔。”
*
定安郡主去寻陆允时之时,没人想过骄矜冷贵的大理寺卿,竟然也能颓废成那般。
身子半斜倒在桌上,手边全是酒坛子,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壶,双眼紧紧阖上。
宿醉几日的脸不仅没有充血,反而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多日未睡。
定安示意身后的人退下,自己一人走了进去,皱紧眉头。
“不是将你们二人撮合好了吗,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定安小声说着,小心翼翼用手推了一下,“喂,陆寺卿?”
陆允时当即蹙起眉心,猛然睁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狠狠怒视着来人,浑身都是戾气。
定安吓了一跳,无意碰倒了一旁的酒坛,“哐当”一声跌坐在地碎成一片——这下陆允时才真正清醒过来。
“郡主。”陆允时声音有些沙哑,冷冷开口。
定安有些愣,就在他醒来的那瞬间,她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脆弱。
是希望谁的到来,见到是她所以很失望吗?
定安:“陆寺卿,我父王邀您去府上一叙。”
陆允时站起身,“还望郡主稍等片刻。”
话落,陆允时便向外走去,身后的定安忽然出声,“陆寺卿,你和心上人,可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陆允时打断了她,“没有,郡主多心了。”
“我才没有多心,”定安碰了碰桌上的酒坛子,“两个人互相喜欢不应当很开心吗?为何会饮酒消愁?你们这些人,我真是搞不懂,分开的时候要死要活,在一起了也要死要活。”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心道:“哪有这么多的麻烦。”
陆允时脚步一顿,不知道那个字眼触动了他,他就这么背对着定安,“可若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之间,身世羁绊,仇缘难解,还能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定安反问。
她望向窗外,像是看向很远的地方,“为什么要将祖辈的恩怨强加到自己身上?他们有他们的羁绊,我们自有我们的缘分,既然上苍让两个人相遇相知,便要学会跳脱出来。”
她还记得母妃死前说的话,两个相爱的人要常常谈心,不然再深的感情也会在一年又一年的平淡日子中慢慢消褪。
陆允时垂眸,“怎么跳出来?”
定安刚要张口,又闭上嘴,用手敲敲桌子,“我哪里知道,本郡主是来找你去府上见我父王的!我看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怪不得惹心上人生气。”
她并不知晓陆允时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又是做了什么惹心上人生气。虽然她也不懂的如何跳出来,但有一句话一定是对的。
她母妃说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一定要多谈心。
“怎么跳出来本郡主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要学会用嘴。你不说,她不说,最后谁来说呢?还是就这么慢慢算了。”
算了也就完了。
陆允时抬眸,颓废的眉眼间有了一丝人气,久久过后,他道:“我明白了,多谢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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