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魏珉进门开始,苏庭知就没有再进入过厨房,也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就只是沉默地在客厅替江逾白收拾着茶几。
两个人之间那种疏远隔阂的感觉,哪怕是再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出来。
其实严格来讲,苏庭知和魏珉并没有过正面的冲突和矛盾。
甚至从血缘上来说,两个人的关系很近。
但无论是苏庭知还是魏珉,都没有办法坦荡地面对对方——
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这件事情江逾白也是几年前无意得知的。
当年魏珉的母亲在魏珉三岁的时候,婚内出/轨了苏庭知的父亲。
那个时候魏怀古正负责着一桩要案,分不出精力来和魏珉的母亲打官司,最后只争取了魏珉的抚养权,将原本的一些财产都给了魏珉的母亲后与其离婚,选择独自将魏珉养大。
刚离婚没多久,魏珉的母亲便嫁给了苏庭知的父亲。
两年后生下了苏庭知。
而魏怀古后来再也没有娶过妻,一边忙着警局的工作,一边抚养魏珉。
但作为刑警,加班其实算是一种常态。
所以在魏珉的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在各个亲戚家待。
今天叔叔家,明天姑姑家,总是被寄养在这家一段时间后,又送到另一家去寄养一段时间。
串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人一多,嘴便杂了起来。
哪怕这种这家寄养一会儿,那家寄养一会儿的生活仅有那么几年的时间,魏珉也避免不了听到过太多次有关母亲的说法。
他从各家亲戚的口中知道了母亲当年是怎么离开他们,知道了母亲后来嫁给了个有钱的人,知道了没过两年母亲和那个有钱人又生了个小孩。
当时年纪尚小的魏珉还曾经仰着头问过魏怀古:“爸爸,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不是她儿子吗?她为什么从来都不来看我?”
哪怕过去了很多年,魏珉也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魏怀古的神情——
他的眼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表情没有什么改变,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谈了口气,抬手在魏珉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将目光落在了窗外有些颓败的花上。
在魏珉的印象中,魏怀古一直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有些不苟言笑。或许是因为当了多年的刑警,魏怀古给他的感觉都是沉稳而无所不能的。但是那天,他从父亲身上看到的是满满的无力感。
那么多年,父亲从来没有低过头,唯独在那天晚上,坐在他床边,有些哽咽地对他说“对不起”。
所以自那天起,魏珉再也没有在魏怀古面前提起过母亲。
后来,阴差阳错下,他见到了苏庭知。
哪怕理智告诉他,上一辈的事情和苏庭知没有关系,但在真正面对面时,他还是做不到毫无芥蒂。
再后来,他跟着父亲的脚步当了刑警,在警局里认识了江逾白。
通过江逾白,他知道了其实苏庭知这些年过得也不是很好。
苏庭知出生后没两年,他的母亲和苏庭知的父亲又离婚了。
而苏父酗酒,每每喝多了就对苏庭知拳打脚踢。他的身上总是添着左一道右一道的伤痕。
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他们俩究竟是谁的童年更残缺。
**
不大的房子里,三个人都在各自的空间内做着各自的事情。沉闷的氛围在不断地蔓延着,只有偶尔响起玻璃器具碰撞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在安静的氛围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庭知站起身,往厨房走了几步。
他停在餐厅与厨房的连接处,靠着墙看着江逾白。
“小白,胃药给你放在床头柜上了,如果不舒服记得吃药。自己的身体要紧,别总糊弄。”
江逾白动作一顿,点了点头:“嗯。”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苏庭知转头朝魏珉点了点头。
江逾白轻声应了一句。
片刻后,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
魏珉站起身,看向江逾白:“突然叫我来是因为苏庭知?”
江逾白没有说话,只抿着唇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魏珉:“为什么?”
他刚才收到江逾白的微信,说让他到家里找她一趟,有事情想要跟他说,还让他过来的时候找个借口。
在看到微信的时候,其实魏珉是有些不解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还得找个借口。直到门打开,他正对上了苏庭知的视线。
“说不上来。”
江逾白头偏着,视线一直落在大门的位置,声音有些轻。
“就是突然感觉不太对。”
她没有办法直接告诉魏珉,说苏庭知是昨天那起凶杀案的嫌疑人,自己已经被他怀疑了,不能和他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
哪怕她拥有能够通过鞋子判断凶手的能力,在现实案件的判断中,也依旧只能凭借证据说话。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不能随意指控。
更何况,她该怎么说?
直接说自己能够通过鞋子判断凶手?
无法验证的事情怎么让人去相信?
所以面对魏珉的问题,江逾白只能说一句“感觉不太对”。
好在魏珉也并没有深究,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的直觉一向挺准的。虽然不希望你碰到什么事,但要是下次再遇到感觉不太对的情况,就直接和这次一样,给我发个微信,打个电话。”
说完这句话后,魏珉转身准备走。
当他站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时,又突然停住。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江逾白,轻声说道:“小白,在老魏和我心里,你其实一直都是我们的家人。”
“别担心给我添麻烦,做哥哥的,就希望你能平安健康。”
**
陵州市公安局城南分局。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魏珉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靠在墙边的人低着头,只能看得清线条优越的下半张侧脸。在上方白炽灯的照映下,显得有些清冷,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感觉。
在听到动静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烟抽了几根?”
魏珉将手里拎着的饭盒递给他,然后抬手把外套脱了,挂在办公室的简易衣架上。
“没抽多少。你不喜欢烟味,所以我就只是刚在进来前抽了一根提神。”
燕今棠点了点头,把饭盒放到魏珉的办公桌上,一边拆外面包着的那层塑料袋一边说着。
“这些年来,我们为了提高dna比对的准确率,一般采用的是双亲确认比对。也就是只有被害人的父亲和母亲都采血入库以后,才可以比对成功。”
魏珉点了点头。
他们这个案件因为死者的面目被划烂,身上也缺乏能够提供身份信息的证件,想要确认死者的身份只能从dna比对入手。
燕今棠:“可是目前这个思路存在一个问题。”
魏珉:“什么问题?”
燕今棠:“如果死者是单亲家庭,或者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呢?”
办公室内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燕今棠有些疲惫地抬手在眉心捏了捏,拿起筷子拆开盒饭吃了起来。
魏珉就靠在他旁边的柜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紧锁着眉。
“那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魏珉的目光落在燕今棠身上,看着他的动作,话语顿了顿,“时间比较赶,没有回去弄饭,就顺路在旁边的快餐店打了点你爱吃的。”
燕今棠勾了勾唇角,侧头看着站在旁边的人,扬了扬眉:“那你怎么不打回来和我一起吃,反而自己一个人先吃完了?”
魏珉只是笑,没有接话。
燕今棠吃饭的动作看起来慢条斯理,但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没过多久,他就把筷子放下,将餐盒重新收拾好后,扔到了垃圾桶里。
等转回身来,才面对着魏珉正色道:“说实话,针对我提出的这种情况,目前我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双亲比对不行,那就只能进行一方的比对。不过那样可能要筛查的信息量就很大。目前已经对死者进行了dna的提取,正在和dna数据库进行比对。现在只能祈祷能够得出一个结果,先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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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城南分局刑侦支队对案发时间段内,周围路段的所有监控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排查。同时在苑华小区及附近街道的店铺进行走访,但并没有收获更多的发现。
案件的线索就像是被那天的大雨连带着一起冲刷掉了。
在魏珉的陪同下,江逾白又重返了两次现场,却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这段时间里,她也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拉开着和苏庭知的距离。
或许是因为那天和魏珉的碰面,魏珉那看似不经意的眼神让苏庭知在这半个月里也自觉地保持着与江逾白的距离。
但平衡总有被打破的一天,再不着痕迹的疏远也终究会被察觉。
同样是即将落日的下午,同样是两个装满食材的大塑料袋,同样是那扇紧闭着的门。
苏庭知拿出钥匙时,却发现已经对不进锁孔了。
楼道里开的那扇窗中,余晖浅浅地洒进来,漏了一束平铺在苏庭知的侧脸上。
整个空间被光影分割成了两半,而苏庭知就站在那条分割线上,一半落在光里,而另一半留在黑暗中。
他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钥匙。
片刻后,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一声低笑,很轻很轻——
“门锁被换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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