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庆王朝十八年,贺澄还是那个贺澄。上辈子的事情她没有忘记太多,但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固有印象而去忽略掉身边的一切。
用她看过的一切狗血以及大概率也就是父母关系上的事情来思考,经过缜密考虑,她觉得赵学思大概就是大庆的辛德瑞拉。
“生母去世父亲再去然后被后妈虐待,只能自己织布穿衣。然而他还有个仙女教……不,有仙女姨母帮助,所以能够混入太女选夫的相亲宴。”
撑着下巴坐在自家母亲身边深沉地说完这个故事,这不是完全缝上了是什么?要贺澄说还有什么能够相对的,那大概就是一个王子一个太女,灰姑娘用的玻璃鞋,赵学思用的珍妮机:“我猜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
虽然不至于算错账,陈悦澜的速度确实慢了不少。很快她放下去年的税收,看着贺澄满脸无奈:“你想知道什么?成平不都和你说了么?”
“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能和姑姑做朋友的人,按照姑姑的性子,赵学思生母应当和母亲也同样熟识才是。”
成平长公主作为大庆第一社交恐怖分子,不拉着人“大家认识下”就怪了。而且当年陈悦澜是成平长公主同窗好友,按照她对着赵学思自称姨母的情况来看,那位女性八成也是她们两个的同学。
“所以,她是谁?”
“我与她关系不好。”
哦?
知道贺澄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锐,她仿佛天生就会对着各种事务抽丝剥茧。陈悦澜没有遮掩自己与对方的关系,只是淡淡地继续说下去:“安缘在我看来,有点蠢。”
这个评价,有点微妙啊。
“我懂了,你们不是关系不好,是你们彼此私交不重,或许也是不能关系太好。”
对上陈悦澜的视线,贺澄突然笑了笑:“都是姑姑的同学,但也有侧重不同。要知道母亲十六岁便成为探花娘入了翰林院,看庸人自然为蠢。”
可天底下能让陈悦澜这么清晰说出“蠢”的人,大约并不是真的蠢。
“她的确是个蠢货,若不是个蠢货,那现在她应当是坐在你面前,而不是在地下成了一具白骨。”
陈悦澜轻哼一声,重新提起手里的笔:“至于那赵国公,他于江南一带颇为熟悉。毕竟这二皮脸当年为了追逐如今的夫人,亲自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方能让跑回娘家的妻子归家。”
“……”
跪三天三夜,怎么偏偏用个“亲自”来形容?而且那位“妻子”,应该也不是那位叫安媛的前妻?
“当初那可真是了不得,尘缘聚散终有时,若非赵国公力求,哪来的圆满姻缘呢?只是他总是提他的前妻深情如海,又常常对月缅怀,男儿落泪不停,她怎觉得自己能够比得过已逝之人?”
陈悦澜的话语陡然变得抑扬顿挫起来,咬字切句还带着独特的韵律,声音高昂又中气十足,伸手啪地一下拿过放在旁边的镇纸,压住手上一堆账册:“过去他总是说爱着亡妻,总也将她当做亡妻替身。现在她领悟了,明白了,她要和离。”
一开始还在兴致勃勃地听,到后面贺澄满脸都是麻木。好吧,她错了,赵学思这剧本不是灰姑娘,她太过稚嫩,猜出了个开头却猜不到过程和结局。
这分明应该是“当我成为火葬场追妻文男主的前任孩子应该怎么办”。
偏偏陈悦澜像是找到了趣味,仿佛是个说书先生模样继续说了下去:“可赵国公不肯,他如今终于醒悟现在的妻子才是真爱,又怎能容她离自己而去?便是使上万般手段,他也绝不后退!”
现在的妻子才是真爱,那赵学思作为前妻的儿子又是长子,怕不是早就成了这对夫妻的心中刺,眼中钉。
他的存在仿佛每一秒都在提醒他们,山盟海誓是假的,替身是真的;甜言蜜语是假的,以后继承人不是他们亲儿子是真的。
贺澄没忍住啧啧两声,这样的家,怪不得赵学思使足了劲要跑呢。
“听懂了?”
“那,我有个问题。”
“说。”
“那位安媛,是怎么死的?”
所以一开始赵国公把现在的夫人当做是安媛的替身,那怎么就让安媛死了呢?
想到当年那个脸圆圆的、看上去挺好欺负,却又倔得像驴亲戚的姑娘,陈悦澜表情不变,给手里东西画了个圈:“把我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把雨里换成灵位你就懂了。”
下意识将这个套路又来了一遍,贺澄整个人都沉默了。只能说这赵国公还挺潮啊?第一任就是替身,第二任变成了替身的替身?
赵国公,你玩套娃玩得挺开心,是吧?
“所以我说她有点蠢,而且……”
陈悦澜突然沉默下来,盯住贺澄的眼睛良久,才慢慢说出最后一句话:“也没到那个时机。”
被赶出辅相专用办公的无台阁,贺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总感觉里面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陈悦澜最后一句不仅仅是说她们,大概也是在说现在。
没到那个时机,那她就去等待,或者创造时机。
而且现在名字有了,身份有了,查个人还不简单?
“立春,宫中还有当年姑姑的课业么?”
“自然是都有存档的。”
随从女官立刻点头,同时也很小心:“您是想找那位安小姐?”
“不能问?”
等到了御书房,贺澄就明白这位宫中做了快四十年女官的立春为何露出这个表情。不是不能问,而是没法问。她在御书房乃至太学的档案里都能找到当年陈悦澜的第一篇文章、成平长公主第一次握笔,却硬生生没翻出有关安媛的半个字。
赵国公府不可能对这些感兴趣,安媛本人也不可能会抽掉这些存档。想到自家亲妈的暗示以及她本人死在赵学思出生一年后,贺澄突然开口:“去大理寺查一下十九年前,京中都发生了什么事。赵国公乃是国公,府上人口均有记录,尤其还是当时有品级的国公夫人去世,查死因与前后记录。”
“是。”
她本来对这种狗血是没兴趣的,可那是赵学思生母,而且她什么都查不到,久违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
“还有。”
看立春准备离开,贺澄突然又开了口,写完手中的帖子递了过去:“这个也麻烦您送去赵国公府,请务必是要亲手,确定本人,交给赵学思。”
“……”
夭寿哦,她家太女难不成,真就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就定下人选了?
“那也不算。”
看到女官微妙的表情,贺澄坦诚的笑容里多了点狡黠:“如果说连聊聊的机会都不给,那也有点不合理。”
她那天去了成平长公主的相亲宴,可是把手里的玉佩信物给了赵学思的。在相亲宴上给这东西指代什么,她不相信赵学思乃至整个赵国公府都不知道。
或者她应该,直接去见见人?
赵国公府确实知道,十几年不声不响和个透明人似的大公子去了成平长公主的春日宴不说,甚至于还拿回了信物,就够让赵国公府人仰马翻。
看弟弟惊愕的表情与继母死死抓住扶手,在惊讶又开始思索的父亲身后一脸准备让自己去死的模样,赵学思就觉得挺没意思。他不会在意父亲与继母的想法,也懒得回应继弟的打探,就这么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角落,随手将玉佩放在了桌上。
等真的放下去了他又知道不妥,索性拿起来揣在怀里,把它贴在胸口笑了笑。
他在的地方不能说是马房,也基本就是个角棚耳房,与什么正堂完全没有半分联系。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打理,他已经把这里修得合乎心意,勉强算是个栖身之地。
隔了一间小隔间能用来做东西,刨出来的木花还可以换钱。外面留出菜地,甚至于还有一口井。国公府里基本就把这里当流放地,赵学思知道自己没那个招揽人的能耐,也就一个都不去接触,只留了母亲交给自己的几位老人。
“大公子,听闻您去了长公主府上,收到了贵女送来的结缘印?”
看将自己养大的孙嬷嬷喜气洋洋带着饭菜进门,赵学思无奈但也没反驳,安静地点了头后示意她也坐下:“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哎呀,那也是大喜事。正厅千方百计地要给那位定人家,还想让他当世子,却忘了您才……”
“我可不想当那玩意儿。世子这种东西,没劲。”
赵学思淡然地将碗筷塞给孙嬷嬷,示意她先吃自己才动筷:“您不问是哪家贵女?”
“能入长公主府的贵女,哪有小人说话的份。”
孙嬷嬷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白菜,就是不掉自家大公子的圈套。别以为她不知道,若是赵学思想说是谁,那她肯定就能知道。现在他居然用这种话术来让她先开口问,就说明对方肯定来头甚大。
看那筷子白菜已经到了饭上,就算掉落也不会浪费,赵学思才缓缓开口:“是太女。”
哦,是……啊?太,太什么?
筷子突然就僵在了那里,孙嬷嬷抬起头时只听到自己的老脖子都在嘎嘎作响:“谁?”
“太女。”
看到她的表情,赵学思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本就生的好看,一双凤眸微微弯起,显出十分的高兴:“结缘印是太女亲手给的。”
白菜啪嗒一下掉在了米饭上,孙嬷嬷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筷子,第一反应却也并不是惶恐,而是冷静。
“那么也就是说,大公子是想要走太女的路子?”
不管东宫侍郎还是未来的君后,赵学思都不可能有一官半职,更不可能有除了仪式以外与旁人的交往。
一切荣辱只系于太女,与赵国公府再无半点瓜葛,她信自家一心想要逃出赵国公府的大公子干得出来。
“为什么就没有一种可能。”
他看孙嬷嬷继续拿起筷子,除了十分的淡然以外还有九十分的高兴:“是我确实喜欢她?”
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东西是什么,她明白自己做的这些东西的价值,自己能拥有这些就够了。
他不需要太多别的在意,也对所谓的男女之情没有任何向往。
“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想到那天看到她明亮的双眼,听到她利落提出问题,以及除了看八轮机、还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赵学思笑容又扩大不少。
“嬷嬷,我们是天生一对,你说,她什么时候来和我提亲呢?”
“……”
听着赵学思恍惚的语气,孙嬷嬷面无表情,筷子伸出直接把唯一一块鸡腿肉给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梦里吧。”
想要太女娶亲,那还是梦里的速度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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