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思从来都不会胡思乱想,听到孙嬷嬷的回应他也不气,脸上依旧笑得温柔又腼腆:“嬷嬷,太女喜欢我做的东西。”
她喜欢我做的东西,那就是喜欢我。
“……大公子。”
孙嬷嬷沉默片刻,瞥了眼这碗鸡里还留了个鸡心,便把它挑出来放进了赵学思的碗里语重心长:“不是我不信。”
而是她觉得如果说太女真是为了那些赵学思做出来的东西,那她绝对不舍得把自家大少爷拉去当东宫侍郎。
能够干活多好啊,当了东宫侍郎白养一个人,又没法真的做出什么事情,那也太为难看中自家大少爷的太女了。
“就是吧,按照太女识人的名声来看,您做东宫侍郎,还不如去当幕僚。”
当幕僚?
赵学思笑了笑没有接话,当幕僚可脱离不了赵家,而且幕僚会跑,东宫侍郎乃至未来的君后不会。
他一身荣辱只源于太女乃至未来女帝一人,这样的自己大约才会让太女省心。
当然说这些也确实太早,赵学思掂量着手里的这块木料,总想着自己也应该动手做点信物。
不知道太女喜欢什么花?花草不喜欢的话,有没有喜欢的动物?
若是动物,她是喜欢老虎,还是喜欢麒麟?
从小就没受到过什么父母爱,一个人几乎和透明一样在赵国公府长大,赵学思学的东西很多——钻厨房偷过饭菜学过厨艺,仗着没人知道自己还当小厮养过花,生病了就学着治,也自然有跟着府内来做工的匠人学过雕刻与榫卯之术。
孙嬷嬷努力教他认字,他自己什么都学,甚至还偷偷跑出去和街头道士学算命。文章一窍不通没错,可手上也多的是杂事本事。
刻刀一点便雕出凤首轮廓,赵学思脸上突然红了下,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其实他不太敢去揣测太女喜欢什么,凤凰她应该是喜欢的。就是按照他的理解,太女与其说喜欢凤凰,大约会更喜欢龙。
不过凤凰也有雌雄,自己雕的这块,就当是先给自己的好了。
略微调整了下眼睛的弧度,开始做工的赵学思很容易忘记时间。一直到感觉周围光线暗淡下来,他才恍惚抬起头,伸手电量了桌上的烛光。
只有一盏油灯自然是不够的,他这么继续做下去只会伤眼——太女肯定不会喜欢一个看不太清东西的人,自己得从现在爱护眼睛。
稍稍伸展了下胳膊,赵学思放好手里的木牌后转身走向自己开出的一片菜地。今日是他负责浇水,而且浇灌作物总是会给人一种满足感。
那种仿佛是因为自己、让一株小小的植物得以生长的感觉很美妙,想到它最后进自己肚子的感觉,就忍不住去想象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动作更甜美几分。
“哟,挺巧啊。”
“……”
“我知道你听见了,抬头,往上看。”
一块碎石从墙边掉落下来,赵学思有点惊讶地抬起头。赵国公府在当初分到的府邸便是高墙大院,几乎没有人会、也不敢翻进这样的院子里来。可现在,有人敢并且真的这么做了。
坐在墙头的少女正好面对着洁白的月光,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绑好的糕点,朝着自己挥动的同时脸上也在笑:“刚才看你一直在浇水,现在终于看到我了?”
她比白日里见到的多了更多的活泼,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擦在他心里,让赵学思目瞪口呆的同时往墙边快跑了两步,却又不知道和她说什么。
“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想起来,你好像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贺澄没忍住用手挠了挠脸颊,总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也有点过——不过都能奉旨抢人了,她爬个墙怎么了?
“这是给你的,还有。”
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赵学思是个小可怜,赵国公府治家不严也就算了,还总有那么点老婆闹他在笑的“宠妻”传闻出来,更是让贺澄想翻白眼:“要是被欺负了,那你就报我的名字。”
“是。”
“贺澄这个名平日也没什么人叫,大部分人叫我太女,你喊我阿静就好。”
或者说真的喊她大名贺澄的只有生气的爹妈,贺澄自己也是真心一辈子不想听到他们这么喊自己。
被亲爹妈直呼其名,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忌口,就跟着立春姐的说法,把豌豆黄咸蛋黄酥还有八件套给买了。”
看赵学思对着自己伸出手,贺澄一手拉着墙,探身将油纸包小心放去了他的手里:“行了,我要回——”
“太女。”
拿着这些点心的赵学思没忍住又往前了一步,纠结了好久还是没敢真的喊她“阿静”。对上那双凤眸里的小小疑惑,他踌躇了会儿,才小心开口:“您是喜欢龙,还是凤凰?”
“嗯……”
看赵学思那种紧张的样子,贺澄反而想了想,嘴角勾起着对他点了点下巴:“可不可以都不喜欢?”
“可以,那您喜欢什么动物?”
喜欢什么啊。
贺澄和人说话喜欢注视他们的眼睛,就像是现在,她看到了赵学思注视自己时候的坚持,以及那一点无法忽略的迫切。
被这么期待着,真是很难拒绝与他说实话。
“我比较喜欢狐狸。”
眼前的人对自己扬起脸时脸上带着眼角都微微泛红,小心把点心捧在手里护在身前的样子格外可爱,让贺澄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分:“但如果说是花样,我喜欢忍冬纹。”
花样,忍冬纹?
她知道自己要做东西送给她了?
听着墙另外一边负责放风的发小与同桌在催她,贺澄简单对赵学思挥了挥手便利落地翻身而下,在墙上用脚泄力飘然落在地上,还不忘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东西送到,咱们走吧。”
“我的太女哦,你真是……”
作为表哥兼发小还是同班同学,陈开霁结束了放风工作,看到贺澄真的是差点没晕过去:“我在长公主那儿看到你就疯了一半,然后你居然来抓着我和老谷,和你一起爬赵国公府的墙??”
陈开霁闭上眼睛,自己真的是疯了,不是他疯了,就是贺澄疯了。
“没办法,谁让这是我以后要扫榻相迎的人呢。”
在另外一边站着放哨的是太傅的孙女谷汀荷,本来还想开口的冷面少女听到贺澄这么说瞬间给自己闭了嘴。好一个扫榻相迎,虽然这句话确实没问题,但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行了,今日麻烦你们俩给我递东西找地方。”
人当然不会用完就扔,贺澄用手里的折扇拍了拍表哥的肩,转向谷汀荷点了点头:“关于那件事情,你家老爷子有没有什么说的?”
“祖父什么都没说,最近他好像也挺忙碌,总是不见人影。”
谷汀荷摇了摇头,她的祖父现在是大儒,曾经也是出入宫中的太学祭酒,可对安媛他一样只字不提:“只与我说‘逝者已逝,往事不可追’。”
“哦,那他的意思就是你赶紧去查,查到了什么他那里有的全都能告诉你。”
对谷汀荷家祖父,自己老师的老师,贺澄也有一套对付方法。谷太师只是说不可强求,又没说她不能查明真相。
谷汀荷一时失语,她祖父是这个意思?她怎么什么都没听出来?
“别在意,太女的打算和咱们不太一样。”
先把两个姑娘都拉上车,陈开霁还是没忍住对着贺澄开口:“那,阿静你就真的,选中人了?”
“你认为呢?”
贺澄没反对,但也没有真的肯定,只是瞥了眼陈开霁若有所思:“说起来今年不是阿娘当主考官,你怎么不去考春闱?”
“……咳。”
陈开霁轻咳一声,表情有点扭捏:“我这不是火候没到么。”
“汀荷也不去?”
“嗯。”
谷汀荷是她祖父不让她去,她其实已经到了火候,但既然有长辈反对,她也只能拒绝。贺澄听着两个人都不去眼睛眯起,来回扫了一会儿后定格在了自己的表哥身上。
“不对,陈开霁,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不去?”
陈开霁不敢对贺澄糊弄,更不敢说假话,索性就闭口不言。贺澄用折扇撑着头,想了好久才出声:“不考也行,按照你的身份,不一定会出事到你身上。”
“是真的会出事?”
“出不出事不看我,毕竟我最喜欢的话叫是无事一身轻。”
对上谷汀荷有点担忧的视线,贺澄摆手后靠在了马车壁上,发上金钗跟着马车晃动抖了抖:“只可惜这种事情总是得爆一次,到时候只看谁掐得准,谁做得多,谁用的人狠。”
若是无事发生那皆大欢喜,如果有事情……
“是人是鬼,总要拉出来看看的。”
回到自己的东宫,贺澄看着等在门口的陈悦澜猛地一个后撤步,在旁边侍女侍从的忍笑与亲妈冷漠的视线中往前硬着头皮行了一礼:“给阿娘请安。”
“嗯,所以你这是去哪儿了?”
“……”
“不说也没关系,成平来和我讨谢媒礼,你说我要送什么给她?”
姑姑,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啊!
看自家女儿纠结的模样陈悦澜心情好了几分,抬手示意她跟上:“你若是真的看中了,记得回头去找她道谢。”
“我知道,多谢阿娘帮忙带话。”
贺澄苦笑着行了礼,却看到她难得好奇地朝自己走了半步,一把将她拉进了殿里:“所以,她儿子真有这么好看?”
“也,也没有。”
“我还没见过呢,按照安媛和老王八的长相,你说他好看,应当还是像安媛多些。”
陈悦澜想了想也明白了点,很快又多了点警告:“去成平那儿的时候克制住自己,不许成亲前动手动脚,懂么?”
“……”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
贺澄涨红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在您心里我就是这么个人么”的咆哮,就看到陈悦澜拿起泡好的茶在手中转了小半圈。
“还有就是,阿静。”
她稍稍抬起视线,细弯的柳叶眉往上一挑,眼眸里映出的火光也如风般跳跃。陈悦澜不喜欢笑,但她每次笑起来的样子都很美,也让人心头颤动不已。
“你是想当太宗,还是想当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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