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北门城外。
一辆破旧的马车正在往城门方向行驶。
棕色的马儿许是不堪负重,马腿一软,卧躺而下,打着响鼻哼气,竟是直接罢工。
随着棕马猝不及防罢工,车厢就跟下水饺一般,咕噜噜滚出五位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这些男子莫约二十出头左右,身材高大壮硕,越发显得那破旧的车厢,十分的窄小。
雇主还没出声,老妇便哎哟一声,心疼地上前摸着棕马,“小红你怎么了小红?我们一家老小可都全指望着你养家糊口,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棕马十分熟练地倒地一歪,舌头吐了出来,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赶车的中年男人拧着眉头瞅了瞅,朝那些人嚷嚷:“我就说不成,你们还偏要上来!我可不管,你们必须得赔我一匹马!”
老妇抹着眼泪,“赔甚赔?这是三四十两银子的事吗?”
“小红可是你阿耶和你爹亲手养大,跟亲人没甚两样!多少银子我都不要!我只要小红!”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揉着一路被挤、被颠簸得腰酸背痛的男子们:“……”
年纪最小的男子,性格还有些冲动,就要上前发难,却被最年长的男子拦下。
“卫三十,别拦我,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这对母子在路上,不知用了多少借口朝他们要钱,不给还磨磨唧唧的故意拖延!泥菩萨况且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他们这些直归天子统辖的金羽卫?
本来寻接皇子的密旨,应由最精锐的金羽卫接下,可晋元帝病危,各方党派虎视眈眈。最精锐的金羽卫都被暗中监视,无法离开京城,故而只能由他们这些因为水平不够高,没能被人记住的金羽卫出动。
这一路过来,他们是万分的艰辛!
先是寻人被讹,被骗了全部盘缠不说,还险些被卖去当矿徒。
为了筹够盘缠和维持温饱,他们去给人当了十天的脚夫!一天五十文!搬运最重的活计!还踏马被寻了由头扣下了总共五百文!
好不容易凑够二两银子,去买口粮的时候,又碰上了装病讹人的老爷子,好说歹说才赔了五百文,剩下的银子全拿来雇这辆小破车。
一路憋屈窝火就算了,他们竟还敢继续讹钱!!!
“卫四十三,莫要意气用事,正事要紧!”
卫三十心里也很恼火,可他们耽误了这么久,宫中也不知晓什么情况,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只能赶紧找到皇子,早点回宫。
老妇一边抹泪,一边用余光偷瞟,看到这幕,嘴角撇了撇,高声痛哭:“我的小红,你死得好惨啊!儿啊,你速速去报官,咱们穷苦百姓可不兴硬碰硬,只能叫青天老爷为我们做主!”
卫三十心里咯噔一声,虽说这邕州城的知府是他们这边的人,可是听说靖王路途劳累,歇在蒋府中。倘若惊动了官府,叫靖王知晓,他们岂不是会暴露?
他连忙拦住:“大娘,不是我们不想赔你银子,即便是报官,我们也没银子赔给你啊!我们所有银子可全都给你了。”
老妇闻言变脸似地板着脸,连哭也不装了,怒骂道:“穷鬼!没银子还坐甚马车?”
她早就看出来这些人鬼鬼祟祟,还叫他们专走小路,不敢走官路,一看就是心怀鬼胎之人!而且穿着也不像差钱的样子,这才起了宰人的心思,结果竟然是一帮穷鬼!
不过雁过拔毛,她的小红载着这么多人,一路过来还费了好些的力,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妇上下打量着,无视他们的怒火,“没银子?那你们把身上的这身衣裳赔给我,否则我就报官!”
脏是脏了点,可这布料看起来成色不错,洗洗还能卖个好价钱。
卫三十黑着脸,硬邦邦说道:“给你我们穿甚?”
老妇扔出一个大包裹,“这些衣裳都是我儿的旧衣裳,要么你们把衣裳给我,要么就报官!”
于是乎,当金羽卫走进城中时,一身威风凛凛的锦衣劲装,全然变成尺寸不合,短了一大截的拼接布衣,连脚上的鞋子都露出脚趾透风,活像逃难过来的灾民。
卫四十三扯了扯因为太小,有些勒脖,还非常磨皮肤的衣裳,面色漆黑如铁。
“小黄在靖王身边当看马的小厮,咱们怎么混进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把那位皇子称为小黄,皇和黄都是同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狗的名字,谁能想到小黄就是那位皇子呢?真是机智如他们!
卫三十五思忖道:“要不趁夜色,我们混进去把人劫走?”
卫三十否决:“不成,有侍卫巡视,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府中的路线。再说了,我们也不知道小黄长得什么样模样,万一劫错人,容易打草惊蛇。”
卫四十三烦躁地挠了挠头皮,更多的还是因为几天没洗头,头皮很痒,感觉都生了跳蚤。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按我说干脆直接和蒋大人对接得了!”
似被传染,卫三十也挠了挠头皮,“倘若被靖王的人察觉,这个后果你能承担?”
卫四十是个忠厚老实,并不多话的人。
主要还是金羽卫大多都是关系户,只有他是力气大被从军中选中,却又因为沉默寡言,不会讨好人,这才一直没能成为金羽卫中的精锐,但不代表他没有野心。
从小听着晋安将军夫妇的故事长大,他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却被现实浇得透心凉。
能进金羽卫,他自然高兴,因为下任储君是有明君之象的靖王,可谁知又突兀的冒出了个皇子,这让他十分的沮丧。
一路来,他故意带歪这些年轻气盛,不知世事的公子哥们,这已经是他为靖王所做的最后拖延,只希望靖王能够早点察觉,至少在皇子回宫前察觉宫中异象。
“不若我们混进蒋府当下人?”卫四十提议道。
这样他也能给靖王通风报信。
卫三十闻言眼中一亮,“果然还是出身寒苦的卫四十,才能够想到这个法子!”
这话半是夸赞,半是拿卫四十的出身活跃活跃低沉的士气,大家也都习惯,并打从心里看不起卫四十。
谁叫卫四十早些前得了晋元帝身边的红人——卫十三的青睐?不然这般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轮得到卫四十?对此他们心中不是没有怨怼。
卫四十低着头,没理会这些人的嘲笑。
其他人瞧着有些无趣,便也没再取笑。
……
“什么?你再说一遍?”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话,相同的要求,张贵干这行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
上一次说要把自己卖了的人,还是温从兰。
想到为了同靖王示爱,不惜卖身为烧火丫头,最后被识破身份,如今与温家断绝关系,同薛怀真无媒苟合的温从兰,张贵是头痛非常。
就因为这事儿,同行总是取笑他非常出息,居然能卖堂堂温家小姐!都强调了很多遍,温从兰并不是由他这出,可是流言还是如同野草一般野蛮生长,止都止不住。
才过多久啊?这又来了第二波!
张贵可不是城门那对讹人钱财的母子,他干这行这么多年,可以说得上是慧眼如炬。
这些人虽然蓬头垢面,衣着褴褛,除了其中那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人以外,其他都是手中无茧,颈间污中透着微微白皙,一看便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可不是什么吃不起饭逃难的灾民。
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怀着何种目的,想要进蒋府呢!
卫四十三满脸不耐,“我就问你这事成不成?不成我便去找别家。”
张贵:“……”
娘的,这话怎地这么耳熟呢?
他想起来了,上回温从兰也是说这个话!一字不差!
张贵生怕场景重现,连忙赶人:“不做,快滚快滚,否则我报官了!”
幸好这回王伯没出现,不然张贵会郁闷死。
赶走了这几个人,张贵连忙唤人去同王伯知会。上次他没能帮到王伯,这次得主动卖个好。
金羽卫还不知道,他们即将暴露,还在商量着怎么混进蒋府当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邕州城的风水不好,人牙行的人一听他们要进蒋府,二话不说直接把他们赶了出来,这让他们相当的迷惑,自己怎么连当个下人都当不上了呢?
金羽卫蹲在墙角密谋。
蹲了很久,脚有些麻,卫四十再次提议道:“要不咱们做夜香郎罢?”
一听夜香,几人满脸嫌恶,齐齐皱眉。
“那不就是收夜香?不成不成,这么脏,这活我不干!又是当下人,又是夜香郎的,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难怪是贫民百姓,果然上不得了台面!”卫四十三摇头拒绝,抱怨道。
卫三十五眉头紧锁,“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卫三十也看向卫四十,对方却默不作声。
他们都是关系户,自然吃穿不愁,哪里还能够想到较为体面的活计?
讨论了半晌,肚子咕咕叫,路边的行人朝他们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卫三十这才拍板道:“就夜香了!”
卫四十三有些不满,“我不去,叫卫四十去,反正他说不定也干过这事儿。”
其他人也有些意动,卫三十却道:“全都一起。”
并不是他在维护卫四十,只是倘若事情都叫他干了,那么那位皇子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卫四十。
要知道如今皇子可还在受苦受累,必定会对苦难时伸出援手的人心怀感念,将来说不定还能推心置腹,成为新帝的心腹!
所以不但不能只让卫四十干,他们还得抢着干,这样才能够体现出他们为了那位皇子,付出的艰辛和曲折!
卫三十和其他人都是从小认识,彼此有些默契,使个眼神立马会意。
若是能够将卫四十踢出,那再好不过!
功劳嘛,多个人就得分出,少个人,论功行赏时也能多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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