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1 章

    大晋由慕家皇族君临四方, 以午京为中心,东西南北四面分为四域。

    因其地域辽阔,为了保证慕家的统治, 皇家在四域分别设置了王爵。

    即东定王、西定王、北定王和南定王。

    不过这四位王爵并不能插手四域军政之事, 家族中子弟也不可在本域内任职。

    他们更像是皇家放在四域的眼睛, 替慕家皇族监控各域官员日常行事,双方互相制衡。

    而北定王负责的区域就是北疆。

    董章庭安静呆在自己的雅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大脑却在飞快转动。

    不管陈离悦在陈家如何不受宠,她终究还是陈家真正的嫡长女, 容貌更是清艳绝伦。

    摒弃感情因素,纯以利益考量。

    大晋重嫡,嫡长更是重中之中,世家大族尤其如此。

    世家女中, 别说是嫡女,就算是庶女, 都少有做妾。大概也只有天子或者东宫, 和皇子府能见到小世家出身的庶女为妾。

    陈家将这位美貌的嫡长女嫁给门当户对, 甚至门第更高一些的世家子弟, 不但保住了他们陈家的颜面, 更能获取更多的利益。

    然而, 陈家却将自家美貌的嫡长女送入了北定王府当侧妃。哪怕是侧妃, 名头再好听,也依旧是妾。

    一旦传扬出去,陈家作为世家的颜面必然扫地。

    而且北定王虽然说是北疆明面上地位最高者, 但是谁都知道北定王府一脉不能插手北疆军政之事, 只能负责监控。

    若是发现问题, 还需要上报午京朝廷,由青羽卫出手。

    因此,北定王府虽然地位尊贵,但是能带给陈家的实际利益并不高。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陈离悦作为陈家嫡长女,根本不可能被送入北定王府为侧妃。

    然而,这件事却要在不久之后成为现实。

    任何不合常理之事发生,必然有值得突破常理的理由。

    陈家做出这件事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他们想要凭借这件事,得到什么?

    这件事,是否会对他接下来处理陈家之事形成阻碍?

    董章庭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对陈家出手之前发现了他们隐藏起来的秘密是幸运;发现陈家竟然和北定王有牵连,又实在算不得幸运。

    思及此处,董章庭也没了围观钱丰收少年心事的兴致,去了青羽卫驻地。

    董章庭来到时,明禾正在训斥下属。

    “你们是猪吗?花了那么多天都没查到卫平盛的踪迹!”

    “属下无能,自愿领罚!”

    明禾本来还想说什么,就看到了门外的人,挥手让属下先离开。

    属下一脸羞愧的朝董章庭行礼后离开。

    董章庭走近房内,看着明禾笑道:“气大伤身啊。”

    明禾调整了一下自身情绪,才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自从注意到柯家在调查自己身份后,董章庭便减少了来青羽卫驻地的次数。

    董章庭摇头道:“我的事不急,先说你那边吧。”

    明禾道:“查内贼已经有了眉目,我们去沈家那日,后面被调动去沈家的人出去前,曾经被李俭的人看到。而李俭唯一的妻弟是柯尚书的下属,最近正在竭力讨柯尚书欢心以求升职。李俭那人虽为人暴躁,却极为尊重夫人。”

    “你怀疑是李俭透露了我们这边的行踪?”董章庭问道。

    明禾点头:“李俭一向和我颇有些不和睦,时不时要和我抢功劳。我之前被降职,曾有传言会由他兼顾我这边的统领的青羽卫。不想最后这个位置却归了你,让他非常不悦。”

    对于这种传言,董章庭并不当一回事。

    虽然不知道明禾究竟和太子有何关系,但是这段日子已经足够让他认清两人关系匪浅。

    太子待明禾,隐隐有一种家中长辈待自家小辈的感觉。

    哪怕暂时被降为副千户,但是董章庭明白太子对于他的期待可不仅仅止于此。

    所以不管李俭怎么想,明禾手里的青羽卫都不可能会被划分给别人。

    话虽如此,董章庭对明禾所言并不赞同。

    这些日子,他和李俭也见过几面。

    虽然对方态度十足的冷漠,眉眼中更是傲气十足。这种傲气不是他的出身和职位带给他的,而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董章庭曾经简单查过他在青羽卫以来完成的功绩。

    若说董章庭做事靠的是脑子,这位靠的便是勇武。他率领的青羽卫不像是暗卫,更像是悍勇的军队。

    他们是青羽卫的刀。

    总而言之,董章庭不认为这样的人会是那种靠透露信息来排除异己的小人。

    不过董章庭判断事情,自然不只是凭感觉。

    他说道:“沈家之事不谈,北疆一行人的回程路线,他又如何知道?”

    明禾张嘴想要在说出一些理由,然而他想了这几天,实在找不出。

    北疆一行的回程计划,只有明禾知道具体行程,几个心腹知道大概回程时间,其余由北疆回来这私人自行决断。

    因此,明禾很不解,北疆一行人的行踪为何暴露得如此彻底?

    他提出一种可能:“卫平盛既然是惠明郡主的人,其子也很有可能早就是他们的人,你说会不会北疆回来的人行踪是被他暴露的?”

    董章庭道:“有这个可能。”

    明禾眸子瞬间被点亮:“对,肯定就是他暴露的。若非如此,北疆一行回来的人行踪为何会暴露得如此彻底!”

    明禾手下之人和他相处多年,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下属中有出卖同僚的内贼。

    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是对于一个未来很有可能成为青羽卫上位者之一的人来说,这并不完全是好事。

    作为一个上位者,对下属重情重义,可让下属归心,为其肝脑涂地;但是一名上位者同样要有一颗狠心,一旦发现下属出现问题,必须及时处理,才能避免更坏的事情发生。

    明禾如今便是缺乏这方面的狠心。

    这节课,太子不舍得给明禾上,那就只能由他来。

    董章庭看着喜形于色,不惜忽略异样的明禾,平静的说道:“明禾,你应该明白,卫平盛之子还没本事全靠自己,便将久经锻炼的青羽卫行踪透露得干干净净。”

    董章庭的话,如同一道惊雷,让明禾身形顿住。

    如果放在半年多前,他或许不明白。但是这大半年来,在董章庭的提点下,明禾早已经今非昔比。

    对于其中隐隐的不对劲之处,他并非全无察觉。

    可是,他总是忍不住劝自己不要多心,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再次面对董章庭清冷的双眸,他知道自己避不可避了。

    屋内沉默许久,明禾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按照你的安排布置下去,三日内会有结果。”

    董章庭看着他有些僵直的身形,不再继续逼他,转而问道:“陈晋榆最近行动有何异常?”

    明禾见他不再说内贼之事,心头略松了一口气。他回道:“并无,他这几日被暂时停职,一直在家中呆着,配合刑部问话,并没有额外的举动。”

    “他没有去找幕僚想办法?”董章庭疑惑。

    “我调查了这几日经常出现在他家中的幕僚,并没有发现卫平盛的踪迹。那几位幕僚,也确实都是他们本人,没有被他人冒充。”

    “包括新聘请的那位吗?”董章庭道。

    “那位据说在十来天前被派出去做事了,尚未回午京。”明禾解释道。

    如果此事为真,那他们之前做的事可就真的白费功夫了。

    疑是卫平盛之人真的已经提前离开了吗?

    董章庭心中不怎么相信。

    他眸光一闪问道:“陈晋榆这几日都在家中配合刑部审查,刑部有查出什么吗?”

    明禾道:“最开始的时候,陈晋榆确实有些慌乱,但是不久之后他便恢复了镇定。面对刑部的审查,都提供了相对合理的解释。如今刑部这边查的有些艰难。”

    “他还有这本事?”董章庭惊讶。

    要知道来俊手里的证据,可是他们青羽卫给的。再由来俊交给刑部。

    这样的情况下,陈晋榆竟然还能想出办法给自己脱罪?

    难道这个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竟然深藏不露?

    明禾道:“根据我们的调查,他手下的幕僚并没有给他想出办法。但是他回了陈家内宅休息一晚后,便自己想出了办法。”

    内宅?

    一个念头在董章庭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问道:“这段时间,他经常回内宅吗?”

    明禾回忆道:“这段时间因为他被暂时停职,所以无事可做,在内宅的时间远远多余往常。”

    董章庭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之前茶馆时听到的那句抱怨。

    原本属于陈离悦的院子,被安排给了一个老男人。

    陈离悦是女眷,她的院子自然就在内宅。

    “你们查过内宅吗?”董章庭问道。

    明禾道:“自然查过,陈家内宅都是女眷居住,除了仆人和陈家男丁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男子。”

    董章庭没有反驳,而是将之前听到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陈离悦?”明禾回忆着这个名字。

    随后说道:“她的院子位于陈家内宅西北角,院中仆人不多。我们并未在哪里发现有男子的踪迹。”

    “那你们知道陈家要送女去北定王府为侧妃吗?”

    明禾低头,有些尴尬道:“并未。”

    “既然都不知道,那就去见一见这位陈小姐吧。”董章庭道。

    明禾问道:“要带多少人?”

    董章庭道:“就我们两。”

    漏夜之后,陈家内宅西北角。

    董章庭和明禾安静的坐在一处树冠中,不远处有一座小佛堂,陈离悦正带着侍女在佛堂中抄佛经。

    董章庭看向明禾,明禾低声解释道:“听闻陈老夫人年轻时为了求子曾在佛前许诺将会在佛前修行十年还愿,传言这位陈小姐幼时便心疼祖母,不忍她老人家在庙中受苦,主动提出由自己代替祖母在佛前修行十年。一直在前些日子修行结束才回陈家,不过平日里也保持了礼佛抄经的习惯。”

    董章庭目光落在那名正在认真抄写佛经女子。

    如今她也不过十八,却已经替祖母在佛前修行十年。

    也就是说,她当年不过八岁,便被送去了寺庙。

    若是当年之事,确实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怕不是所谓的心疼祖母,更多是为了保全自己吧。

    若是在家中待得很好,一个不过八岁的女童,又何以主动离家。

    然而,逃了十年,再回来却依旧面临着被利用和羞辱,这一卷卷的佛经可能平她心中怒火?

    董章庭想,且让他亲眼去看看吧。

    他低声对明禾道:“我要和陈小姐单独见一面。”

    明禾瞳孔微惊,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佛堂中清艳绝伦的女子,语气迟疑道:“人家毕竟是女子,我们可是外男。”

    董章庭无奈:“我是要和她说正事。”

    明禾这才点头应下,身形变换下,从树冠处消失。

    半刻钟后,董章庭出现在佛堂中。

    陈离悦背对着他,还在抄写着佛经。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陈离悦写完一篇佛经,将笔放下,转身看向眼前的青袍面具人,语气平静:“久等了。”

    陈离悦的态度,让董章庭起了几分兴致。

    他问道:“陈小姐早已察觉我的到来?”

    “您的呼吸节奏和我的侍女不同。”陈离悦道。

    “陈小姐胆识过人,难道不担心我是心怀恶意的贼人吗?”董章庭道。

    “我想,愿意安静等我抄一盏茶时间的人,哪怕是贼人,想必也不是普通的贼人。”陈离悦语气依旧清冷,如同她那清艳的面容。

    “如此聪慧,又偏偏如此美貌,陈小姐实在令人心折。”董章庭赞叹道

    “您深夜来此,又有何事?”青袍人的赞美并没有让陈离悦的面上出现变化,她的面容依旧平静。

    仿佛如今不是深夜,两人也并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董章庭轻咳了一声道:“在下不过是听闻小姐即将遭遇不公,不忍如此佳人却如落花一般凋零,方漏夜前来,只想给您尽一些微薄之力。”

    陈离悦看向距离自己不过数尺的青袍人,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只看到对方的下巴。

    她道:“您怕是误会了,我是陈家嫡女,若遇不公自有家中父母做主,不需您一个外人担心。”

    “若是您的不公,恰好来自家中,不知可还需要在下的一些援手?”董章庭问道。

    陈离悦眸色微沉,她视线在青袍人身上划过,最后说道:“您是青羽卫。”语气中带着一种肯定。

    “陈小姐,您的见识比我预想中更广。”董章庭笑道。

    “您想让我做什么?”陈离悦道。

    “不,您应该问自己,需要我们为您做何事?”董章庭声音温柔。

    作者有话说:

    又磨蹭到现在。

    不过接下来几天要赶榜,所以更新会变多。

    ◉ 一百二十二章

    佛像前烛火悠悠, 没有白日里亮堂。

    陈离悦将视线投向垂眸的佛祖,声音平和,仿佛每一个一心向佛的信众一般:“若是佛祖垂帘, 只求此生能常伴我佛。”

    董章庭随手从供台处取了三只香点燃, 佛像神色庄严慈爱, 似乎真的在平等的爱着众生。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似讽非讽,将三只香插在香案上。

    飘渺的烟飘起,模糊了佛像的的神态。

    陈离悦听到青袍人说道:“佛祖太高又太远,我们凡人的事情终究要我们自己解决。”

    她终于将视线再一次转向了青袍人:“青羽卫要对陈家出手吗?”

    董章庭没有直接肯定, 也没有直接否定:“仅仅是因为我来此?”

    “最近陈晋榆在家的时间太长了,陈家又太安静啦。”陈离悦道。

    董章庭看着身侧的女子,她提到生身父亲是,没有亲近, 也没有怨怼,就好像是提到了一个陌生人一般不喜不怒。

    虽然她和前世的自己处境相似, 不过在同样年龄之时, 他面对西平伯的偏心压迫, 尚且做不到如她一般平静。

    前世那段时间,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陷于一种嫉妒董天赐兄妹轻而易举得到西平伯的喜爱和看重的情绪中, 所以哪怕很多次意识到董南雅在利用自己, 他为了得到西平伯目光偶尔的垂怜, 都在哄骗自己忽略心中异样的感觉。

    因为在意,所以还有期待。因为在意,所以嫉妒。

    一直到年岁渐长, 一次次失望累积, 他终于明白世上许多事无法强求。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 他只是没那么幸运,不是被偏重的那一个。

    这个女子比那时的他想得开,也比那时的他绝情。

    “姑娘见微知著,陈家不能识明珠,是他们的过错。陈家不该成为姑娘的阻碍,在下,愿为姑娘尽一份力。”董章庭道。

    “你们想毁了陈家?”陈离悦打量着眼前这位青羽卫,她天性中的敏锐,让她很快察觉到对方话中暗藏之意。

    不论如何,她都是陈家的嫡长女。柯夫人虽然是继母,但也算得上她的母亲。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父母亲族若在,又如何能脱离家族,自己做主。

    而对方要让陈家无法成为自己的阻碍,只有一个办法。

    陈家自愿放弃,然而他们还需要用自己讨好北定王,根本不可能突然让她自由。

    青羽卫既然来找她,不会不知道这些事。

    然而,他依旧做下了这个承诺。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只要能阻碍她的家族没有了,她自然也就自由了。

    被一卷卷佛经压下的灵魂在一瞬间惊醒。

    佛门十年来的教导,终究压不住一个渴求自由的灵魂。

    陈离悦的视线聚焦在青袍人身上:“你们真的能做到?”

    “陈家虽有世家之名,但是陈家之人有没有本事守住,您比我更清楚,不是吗?”董章庭看着她,原本的如玉般清冷的女子,在这一刻终究像是一个人了。

    “需要我做什么?”陈离悦问道。

    “您只需要做一件事,帮我找出陈晋榆那位新收的幕僚藏身何处。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董章庭道。

    他之前本以为卫平盛藏身在陈离悦院中,然而他刚才和明禾来佛堂时,就发现了隔壁陈离悦的院子里确实没有任何男子的踪迹。

    陈离悦若有所思,点头道:“好。”

    目的既然已经达成,董章庭自然没有多留。

    毕竟再不走,陈离悦袖子里的手怕是要把珠钗都要握出痕了。

    董章庭离开后,陈离悦都没有动作。一直到他插在香案上的香得只剩下尾端一点点时,确定对方确实没有再回返,女子绷紧的身形才放松了一些。

    一只珠钗从她袖子中滑出,被她重新插在头上。

    侍女困倦又愧疚的走进佛堂:“小姐,我之前可能是太困了,突然就睡着了。”

    陈离悦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确定她除了疲惫之外,没有其他损伤,心头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侍女注意到香案上新插的香,有些疑惑,小姐往日并没有在夜间烧香的习惯,今晚怎么突然烧了三只。

    陈离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只剩下尾端的香,清艳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浅笑:“今夜我也有些困倦了,回去休息罢。”

    侍女乖巧应下,将之前的疑问立即抛于脑后。

    高大的树冠中,两人看着她们从佛堂中离开,回到自己院中。

    等两名女子关上房门,明禾问道:“所以,我们刚才在这里看着,是为了什么?”

    董章庭沉吟:“大概是为了赏这无边月色吧。”

    明禾无语。

    董章庭没在打趣,将之前的事和明禾大略提了提。

    明禾不解:“不论如何,陈离悦终究是陈家女,女子心软,你不担心她将这个消息告诉陈晋榆换取父亲的欢心?虽然陈晋榆不在意她,但是终究生了她,将她养大。不管是在陈家,还是去佛门,她作为世家女,过的已经比很多普通女子好。这样没吃过真正苦楚的人,真的能做到你希望她完成之事吗?”

    明禾的顾虑并非无稽之谈。

    俗语有言,幼时得不到父母关爱的孩子,长大后往往是最在意父母的人。

    为了求得父母一丝关注,耗尽心血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家族长辈的桎梏,男子尚且不能轻易挣脱,陈离悦一名女子又何以有这般的勇气?

    明禾虽然出身和皇家有些渊源,但是小时候过的并不好。见过底层民众困苦,生于贫家的女子别说父母关爱,能好好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

    所以,明禾并不认为不受父母爱护,但是终究是有一个世家女的名头,不愁吃穿好好长大的陈离悦有多少值得苦闷的地方。

    明禾不明白董章庭为何如此笃定对方会做出和常人不同的选择。

    董章庭懂他的意思,他的目光看向天边苍茫的月:“明禾,苦难是没有办法比较的。生存的苦难是苦难,但是心灵的苦难也是苦难,两者并无优劣之分。”

    明禾心中隐隐有所触动,但是他并未忘记自己最在意的问题:“若是她最后选择将青羽卫即将对陈家出手之事提前告诉陈晋榆,又该如何?”

    “我们即将对陈家出手这件事,你认为藏得很隐蔽吗?”董章庭反问。

    明禾瞳孔微睁,难道不隐蔽吗?

    董章庭摇头笑道:“怕是这午京城有些门路的人家都隐约猜到这件事了。”

    “怎么可能,哪怕我们青羽卫如今可能有内鬼,也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吧?”明禾不敢置信。

    因为来俊提供的证据太过详细了。

    来俊过去两年,确实功绩斐然。但是他过往参的都是京官,申饬的也是午京内之事。

    两年下来,虽然没有被全然暴露出来,但是许多有门路的人家都猜到来俊怕是在午京城内有一张消息网。

    不过,来俊这次参的也算得上京官,参的却是离午京城千里之外的北疆之事。

    再加上这些日子,哪怕有不少世家大族或明或暗出手,想要护住陈家,但是陈家罪证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如此一来,真正要对付陈家的究竟是谁,只要有些门路的人,基本已经是心知肚明。

    明禾听罢问道:“怪不得我说最近查证据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阻碍,原来如此。”

    随后他问道:“那二十五日之事还能顺利进行吗?”

    董章庭道:“自然可以。”

    只有这潭水越来越混,那些隐藏起来的大鱼才会跳出来。

    明禾见他肯定,也不再细问。

    接下来几日,董章庭都没有外出,在书院安心享受轻松的读书时光。

    而午京城内许多人,却没有办法,享受四五月怡人的春风。

    陈家内院一处隐蔽的地方,一个茶盏被摔在地上。

    “七天了!来俊和刑部那些恶狗都还在死咬着我们不放!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陈晋榆愤恨的将手中茶盏摔到地上。

    “还有那些狗屁世家,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世家大族同气连枝,一定会让我们陈家安然无恙!现在呢,我连这座府邸都出不去!都是废物,一群废物。”随后他还是有些不解气,继续骂道。

    “陈大人,您太急躁了。”一名年进五十,身着素袍的男人坐在他的身侧,气息平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我怎么可能不急,出事的可是我的家族!若非为了帮你身后那个臭丫头运兵器,我们陈家又何以被来俊那条出身卑微的恶犬如此羞辱!”男人的淡定,反而激怒了陈晋榆。

    “陈大人,慎言。”花白头发男子目光转向陈晋榆,眸光冰凉。

    陈晋榆被他目光所摄,下意识呼吸都顿了一下,随即心中羞恼。

    他可是堂堂陈家这一代的家主,一个白衣也敢威胁自己!

    然而对方冰凉的目光,让他心中的胆怯冒了出来。

    是了,对方虽然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但是身后可是站着惠明郡主。

    那位手里的势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嗫嚅道:“我之前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郡主。先生大度,莫要和郡主说,可好?”

    花白头发老人目光在陈晋榆身上顿了顿,堂堂世家陈家的家主,竟是如此废物。

    若他是青羽卫那帮人,第一个吃的也会是这个废物。

    奈何,这个废物却偏偏是自己这边的。

    “陈大人如今急躁,反而中了贼人奸计。您这几日且安心待在家里,自有人在外为你排忧解难,在说,您不是还有位好女婿,柯家这次可帮了陈家不少忙。”

    提到柯家,陈晋榆心中也安了几分。还好他养了一个好女儿,即将嫁入柯家成为未来的柯家主母。

    有柯家在,又有惠明郡主这边的势力居中绸缪,他们陈家一定不会有事。

    不过他很快又有些愁苦:“可是都那么多天过去了,来俊和刑部那帮人,为何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卫先生,不若去和郡主见一面,帮我敲敲边鼓?”

    被称呼为卫先生的花白头发老人,正是董章庭等人一直在找的卫平盛。

    他心中在怒骂:“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啊!你们陈家几十年的世家子的教育,都被狗吃了吗?青羽卫那帮人本就盯着陈家,我若是为了你这个蠢货现在去找郡主,是生怕郡主暴露得不够快吗?陈家被抓到把柄,难道不是你这个蠢货,不但蠢还贪,让你把那些武器好好藏起来留待以后。你倒好,为了钱,把武器给卖了还不告诉我!你可是陈家的家主啊,难道会缺那几十万两吗!”

    若是陈晋榆能听到对方的心里话,一定会委屈的辩解道:“钱,哪有嫌多的道理。兵器与其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还要耗费人力物力保养,不如换成雪白的银子,更让人开心。”

    不过陈晋榆没有听心之术,所以也不会知道卫平盛此时真正的心思。

    他只能看到对方一如往常的气定神闲:“陈大人,若是一点小事便惊扰了郡主,怕是会让郡主误认为您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再有其他人说三道四,怕是会影响您在郡主心中的地位。你这段时间且安心呆在家里陪伴夫人,准备和柯家的婚事,还有北定王府之事,其他事由我们处理即可。”

    陈晋榆有心道:“可我确实没有本事处理这件事。”

    但是在对方含笑的目光中,他吞下了这句话说道:“那就按照你的说吧。”

    卫平盛道:“卫某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陈大人可先行离开。”

    等陈晋榆走出这处隐蔽的院子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可是我家,怎么反倒是我被赶了出来。”

    虽然陈晋榆不算聪明,但是对方刚才明显的逐客之意,他还是听得懂的。

    他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胆气回去,最后心烦意乱的朝外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最近遇到的麻烦事,又不免想柯家。

    诶,柯家明明那么有本事,却拖了那么久都没让我们陈家脱身。

    一定是没尽心的缘故。

    不是自家人,果然不肯尽力。

    想想我这些年对夫人和夫人所出的孩子多么疼爱,还不是冲着柯家。

    然而柯家那帮人,还是不知足!

    想到这里,他对柯夫人也有了些意见,不愿回正院见他。

    思索着要去哪房小妾处松快松快,便听到耳边隐隐传来古筝之声。

    说实话,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实在不好听,就像是有人在胡乱的拨着弦。

    这破碎的声音,成功让陈晋榆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心烦意乱。

    他顺着声音走去,打算去骂一骂把古筝弹的如此乱七八糟的人,排解心中的怒火。

    筝声将他引到一处位于高处的凉亭,一名女子正在凉亭中,修长如葱段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弦。

    不过女子的心思显然不在筝上,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面容隐隐有些哀伤。

    美人含愁,不损其色,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

    陈晋榆怔在原地,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二十年前,和那名清艳绝伦却眉头时常轻蹙的女子第一次见面。

    一眼,便让他再也无法忘怀。

    直到凉亭中的侍女看到他,惊讶的朝他行礼问安。

    凉亭中的女子似乎才注意到有人来,将视线转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古筝,朝他行礼道:“离悦,见过父亲。”

    父亲,是了。

    眼前之人不是曾经那位让他一见倾心的佳人,而是他们的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对柯家和柯夫人的怨怼,曾经的佳人突然如同白月光,让他心生怀念。

    原本问责的话变成了温和的关切:“悦离,高处寒凉,你身体不好,莫要染了风寒,让为父担心。”

    陈离悦美眸微颤,似乎没有想到往日无视自己的父亲,竟然突然关心自己。

    雪白的两颊浮上一丝红润,有些羞涩道:“父亲,是悦离不懂事,让您担心了。”

    随即她像是鼓足勇气,对陈晋榆道:“父亲,女儿瞧您气息有些不顺,可是近来太过疲惫。”

    看着眼前容貌神似当年佳人,又乖巧孝顺的女儿,陈晋榆心头不由软了几分。

    还是佳人这般的女子,才能生出如此美丽又孝顺的孩子。

    不像柯家所出的那几个,别以为他不知道,面上装的好,实际一个个都看不上自己。

    恨不得自己这个当爹的直接没了,好让他们自己当了陈家的族长。

    哼,闹不清自己姓的糊涂蛋。

    等到他们成了族长,怕是陈家就要改姓柯了!

    想到这里,他周身气息越发愤懑,甚至有些低落。

    等自己百年之后,不把族长的位置,交给那些留着柯家血脉之人,又能交给谁呢?

    若非如此,柯家和夫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一道关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父亲,您可是不舒服?”

    陈晋榆猛然惊醒,注意到陈离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前,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看着对方,心中突然有些可惜:“这孩子,若是个男子,就是我陈家的嫡长子,又哪里轮的上柯家血脉的那几个孩子。”

    他将心中杂乱的思绪压下,安慰着女儿:“爹没事,莫要担心。你之前弹古筝时,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陈离悦面上愁绪再也压不住,眼中泛着水光。

    陈晋榆没想到自己不过问了问,女儿便一副垂泪模样。

    还是同样瞳孔发红的侍女替自家小姐声张:“小姐是陈家的嫡长女,还有一些日子,就要成为仰人鼻息的妾室,还不够委屈吗?”

    陈晋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他同意的。

    陈家早就投靠了惠明郡主。

    惠明郡主想在北疆做一件大事,却畏惧北定王府这双眼睛。要求陈家想办法讨好北定王府,让他们在必要之时装一装糊涂。

    北定王却提出让自己这个嫡长女入府为侧妃,方能如他们愿。

    陈晋榆不敢得罪惠明郡主,也不敢反驳北定王,就只能放弃了本就没什么感情的嫡长女。

    谁想今日竟然偶然遇到了女儿,还想起了曾经的佳人,让他父爱大爆发。

    陈晋榆最后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为父无能,护不住你。北定王妃缠绵病榻已久,没几年好活了。几位世子也早已外放,你嫁过去就是王妃,日后还是王太妃,岂不比在这里仰人鼻息更好?”

    陈离悦双眸微抬,一滴泪在睫毛处似坠非坠。

    陈晋榆只看到女儿低下头,看不清神色说道:“女儿明白。”

    他看着对方脚下落下的水色,还想要安慰什么,便听到对方继续说道:“女儿似乎有些着凉了,便不打扰父亲,先行告退。”

    陈晋榆长叹一口气,让她回去。

    看着女儿落寞的背影,陈晋榆想:“罢了,给悦离多备一些嫁妆。”

    殊不知陈离悦转身之后,面上的哀伤早已经消失。

    她问着身旁的侍女:“荷华,你确定家主身上的香味是百合香?”

    荷华点头:“没错,柯夫人最喜欢各种艳丽的花,不喜欢颜色浅淡的。所以像是百合之类的花,只能在极为偏僻的院落还能留着。府中,只有溪花院才种有百合。”

    溪花院。

    不枉她这几天的功夫,终于找到了。

    只要在验证一番,便能确定那人是否真的住在那里。

    就是不知道,那个青羽卫又会何时来找自己。

    陈离悦不曾想过,她将在妹妹的婚宴上再次见到那名青羽卫。

    五月二十五日,柯家张灯结彩。

    一位位气质不凡的客人来到柯家,共同恭贺柯家娶妇。

    柯徽止站在门口迎客,他远远便看到一行三人朝自己走来,朗声笑道:“董兄,钱兄,茅兄,你们总算来了!”

    董章庭三人将礼物交给他身旁的侍从,随后笑道:“柯家的宴,若是不能早点来,岂不是错过了和如此多俊才相识的机会。”

    柯徽止面上满是骄傲,这是对他们柯家的认可。

    他笑道:“我还要在门口迎客,一会再过来寻你们说话。”

    董章庭三人自然不会介意,安然朝内走去。

    等人离开后,一名侍从靠近柯徽止低声回禀道:“少爷,那人过来时,胭脂虫一直在闹腾,那人身上确实有那种香气。”

    柯徽止点头:“让人盯紧他们,不要脱离了视线。”

    侍从安静退下。

    柯徽止看着门外,络绎不绝的客人。

    现在只要在看到那位青羽卫千户,就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不同的两人了。

    然而,一直到吉时将至,青羽卫千户都没有出现。

    不过柯徽止如今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因为他那个早就去去陈家迎亲的大侄子,也没有出现。

    满园宾客都注意到了气氛有些不对,窃窃私语。

    柯徽行笑容如常:“想必是陈家不舍爱女,多难为了一些我那孩儿,才误了时辰。陈家也并非不懂礼数的人家,他们也该回来了。”

    宾客们自然都符合着柯尚书的话。

    然而欢快的气氛终究是无法继续。

    柯家派去找人的仆人慌乱的跑回来喊道:“老爷,不好了!陈家被青羽卫围住了!大少爷他们也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宾客们不可置信的和身边人确认道:“我是不是听错了,陈家被青羽卫包围了?”

    身边人也有些愣住了:“我好像还听到柯大爷也被一起关在里面了。”

    两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场景不断出现。

    柯徽止担忧的看着兄长:“大哥,怎么办?”

    柯徽行神色平静:“既然如此,你就去把文庭接回来吧。”

    柯徽止点头。

    作者有话说:

    日六,果然不好日。

    ◉ 123章

    “今天是我们陈家的大好日子, 你们青羽卫凭什么包围我们家,是想造反吗!”陈晋榆站在大门口愤然呵斥着眼前的青羽卫千户。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被他的怒气感染,反而颇有闲情的提出他话中不合理之处。

    “您这句话有些偏颇了, 我们这是在名正言顺的围绞叛逆。”青羽卫千户道,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 故意一字一顿的说着。

    “叛逆!”

    被一起困在陈府的宾客们面色都有些变化。

    叛逆,这个词可不是可以轻易说出来的词啊。

    前些日子陈家的风波,已经让不少人预想到青羽卫要对陈家出手。

    本以为是提供更多证据,拉陈家人下马。

    不成想,青羽卫这次闹得动静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大。

    挑什么时候不好, 偏偏挑了柯陈两家婚礼当天。

    这是冲着把柯家和陈家得罪死的路子走,青羽卫这帮人不怕死吗?

    陈家日落西山不足为惧,柯家如今尚且如日中天。得罪陈家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一起得罪柯家?

    宾客中的聪明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们都明白一件事,今日之事怕是没办法善了。

    原本有些躁动的宾客们都安静了下来, 默默站得更远了一些, 他们实在不愿意掺合到接下来肉眼可见的风暴中。

    陈晋榆没有心思理会身后那群宾客们的小动作, 他在听到眼前这个青羽卫千户提到“叛逆”二字的时候, 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毕竟, 他陈晋榆确实在暗地里投靠了惠明郡主啊!

    如今惠明郡主的人还在后院藏着呢!

    自从惠明郡主刺杀太子一事暴露后, 如今朝中谁不知道曾经的天家贵女, 先秦王嫡女死而复生,成为了叛逆!

    虽然心头发虚,但是陈晋榆知道这时候自己一定要稳住, 不能被青羽卫这帮人看出破绽!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 面上满是被冒犯的愤怒:“你休要胡言乱语!本官乃朝廷命官, 一心报国,为陛下效忠,清清白白,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将本官和陈家累世的清名一朝尽毁!”

    青羽卫千户笑了笑:“陈家乃世家大族,数百年来确实清名远扬。陈老太爷当年在阵前一首’将军令' 鼓舞士气,以文士之身带兵围剿叛逆的壮举放在如今,依旧让人心驰神往。只可惜,子不肖父,实在让人叹惋。”

    “本官虽然没有父亲当年勇武,也不是你一个青羽卫千户就可以随意诬陷!”陈晋榆道。

    “诬陷?陈大人确定要让我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您与叛逆勾结的证据摆出来吗?”青羽卫千户问道,露出的唇微勾,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陈晋榆哑然,理智上他明白应该立即让对方呵斥对方,让对方若有什么证据尽管摆出来,他陈晋榆行的正,坐的直!

    可是他陈晋榆确实和叛逆勾结了。他心虚啊!

    万一对方真的有证据,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摆出来,他们陈家就真的神仙都救不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胆怯丛生。

    宾客们看着他的表现,同样很惊讶。

    你可是兵部侍郎,陈家家主,还是柯尚书的亲家!你就这样怂了?你这样搞,对得起你身上那些亮闪闪的身份吗!

    陈晋榆的表现不免让宾客们心里敲起了鼓,他不会真的和叛逆有勾结吧?

    若非如此,他为何要如此心虚?

    他们认识陈晋榆也不少年了,这家伙若是自己没有问题,哪里会那么怂啊!

    一身红装的新郎官柯文庭看着不过三言两语就被人打落下风的未来岳父,同样心头一梗。

    姑姑和爱珍怎么会有那么废物的丈夫和亲爹。

    可是,不管是冲着姑姑和爱珍表妹他们,还是为了柯家两家的联盟,他今天都无法放任这个未来岳父不管。

    在他正欲走向岳父,替他出声之时,一只手无声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柯文庭看向来人,是他们柯家的姻亲,兵部尚书向飞轩向大人。

    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陈晋榆表现不对劲,他有事瞒着我们。”

    柯文庭自然也看出来未来岳父如今的表现不对劲,可是他却不能放着对方不管啊。

    向飞轩继续说道:“你是柯家未来的继承人,不能粘上这些事。让我来。”

    柯文庭这才停下了动作。

    比起他,向飞轩作为兵部尚书带来的威慑远比自己更高。

    向飞轩见劝下了这位柯家少族长心头也松了松。

    说实在话,他其实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出头。

    可是今天是柯陈联姻,陈家被问罪,柯家不管是出于出身颜面,亦或是为了世家大族之间的联盟稳定性,都必须要出头表现一下态度。

    然而陈晋榆的表现明显有问题,哪怕没有真的投了所谓的叛逆,怕也轻易脱不开干系。

    既然如此,柯家不能沾上牵扯叛逆的名头,又必须在还没有彻底给陈家定罪的今天给陈家出一下头,就只能由他来了。

    谁让他偏巧是柯家的另一位姻亲,以及陈晋榆的上官。

    “青羽卫,还真是好大的威风的。”向飞轩从人群中漫步走出。

    他的出现打破了青羽卫千户和陈晋榆之间的氛围,陈晋榆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目露感激的看向他。

    向飞轩朝他笑了笑,随即看向青羽卫千户:“你就是最近几个月把午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青羽卫千户吧,怎么称呼?”

    青羽卫千户道:“岁明。”

    “岁明,好名字。岁千户今日带着青羽卫围了陈家,把我们一起困在此处,说是要抓什么叛逆,实在让我等不知所措。莫非岁千户你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叛逆?”向飞轩问道。

    岁明看着一脸真诚的提出疑问的向飞轩,笑道:“向大人严重了,各位大人对国朝的忠心毋庸置疑。青羽卫办事一向讲究证据,自然不会冤枉无辜。”

    “岁千户做事敞亮,向某最喜欢像岁千户这般按规矩办事之人。”向飞轩夸赞道。

    陈晋榆惊讶的看着他,你不是来帮我的吗?怎么说着说着还夸起对方办事手段来?

    他心中一沉,这人不会是柯家派来落井下石的吧!

    他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向飞轩继续说道:“可是,若本官所记得没错,在午京城内围困当朝大臣家,必须要交由刑部,确认证据无误,获得陛下印信,方可由兵部派兵。岁千户如今这一出,怕是不合流程吧。”

    陈晋榆一听,心头大喜!

    没错,青羽卫根本没有资格围困陈家!

    他当即开口道:“没错,若要给本官定罪,自有朝廷法度!你们青羽卫越权办事,本官定要在朝中参你们一本!”

    陈晋榆一开口,便让向飞轩恨不得塞上他的嘴。

    这个时候耍什么威风,当谁看不出你有问题吗?

    岁明似笑非笑的看向陈晋榆:“若是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可惜,陈大人勾结的那位叛逆,不同寻常。”

    他的手中出现一道明黄卷轴笑问道:“陛下许我特使特办,陈大人可需要我现在将旨意念出。”

    众人看着明黄卷轴,神色都变了几分。

    陈家到底是牵扯到谁,能让一向沉稳有度的陛下特许行事。

    一些年长点的官员想起之前发生的那桩行刺案,互相对视一眼,心头都出现了一个名字。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向飞轩没想到岁明竟然真的拿的出来圣旨,一时也有些踌躇。

    他不过是来替柯家展现一番不会轻易抛弃同盟的态度,可是同盟肉眼可见的救不动,若是在继续,反而给自己和柯家惹上一身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这个所谓的同盟,自己惹了祸事,可没有提前告诉柯家的意思。

    最后他说道:“既然陛下已经降旨,臣等自然恭从。”

    对方既然识趣,岁明自然也不会故意给对方找麻烦。

    院中如今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之人和朝廷官员,他可不愿一次性得罪那么多人。

    他笑意吟吟道:“今日陈家与叛逆勾结,自召祸门。诸位不过是被他们迷惑,青羽卫又怎么会为难大家。今日留各位,也是让大家做个见证罢了。稍后,待本官宣读完陛下旨意,除了陈家人之外,各位可自行离开。”

    众人见青羽卫无意对他们出手,心头放松下来。

    既然确定自己安全了,大家不免有些好奇陈家到底是牵连到何事,竟然让宽厚的天子完全不留情面。

    陈晋榆惊恐的看着拉住即将从身旁离开向飞轩,眼神里满是祈求:“别走,救救我!”

    向飞轩朝他露出一个笑,在对方眸中露出期待之色时,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晚了。”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将事情知会柯家,却一直藏得那么好。还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想要嫁女入柯家。

    这哪里是盟友应该做的事情,明明是想拖柯家下水的毒蛇。

    见客人们都自觉站在一旁,岁明手微抬,明禾带着一群陈家女眷和幼童来到大院。

    柯文庭看着强自镇定的姑姑和有些惊慌失措的表弟表妹们,少年心性之下,开口道:“不管陈伯父做了何事,但是陈家这些女眷和幼童又如何会牵扯进他的事情中。请岁千户体谅一二。”

    岁明笑声低沉:“柯公子此话有些不对,陈家女眷既然享受了陈家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承受陈家带来的恶果。这世间哪有只享受好处,不承担责任的好事呢?”

    柯文庭愤然。

    向飞轩抢在他吐出更多不合适话之前提前开口了:“天子一向宽容为怀,想来也不愿看到手下人太过严厉,岁千户,你说可是如此?”

    “既然如此,不知柯公子可能代表柯尚书之意。柯尚书和向尚书都是陛下信重之人,最明白陛下心意。若是两位都认为该当如此,本官自然顺从。”岁明看向柯文庭道。

    柯文庭当即开口道:“我是柯家这一代嫡长子,父亲暂时不在,自然由我代表他的意见。我认为应该将女眷和幼童带离此处!”

    向飞轩心头却隐隐不安,虽然不懂具体情况,但是他感觉眼前这个岁千户似乎在坑他。

    可是柯文庭那个傻小子迫不及待的跳下去,自己也不好独善其身。

    最后他只能有些憋闷的扯出一个笑容:“正是如此。”

    岁明下巴微抬,明禾便带着惊慌的女眷和幼童们前往另一处院落,等待最后定夺,避免了她们在众人面前颜面丢失。

    在这一进一出之间,柯文庭等人并没有注意陈家女眷之中少了一个人。

    大院内一时只剩下满园宾客,以及陈家成年男子。

    岁明也不在废话,将圣旨对着陈家人宣布。

    圣旨并不长,但是却让场内诸人面色大变。

    因为陈家牵扯的人是前不久刚刚在午京城掀起腥风血雨的惠明郡主,证据确凿,抄家流放。

    乐家主脉那帮人还在流放的路上,最近更是听闻江南支脉,最近也被重重调查,完全没有曾经的松快。

    陈家竟然也牵扯其中,真是找死啊。

    谁不知道当今天子一家未继位时,因为先秦王受了多少委屈。

    曾经有人猜测,若是给当今这位宽厚的陛下排一个最讨厌之人的排名,先秦王和他的子嗣一定在前列。

    如今那位惠明郡主是先秦王唯一血脉,前不久又组织人刺杀了正元帝最看重的太子,岂不是恨上加恨?

    虽然卫平盛早已经提醒过让他小心青羽卫,说他们正在盯着陈家。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那么老实的呆在家里,也没有冒险去找郡主,为什么青羽卫还是发现了?

    陈晋榆茫然又惊恐,他看向柯文庭,想要求助这个一向心软的未来女婿。

    然而只能看到对方满是愤怒的目光。

    柯文庭是柯家这一代的嫡长子,从小陪在柯尚书身边。

    可能柯尚书自己都不记得了,在他收到刺杀先秦王妃和两位世子成功的消息时,年方五六岁的柯文庭正睡在书房外的小塌上。

    柯文庭从小就记得柯家和先秦王一脉有着血海深仇。

    然而他的未来岳父,一个多年来全靠柯家才能稳住家主之位的废物,非但没有坚定的和柯家站在一起,反而投靠了和他们有大仇的惠明郡主!

    当感情被摒弃,作为精心培养长大的家族继承人开始思索起陈家投靠惠明郡主,并且被发现会给柯家带来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妙,再也没有心情理会今天的婚宴之事,只想尽快回柯家和父亲小叔他们商量今日之事。

    他朝同样心情不妙的向飞轩看了一眼,向飞轩开口道:“既然岁千户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我等便不打扰了。”

    岁明笑意吟吟,让开身形:“请。”

    恰在此时,柯徽止带着人强行闯了进来:“青羽卫竟然想要将无辜之人强行拘禁吗!”

    却在在看到跪了一地的陈家众人,停下了脚步面色疑惑:“这是发生了何事?”

    柯文庭见到小叔过来,心头大定。

    不过他担心节外生枝,率先朝柯徽止走去道:“小叔,我没事。我们先回家吧。”

    柯徽止面上满是疑惑,柯文庭却不愿继续在这里耽误,拉着人朝外走。

    柯徽止看到那个熟悉的青羽卫千户,脚步顿住,他还要验证一件事!

    他故意忽视了侄子的动作,停在原地对岁明说道:“我好心给千户送了喜帖,可不是为了让你来破坏婚礼。”

    岁明笑道:“事急从权,待沈大公子下次成亲之时,我一定亲自上门赔罪。”

    柯徽止身旁的仆人朝他摇了摇头,他才道:“经过今天,怕是没有人愿意邀请你们青羽卫上门。”

    岁明笑了笑,没有反驳,默默看着柯家叔侄离开,随后宾客们也纷纷离开。

    不久之后,大院内只剩下了陈家之人。

    他举步朝垂头丧气的陈晋榆走去,停在对方面前道:“陈大人,随我们到青羽卫坐一坐吧。”

    陈晋榆苦笑,除了这条路,对方也没有给他其他选择。

    陈家男子和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了被困在陈府等待最后定案的女眷们。

    岁明上马车后,终于把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了属于董章庭的面容。

    明禾道:“今日之事,倒是比我预想的轻松。”因为青羽卫前些日子刚才处理了一轮内鬼,今日计划又隐蔽且迅猛,这才打了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他们不会想到,青羽卫这次出手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接冲着抄了陈家去的。

    董章庭靠在马车壁,揉着脑袋:“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轻松了。”

    明禾道:“我们青羽卫做的本来就不是轻松之事。”

    董章庭笑容微哂:“你说得对。轻松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做。”

    他说道:“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很快就会更加剧烈的申饬青羽卫,要求限制青羽卫权力。你今晚就把陈晋榆好好审一审,将他交代出来的事情尽快报给太子。”

    明禾点头。

    随即他低声说道:“那位陈大姑娘真的帮我们抓到了卫平盛。”

    董章庭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看向明禾:“她抓的?”

    明禾面色也有些复杂,显然他之前知道之时,也有些不可置信:“对,我已经将他们都送去青羽卫了。”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声音再次响起。

    董章庭问道:“她怎么抓的?”

    “不懂,她没说,我们找到她时,她正和侍女把人捆起来塞到床底。”明禾摇头,他也不懂。

    董章庭回忆起之前看到的那位清冷的美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一个时辰后,董章庭回到青羽卫驻地,敲响了一处房门。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名侍女警惕的看着眼前的青袍面具人。

    仔细辨认了对方脸上的面具确实和小姐说的一样之后,才让开身子,请他进来。

    青羽卫驻地并没有佛经之类的物件,不过陈离悦对此显然并不在意。

    她坐在凳子上,随意的把玩着茶杯,视线飘忽。

    听到动静后,才看向从门口走进的青袍面具人身上。

    “陈小姐,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您远比我预想的,更优秀。”董章庭道,

    陈离悦没有理会他的夸赞,平静问道:“我何时可以离开?”

    “您很急?”董章庭问道。

    陈离悦点头。

    她不关心陈家将来如何,她只想尽快带着荷华离开午京这个是非之地。

    从那晚青羽卫千户来找自己,她便开始有意识的收集最近的局势信息。

    虽然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已经预见到陈家必然成为接下来乱局的炮灰。

    如今陈家轻而易举被处理,乱局越来越近,她不想在困在这即将危险重重的午京城。

    “可是,您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侍女独身在外行走,怕是会容易遇到危险。若是担心危险,不如就在青羽卫一些时日?”董章庭劝道。

    “不用,您若是有空,送我去南疆吧,那边有一座灵台庵,庵主和我是知交。”陈离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为何要急着离开?”董章庭问道,

    陈离悦唇边露出浅笑:“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午京城怕是很快平静不下去了。”

    董章庭认真的打量着眼前女子。

    突然发现对方清艳的容貌和高贵的家世,反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势。

    她最优秀的明明是她那异于常人的敏锐和决断。

    “姑娘天赋过人,若是不能一展所长,岂不是辜负了上天赋予你的天资。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为姑娘引荐。”董章庭见猎心喜,再次劝道。

    然而,陈离悦不为所动:“或许我真的有一些你所认为的天资。但是,我想我应该有权力决定如何过这一生。比起你们,我更想要平淡的生活。”

    “你不想替母报仇吗,你不想让陈晋榆为那么多年对你的忽视后悔愧疚吗?”董章庭问道。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当年虽然被迫嫁给陈晋榆,却因为男子一时哄骗,将整颗心交付,被抛弃之后选择了放弃自己,也放弃了我。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应该承担的代价。我又何需自作多情为她报仇。至于陈晋榆,对于他来说,陈家落到如今下场,便是最痛苦的事情了。”陈离悦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像是再给她的血脉双亲一个总结,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董章庭莫名笑了一下,他想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佛门压不住的是她对家族和长辈的愤懑。

    如今想来,那十年佛门生活,真正压不住的是那个敏锐,果决,绝情的陈离悦。

    ◉ 124章

    明禾找到董章庭时, 他在一处假山上随意的坐着,腿靠在山壁上。

    没有平日里的仪态,只是很随意的搭着。

    他的身边放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佛经。

    不过, 董章庭没有看, 反而目光投向城中的一个方向, 没什么情绪,之前看着。

    明禾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心中明了,那是西平伯府的方向。

    董章庭并没有转头,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之前的方向:“明禾, 你说,佛门真的能剪断三千烦恼丝吗?”

    明禾听罢,视线下移,在佛经处略一停留后移开:“我没看过佛经, 不知道佛门是否真的能剪断三千烦恼丝。但是一本书是没有办法解决实际问题,问题不解决, 烦恼也一直在。”

    “明禾, 你好务实啊。”董章庭朗声笑道。

    之前陈悦离的选择, 带给他的复杂心绪慢慢松散。

    面对相似的问题, 陈离悦选择远离, 而他选择抗争。

    没有优劣之说, 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他站起身来, 随手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问道:“找我什么事?”

    “之前你要求我们先不对卫平盛动刑,但是卫平盛什么都不肯说。要动刑吗?”明禾问道。

    董章庭没有急着回答,转而问道:“陈晋榆呢?”

    说到陈晋榆, 明禾那面无表情的面上都透出几分嫌弃:“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叫嚣自己的身份如何尊贵, 青羽卫没有资格对他动刑。当我们将他和惠明郡主勾结的证据摆出来, 又带着他见识了一遍正在收刑之人,他便什么都说了。”

    “若是世家的人都像陈晋榆一般,便好了。”明禾感叹。

    董章庭接过明禾递过来的卷宗,上面是陈晋榆的供词,上面是他和惠明郡主合作的内容。

    “他有交代为何要将嫡长女送入北定王府为侧妃吗?”董章庭问道。

    明禾摇头:“未曾,他说惠明郡主让他想办法讨好北定王进而合作,最好能让他为他们所用。他思来想去,认为联姻最有用。本想嫁个支脉庶女,北定王直接拒绝,认为他没有诚意,连一个亲女儿都不舍得出,谈什么合作。”

    他有些不屑的补充道:“但是陈晋榆膝下有四女,二女和三女是柯夫人所出,若是让她们进入北定王府为侧妃,不管是柯家还是柯夫人都不会饶恕他。四女是爱妾所生,又是幼女,心疼的很,他心中也不愿意。最后便选择了母家没什么势力,又没什么感情的嫡长女。”

    “所以,他也不知道惠明郡主想要与北定王合作的究竟是什么。”董章庭道。

    明禾摇头,他们一开始也不信。但是把人都快吓傻了,陈晋榆都把年轻时候曾经和庶母勾勾搭搭的事情暴露出来,还是说不出关于惠明郡主和北定王府合作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陈晋榆是个薄情的废物这件事,被他薄待的亲女儿都毫不在意,他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必要在意。

    他只是无奈,陈晋榆连为何要讨好北定王都不知道,就把一个本来可以产生更大价值的嫡长女舍出去了,委实废物。

    “我们去见一见卫平盛。”话虽如此,陈晋榆交代出来的事情,也足够去诈一诈卫平盛了。

    因为没有用刑,花白头发老人身上除了一些灰外,并没有其他脏污,堪称干净的和牢笼有些格格不入。

    董章庭和明禾来时,他甚至颇有闲心的用干草编一只鸡,他的身旁已经摆着几个不同种类的小动物,比如牛、羊,甚至还有一只猫头鹰。

    当凳子放在正对他前面时,他才懒洋洋的说了一句:“现在的青羽卫连我一个老头子都怕吗?”他的注意力依旧在手中已经成型一半的鸡身上。

    董章庭笑了笑,阻止了正要呵斥对方的青羽卫。

    随手捡起他身旁的那只羊,摆弄了一下问道:“卫大人,很想念北疆吧。”

    “北疆的长岭羊,听闻还是卫大人当年亲手带人培育出来,让北疆很多人都能靠它过上了好年,也让卫大人扶摇直上成了北苑城太守。”董章庭像是在感怀。

    “你若是想找北苑城卫太守应该去地府找,和我这个老头子说,又有什么用。”老人道。

    “因为,地府告诉我,卫大人不在地府,在人间。”董章庭道。

    “他死了。”老人道。

    董章庭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羊丢在地面。

    “你说得对,一心报国的卫大人早已经死在了北疆。你这个糟老头子确实不配和至今依旧有无数北疆百姓怀念的卫大人相提并论。”

    “就是不知道卫大人的在天之灵知道他曾经的学生被人利用,差点身亡之时,会不会有些许愧疚。”董章庭道。

    “那你拿把刀割了脖子,去问问。”花白头发老人无动于衷。

    看着依旧平稳的编制着手那只鸡的人,董章庭嘴角微扯:“还真是郎心似铁。”

    不管是儿子,还是学生,亦或者是曾经的事业,都不能让这位有所动容。

    真正能打动他的又是什么呢?

    这段时间以来种种疑虑在他的大脑中翻飞,曾经那个惊人的猜测如同被擦去浮尘越发清晰。

    董章庭蹲在他面前,直视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问出了一个问题:“为了当年一句话,付出一切值得吗?”

    “你说的一切,本就是因为那一句话才有的。”老人将手中的草鸡举起,满意的将手上的草屑吹干净。

    “哪怕为了那句话,您不惜背叛家国?”董章庭问道。

    “家国,慕峥那个伪君子的天下,又有什么值得忠诚?”卫平盛终于看向他。

    慕峥,正是当今正元帝的名讳。

    “陛下不值得忠诚,那晋朝的百姓也不值得您稍微怜惜吗?”董章庭道。

    卫平盛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捏着草鸡的手微微收紧。

    “是北疆吧?不,准确的说,你们要对北苑城动手。”董章庭道。

    卫平盛道:“年轻人,你很聪明。可是,来不及了。”

    董章庭瞳孔放大:“北苑城可是你一手将之从边陲小城培养成北疆重镇的地方,你疯了吗?”

    “本来我们确实不打算从北苑城下手,但是谁让你们步步紧逼。很多准备被打乱,既然如此,就只能从我们最熟悉的北苑城下手了,所以,北苑城的祸事根源在你们,不在我。”卫平盛道。

    “道德绑架?卫大人,你这招对其他人有用,对我可没用。”董章庭站起身子。

    “我从来不会将别人的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他说道。

    “年轻人,与其在这里和我空耗时间,不如去做你能做的事情。”卫平盛垂下眼睑,不再理会身旁之人。

    明禾的手放在腰间,看向董章庭,只要对方一声令下,腰上的刀就会出现在卫平盛的脖子边。

    董章庭看着眼前仿佛稳操胜券的老人,轻笑一声:“您提醒我了。我或许无法去改变千里之外的北苑城之事,但是皇城里的那位华医士,想必是够得着。”

    卫平盛没有睁眼,平静说道:“我们的事情又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您都不担心牵连北苑城那些曾经真心敬慕您的百姓,又何必在意一个皇城里面的华医士。到时候,我把她安排在您旁边团聚,如何?”董章庭笑道。

    卫平盛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年轻人,你在诈我。”

    “办法挺好用,不是吗?”面对老人的点破,董章庭不以为意。

    “你其实并没有证据。”卫平盛道。

    “如果是和先秦王一脉有关之事,在陛下那里,有没有证据其实并不重要。我想这点,你我都明白。”董章庭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秦王殿下吗?”卫平盛道。

    董章庭道:“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准备抒发一番感想之人梗了一下。

    “秦王殿下为人光风霁月,爽朗大气,用人不拘身份,心怀天下,他才是先帝想选的未来帝王!慕峥那个阴险又狠毒的小人,若非占着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凭什么和秦王争!”卫平盛道。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的明禾终于忍不住,腰间刀刷的一下被拔出,猛的插向他!

    董章庭厉声道:“明禾!”

    铿的一声,刀擦着卫平盛耳边过去,深深的插进了墙壁中。

    刀身进入墙壁一大半,显然明禾刚才动了真怒。

    卫平盛将视线第一次转向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明禾身上。

    他整张脸都覆盖着青色面具,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眼睛漏了出来。

    不过这时候模样已经不重要了,那双眼中浓烈的恨意已经宣示了他的心情。

    若非董章庭出声,那把刀刺向的就不是墙壁,而是卫平盛的心脏。

    “你是谁?”卫平盛问道。

    明禾漠然将刀从墙壁中拔出来,声音讥诮:“爽朗大气,心怀天下。这可真是个好笑话。”

    卫平盛看向他:“你也是慕峥的走狗,又哪里会正视秦王殿下。”

    明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二十年前,匈奴和大晋交战一场。明明占据上风的是大晋,你心中那位光风霁月的好殿下却向先帝进言以嫡出公主为礼物送往匈奴王庭和亲换取停战。迫使刚新婚不足一月的舞阳公主绝婚,被送去匈奴王庭和亲。他这样做,可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他是为了斩断陛下在朝中的助力罢了。”

    董章庭双眸微敛。

    舞阳公主,若是他记得没错,正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同胞妹妹。

    传言公主不忍妹妹们嫁入外疆受苦,自请和驸马离异,前往匈奴王庭和亲。

    然而不过五六年,公主便离世,年仅二十六岁。

    作者有话说:

    ◉ 第 125 章

    董章庭打量着明禾的眉眼, 之前曾经的疑问,在这一瞬间隐约有了答案。

    明禾的嘲讽,让卫平盛为主不平的气势一滞。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句话, 显然让明禾更为愤怒。

    他握着长刀的手青筋爆起, 似乎下一刻就会劈出去。

    董章庭的手在明禾肩膀上拍了拍, 看向卫平盛:“在下之前一直不明白,先秦王明明深的先帝宠爱,在朝中风头无两,最后成为天子的却是当今陛下。如今看到您,方知天下人果然都不是傻子, 知道选谁更好。”

    “哼,不过是占了一个嫡子的虚名罢了,就让那些迂腐的老家伙一个个拼了命守着。若没了这个虚名,如今坐在上头的一定是秦王殿下。”卫平盛道。

    “呵,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公主是小节;如今卫大人便是那位郡主的小节吧。”董章庭道。

    卫平盛抬眼看向董章庭:“老夫之事,与你们何干。”

    “确实。不过当年赫赫扬扬的先秦王都逃不过满门俱亡的下场, 如果惠明郡主不过一人, 再加上一些墙头草的世家, 又能走的多远。想来, 很快你们便能一起和先秦王团聚。”董章庭道。

    卫平盛冷冷的看着他, 随后合上双眼:“年轻人, 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面对他话中的恶意, 董章庭笑言:“卫大人的下场一定来的比我快。”

    离开牢房后,董章庭道:“给我拿一份北疆那边传回来的资料,要关于北定王和北苑城军防。另外我这两天想要拜见太子。”

    明禾没有应他, 还有些愣神。

    他轻轻喊了一声:“明禾。”

    明禾这才回过神来, 点头道:“好, 我这就去安排。”

    董章庭问道:“刚才,你没事吧?”

    谁想,明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即说道:“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看到对方不欲多说,董章庭也不强迫。

    反正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至于论证猜测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反而没那么重要。

    因为,比起明禾的身份,刚才从卫平盛身上诈出来的信息更紧急。

    明禾见他不再追问,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之前的表现,必然会让董章庭发现什么。可是,他实在无法忍耐那些话。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朝廷事物繁忙,一直到第三天,董章庭才收到太子的传召。

    这几天,他已经将青羽卫中关于北疆的信息都仔细翻阅了一通。

    大量的资料,让董章庭越发看清惠明郡主在北疆的布局目的。

    然而,这反而越发让他心中焦虑。

    他更宁愿,自己想错了。

    董章庭来到太子书房外时,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从书房里走出。

    一身戎装的祁藏锋。

    “学生,见过祁将军。”董章庭行礼道。

    一身冷肃的祁藏锋停下脚步,看向正在和他行礼的少年,语气莫名的咀嚼了一下对方的称呼:“学生?”

    随后没有在说什么,朝他说道:“殿下在里面等你。”

    董章庭这才进入书房。

    书房桌案处,摆放着一桌子的奏折。

    太子眉眼未抬说道:“你先在旁边坐一会。说话时还在看着奏折,一边在旁边的白条上做批注。一名内侍悄无声息的将白条夹进对应的奏折里,放到一边已经有小指节高的托盘中。

    董章庭安静的坐在一边,端起一杯茶默默的喝了起来。

    等他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太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把这些先送给父皇。”

    内侍带着托盘上的奏折退下。

    太子这才看向董章庭:“你有何事急着找我。”

    “回禀殿下,臣根据卫平盛的交代,以及北疆传回来的信息,怀疑匈奴王庭近日将会南下,地点十之八九就是北苑城。”董章庭道。

    不管是陈家人,还是卫平盛的供词,太子自然早就收到。

    其上自然没有董章庭说的事情。

    太子道:“这些都是你的怀疑?”

    “并非全都是怀疑。”董章道。

    太子示意他继续。

    董章庭将这几天在北疆传回的信息中的收获一一道来。

    如今,北疆之事,已经和董章庭前世所知有所改变。

    本应该为了争夺未来匈奴王位置,而陷入内斗的各位年长王子,不知为何都在整顿兵力。

    他们手中兵力的移动方向,也并非彼此驻地,而是朝北苑城的方向。

    除此之外,北苑城太守近日病染沉疴,上书申请病退。

    但是朝中大臣彼此争论,目前并没有出现一个各方满意的人员来接下这个位置。

    因此,最近半个多月来,北苑城政务都有北苑城守将暂理。

    大晋近些年虽然重文轻武之风渐行,但是基础行政体系并未发生太大改变。

    按照大晋的习惯,北苑城应该由太守处理日常政务,北苑城守将只负责军事。两者往日离并无交融。

    因此,如今北苑城由守将理事,名不正言不顺不提,太守手下官吏怕也有些听调不听宣。

    北苑城防守自然也出现了漏洞。

    再加上匈奴王庭的异动,董章庭自然有所明悟。

    太子听罢,笑了笑:“你猜错了一件事。”

    董章庭疑惑:“何事?”

    太子道:“将那本奏折给他。”

    一名内侍安静的从桌上取了一份奏折,交给董章庭。

    董章庭看着奏折,

    明黄的绸面上,尾部有三条黑竖,这是紧急的密则。

    董章庭看向太子,这真的是他能看的东西吗?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

    董章庭这才打开奏折。

    一看到内容,他眉心便紧蹙。

    他确实说错了。

    匈奴王庭并非近日要南下北苑城。

    他们已经南下了。

    半月前,染病多日的匈奴王再一次出现在人前,宣布了一件事。

    他将立最为英勇优秀的儿子左贤王,即匈奴的太子,未来的匈奴王。

    而这个优秀的标准便是,今年占据大晋城池最多的王子。

    如今,匈奴最为年长的四位王子,已经带兵南下,对北疆发起全面进攻,而非仅仅一座北苑城。

    董章庭凝眉,密折不可能有假。

    前世和今时,果然已经全然不同。

    前世,匈奴王为了稳固自身统治,为各王子内斗推波助澜。稳固了自身权势的同时,都在很大程度上消耗了匈奴的力量。

    如今,匈奴各王子依旧争斗不休,匈奴王却将他们的争斗由内部转向了外部。

    如今,匈奴实力未损,而大晋却要面临比前世提早一年的战争。

    不仅如此,一年后,太子在朝中地位更加稳固。各方势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只能暂时蛰伏。

    太子方可以尽可能的为前往北疆的祁将军和麾下的祁家军提供强大的支持,让其无后顾之忧,专心攻伐,造就了那场大胜。

    可是如今,太子也不过正式进入朝堂一年左右,正是太子和各方势力斗争最激烈之时。

    朝堂尚未是太子的一言堂,各怀心思之人正在努力给太子找麻烦,太子桌上一堆堆的奏折便是证明,事情怕是不能像前世一般顺利了。

    种种改变之下,那场大胜真的还能到来吗?

    董章庭压下心中的繁杂思绪,合上秘折,躬身拜道:“臣无能,未能及时查获北疆异动。”

    太子摇头:“这与你何干。你远在午京,又如何知道千里之外的北疆之事。匈奴狼子野心,这场仗迟早要打。如今,不过是这块石头终于落地罢了。”

    董章庭神色肃然:“臣想尽一份力。”

    太子唇边露出笑,开玩笑道:“怎么,你不想去完成你的科举梦想,要改行去参军?”

    明禾那个家伙,果然和太子关系亲近的很。

    董章庭心中腹诽,随即正色道:“匈奴诸位王子并非莽撞痴愚之辈,若非有必胜的倚仗,他们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兵力白白损耗。”

    毕竟,若是在和大晋的战场上损耗了太多势力,哪怕他们真的占据了大晋的城池,也会为他人做嫁衣。

    比如其他的兄弟,亦或者是他们的父王。

    “必然胜利的倚仗,”太子揣摩着这句话:“你这样说,我还真有几分好奇他们必胜的倚仗究竟是什么。”

    董章庭道:“领兵作战是祁将军的强项,臣也没必要班门弄斧。臣愿为殿下查出匈奴王庭自认必胜的倚仗!”

    太子挑眉:“若是孤没猜错,你所说的便是惠明。”

    “圣明不过殿下。”董章庭道。

    “若是真的如此,他们父女倒是真的如出一辙。”太子冷然,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既然你想查,便去好好查,莫要辜负了孤对你的期待。”太子道。

    “臣明白。”董章庭道。

    在他即将离开书房前,太子突然问道:“明禾最近心情如何?”

    诶,太子终究还是问出口了。

    董章庭心中无奈。

    他这次等了三天,才见到太子。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明禾这次并没有亲自到东宫面见太子,并且转达董章庭的请求。

    而是按照青羽卫正常的请见流程,替他申请参见太子。

    所以,你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到我呢。

    然而不管心中如何嘀咕,董章庭都只能老老实实回道:“明禾近日一直忙着做事,日常休息之时也只把自己关在房间,不怎么说话。”

    太子面上露出几分怅惘:“你心中对他的身份想必已经有所猜测。”

    董章庭沉默了一会,最后道:“略微,但是尚未确定。”

    “说说看。”太子道。

    董章庭看了一眼内侍,太子笑了一下,对内侍道:“去门外侍候吧。”

    内侍退下后,屋内只剩下两人。

    董章庭这才说道:“明禾的母亲便是当年的舞阳公主殿下吧。”

    作者有话说:

    ◉ 第 126 章

    太子闻言, 浅浅露出一个笑:“你很聪明,那你可知他的父亲又是谁?”

    舞阳公主二十年前远嫁匈奴和亲,十四年前病逝。

    董章庭思索起明禾的年龄和模样, 二十出头, 标准的汉人模样。

    按照这个时间推断, 他的父亲应该很可能并非匈奴王。

    既然如此,明禾很可能便是公主嫁往匈奴王庭前所孕。

    “柯尚书?”董章庭道。

    太子点头:“对,当年姑姑踏上前往匈奴的婚车后,发现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当年正是秦王势力最为煊赫之时,天子自顾不暇。公主一路上舟车劳顿, 又要费心保住这个孩子。

    最后,公主只能看了刚刚出生的明禾最后一眼,便安排侍卫将孩子送走。

    然而从茫茫草原,孤身带着一个婴儿回到中原, 又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侍卫带着襁褓之中的明禾,花了五年时间才重新回到大晋的土地上。

    可是, 那时候秦王势力尚未衰退, 柯家也娶了新妇, 当时尚未登位的正元帝只能将明禾养在民间。

    因为, 已经成为了匈奴王后的舞阳公主不能有一个非匈奴王所出的孩子。

    当年若是明禾的身份暴露, 不但正元帝会被弹劾, 也会让远在匈奴本就处境艰难的舞阳公主雪上加霜。

    可是, 天不怜人。

    哪怕正元帝后来在努力,却也抵不过天命。

    在他登临帝位那一年,舞阳公主病逝。

    舞阳公主当年第一段姻缘, 便是当年尚且青春年少的柯尚书。

    一方是主公亲妹, 一方是兄长心腹, 这场姻缘自然是顺遂幸福。

    然而二十年后,一人远嫁异国,芳魂早逝,一人功成名就,儿女双全。

    太子最后说道:“若是可以,帮孤劝劝他。”

    董章庭本不想参与到这种事中,可是太子眼中难得一见的恳求之色,终究让他应了下来。

    回到青羽卫时,已经是傍晚。

    董章庭提着一壶酒,来到了演武场。

    明禾正在此处和人练刀。

    不过并非一对一,而是明禾一人同时对战多人,

    哪怕董章庭对武术只有贫瘠的认识,他也看得出其一招一式并不复杂,都是最基础的劈、砍、刺、掠等。

    但是它们每一招都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和他对敌的七八个人放倒了。

    董章庭在演武场边上的石凳坐下,不远处正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王元。

    王元看到安静的坐在场边的董章庭,神色一喜,连忙一瘸一拐的凑上去去低声问道:“千户大人,您是来找副千户吗?”

    董章庭看着对方喜形于色,一副期待的模样,便明白他此时的小心思。

    他低声问道:“打了多久?”

    王元有些失落,却还是打起精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下午时,在房里呆了许久的明禾出来打转来到了演武场。

    那时几名青羽卫正在做日常训练。

    明禾在旁边看了一会,便召集了尚未出任务的其他青羽卫一起开演武场训练。

    只不过,这次训练和往常两两对练不同,改成同时有七八个人向他进攻。

    如今,这场训练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其他人尚且会在败退下场时休息,明禾则一直在打。

    董章庭看着场中虎虎生风的明禾,这家伙哪里是在锻炼下属,明明是在排泄心中的郁气。

    在最新一场结束后,明禾还没来得及喊下一轮,就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你们先回去吧。”

    被打得身心疲惫,或趴下,或站着,或者坐着的青羽卫如蒙大赦,期待的看着两位千户,却不敢立即离去。

    明禾看向董章庭,见他含笑望着自己,轻啧了一声,对其余人道:“走吧。”

    等人都离开后,演武场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禾道:“你怎么过来了?”

    董章庭道:“有新任务。”

    此话一出,明禾这几日的纷乱心绪都被暂时抛于脑后。

    “什么任务?”明禾问道。

    董章庭将匈奴王庭诸位王子南下,北疆将要重燃战火之事大致告诉明禾。

    随后说起了自己的猜测:“我认为这件事和惠明郡主脱不开关系。”

    他将近段时间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再加上卫平盛的话。

    虽然他并未说出什么实际的事情,但是他的表现已经足够验证他的猜测了。

    惠明郡主便是匈奴王庭各位王子必胜的倚仗。

    董章庭的话,让明禾花了两三天方才平息的怒火再一次沸腾:“她竟然要帮匈奴打大晋,她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别急,我这只是猜测,并不一定是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查出真相,你莫要被情绪左右。”董章庭说道。

    董章庭的话,让明禾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要怎么做?”

    董章庭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两军交战,除了双方战士尽力之外,背后尚且有许多较量。

    比如粮草供给,兵力增援,后方人心向背等,不一而足。

    兵力、粮草、朝局纷乱自有太子和祁将军操心。

    他们要做的是找到惠明郡主。

    不管她有多少密谋,抓到这个策划者,都能让他们阴谋落空。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明禾问道。

    之前没找到,是他们不想找吗?

    是惠明郡主藏的太好,他们找不到啊!

    他们之前便一直在找惠明郡主的踪迹,花了两个多月,也不过处理了一个陈家。

    董章庭自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笑道:“今时不同往日。”

    明禾将目光偏向监牢的方向:“你说他?”

    董章庭点头。

    “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明禾道。

    “既然进了青羽卫,外人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说了还是没说呢。”董章庭道。

    “你想让惠明郡主以为卫平盛背叛了她。”明禾理解了。

    董章庭道:“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动起来。不管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只要她动,就会有痕迹留下来。”

    “如果惠明郡主真的信重卫平盛,她会相信我们的挑拨吗?”明禾不解。

    “我记得九皇子身边那位华医士最近每隔几天都会在民间义诊吧。”董章庭道。

    明禾的思绪上一秒还在顺着董章庭的话思考着惠明之事,下一秒便听到了对方说起了九皇子身边的一位医士。

    不过前阵子董章庭提过一嘴这人,他便安排人留心那位的踪迹。

    他说道:“对,每七天他会在太平坊做两次义诊。”

    董章庭道:“安排人去闹事,让京兆尹把他们都抓进去关两天。”

    明禾听罢他的话,神色茫然:“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他对华医士不熟,但是从负责盯守的青羽卫处得知,这位华医士不但医术高超,义诊时给百姓写的药方,大多是平价又药到病除。

    称得上一句仁心仁术了。

    最重要的是,这位华医士可是深得九皇子看重。哪怕他真犯了事,有九皇子的关系在,也可轻易出来。

    九皇子哪怕再不受宠,也还是帝后嫡子,货真价实的皇子。

    所以,董章庭来这一出有什么必要吗?

    更重要的是,这和他们之前话题有什么关系?

    董章庭显然是认真的,他继续说道:“对,抓人那天,你在旁边盯着,如果有人表现异常,暗中抓起来。”

    明禾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当初查世家的时候,董章庭也是这样说的。

    “你怀疑华医士也是惠明郡主那边的人?”明禾问道。

    不,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是,还没有抓到人,拿到决定性证据,这些话也不好说。

    董章庭的沉默,反而让明禾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点头道:“好,我亲自去盯。”

    说罢正事后,董章庭拍开带来的酒,倒进酒碗里道:“我从仓库里找到一坛陈年老酿,带给你一起共享。”

    明禾闻了闻酒香道:“你往日里不是更爱喝茶,怎么今天有兴致喝酒?”

    董章庭道:“听闻酒可以消百愁,今天想试试。”

    明禾倒了一口进嘴中说道:“大概是不能的。”

    董章庭也灌了一口,有些呛。

    听到他的咳嗽声,明禾难得的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仓库里的酒都是用纯谷物所酿造,主要用作清理伤口,极烈,和你往日里喝到的那些绵软的酒可不一样。”

    董章庭也不在意:“带都带了,便先喝它吧。”

    等到一壶酒都只剩下一个壶底之时,时辰已经是入夜后。

    夜晚的天空,日头早已经下沉许久。演武场只有四只旗杆边挂着灯笼。光亮随风飘动,时暗时明,明禾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模糊。

    “你恨柯家吗?”董章庭灌了一口酒问道。

    明禾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笑了下:“殿下果然和你说了。”

    “其实,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感觉。”明禾的声音有些漂浮,似醉未醉。

    董章庭回想这些日子明禾在涉及到柯家之事时的表现。

    说实话,董章庭没有发现明禾在处理柯家相关之事时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

    若非明禾在见卫平盛时的表现,以及太子的话,董章庭的脑海里根本不会将他和柯家联系在一起。

    “那你这段时间闷闷不乐又是为何?”董章庭问道。

    “殿下说了我的亲生父母,想必,并没有多提我的养父吧?”明禾道。

    董章庭回想着之前太子的话,突然从对方的述说中找出一个人。

    “那名侍卫吗?”董章庭道。

    明禾点头。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述说着当年的故事。

    舞阳公主毕竟是嫡出公主,前往匈奴和亲,身边自然带了不少侍女和侍卫。

    被舞阳公主选出来护送幼子的侍卫自然是其中翘楚。

    其实以他的能力,从草原带一个婴儿回大晋其实并不需要五年。

    最根本的原因是,公主不舍得自己的孩子,那名侍卫也不舍得公主难过。

    他带着婴儿在匈奴王庭附近隐姓埋名,每隔几天就会偷偷送婴儿去见公主,一解念子之苦。

    所以明禾幼时在草原上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公主的愁思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缓过劲来的舞阳公主,甚至默默的替远在午京城的皇兄传递了不少情报,助正元帝一派的将领在北疆和匈奴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取得不少军功,更加稳固了他在朝中的位置。

    然而,匈奴王不是傻子,他察觉到了王庭内部的情报泄露,开始秘密调查。

    舞阳公主虽然行事极为小心谨慎,但是雁过留痕,终于还是让匈奴王察觉到是她做的手脚。

    哪怕并未被查到决定性证据,舞阳公主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暴露,命令侍卫立即将明禾带走。

    侍卫不愿,却抵不过公主的请求。

    当他带着明禾回到午京城不久,便听闻公主病逝了。

    那名侍卫便是明禾的养父。

    养父本想将明禾送回后,便立即赶回公主身边,却听闻这个消息,伤心欲绝,心气全无。

    正元帝为了保住他的命,也为了明禾能安安稳稳的长大,选择将明禾继续托付给他。

    一直到细心照料明禾到十六岁,进了青羽卫。养父如同完成念想一般,一夕之间身体垮了,短时间内便病逝了。

    明禾最后道:“我不恨柯家,我娘也不恨柯家,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人。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她不是公主,是不是就不用过的那么累,也不用过的那么苦。”

    董章庭默然。

    舞阳公主这一生,似乎都在为别人付出。

    为了兄长,和夫君绝婚;

    为了兄长和国家,耗尽心力传递情报,最终天不假年。

    或许在她并不漫长的一生中,在匈奴王庭中那偏僻的帐篷里,深夜带着婴儿出现的那名侍卫,她一生中唯一的私心。

    明禾将酒壶里的酒饮尽:“你不用劝我,我自己能想明白。真正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一清二楚。”

    董章庭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的看着明禾离开。

    良久之后,一声轻笑没入黑夜中。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又哪是外人一言两语便能调理清楚,是他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完明禾的事情,心绪也跟着有些不宁。

    董章庭离开青羽卫后,莫名回到了西平伯府。

    西平伯府的门房见到敲门的竟然是久在书院里苦读的大少爷,都颇为惊喜。

    董章庭挥手拒绝了他送自己回静心苑。

    月琴看到身上透着酒气的大少爷,也是一惊。

    连忙将人扶回房间,要替他更衣。

    董章庭坐在凳子上,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子道:“不用,我自己换就行,你帮我去做一份醒酒汤。”

    月琴连忙应下,找出干净衣物放在他手边后,便往外去准备醒酒汤。

    董章庭自己换好衣服后,有些沉默的坐在凳子上。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听完明禾的事情,为何会回到西平伯府。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门外进来两人。

    董章庭抬眼看去,是西平伯和月琴。

    月琴放下醒酒汤之后,就被西平伯挥退。

    月琴朝董章庭处看了一眼,见他点头方才退下。

    董章庭起身行礼道:“见过父亲。”

    西平伯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眉头一皱,有些不满。

    不过想起心中还有些需要问这个儿子,便说道:“你且把醒酒汤喝下,我有些事要问你。”

    董章庭喝罢醒酒汤,还没等彻底醒酒,就听到西平伯迫不及待的问道:“章庭,你最近颇得太子看重。可从殿下处听闻朝廷即将用兵北疆之事?”

    董章庭听罢,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果然并不是谁都有那个幸运有个好爹。

    不,明禾起码有个好干爹。

    他连好干爹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 第 127 章

    虽然一碗醒酒汤, 已经让董章庭清醒了。但是他面上依旧是一副不清醒的模样。

    “太子,用兵?”董章庭有些断断续续的说道。

    西平伯有些不耐,这小子怎么偏巧在这时候喝醉了。

    真是不贴心。果然如夫人所说, 心里不在意家里。

    他忍了忍心中的急躁, 继续问道:“你平日去拜访殿下, 是否有听到殿下打算怎么对北疆用兵?”

    董章庭面上神色依旧有些混沌,心中却默默生出警惕。

    西平伯,已经好几年没有参与兵事,今夜突然问这个,又是为何?

    最重要的是, 他上哪里知道朝廷即将对北疆用兵?

    按照道理来说,匈奴王庭南下之事是太子收到的密折中的消息,比自己从青羽卫处获取的消息快也正常。

    但是青羽卫的消息肯定是比西平伯的更快才对。

    但是西平伯却已经知道了,比青羽卫还快!

    他摇了摇脑袋, 像是要从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父亲,我就是陪殿下下下棋, 说说话罢了。殿下哪里会让我听到这种军国大事。”

    西平伯隐隐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儿子今年不过才十五岁。

    太子招他进宫伴读, 想必只是日常闲谈。若是想聊军国大事, 有大把人可以聊, 哪里轮的上这个臭小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是西平伯还是没忍住觉得这小子真是没用。

    一点忙都帮不上府里。

    若是换作南雅, 想必已经替西平伯府捞了不少好处。南雅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给家里赚了不少钱财。

    董章庭面色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似乎察觉到了西平伯的不满, 语气小心的问道:“父亲, 太子最近几日确实没有谈到北疆用兵之事, 您莫不是听错消息吧。”

    西平伯没好气道:“你小子懂什么,我这消息可是从北疆那边传来的!”

    看着大儿子惊讶的目光,西平伯颇为自得:“北苑城守将的亲卫中,有一人曾经受过我的恩情。他给我传的消息。”

    “他怎么说?”董章庭好奇问道。

    西平伯有些不耐道:“你知道这些有何用,罢了,你且好好休息。”

    董章庭道:“父亲,你告诉我消息的内容,我才好在太子处打听。若是想没头的苍蝇乱窜一气,岂不是耽误父亲的要事?”

    西平伯听罢,觉得有些道理。

    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将他这几天收到的消息和董章庭说了。

    大概是三天前,西平伯收到了从北疆故旧王明传来的消息。

    匈奴王庭即将对北疆开战,诸王子为先锋。

    不过各位王子为了保存实力,派出的都不是手下的强兵悍将,不过是看起来阵势大罢了,其实很好打。

    王明建议西平伯这次争取充当主将,最此也是一部领军偏将。

    若是能参与到这次北疆之战中,一定能轻而易举的给参战的将领捞不少军功。

    董章庭听着西平伯明显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显然他被说动了。

    心中一阵无奈,这是被军功冲昏了头脑吧。

    两国交战,又非实力相差悬殊,怎么可能会有轻而易举得到的军功。

    西平伯得到的消息大体上和太子处的密折相似,不过其中关于匈奴派出的兵力却堪称天差地别。

    比起西平伯得到的消息,董章庭自然更相信太子处的信息。

    他按下心中思绪,面上先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恭喜父亲,若是能再得到一些军功,回来之后在官场必定更进一步!”

    西平伯听着他的话,颇合心意。

    他从北疆回午京已经接近十年,身为武将,没有军功,实在很难晋升。

    他最近一次晋升,还是靠女儿救了祁国公府小姐。

    那样的晋升,实在让他气闷又难受。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赚取军功的机会,他实在不愿意放过。

    若是一切顺利,等从北疆回来他说不定都可以朝二品伸伸手!

    没等他脑补完令人期待的将来,便听到大儿子有些犹疑的声音:“父亲,您说他会不会也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其他人来换取好处?毕竟,您已经离开北疆多年了。”

    西平伯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我当年可是把他的小命从战场上捞回来,是过命的交情,他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

    董章庭道:“父亲,人走茶凉啊。”

    西平伯回忆着王明这些年越来越少的书信,以及这次却一反往常的主动,思绪忍不住朝董章庭暗示的方向偏去。

    董章庭瞳孔一转,安慰道:“若是父亲担心,不如问问您的其他同僚,看他们是否收到同样的消息?”

    “若是他们都收到,那我想要竞争主将之位的竞争压力便更大了。章庭,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在太子跟前多提一提我。若是我当上主将,在北疆立下军功,西平伯府必定更上一层楼,你的未来也更加光明!你可明白?”西平伯给大儿子画饼道。

    董章庭点头:“章庭明白,我这些日子一定多在太子身边为父亲多敲敲边鼓。”

    西平伯这才勉强满意的离开。

    整个过程中,没有关心过董章庭一句。

    月琴等人离开院子后才进来收拾已经空了的碗。

    等她收拾完重新回到房间后,董章庭正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上思索着什么。

    “最近府里情况如何?”董章庭问道。

    月琴将这段时间西平伯府的变化一一道来。

    董章庭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四位主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不少变化。

    董南雅前些日子,又在祁国公府的帮助下开了新铺子,其内产品名为化妆品,得到了不少高门贵妇和小姐的欢心。

    赚取的收益被董南雅放了一部分到西平伯府账房,给西平伯府增加了不少补贴。

    凭借这些,西平伯夫人和董南雅不时被那些高门贵妇和小姐们邀请做客。

    西平伯夫人终于在女儿的帮助下,进入了午京城核心贵妇圈。

    因此,这段时间董南雅和西平伯夫妻之间的关系进展堪称一日千里,

    之前的隔阂都仿佛没有存在过。

    父母的爱是固定的,偏了一个孩子,其他孩子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作为往常享受了最多疼爱的孩子,董天赐很快察觉到自己从父母处得到的关爱真的变少了。

    而且,这次的情况显然和董章庭那时候不一样。

    董章庭在的时候,虽然董天赐整天在骂骂咧咧,怨怼西平伯更偏爱董章庭这个大儿子。

    可是他的内心深刻的明白一件事,只要有西平伯夫人这个亲娘在,自己永远都是西平伯最疼爱的儿子。

    可是,没人告诉过他,如果有朝一日,连西平伯夫人都选择了别人,放弃他,他该怎么办?

    在这段时间里,董天赐多次因为看不顺眼董南雅,并且和她发生争吵,都被西平伯夫妻联手镇压,认为儿子实在不懂事。

    在西平伯夫妻看来,董南雅或许已经不是那么合心意的女儿,可是她所做的事情,带来的钱财和利益,这可是他们西平伯府更进一步的捷径,哪里容的董天赐在旁边捣乱。

    西平伯甚至认真思考过,是否要将董天赐送去管教更为严厉的书院去读书。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夫人,似乎都进入了人生的第二春!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教导已经十三的儿子。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西平伯夫人制止了。

    虽然女儿给家里带来了不少收益,但是西平伯夫人心中最疼爱和重视的还是她的宝贝儿子。

    她自然不愿意儿子被迫离开自己身边,还要去管教严厉的书院受苦。

    她儿子哪里受得住这般苦楚。

    她如今看似更疼爱女儿,也不过是为了和儿子积累更多人脉和收益罢了。

    不过这些母亲内心深处的爱子之情,董天赐显然都没看出来。

    他只知道董章庭这个烦人的家伙走后,父母并没有变回以前,反而把更多的疼爱给了妹妹!

    因此,董天赐这段时间,每日从书院下学,都在自己的院中闷闷不乐。

    院中仆人担心他闷出病来,有些机灵的丫鬟在院中陪他撒娇卖痴;有时从书院中下学不想太早回家,仆人还会带他去赌坊花楼开开眼界。

    如此一来,董天赐读书的时间自然越来越少。

    董章庭揉着眉心道:“那些哄他的丫鬟仆人家里是不是最近都多了笔意外钱财?”

    月琴眸中闪过惊讶,少爷真是神了。

    明明长时间在书院读书,还能对府里的事情门清。

    月琴的表现,已经充分说明了真相。

    他不但猜出了董天赐院中仆人和丫鬟的举动背后有人推动,甚至已经基本确定了背后之人是谁。

    董南雅啊董南雅,你手段还真是越发利落。

    他隐隐感觉看到了前世那位日渐成长起来的董南雅。

    “夫人没有处理?”西平伯夫人对董天赐的在意,董章庭从不怀疑。

    月琴答道:“这段时间各府送来的请帖颇多,夫人最近都在忙着带南雅小姐赴宴,放在府里的心思便少了。”

    董章庭点头。

    “她们明日也要出去吗?”董章庭问道。

    “是的,听闻夫人和南雅小姐会去郑家赴宴。”月琴回禀。

    董章庭没在多说什么,让她退下。

    等人离开后,他回到卧房,坐在床上,敲敲三下床边的花瓶。

    过了一会,一名青羽卫出现在他房中。

    董章庭吩咐了他几件事,便让他退下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董天赐离开西平伯府回书院之时,正巧碰上了同样要离府上学的董天赐。

    他站在马车上,沉默了一会喊道:“喂,上来,我送你。”

    董章庭抬眼看向马车上的少年,看似一如往常的高傲,但是董章庭总感觉其中颇有一些色厉内荏。

    他笑着拒绝:“你是在叫我吗?”

    董天赐没好气道:“我不叫你,叫鬼吗?”

    “可是,我既不叫喂,也不是鬼。我不愿意和一个连称呼都搞错的人同乘一辆马车。”董章庭道。

    董天赐一阵气闷,最后终于端起一副勉强算得上礼貌的模样:“大哥,请你和弟弟同乘一辆马车。我送你去书院。”

    董章庭眼睫微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他突然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董天赐想要搞什么名堂。

    不过和他预想的不同,一直到东山书院山下,马车内都是一片沉默。

    他注意到董天赐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还是董章庭打破了马车内的沉默:“你若是在不说话,我就要下车了。”

    “我,我想问你,如何能得到爹娘看重?”董天赐终于开口了。

    董章庭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你确定要问我这个问题?”

    董天赐以为他要拒绝,立即扭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若是小姑娘傲娇,可能还会让男子心生怜惜。

    可是董天赐,他是个男子,并且面容粗犷,配上傲娇实在无法打动人,甚至还会觉得他脑子有疾。

    不过,他打算给董南雅找点麻烦,所以他决定委屈一下自己。

    董章庭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父亲和夫人最为疼爱的重视的孩子便是你。你为何还需要问这些问题?”

    此外,以你的脑子根本想不到来问我。所以,到底是那个有识之士指点你,就让人很好奇了。

    董天赐面容有些苦闷:“最近爹娘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我的学业,他们每天都很忙。我和董南雅吵架,有时候明明是她的错,爹娘也怪我。”

    “你怎么会想到问我,我记得我们的关系并不太好。”董章庭问道。

    “赵先生建议的。”董天赐老实答道。

    赵先生?

    他想起来了,是那位赵学士。

    董章庭神色微妙的看了眼董天赐,这小子还真是好运道。

    说起来,这一辈子自己能够顺利进入东山书院,在某种程度上还和赵学士有些渊源。

    既然如此,就当全了那份渊源吧。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希望董南雅在西平伯府过的太顺,免得她闲的没事来找自己的麻烦。

    “作为男子想要获得更多话语权,被人重视,最好的道路莫过于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只要你继续在科举上取得功名,你想要的都会有。至于你现在苦恼的问题,避开董南雅,和夫人好好聊一聊。”董章庭道。

    董天赐念叨着功名二字,眼中渐渐发亮。

    董章庭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

    董天赐问道:“我能经常来找你吗?”

    “不能。”董章庭毫不犹豫的拒绝。

    他指点这个傻小子是为了给董南雅找麻烦,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作者有话说:

    棒!赶榜完成。

    ◉ 第 128 章

    董章庭回到书院时, 便发现书院内气氛比往常躁动许多。

    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火在催促着众人在做一些决定。

    董章庭自然意识到其中情况有些不对劲。

    而这种不对劲,在来到课堂时达到了顶峰。

    他的同窗们在围着偶然路过的齐相华,眼神热切的询问当年他如何以一届书生的身份, 在西域带着一群沙匪叩问国门的故事。

    这些故事其实已经流传了很多年了, 很多人都早已经耳熟能详。

    这些同窗们却突然对这个故事再度爆发热情。

    这个情况的出现, 让董章庭嗅到了不对。

    他坐到了钱丰收两人身旁问道:“这是闹哪出啊?”

    钱丰收最近有些苦闷,没有说什么。董章庭看了他一眼猜想他应该是因为最近一见钟情的那位陈姑娘突然被抄家了。

    他担心陈姑娘安全,花了不少功夫去打探,却发现对方踪迹全无,想要找也没有方向。

    虽然他对陈姑娘的感情, 实际上并没有多深。因为两人不过是交谈了一两回,还没来得及深入发展,钱丰收的感情目前还暂时处于少年人对于美丽少女的恋慕。

    这份感情原本随着时间和两人的交集,可能会变得更进一步, 最后非卿不可;也可能会发现对方和自己曾经预想的不同,最终形成陌路。

    可是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发生, 两人的交集正好处于少年情思最为浓烈之时, 戛然而止。

    因此, 他最近都有些心绪不宁, 对不少事都提不起兴趣。

    还是茅升将眼前情况的大致起因说了出来。

    大概是几天前, 东山书院里一位将门出身的学子申请毕业。

    因为他的家中长辈想要安排他去北疆参战, 积累军功, 为将来在官场上进位提前打好基础。

    而那名学生才入学一年多,其夫子考查了他的能力,离毕业尚且有不少距离, 因此拒绝了他。

    但是那名学子和其家中长辈并没有罢休。他们家族是将门, 认为军功才是一切的根本。

    当初送子入东山书院, 一来是想要提升孩子的能力,二来也是为了结交一些人脉。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孩子能够在战场上斩获更多军功,在官场上高歌猛进。

    然而,快速获得军功的机会到来,东山书院却成了拦路石。

    面对这样的局面,那名学子的长辈先是选申请让孩子暂时休学,等从战场中回来再继续学业。

    被东山书院拒绝后,那名学子的长辈选择了退学。

    此事一出,很快在书院内引发轩然大波。

    东山书院是晋朝首屈一指的学院,无数名宿大家不时都会来此讲学。从这里出去的学生更是在朝堂上占据了不少位置。

    因此,除了那些因为实在无法通过考核被迫离开的学子外,几乎很少有人会主动从书院中退学。

    然而,如今却有人为了参加一场生死未仆的战争从东山书院退学。

    众人大受震撼的同时,也不免开始好奇,那名学子如此热切参与那场战争的原因是什么?

    毕竟少年人或许会为了一时热血,冲动的做出一些选择。

    但是久经世事的成年人不会。

    他们做的选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必定是他们认为值得的决定。换言之,在那名学子的家中长辈眼中,参加那场战争带来的收益超过在东山书院进学。

    随后种种小道消息流传开来。

    匈奴王庭将会以在北疆战场上获得的战果来挑选未来的匈奴王。因此,匈奴最有实力的四位王子将会带领自己的精锐部队奔波北疆。

    “如此一来,北疆之战岂不是危机重重?”董章庭不解。

    茅升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消息说,这次匈奴四位王子带领精锐部队齐赴北疆的消息其实是假的。”

    “嗯?”董章庭疑惑。

    一旁传来一道声音解惑道:“因为四位王子虽然为这个匈奴左贤王的位置心动,却担心匈奴王此举只是为了让他们和大晋鹬蚌相争,大幅削弱他们的实力,最后一举吞并他们的力量,重掌匈奴王庭的权柄。因此,四位王子约定在本部留下精锐部队,只带着一部分兵力在北疆劫掠一番做个样子便离开。”

    “华兄的意思是北疆之战看起来场面很大,形式危急,实际上匈奴只是做个样子,并不危险,反而方便捞战功,是这个意思吗?”董章庭看向不知何时走近他们的华真。

    华真道:“根据那些小道消息总结来说,确实如此。”

    “那些消息属实?”董章庭问道。

    华真摇头:“不知道,但是他们流传得很广。而且消息渠道据说来自北疆,可信度较高。”

    “原来如此。”他算是明白西平伯突然对北疆感兴趣的原因了。

    这人怕是也想在北疆之战中捞一杯羹。

    “信的人怕是不少吧。”董章庭道。

    华真略微抬了抬下巴:“喏,那些人都是,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下一位齐师。”

    董章庭看向被众人包围着的齐相华。

    心中不免多出了几分无奈,若是齐相华当年之事那么好复刻,这数十年间又怎么会只有一个齐相华。

    上课时辰一到,齐相华三言两语便将身边的学子们打发去上课,自己快步离开了。

    “华兄出身永春伯府,也有打算去一趟北疆?”董章庭收回视线问道。

    华真摇头:“家父认为在下实力不足,不同意我去北疆,让我安心在书院读书进学。至于家父,他表示自己年事已高,就不参与了。”

    董章庭回想了一下永春伯的年纪,如今应该是四十来岁。以武将来说,也是当打之年。

    早年也在各处战场打下不少战功,年纪大了一些转入地方担任地方官。前些年才回午京任职。

    这般人物,可不是懦弱无能,不思进取之辈。

    然而,面临重返战场再现当年辉煌的机会,永春伯却选择了拒绝。

    这个决定怕是不好做。

    同样年纪不过四十来岁,同样是军功晋升的伯爵,西平伯可是恨不得立刻就能成为北疆之战的主将去捞取军功呢?

    董章庭看着课室内虽然已经上课,但是大部分人心思显然都不在课上的模样,便知华真口中的小道消息,怕是在很多人心中成了真。

    东山书院一间课堂就有那么多人信以为真,那整个午京又会有多少人将这个无稽之谈记入心中。

    董章庭轻轻吐出一口气,事情不好办啊。

    下课后,董章庭和其余两人回到舍院。

    董章庭看着神情落寞的钱丰收,朝茅升问道:“这情况多久了?”

    茅升显然也觉得钱丰收的状态不对,他担心的说道:“两三天了,之前一下课就去找人。这两天才缓过神来,老实呆在书院。”

    董章庭是真没想到钱丰收这小子年少时候还是个痴情种啊。

    在他的前世的印象里,很少听闻关于钱丰收夫人的事情。毕竟,比起他充盈国库的本事,他的家庭实在是不起眼。

    董章庭看着对面坐在凉亭,对着池塘发呆的少年,低声道:“他这样不行啊?”

    “我们能做什么?”茅升自然也很担心。不过让他去修桥铺路手到擒来,但是让他处理感情之事委实是为难他了。

    董章庭确实知道一个办法,能尽快让钱丰收振作起来。

    钱丰收如今的症结在消失的陈离悦,只要陈离悦重新出现,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他几天前就按照陈离悦自己的意思把人送去南疆了。按照路程计算,人家姑娘估计怕是路程过半了。

    他总不可能因为钱丰收的少年心思,又把人从大老远叫回来,这样做不地道啊。

    董章庭眼眸一转,朝凉亭走去,坐在钱丰收旁边。

    “还在想陈姑娘呢?”董章庭道。

    钱丰收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我只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董章庭双眸眨了眨,钱丰收的回答让他起了几分好奇:“怎么说?”

    “不管是之前乐家的事情,还是如今陈姑娘的事情。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乐家之事,靠的是突然出现豪商,陈姑娘的事,我甚至连该往哪个方向使劲的都不知道。章庭,我真的好没用啊。”钱丰收声音低沉中又带着落寞。

    董章庭看着这个少年,是他看低了钱丰收。

    这样的人,哪怕才少年,又怎么会因为数面之缘的女子便萎靡不振。

    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宁的真正原因是有感于自己对许多事无能为力罢了。

    可是,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无能为力又是什么错呢?

    上至帝王,下至黎庶,不论是谁都会面临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努力让无能为力的事情少一点。

    “你确实没用。”董章庭道。

    钱丰收的头往下又垂了一些。

    茅升见此,大为不解,哪有人劝人,把人劝的更难受的!

    他着急的想要开口,却见董章庭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茅升这才忍下了脱口欲出的话,在边上静默不出声,只是双眼一直盯着其余两人的动静。

    “你若是现在是户部尚书,甚至大胆点,直接是陛下,不管是钱家,还是陈姑娘,没有人能动他们。”董章庭道。

    钱丰收一听,吓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朝四周望去,确定只有他们三,才松了一口气:“你作死啊,劝人就劝人,没事提什么陛下。”

    “还能醒过神,看来脑子没全丢。”董章庭评价道。

    钱丰收啧了一声:“我只是有些心烦,又不是脑子被堵住了。”

    茅升见钱丰收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心中终于松了半口气:“丰收,你可算恢复了,之前可把我愁死了。”

    钱丰收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喂,我也很担心,好吧。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董章庭不满道。

    “你刚才戏耍我的模样,可没有担心的样子。”钱丰收自然知道对方刚才话的用意,不过他还是假作没好气的模样。

    “一番好心,却反遭人抱怨。好人,难做啊。”董章庭见钱丰收模样,便知对方情绪已经从之前的落寞中出来。

    “牙尖嘴利。”钱丰收道,说着说着,他便自己笑了起来。

    看到钱丰收的笑,其余两人最后半口气终于松了。

    董章庭这才正色道:“丰收,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困境堵住,便认为自己无能。一时办不到,我们便花更多时间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去历练自己,下次在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不再无能为力便可。”

    茅升也说道:“对啊,就像我修路。一条路暂时打不通,我就暂时停一停,去学一学新的办法,争取下次一定打通。”

    钱丰收眸中盈光一闪而过,他仰了仰头,眨了眨眼后:“我明白,之前就是一时想不通罢了。现在,我想开了。”

    茅升开心道:“想开就好,想开就好。”

    董章庭还没开口,就被钱丰收制止了:“停,你想想在说话,不要说那些吓死人的话。刚才,我就是被你吓开了。”

    董章庭无语:“我平时讲话很有分寸,还不是为了给你下重药。”

    钱丰收道:“那我谢谢你哦。”

    “不谢不谢,请我们去三清楼吃一顿便好。”董章庭毫不客气。

    “请请请,多吃点把你嘴堵上。”钱丰收道。

    不过时辰已晚,董章庭三人是第二天下课后才去了三清楼。

    在路上,钱丰收才想起来问:“你平日里基本都在书院,三清楼在太平坊,怎么突然就想起去三清楼了?”

    无他,因为三清楼对面的青平巷就是最近华医士义诊的地方。

    不过,这个理由自然没办法对钱丰收说。

    “听闻那里的开水白菜和清蒸鲈鱼,让人一吃难忘,我不免有些好奇。”董章庭道。

    “清蒸鲈鱼啊,那你该来江南,我们那的清蒸鲈鱼才是一绝。”钱丰收道。

    说道吃的,茅升也起了几分谈性:“若论吃食,还是要去一些山野,虽然做法简单,但是味道鲜美,城市中的大酒楼终归多了几分匠气。”

    三人谈论间,很快便来到了三清楼。

    董章庭上楼之前,不经意朝青平巷的方向转了一眼,和那边正在为百姓诊治的华医士对视。

    双方露出一个笑,作为招呼,便齐齐移开了视线。

    等上楼后,钱丰收才问道:“巷子那里有你认识之人?”

    董章庭道:“几面之缘吧。”

    钱丰收也不再追问。

    董章庭若是想要邀请对方过来,他也没意见。

    但是董章庭自己都没这个意思,他又何必多嘴。

    没多久,菜便上齐了。三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随意聊着天。

    在吃了一半时,突然听到三清楼外传来嚷嚷声。

    “这声音,好像是青平巷那边传来的。”钱丰收侧耳听了听。

    他看向董章庭,这是他之前说的那人所在的位置。

    董章庭慢条斯理的把筷子上的鱼肉吃净,放下筷子道:“我们去瞧瞧。”

    钱丰收一瞧,便知董章庭和那位几面之缘怕是没有什么真交情。

    心中有了分寸,钱丰收便带着其余两人走向窗台,那里可以看到青平巷的方向。

    董章庭看了钱丰收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青平巷那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一群京兆尹的捕快正在和一群粗布麻衣的壮汉对峙。

    青平巷出去便是午京的一处码头,所以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夫大多在青平巷居住。

    卖力气过日子的人难免有些病痛,平时舍不得花银子请大夫,只能自己忍着。

    但是最近这些日子,一位华医士却不时来此处义诊,不收银子,开的方子也是他们能承担得起。

    因此,这群实心眼的汉子对华医士那是一个感恩戴德。

    不成想,今日那些讨人厌的京兆尹捕快却来找华医士麻烦。

    平日里,京兆尹捕快便经常以维护午京风貌的名义约束他们,耽误他们在码头上讨生活。双方之间本就颇有些矛盾。

    如今京兆尹的捕快来这一出,可不就戳马蜂眼了嘛。

    “呦,这不是我们黄捕快吗?什么风把您从京兆尹衙门吹到我们这小小的青平巷了。”壮汉之中为首的汉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

    黄捕快脸色发青,又是这群愣头青。

    他其实和眼前这群力夫没什么矛盾,毕竟他一个捕快里面的小头目,再怎么说也沾了点官身,和一群卖力气的力夫能有什么大交集。

    但是上官为了体现自己的功绩,决定把午京内风貌清理一番。

    然后他分到的恰好便是太平坊这边。

    这里靠近码头,南来北往的行商多,外迁或者回京的官员也多。

    所以上官要求一定要保障这些尽量干净整洁,不要让来往的官员和客商认为午京城是脏乱之地。

    然而,码头嘛,力夫最多。

    一天到来卖力气干活,哪有时间理会什么干净整洁。有时候干活累了,直接睡在地上也是常有之事。

    如此一来,和黄捕快要求的干净整洁便撞上了。

    黄捕快有京兆尹撑腰,但是力夫他们又是地头蛇,一时直接也不能拿彼此怎么样。双方产生了不少矛盾,却不好直接爆发。

    今天这是又撞上了。

    黄捕快将眼睛从地上的唾沫处移开,冷声道:“我们收到举报,有人吃了这位医士开的方子,上涂下泻,要请他回去调查,和你们无关!邓老二,你莫要胡搅蛮缠,耽误了公事。”

    “狗屁,华医士是华佗再世,我们都看在眼里!他的药方我也拿了几副,现在还活蹦乱跳!什么吃了药,上吐下泻的鬼话,都是假的!”邓老二带着一群人护在华医士身前道。

    “若是华医士真的没有问题,又何惧跟我们走一趟?”黄捕快懒得和一群死脑筋的力夫白费口舌,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一脸沉静的华医士身上。

    邓老二见他模样,更是生气:“华医士,不要怕!你对俺们的恩情,我邓老二记在心里,一定不会让你被这些狗腿子抓了去!”

    华医士没有看黄捕快,而是莫名将视线径直对上了不远处三清楼正在看热闹的董章庭。

    双方距离不近,却似乎笃定对方看到一般,都露出一个笑。

    华医士走出人群,邓老二这帮人自然不会拦他。

    “我跟你走。”华医士道。

    邓老二焦急:“华医士,他们不是好人!跟着他走,会被欺负的!”

    黄捕快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若他真是个坏人,这个老小子哪还有机会在这里人五人六,真当他身上这身袍子是吃素的吗?

    华医士安抚的朝邓老二道:“在下相信清者自清,邓老哥且安心,我很快会回来。”

    邓老二等人见此,只能一脸担忧的看着黄捕快带人离开。

    人群中有几人收回伸出去的脚,神色变化了一瞬,又各自掩盖,随后分头离开。

    心神不宁的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偷偷跟着尾巴。

    董章庭三人看完青平巷这场闹剧,才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上。

    “看那些力夫真心关切那人的模样,那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茅升说道

    董章庭道:“好人,还是坏人,谁知道呢。或许他对于力夫是好人,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又是坏人。”

    钱丰收眼睛眨了眨,笑道:“是不是好人,官府自有定论。我只知道再不把菜吃完,便要凉了。”

    “丰收,你说的对极了,吃菜吃菜。”董章庭道,之前的话题也被无声的略过。

    三人吃罢回到东山书院休息。

    等茅升回房后,只剩下钱丰收和董章庭。

    “章庭。”钱丰收叫住了即将踏入房内之人。

    董章庭转头,疑惑的望向他。

    钱丰收道:“你今天带我们去三清楼是为了见那人吗?”

    晚风习习,四周有些安静,只听到风的声音。

    良久之后,董章庭道:“不全是。”

    钱丰收吐出一口气,再次问道:“你在做有违家国,有违道义之事吗?”

    董章庭思索了一会道:“目前来说,没有。”

    钱丰收面上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好,那没事,我去休息了。”

    董章庭叫住他:“你不怕我骗你吗?”

    钱丰收想了想道:“我相信自己没看错人。对了,你下次晚上要出去,能别让他们点那个香吗?第二天,我总会睡过头。”

    董章庭心中一阵复杂的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涌动,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说:

    ◉ 第 129 章

    第二天晚上, 董章庭再一次在舍院看到了明禾。

    “怎么神色那么难看?”董章庭看着神情肃穆的明禾打趣道。

    “你猜对了,那些人确实是惠明郡主的人。”明禾道。

    “嗯,然后呢?”董章庭心中早有预料, 自然不会觉得惊喜。他现在比较好奇他们说了什么, 让明禾心情如此糟糕。

    “他们替惠明郡主转达了一些话。”明禾道。

    “什么话?”董章庭问道。

    “北疆之礼, 君可满意?若不喜欢,午京之礼,能否讨您欢心?”明禾道。

    董章庭蹙眉,怪不得明禾如此愤怒。

    惠明郡主口中的北疆之礼指的想必就是之前死的那批青羽卫,或者北疆即将到来的战争。

    这哪里是送礼, 分明是挑衅!

    虽然心中怒火兴起,但是董章庭的理智尚存,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惠明郡主传来的第二句话上,午京之礼指的是什么?

    他的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最近在午京广为流传的那个关于北疆的传言。

    心中一惊, 一个念头突兀的从大脑深处跳出。

    “我之前让青羽卫去查除了西平伯外,还有多少人收到匈奴王庭派往北疆的兵力不多的消息, 查到了吗?”董章庭问道。

    “查到了。”明禾道。他今天来此本来也是为了顺道把董章庭之前要求调查的结果回报给他。

    正如董章庭猜测的一般, 过往曾经在北疆任职的官吏都多多少少收到了匈奴王庭对北疆开战, 以及匈奴王和四位王子斗争的内幕的信息。

    因此, 不少官吏和将领都打算在北疆之战中分一杯羹。

    “他们竟然真的信了这种鬼话?”董章庭一开始就不相信什么匈奴四位王子为了保全实力, 不会派精锐来北疆的鬼话。

    然而, 这样的话, 那些没有经历过世俗历练的书院学子被糊弄也就罢了,朝中大臣,甚至和匈奴王庭打过交道的将领们相信, 属实有些离谱了。

    明禾解惑道:“因为匈奴三王子的先头部队前些天到了北歌城, 然后被北歌城守将打的抱头鼠窜。此消息一传回, 朝堂皆喜的同时,也有更多人开始对那个消息深信不疑。”

    董章庭一听,便明白了百官为何会真的信那条消息。

    北疆以北斗七星为方位,设置了七座城为防线。

    其中北歌城位于北斗七星中的摇光位,也是最靠近草原的位置。

    往年,匈奴来犯,第一个被破的城池便是北歌城。

    然而,这次北歌城竟然守住,还顺利反攻。

    因为北歌城最靠近草原,是匈奴人进攻大晋必经之地。

    大晋过往也曾经大力建设过此地,奈何往往效用不大。

    因为此处离草原太近,方便匈奴人补给。而且他们到北歌城之时,正是他们士气最旺,力量最强之时。

    北歌城往往无法抵抗,只能破城。

    久而久之,大晋只能将防御重心往后移到了其后的北苑、北安、北平三城。北歌城也只留下了部分兵力,用以日常监视草原动向。若遇到匈奴王庭来犯,只需要略略牵扯,保证后方能够收到消息做好防御准备便可。

    因此,北歌城中部署的兵力,与北苑三城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就是这样兵力不足的北歌城竟然将匈奴王庭三王子的先锋部队打回去了!

    朝中官吏震惊的同时,不免会觉得此次匈奴派来的兵力不过如此,之前那个消息可信度自然也更高了。

    “朝中如今局势如何?”董章庭听罢问道。

    “多位将领请命带兵奔赴北疆参战,此外,朝中不少大人认为既然匈奴王庭这次并没有派来太多精锐,我朝也不需要调动太多兵力前往北疆,以防劳民伤财。”明禾道。

    “所以,祁将军没有成为这次北疆之战的主将。”董章庭之前的念头渐渐清晰。

    “对,虽然太子殿下提议由祁将军作为这次北疆之战的主将,但是朝中大臣认为他年纪尚轻,虽然往日积累了不少军功,但是过往并没有去过北疆,不如其他资历更深且在北疆呆了多年的将领,不足以成为北疆之战的主将,甚至拒绝祁将军参战。”明禾道。

    “若是我猜的没错,反对祁将军担任主将的大臣中,柯家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吏怕是占了不少。”董章庭唇畔露出一丝嘲讽。

    明禾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董章庭明明没有在朝堂,却猜的一点没错。

    董章庭见他神态,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

    柯家那帮人,反对祁将军,一半可能是为了公心,另一半怕是不想太子的势力在军中更进一步。

    不管这次北疆之战中,匈奴王庭实际投入了多少兵力,它在明面上都是一场四位王子齐出的大战。

    若能成为这次北疆之战的主将,十之八九都会成为一场大功劳。

    再加上,匈奴王庭实际并没有派出精锐部队,只是做了个幌子,那就更方便主将落实这场大功劳。

    不管哪方势力拿到这个功劳,都会在军中更进一步。

    而祁将军正是太子一方在军中青年一代的领头人。

    阻止祁将军参战,就是阻止太子的势力在军中蔓延。

    “这些世家,可真是会打算盘,也不怕算盘珠子蹦到脸上。”董章庭道。

    “之前我们派人抄了陈家,至今还有无数弹劾青羽卫和太子的奏折摆在陛下案头。前几天,陛下还叮嘱太子行事圆融一些,因此,面对朝中大量官员反对祁将军为主将,太子也不好行事。”明禾道。

    “太子,要我们想办法让祁将军成为主将?”董章庭反应过来。

    明禾点头。

    董章庭轻啧了一声,这事不好办啊。

    毕竟,他们之前又是威胁,又是抄家的,行事虽然站着理,但是确实无所顾忌了一些。

    太子往日里,对世家大族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太子对世家大族没有什么好感。

    如此一来,也不怪世家大族们联合起来反对太子的势力更进一步。

    毕竟他们没有办法现在就让太子失位,但是让太子难受还是能做到的嘛。

    因此,董章庭私心认为太子把锅都摔到自己头上,委实有些偏颇。

    不过,太子是老大,他说了算。

    他只能苦兮兮的想办法替太子排忧解难。

    要想解决这件事,其实不难。

    只要解决三个问题,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戳穿匈奴王庭四位王子并没有派精锐部队前往北疆参战的流言;

    缓和太子和世家大族的矛盾,促使双方不要无休止反对彼此意见;

    找出传播流言背后之人和隐藏起来的目的。

    董章庭之所以一开始就不信这个流言,原因在于匈奴王庭地处草原,人口少,物资缺乏,他们每次进犯大晋都是为了掳掠足以支撑到下一次进犯的食粮和器物。如果这次收获少,来年便会有大批部众死于饥荒。

    这样的后果,不是匈奴王庭愿意承担的。

    但是大晋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愿意平白损失自己的粮食和物资送给死敌。所以双方每次对战都是派精锐部队,下真功夫去打。

    等从明禾处得知,匈奴三王子的先锋部队连北歌城都打不下,他就肯定这个流言是假的。

    匈奴四位年长王子中,大王子和四王子是匈奴王第一位王后所出,二王子是宠妃所出,只有三王子的母亲是一位女奴。

    然而,三王子却能和这三位地位尊贵、饱受宠爱的王子相提并论,同样在匈奴王庭拥有不小势力,最大的原因是这位三王子和其麾下部队作战勇猛,不惜命,在战场上斩获战功无数!是匈奴诸军中最为悍勇的部队。

    三王子立身的根本就在于其战无不胜的悍勇。若是他败了,又如何能和其他三位王子竞争。换言之,他输不起。

    要让董章庭相信这样的部队,连一个北歌城都打不下,还不如让他相信西平伯突然脑子被驴踢了,真成了慈爱的亲爹。

    北歌城又没换将,又没增兵,亦或者加强防御,却突然打败了悍勇闻名的匈奴三王子先锋军。

    排除一切不可能,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流言所言为真,三王子真的把精锐留在本部,只派了一群连北歌城守兵都打不过的废物参战;

    第二,三王子带来了精锐部队,不过为了达成某些目的,选择假败。

    朝廷中不少人,选择相信前者。

    其实这并非不可理解。

    毕竟,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相信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而董章庭相信后者,一是因为对匈奴局势的判断;而是因为惠明郡主。

    虽然尚且不知道惠明郡主在北疆做了什么,甚至和匈奴王庭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一定和如今的局面脱不开干系。

    若是能找到匈奴四位王子带了精锐部队参战的证据,那世家大族就不会愿意让自己在军中的力量牵扯进北疆之战,反而会大力支持祁将军参战。

    因为这样做,不但可以保全自己在军中的力量,还可以消耗太子在军中的力量。

    毕竟,四部精锐齐赴北疆,这场仗又岂是那么好打。

    董章庭因为前世经历,相信祁将军和他的祁家军;其他人可不知道祁将军和其麾下真正的实力。

    思来想去,董章庭决意先和祁将军见上一面,聊一聊自己的猜想,让他来考虑如何确定匈奴精锐藏身何处。

    毕竟军队之事,还是要找更专业的人士。

    他这种半桶水,还是不要瞎指挥最好。一着不慎,自己中了别人陷阱也就罢了;若是进而影响北疆之战走向错误结果,那他可真是万死难赎其罪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缓解太子和世家大族的矛盾。想到这个,董章庭也有些麻爪。

    他问起旁边一脸认真,似乎也在思考模样的明禾:“说起来,为何太子殿下和世家大族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作为一位合格帝王,不管是世家大族,亦或者寒门子弟,都是一种统治的工具,不应该有多余的偏向。

    有利于自己统治的,便抬起来一些;妨碍自己统治的,便压下去。然而其中程度,也需要把控,不能抬得太高,也不能压至尘埃,最好便是双方旗鼓相当,互为掣肘。

    但是从前世之事,以及这些日子和太子的相处来看,太子对世家大族的态度,是真心实意的厌恶,认为他们是妨碍大晋的阻碍。

    因此,董章庭心中一直奇怪,太子,是受了完整继承人教育之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般心态才对。

    明禾看向董章庭,沉默良久,最后说道:“这不是我能说的事情。你若真想知道,便去见一见殿下。若是他愿意告诉你,他自会告诉你。”

    董章庭看着明禾,感觉自己可能触摸到一个敏感的问题。

    可是,若不搞清楚背后原因,他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不好把控分寸。

    最后,董章庭道:“帮我约一下太子殿下和祁将军吧。”

    明禾点头。

    两个问题找到出路解决了,就只剩下第三项,查出流言出处,以及背后目的。

    而这个恰巧就是青羽卫的看家本事。

    董章庭道:“用流言之事去试探你之前抓到的人,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知道流言是假,朝廷将会派大部队奔赴北疆,并且是由祁将军领军。”

    “包括卫平盛?”明禾问道。

    董章庭点头:“把和惠明郡主相关那条线的人都试一遍。”

    “这些事情又是惠明郡主搞得鬼?”明禾声音中带着愤怒。

    董章庭劝道:“这些尚且是我的猜测,还需要你通过那些人找到更多证据和信息。你一定要冷静,不要被他们影响。若是能诈出有用情报,我们离抓到惠明郡主就不远了。”

    明禾听罢,深深呼吸,调整好心绪后才道:“我明白。”

    明禾并没有多留,确定董章庭没有其他安排后,很快消失在舍院中。

    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等他见过太子和祁将军后,才能继续进行。

    在此之前,他便拿起一本书继续专心苦读起来。

    毕竟,等明禾那边有进展后,他的精力就要更多花费在别处了。

    然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八月的乡试已经近在咫尺,读书不等人啊!

    不过,董章庭专心读书的希望很快破灭。

    几天后,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打破了他之前的计划。

    “南雅?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董章庭看着在书院门口等自己的少女问道。

    董南雅一脸打趣道:“章庭哥哥,你之前想找的那位心上人,我帮你找到啦!”

    作者有话说:

    ◉ 第 130 章

    心上人?

    董南雅怎么会知道齐少英之事?

    他心头一惊, 立即在脑海里回忆自己何时在董南雅处暴露了齐少英的存在。

    没等他想出来,一件事突然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他双眸中泛起喜色:“你说的是那个笑眼姑娘?”

    董南雅点头:“对啊,章庭哥哥, 我找了可久了。若是你俩真成了, 可要谢谢我这个媒人啊。”

    董章庭面色微微泛红:“莫要胡说, 损了人家姑娘名声。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罢了。”

    “诶嘿,是是是,你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罢了,其余什么都没想。”董章庭的表现落在董南雅眼里,便是十足的嘴硬罢了。

    董章庭问道:“南雅, 你是在何处见到那位姑娘?”

    董南雅假作不满问道:“章庭哥哥,我那么辛苦帮你找,你就让我在这说,连口水都没有。”

    董章庭连忙道歉:“是我做的不对。山下有茶楼, 我请你到那里吃一顿好的。”

    董南雅神秘的摇摇头道:“山下茶楼有什么好去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罢, 她便要带着人往身旁的马车走。董章庭朝书院内一个方向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头, 随后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登上了马车。

    两人上了马车后, 董章庭看着窗外变化的风景问道:“南雅, 你要带我去哪?”

    董南雅笑嘻嘻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保证你开心。”

    马车一路疾驰, 从东山书院一路拐进了一处庄园。

    董南雅带着他一路往里走, 沿途侍女看到董南雅都纷纷行礼。

    董南雅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前。

    董章庭观察着庄园布局,是午京本地的风格。

    看来这个庄园的主人十之八九是午京本地人, 或者是偏好午京风格之人。

    很快, 两人来到一处花园, 几名青年男女在里面谈笑。

    董章庭看着被围在众人中心的九皇子和祁欣兰,以及站在人群几步远,独自坐在一旁插花的姑娘,还真是个好地方。

    “九殿下、祁姐姐,我把我哥带来啦!”董南雅如同轻巧的蝴蝶,几步飞到两人中间笑道。

    众人随着她的话,看向从花园门口缓步走来的少年。

    一身东山书院的学子服,面容清俊,气息沉稳。

    面对众人或者好奇、或者质疑的眼神,对方安之若素:“董某,见过九殿下和祁姑娘。”

    “南雅,你这大哥只和九表哥和大姐打招呼。怎么,是看不上我们其余人吗?”董章庭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响起。

    来者不善啊。

    董章庭看向声音的主人,头戴束发金冠,剑眉星目,唇薄而艳。看人是无端就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好一个清艳高冷的少年郎。

    从对方话语以及模样中,董章庭已经基本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祁家小公子。

    可是,这位过去和他有什么矛盾?

    九皇子开口道:“康安,董公子是太子大哥还有藏锋表哥都看重之人,你莫要无礼。”

    九皇子的话,让其余人看董章庭的眼神都变了几分,唯有祁康安态度更差了:“无礼又如何,有本事,让大哥亲自来骂我。你们要和他待一块,我可不惜得。”他没好气的转身想要走出花园,一副不想和董章庭共处一室的模样。

    董章庭连忙上前几步,牵住祁康安衣袖:“祁公子莫气,董某不过是客人,哪有因为客人的缘故,让主人离开的道理。若是祁公子不欢迎在下,我走便是了。”

    祁康安将衣袖从他手中扯了出来,拍了拍。

    没等他再开口,就听董南雅不满道:“祁康安!你要是对我有气,就冲我来。朝别人撒,算什么本事。”

    面对董南雅的灼灼怒火,祁康安声音下意识软了一些:“我没有对你生气,我就是,就是。”接下来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模糊在唇齿中,别人根本听不清。

    董南雅见他服软才对董章庭道:“章庭哥哥,他就是小孩子脾气,有口无心,并非故意,我替他向你道歉。”

    董章庭品了品她这句话,在看董南雅说了那句话后,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的祁康安,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他笑着说道:“一时口快罢了,哪有需要你特意道歉。”

    九皇子道:“正是,大家都是友人,不必要如此生分。”

    “时辰也快到了,我们开始赏花宴吧。”祁欣兰笑道。

    九皇子点头:“我们从太子大哥和大表哥处多次听闻对你的赞赏,心中好奇,恰巧得知南雅是你的妹妹,便让她邀请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参加赏花会。若是唐突,请见谅。”

    董章庭道:“自然不会,我乐意至极。”

    在场的人并不多,只有九皇子、祁欣兰、祁康安、董南雅和一直坐在不远处插花的姑娘。

    九皇子见他同意,这才对不远处的姑娘说道:“明姐姐,活动可以开始了。”

    随后他低声对董章庭解释道:“这是我宫中负责照顾我的明女官,我一般都是称呼她为姐姐。”

    董章庭看向捧着几坛花朝此处走来的女子。

    终于看到你了,明女官。

    其实真正看到明女官时,董章庭才发现,明女官和岁禾楼见到的惠明郡主只有几分相似。

    若非他先入为主,甚至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提前有准备,又觉得两人处处相似。

    赏花会大多是闺中女子和同伴日常游戏,他们这次有男子在,玩法自然和寻常不同。

    这次赏花会的玩法,便是两两组队。每组都用盆中花的花瓣和枝叶在纸面上重新制作一幅画。

    画最好者,即为胜利。

    九皇子自然和祁欣兰一队;董南雅本想和董章庭一起,不想祁康安偷偷拉住她的下摆,不给她离开自己身边。

    最后董章庭的队友便只剩下明女官。

    “明姑娘,好久不见。”董章庭道。

    “我们见过吗?”听到董章庭的话,明女官神色掠过一丝疑惑。

    董章庭道:“没见过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他痛快的放过这个话题,没有继续。

    明女官笑笑,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

    她将一张素白的宣纸放在桌面上,董章庭则将分给他们这组的几盆花的花瓣都取下,按照颜色分门别类放好。

    明女官问道:“董公子心中可有想法?”

    董章庭有些迟疑的问道:“不知明姑娘,可会用花画人?”

    明女官露出一个笑:“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董章庭略一思索道:“是一位让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女子。”

    明女官仿佛起了兴趣:“既然如此,我们便画她吧。不如公子描述,我来画?”

    董章庭自是点头同意。

    “那是一位很特别的姑娘,我们曾经耳鬓厮磨。明姑娘,你怎么了?”董章庭看着对方被折成两段的花枝,关切的问道。

    明女官将花枝放在一旁,用帕子擦了擦手道:“没想到董公子年纪轻轻,就和一位姑娘有这般过往了。”

    董章庭一脸羞涩又带着几分得意:“还好还好,那我继续说了?”

    明女官道:“请。”她拿起桌案上一只毛笔,打算先轻轻描一下边。

    “我们虽然只见了一面,但是对方离开前还赠送给我一份极为珍贵的礼物,非常实用,帮了我许多忙。”董章庭继续说道。

    董章庭看着素白宣纸上的墨点,有些迟疑的问道:“明姑娘,您真的没事吗?”

    明女官拿着笔,笑容有些僵:“那姑娘,还挺贴心。”

    董章庭点头赞同道:“是啊,她不但送了我礼物,后来还多次给我传信说思念我,又送了两次礼。我觉得只收礼不好,便给她回了一次,不懂她喜不喜欢。”

    明女官重新换了一张宣纸,目光微沉:“您若是再见到她,亲口问一问便知道那位姑娘是否喜欢。”

    董章庭点头:“你说的有理。可是那位姑娘似乎很害羞,把自己藏了起来,我找不到她。你说,她会藏在哪里?”

    “若是你在送她多一些礼物,或许她便会出现。”明女官道。

    董章庭赞同:“你说的对,希望我即将送给她的礼物,能让她开心。真希望,能早点看到她。”

    他接过毛笔,在宣纸上勾画起来。

    明女官道:“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两人不再闲话,将之前准备好的花瓣按照线条铺在宣纸上,用糯米浆沾合。

    其余两组,自然也很快。

    三副花制成的画被摆放在一齐对比。

    九皇子和祁欣兰那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峰,董南雅和祁康安那一组是一匹奔驰在草原的骏马。

    大家看到董章庭这组的画时,神色都有些变化。

    因为这幅画,有几分像明女官,或者说,更像董章庭在岁禾楼相遇的惠明郡主。

    九皇子眸色有一刹那的晦暗,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董南雅并没有察觉到九皇子一瞬间情绪的变化,她一脸打趣道:“章庭哥哥,你回去可是要好好练练。这幅画,和明姐姐只有几分像。”

    董章庭道:“你说的没错,我回去一定好好练。”

    这次赏花会的头筹自然归了九皇子,董章庭的那副画也被留了下来。

    赏花会结束后,众人闲话一会,各自离去。

    “明姐姐,那人可是冒犯你了。”九皇子一脸关切的看着正在看画的明女官。

    明女官摇头:“未曾。”

    九皇子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明姐姐,你觉得我若是招揽董章庭,他会投入我麾下吗?”

    明女官将视线从画中收回来,神色怜惜又带着几分无奈:“小泽,只要太子还在一天,就不会有人放弃太子,转而选你。”

    慕泽有些不服气:“可是明姐姐不是选我了吗?还有董章庭的妹妹董南雅,我能感觉到,她对我很有好感。往日她经常提到,董章庭非常在乎她。只要我对她许个侧妃的位置,在暗示一二,她一定会要求董章庭选我,如此一来,他很可能会听从他妹妹的意见。”

    “若是我没看错,祁康安喜欢董南雅。你若是这样做,怕是会让他难过。”明女官道。

    “康安是国公嫡子,董南雅不过是一个伯府之女,配不上康安。我已经打算好了,让康安娶一个大世家的女儿,才是门当户对。他如今不懂事,我这个做兄长的要替他考虑好。”

    明女官心中一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祁康安,还是为了你自己,只有你心中有数。

    不愧是慕峥那个伪君子的儿子,一样的薄情寡义。

    她没有提醒他这般做,将会带来兄弟离心的后果。

    慕泽,身边信任的人只有她就够了。

    即将到达书院时,董南雅抿了抿唇问道:“章庭哥哥,你觉得九皇子殿下如何?”

    “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不要妄议天家之人。”董章庭道。

    董南雅摇头道:“不是的,九皇子殿下人很好,我们小小的讨论一下,他不会怪罪。”

    董章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董南雅有些不安,身形动了动道:“怎么了?”

    “你喜欢的是九皇子殿下,还是祁国公府那位祁康安公子?”董章庭问道。

    “我,我,我不知道。”董南雅想要说什么,最后只零碎说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答案。

    “祁康安刚才对我的态度,是因为你经常在他面前提我,产生的嫉妒吧。”董章庭道。

    “不是的,他就是把我当朋友。他性子被家里娇惯的厉害,不愿意和人分享朋友。不是其他原因。”董南雅连忙说道。

    看着还在自欺欺人的董南雅,他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九皇子殿下如何?”

    “九皇子殿下性子虽然有些冷,不爱说话,但是对我很照顾,我觉得他人很好。”董南雅耳根有些泛红。

    看着面前少女,董章庭脑海里却浮现出前世那个被心爱的丈夫抛弃,甚至贬妻为妾,痛苦又迷茫的皇后。

    虽然前世董南雅一直在骗他,但是董章庭无法否认,他得到的第一份温暖正是来自于她。

    只可惜,后面都变成了一地鸡毛。

    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下,他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转身看向马车内的少女最后留了一句话:“不要和志向远大之人牵扯太深,你玩不过他。”

    董南雅迷茫的眼神,让董章庭明白,这姑娘没听懂。

    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

    他这句提醒,不过是给前世的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毕竟,不管一开始多么美好,都改变不了那是一个充满谎言的开始,两人的最后也早已经回不到当初。

    他没有落井下石,便已经是他这辈子修心养性的结果了。

    董南雅看着东山书院的大门,久久没有离去。

    她怎么可能真的听不懂对方的话。

    董章庭在提醒她,不要和九皇子慕泽牵扯太深。

    可是,九皇子慕泽才是未来的天子啊。

    从前,她只想取代董章庭,成为未来天子的心腹,甚至大晋第一位女阁老!

    可是,这些日子,历经磨难,她深刻意识到了权势的重要性。

    比起打破这个时代的世俗理念,以女子之身踏入官场那条注定艰难险阻的道路,成为慕泽的妻子,未来的大晋皇后,不是更容易得到权势吗?

    虽然慕泽现在喜欢的是祁欣兰,但是祁欣兰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是从后世而来,独一无二,能提供给慕泽的帮助更多。

    她这般的人,才应该是慕泽的妻子,未来大晋的皇后。

    她和慕泽,是天生一对。就像曾经看过的很多故事一般,她会帮助慕泽成为杰出的帝王,他们会分享权力,共同创造一段佳话。

    到时候,董章庭就会知道,自己曾经的错误了。

    祁欣兰,善良温柔,这样的女子不该进入后宫。等她成为慕泽的王妃,一定会帮她挑选一个最好的夫君。

    她闭上眼,努力说服着自己。

    等董南雅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她选择将董章庭的忠告,抛之脑后,走上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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