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虚梦成空
广陵王在仁守堂的厢房养伤, 养那张脸。
“九弟,阿兄被邓氏那个恶妇折磨半生,你放过阿兄一回, 你看看, 阿兄年纪这般大,又毁了容,回纥王女肯定看不上,二十一弟年轻未婚, 你可以考虑让他娶回纥王女。”广陵王张翼这个时候,只能卖弟弟了。
“三兄, 二十一弟才八岁, 你让他现在娶亲,你良心不会痛?”
“不会, ”
广陵王张翼摇头, 找了个理由道:“有事,阿弟服其劳。”
皇上一听这话,都给他整笑了, 三兄自幼上课就爱打瞌睡,读的书也全还给当初仁本阁的师傅了,“是有事, 弟子服其劳,不是阿弟。”
“大差不差,谁让我们兄弟二十一人,活下来的十六个, 二十一弟最小, 又只剩他没成亲。”广陵王感叹道。
最小的二十一弟常山王张衡, 比二十弟少了十二岁。
自皇祖母去逝, 九弟生母许贵妃专宠,父皇后宫再无所出,直到许贵妃薨逝,被追封为文贞皇后,四年后,郭婕妤偶然机会生下二十一弟,二十一弟也成了父皇最后一个孩子。
“毛团,毛团,快出来。”小孩脆生生的呼唤声响起,紧接着,外面院子里传来喵喵的回应声,一只纯白色的狮子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飞奔到小孩脚下。
小孩欢喜地俯身抱起猫。
皇上看到随之而来的一抹红影,忙要起身出去,却让靠在隐囊上的广陵王张翼给抓住衣袖问道:“这是你家四郎?你竟真让他在乾元殿养猫,也太宠孩子了。”语气中带着笃定。
他虽远在封地,却知道皇上自太子薨世后,最喜爱的儿子便是四皇子张稷,生母为今年新册封的朱元妃,早听说这位朱元妃很受宠,因有父皇时许贵妃的例子在前,这位四皇子未来可期,他少不得提前认识一番。
“吾随陛下一起去见见四郎。”
“阿兄这副尊容,别把朕家四郎吓到了。”
皇上目光在广陵王张翼脸上打转,摇头道:“阿兄好好待在屋子里养伤,太医说了,你这张脸要想尽快好起来,便不能出门见风,阿兄总不能正旦那日,顶着这张脸见大臣与其他叔伯兄弟。”
可惜,广陵王张翼能听劝,他就不是张翼了。
“阿耶,”张稷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父皇出来,喊了一声,却在看到父皇身后的人时,惊呆住了,一张脸青青紫紫,还有地方红肿,像是旧伤新伤层叠,太吓人了,“他的脸被谁打了?”
“他自己摔的,”
皇上回头瞪了眼张翼,上前抱起儿子,“田田你叫他三伯父。”
“三伯父。”张稷听话喊道,只是对上这位三伯父极吓人的笑脸,紧抓着怀里的毛团,忙回转头要去找阿娘。
朱颜陪儿子来仁守堂逗猫,没料到会有外人在,近前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微垂下头,“陛下这里有客人,我与田田先回去。”
“不必,你们去正堂,他等会儿就要离开。”狗皇帝连忙说道,为防着阿颜和儿子来,仁守堂正堂一直有人打理,放有烧着的火盆,屋子里极暖和。
朱颜想接过儿子,却听狗皇帝道:“田田太重了,朕抱他去正堂。”
“我不重。”张稷一听这话,直接挣扎起来。
狗皇帝制住他手脚,哄道:“好,你不重,是猫重。”话音一落,只见张稷怀里的毛团喵喵叫了两声,似带着抗议,张稷忙摸了摸毛团的颈窝,撅起嘴道:“阿耶,毛团也不重。”
“要么你自己抱着它走去正堂,要么阿耶抱你过去?”狗皇帝给了儿子两个选择。
“我自己过去。”
一听这话,狗皇帝立即把儿子放下,这孩子跟他阿娘一个样,气性很大,回来后,到现在都不乐意他抱,他也不好强着他,自己儿子只能自己哄。
朱颜上前摸了摸儿子右肩,朝广陵王张翼颔了下首,便领着儿子离开去正堂。
广陵王是正一品王爵,朱颜自册封为妃后,她觉得最大的好处,便是除了狗皇帝和刘皇后外,她不需要再给任何人行礼了。
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在狗皇帝面前,又多是随意散漫。
再加上,她不喜与后宫嫔妃来往,自从狗皇帝免了她初一十五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她与刘皇后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纵然见了,因着俩人关系好,刘皇后也从不让她行全礼。
狗皇帝见阿颜带着儿子进了正堂,放下了门口的帘子,回转头,望向广陵王张翼,“阿兄立即出宫,回诸王宅第。”
广陵王张翼回过神来,忙诧异道:“不,九郎,你不是说让阿兄在这儿养伤。”
“你脸都见风了,还养什么养,要养也回你府里去。”
“陛下,九郎,九弟,阿弟,”
广陵王张翼急得一顿叫,越叫越亲1热,叫到最后,语调都变得九曲回肠。
他和清河王叔、辽阳王叔三人商量,怎么让皇上同意他们与邓家女和离,想到法子便是,他以兄弟之情打动皇上,清河王叔给皇上献美人,辽阳王叔给皇上献辽阳神骏。
只是刚刚见到朱元妃时,他震撼之余,却不得不承认,清河王叔打算献的那什么清河第一美,估计不管用了。
不知道朱元妃妒不妒?
要是朱元妃如同以前父皇时的许贵妃那般妒性大,清河王叔献美反而得罪人。
广陵王张翼忙求告道:“阿弟,只要阿弟同意阿兄和离,阿兄现在就走。”
“朕一直是同意你们和离的。”皇上凉凉看了眼广陵王张翼,提醒道,他之前就说过,和离可以,但与邓氏女和离之后,他们再娶之妇,朝廷将不给正式册封,“你们自己好好考量。”
广陵王张翼与王妃邓氏是没有儿子。
但两位皇叔却是有嫡子,有的还不只一个,邓家的事,已经了结,皇上便不想再追诉前事,节外生枝。
既然承王爵,享封邑,总得做点贡献。
“齐王张函动手殴打兄长与长辈,朕会给你和两位王叔一个交待,削他两县之地以作惩戒,再让宗正寺给他一个警告。”皇上说这话时,神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脸上再没有之前的嬉笑。
广陵王张翼最怕的便是这位九弟肃着张脸,一旦他板起脸,就代表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他之前才会尽量插科打诨。
皇上送走广陵王,回转身,到正堂门口,毡帘掀起,一股热浪迎面冲来,他走了进去,脱去身上裘衣递给跟进来的刑恩,挥手令他退下,抬头,只见阿颜慵懒地坐在四扇屏风前的榻席上,儿子阿稷抱着狮子猫喂食。
“阿颜,朕记得,你以前羡慕过辽阳王太后,你知不知道,辽阳王太后最后是忧愤早亡。”狗皇帝坐到朱颜身侧说道。
朱颜听了,愣了下,这个史书上没写,史书上只记载了辽阳王,四岁就藩,其生母提前封王太后出宫,“怎么会?”
都远离京城,远离这九重深宫了,怎么还会忧愤。
“她是提前离宫了,”
狗皇帝徐徐讲道:“但辽阳王十二岁时,皇祖母令其娶王妃,娶的是邓氏女,那时皇祖父仙驾,皇祖母已是太后,邓家气盛,辽阳王太后受儿媳辖治,不到两年,忧愤而亡,死时年仅三十。”
所以,邓家出事后,辽阳王叔才会在有两位嫡子的情况下,依旧要求与王妃邓氏和离。
“国朝不是以孝治天下吗?”朱颜只觉得不可思议,在这种大环境下,儿媳还能管婆母。
狗皇帝嗤笑道:“嫡母亦是尽孝,在言官清流眼中,嫡母本身就大过生母,何况还有权势加码。”这就是他明知邓废后姑侄害了大郎,他还有先帝留给他便宜行事的遗诏,手握这么大的优势,他也筹谋了两年,才敢动手废太后。
“陛下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个?”朱颜皱了皱眉头,她不认为狗皇帝是想放她提前随儿子就封国。
“朕只是想告诉你,与其做着封国王太后的虚梦,还不如盼着朕活得长久一点,有朕护着你,你能肆意妄为,不需要顾忌天下任何人。”
朱颜抬左手摩挲着额角,避开狗皇帝注视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帘,辽阳王太后的事,确实惊到她了,但刘皇后不是庄肃太后,她是宁愿相信刘皇后,也不愿意相信狗皇帝,只是这话,她不能说。
“今日早上,清阳宫楚丽妃派人来芙华宫,说想见我一面,我回绝了。”
狗皇帝明显不满朱颜突然这么生硬地转移话题,没好气问道:“她病好了?”
“没有,听说起不来身,她希望我去一趟清阳宫,我没去。”
“没去就对了,你身体本就不好,她病了许久,你去见她,没得把病气过给你,再说,你们从前又没往来,她突然要见你,指定没好事。”在狗皇帝眼里,楚丽妃早已是个死人了。
“我听皇后说,她病得厉害,之前一直想见陛下,陛下没去?”
狗皇帝盯着朱颜看了好一会,才反问道,“你希望朕去?”
要说她不妒,她能因为朱二娘要进宫,和他翻脸,能因为他在外面睡个美人,赌气不回京,要说她妒,他去刘皇后那,去其他嫔妃那,她好似从不在意。
所以,他有时候看不懂阿颜。
“陛下去不去,是陛下的事,干妾何事?”朱颜冷笑一声,楚丽妃自从病了,狗皇帝从未踏足过清阳宫,忙前忙后的,只有刘皇后一人,她听说后,只是觉得有些心寒。
楚丽妃是他枕边人,曾经也得他喜欢过。
一朝失宠,连见上一面都不能够。
作者有话说:
◉ 82、身后之事
后面接连几天, 楚丽妃又数次派人来请朱颜去清阳宫,恳求要见她一面。
朱颜拒绝了,没有去, 最后一次, 据来传话的清阳宫大太监如江说,楚丽妃已是油尽灯枯,靠参汤吊命。
朱颜微微犹豫了一下,依旧没有去。
她连如江都没见, 只让曲姑给如江传话,“要真到了这一步, 他不该来芙华宫, 而是该去凤仪宫找刘皇后准备丧事。”
将近年节,宫里历来不兴办丧事。
如果楚丽妃还得宠, 自然不必忌讳, 可眼下楚丽妃完全失宠,真没了,依照狗皇帝刻薄寡恩的秉性, 谁知道狗皇帝会不会觉得她连死都不会挑日子,嫌晦气,不允许办丧事。
朱颜只能盼着她能多熬上几日, 熬过上元节。
腊月二十八,自午后开始,北风席卷,天色阴沉, 似要下大雪一般。
又听说钦天监预言, 正旦那日将有日食发生, 但狗皇帝已经下令, 不会因日食废罢朝贺,每年正旦日在含元殿举办的大朝贺,将如期举行。
晚上,狗皇帝没来芙华宫,朱颜也没当回事,因天太冷,她带着儿子阿稷用过晚膳后,准备早些歇着,只是她刚把儿子哄睡着,就听曲姑来报,“娘娘,乾元殿张大总管过来了,说是皇上召见娘娘,请您去一趟乾元殿。”
“现在?”朱颜皱了皱眉,不大想去,“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娘娘,平时都是刑恩来传话,今儿不知怎么换成了张忠国。”曲姑特意提醒了下,刑恩多少会透露点内容,但张忠国嘴严得紧,令她觉得来者不善,“娘娘,您还是换上裘衣斗篷,过去一趟,奴婢已让平安准备了挡风软轿,停在中庭等候娘娘。”
朱颜听明白曲姑话里的暗示,应了声好。
重新绾了下头发,让秋红给她梳了垂髻,因是夜里,只擦了面脂唇脂,没再描眉涂胭脂,出门前,看了眼暖阁内多宝架上的滴漏壶,已是戌时初刻,外面天已全黑,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如利刃拂面,有些刺痛。
又不知狗皇帝发什么神经。
大晚上的折腾人。
曲姑瞧着张忠国没有催促,依旧恭敬地请朱颜上轿,略略放下心,也只微微一点,像张忠国这种历经两代帝王的御前总管,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都让人看不出任何痕迹。
乾元殿,灯火通明。
朱颜直接被领进了养心堂,张忠国没有跟进来,曲姑和秋叶也被拦在外面,入内后,朱颜解了斗篷系带,一眼看到狗皇帝坐在一张软榻上,身侧靠着秋香色隐囊,姿势有些古怪,左手捂着脖子,微歪着脑袋。
“这么晚了,叫我来有什么事?”
“朕今晚去了一趟清阳宫,遭到楚氏行刺。”
“啥?”朱颜震惊得手中斗篷掉落在地,猛地发现,明亮火光下,狗皇帝捂着脖子的左手,似有血迹。
又听狗皇帝说:“朕去看望楚氏,一近前,楚氏便用金钗刺向朕的脖子。”
朱颜听明白了,被这个信息炸得大受震憾,微张了张嘴,倒看不出来,楚丽妃那么一个柔顺的人,胆子大到这般地步,竟敢刺杀皇帝,敢亲自动手,她不由心生几分敬佩来。
在这后宫之中,有人干了她想干而不能干的事。
不过,不是说楚丽妃已病入膏肓了吗?
怎么还有力气朝狗皇帝行凶?
“阿颜,朕问你,楚氏想对朕行凶,要行刺朕,你之前知不知情?”
声若寒冰,冻得朱颜回过神,听了狗皇帝的话,抬头望去,只见狗皇帝目含凶光,深幽不见底,如毒蛇般盯着她,吓得她不由打了个颤栗,连忙收敛住心神,“我不知情。”
“既不知情,眼里有惊就行,给朕收起你脸上的喜色。”狗皇帝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怒喝起来,威势逼人,紧接着,哐当一声,右手砸出去一个琉璃盏。
朱颜瞧着琉璃盏准确无误地从她身侧飞过,砸落在高高的门槛上,哗啦声碎了一地,视觉冲击,却反而使她心头的惊吓去了两分,都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脸。
她脸上的喜色,有这么明显吗?
她真的没有控制住自己。
鬼使神差间。
不知是受到楚丽妃敢于朝狗皇帝行刺之事的刺激,还是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她和狗皇帝俩,又或者,怪两座十二连枝铜灯的灯火太过明亮。
林林总总原因下,朱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出声问道:“有这么明显?”
问了,等于变相承认。
朱颜都觉得自己在作死。
果然,话音一落,就听到狗皇帝连连冷笑,“可惜呀,让你失望了,一个垂死之人能奈朕何,金钗划过,只戳破一层皮,就让朕避开了。”
朱颜微垂下头,这回只敢在心里表示可惜。
确实是有那么点可惜。
又听狗皇帝喊道:“阿颜,你过来,到朕身边来。”
朱颜迟疑了一下,“陛下要做什么?”
“怎么?还要朕起身来拉你,让你过来,你就赶紧过来。”狗皇帝几乎是怒吼道。
朱颜耳膜发痛,嗡嗡作响,只得往前走,感觉狗皇帝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随时都能发疯,格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甚至暗暗有些后悔,刚刚不该刺激对方。
近前,被狗皇帝伸手一拉。
朱颜几乎是跌撞着,撞倒在狗皇帝的怀里,对方不给她坐直身的机会,右手托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两眼如炬盯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布满疑心、猜忌,“阿颜,朕再问你一遍,楚氏行刺朕,你到底知不知情?”
“不知。”
狗皇帝似未听到般,接着逼问:“五天前,你为什么要在朕面前提起楚氏,提及她想见朕?”
朱颜瞬间恍悟,狗皇帝是因为她提了这一嘴,才去看望楚丽妃,狗皇帝这是……这是怀疑她提前知情,想借楚丽妃之手,置他于死地……这是不是太会联想,太多疑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个时候,再多的否认,也是无用。
朱颜控制住自己要打颤的牙齿,直视对方,“我要是有这个胆子,何必假手于他人,你日日在我身边,我时时能见着你,我真要动手,岂不比旁人更方便。”
有时候,恨起来,她是真盼着狗皇帝早死算了。
但从来没想过自己动手。
她连鸡都不敢杀,何况是人。
对于人命,她始终心存一份敬畏,不敢越雷池半步。
时间仿佛停滞了般,朱颜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狗皇帝紧绷着的下颌出现一丝裂纹,审视的目光终于露出点笑来,“阿颜,你说得对,你确实不知。”
“阿颜,朕希望,你以后能盼着朕活得长长久久,”
“你说,朕该怎么做?”
狗皇帝也不等她回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头亲了一口,朝外喊了张忠国,“去,让太医进来,另外,你去传旨,召侍中令狐游、宗正寺寺卿赵王张耀,以及汝南侯许康进宫。”
侍中令狐游是狗皇帝最信任的宰相,代表朝中重臣。
宗正寺寺卿赵王张耀,代表皇室宗亲。
汝南侯许康,是狗皇帝的舅父,代表外戚。
这三人是狗皇帝极信任之人。
此刻,早已入夜,宫门也已落锁,狗皇帝召见这些人进宫要做什么?朱颜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些害怕,手脚冰凉,下意识抓住狗皇帝胸前衣襟。
狗皇帝见了,握住她的手,“阿颜,你不用怕,只要朕活着,你不必害怕任何事,朕会护着你的。”
那如果你死了呢?
朱颜心如雷电,狗皇帝是要提前交待身后事?
朱颜犹不敢相信,瞪大眼。
尤其是李院正进来,狗皇帝松开捂着脖子的左手,揭开帕子,刑恩端水进来亲自给狗皇帝清洗伤口,朱颜看到那一道利刃划过的血痕,伤口并不深,还划偏了,从耳后斜出来,最多两寸长。
一点都不严重。
李院正也说,“陛下这两天伤口别碰冷水,别摇头,脖子尽量别做大的动作,等结痂就没事了。”说完,还看了眼旁边的朱元妃。
狗皇帝察觉到李院正的动作,开口道:“不是她伤的朕。”
朱颜只觉得狗皇帝这话,就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如不分辩呢。
果然,李院正不相信,他两次单独给皇上看伤,都是朱元妃在现场。
又听狗皇帝厉色道:“朕说不是她,就不是她,听到了没?”
李院正吓得连忙应声唯,“微臣听到了。”眼瞧着皇上的伤口敷上止血止痛愈合的膏药,又裹了一层细纱,然后打算系上一条围脖。
刑恩捧了十来条各色花样的围脖进来,狗皇帝望向朱颜,“朕等会儿还要召见人,你替朕挑一个。”
朱颜心神不宁,随手指了茶色的松鼠皮毛围脖。
狗皇帝点头,让朱颜给他围上。
朱颜只得起身动手,狗皇帝今晚穿了一身驼色圆领常服,配上茶色围脖,倒是相得益彰。
李院正很快告退,刑恩也退出去,朱颜想离开,“陛下等会儿要召见大臣,我在场不便,先回宫去了。”
“跟你有关,你怎么能不在场?”
一听这话,朱颜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问狗皇帝,“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你等会儿就会知道,等会儿你看着就行,不要说话。”
后面发生的事,朱颜却觉得,根本不用狗皇帝叮嘱,因为除了疯子二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戌正,也可能更晚。
侍中令狐游、汝南侯许康、宗正寺寺卿赵王张耀相继进入大殿,张耀年纪大,来得最晚,听说外面已经落起大雪,三人看到坐在皇上身侧的朱颜时,都意外地看了眼,行礼时,一并行了揖礼。
狗皇帝赐了座,又让刑恩带人挪了张案几放到令狐游面前,笔墨纸砚都摆上,墨汁已研磨好。
“朕今晚宣你们进宫,是有道密诏要留给你们。”狗皇帝说完,也没多作解释,喊了侍中令狐游,“令狐,你来拟诏,朕说,你写。”
令狐游忙应声唯,他常替皇上拟诏,这项工作做起来十分从容,铺开空白帛书,拿起紫毫笔,沾了墨听候。
只听狗皇帝缓缓开口,“维元和五年腊月二十八,夜,朕绍膺骏命,朕如身有不测……”
“陛下。”
赵王张耀、汝南侯许康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大喊一道,再顾不上好奇,从座椅上窜滑下,扑通跪倒在地。
稍稍能稳住的侍中令狐游手中的笔一顿,不敢落笔,抬头望向皇上,“陛下受天承命,千秋万岁,又正值盛年,何作不祥之语。”
“令狐,你继续写。”
“微臣不敢。”令狐游搁下笔,站起身,从案几后走出来跪下。
狗皇帝盯着他道:“卿要是不能为,就让其他人来。”
“陛下,臣不能为。”令狐游俯首磕头。
“赵王你来。”
“臣不……”赵王张耀拒绝的话没说完,就让狗皇帝给打断,厉声喝道:“你要是不写,朕就立即派人查抄宗正寺,把你手里的那道圣旨给毁了。”
张耀吓得立即不敢再拒绝,他听明白皇上说的那道圣旨,是高祖留下来子立母死的圣旨,颤颤微微、战战兢兢地拿起笔。
只听狗皇帝继续道:“朕如身有不测,令朱元妃殉,追封为皇后,皇四子稷序嫡以继大统,选聘许家女为后,敕封元妃母族朱氏兄弟父祖三代为侯,内宫自皇后至采女皆赐自尽,朕之陵寝,唯朕与朱元妃合葬。”
“元后阎氏与继后刘氏,另择吉地安葬,钦哉!”
狗皇帝念完,看了眼已经魂不附体的朱颜,对三人交待,“这道密旨只是以防万一,卿与朕用章后,存于宗正寺,再抄誊一份,放于天(衤录)阁存档,你们谨记,只要朕在一日,这道密旨便不见天日。”
“办完事,今晚就别出宫了,外面下着雪,政事堂那边有厢房,三位爱卿就在宫里留宿。”
三人齐应声唯。
朱颜回过魂来,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把那张帛书给撕了,刚一动,便让时刻留心她的狗皇帝给按住。
“你放开我,你个……”
朱颜狠狠瞪着对方,疯子二字未出口,就让对方给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狗皇帝对着看地板的令狐游三人吩咐道:“你们去勤政堂那边,今晚务必把这事办妥,朕等会儿再过去用玺。”
三人几乎是鱼贯而出,赵王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份帛书。
随着毡帘落下,隐隐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疯子的骂声,他们根本不敢细听,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养心堂内的狗皇帝,在大臣离开后,就松开了朱颜。
听朱颜骂他疯子,他没有驳斥,反而笑了,笑着承认,“朕确实有些疯了,但是阿颜,你若乖顺一点,朕何至于如此,你说说,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呢,你竟盼着朕死。”
“你不信我。”朱颜猛地意识到,狗皇帝从头到尾,就没相信她的话,还怀疑她和楚丽妃合谋。
“楚氏以前够听话,那样一个柔顺的人,都要杀朕,阿颜,你让朕怎么信你,你可是一直都不听话呀。”狗皇帝说完,褪去脸色的戏嬉,突然变得极冷漠,“朕不相信任何人,朕只信自己。”
“从今往后,只要你盼着朕活得长长久久,你讨厌的朱家便不会封侯,朕要的,是你生死相随,与朕生同寝,死同穴,所以,你乖顺一点,等将来朕老了,朕或许会撤销这道密旨。”
“朕还要事,今晚你想回芙华宫,或留在仁守堂都可以。”狗皇帝扔下这句话,起身往外走。
朱颜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浑身都在打颤。
作者有话说:
◉ 83、只看眼前
楚丽妃死了。
二十八日夜里, 清阳宫被中常侍杨新带人接管,早已病入膏肓的楚丽妃,只审讯出她是为妹妹报仇的口供, 没几息, 便咽了气。
杨新听命于皇帝,连刘皇后都插不进手。
楚丽妃以谋逆罪论处,褫夺妃位,贬为奴籍, 夷族。
原本楚丽妃与妹妹是孤儿,本家在邯郸, 早已不可闻, 楚丽妃得宠后,寻找母族未果, 便认了个本家, 由崇阳长公主牵线,与朝中同样出身邯郸的司农寺少卿楚晃联了宗。
又过继楚晃之子楚简为兄弟,以续父母香火供奉。
楚简年十三, 便被敕封为正六品下通直郎。
楚丽妃谋逆案,楚晃一族受牵连下狱。
清阳宫里服侍楚丽妃的宫人内侍,全被投入暴室狱赐死, 刘皇后拦不住,又见不到皇帝,急得团团转,只能来芙华宫找朱颜。
不想, 朱颜却病了, 病来如山倒, 都起不了身。
要不是看到宋太医陈太医受诏驻守芙华宫, 一日三回给乾元殿呈递脉案,刘皇后差点吓得以为,朱颜已变成第二个失宠的楚丽妃。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回后宫,使得整个内廷,人心惶惶,没有一丝年节的喜庆。
三十日除夕,内廷的正宴,刘皇后取消了三品以上外命妇入宫朝见,只举办了夜宴,即后宫嫔妃一起守岁的团圆家宴,皇后又派刘中侍去乾元殿请皇上来参加,皇上没来。
刘皇后既失望,又松了口气。
去年除夕宴,卫贤妃谋害亲儿,今年除夕前两日,又出了楚丽妃谋逆案,皇上真来参加宴会,万一谁犯个傻,惹到皇上,还不知怎么发作。
她总觉得这两年格外不顺。
转头,交待内侍省,今夜多放点爆竹驱邪,祈祝来年宫中平安顺遂,心里开始琢磨,人胜日那天,除了宴请嫔妃到凤仪宫吃‘七菜羹’,互赠华胜外,她要不要再亲自出宫去拜拜佛,祈求宫中人口平安康健。
夜里守岁,过了子夜,忽见刘姑姑来报,“皇上去芙华宫了。”
刘皇后一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吩咐道:“让宫妃们都回去,凡带着孩子的,赐乘挡风软轿。”
宫里不顺遂,她今晚必定要守岁到天明,其他宫妃回去,就随她们意愿,刘皇后没作强求。
刘姑姑应声去安排。
——
芙华宫,灯火煌煌。
因元妃病倒,卧床不起,两位太医入驻,整个宫里的气氛都很低迷,除了四皇子,其余宫人内侍连走路的脚步都很轻。
寝宫内,曲姑带着四皇子守在病榻前。
元妃自前晚去了趟乾元殿,回来后,当晚就发起了低烧,噩梦连连,时不时惊醒,心慌气短,浑身颤栗冒冷汗,喝了宫里常备的安神药都不管用,折腾了一夜不曾安歇。
曲姑和秋叶还有陈医女轮番守在床榻边。
到了昨日清晨,低烧退去,宋太医陈太医进宫来请平安脉,只劝说补充睡眠,保持心态平和,没其他大碍,眼见着无事,谁知朱颜睁开眼,神情稍稍清明些,问得楚丽妃死了,被废夷族。
两眼一翻,人便昏了过去。
把曲姑和两位太医吓得够呛,一阵手忙脚乱,等到用针炙把人扎醒,朱颜浑身无力,根本下不了榻,之后,喂了米粥,喝不下,还呕了两口血,手捂着心腹部喊痛,两位太医诊断出是胃有毛病。
医理上称胃脘痛,由忧怒过重,气机不畅所致。
俗称心痛或心下痛。
太医一致建议要先消除忧怒过重的情绪,保持心情舒畅。
原本朱颜因生病,把儿子挪了出去,这会子听太医这般说,曲姑也顾不上会不会过病气,把四皇子带进寝宫内陪朱颜说话,晌午的时候,朱颜勉强吃了点很稀的小米粥,喝了太医开的药。
眼下开的药,多是宁神静气。
用陈太医耿直的话说,良医难救求死人。
接下来,朱颜昏睡的时间多,醒过来,除了进食便是喝药,唯一让人放心的,没再吐血了。
短短两日时光,朱颜整个人瘦了一圈,在行宫里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又全还了回去,脸上冷白得一丝血色都无。
除夕夜,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
子夜一过,曲姑令人在宫里放了爆竹后,便哄着听过爆竹声精神更抖擞的四皇子去睡觉,“恭喜殿下又长了一岁,该安睡了,明儿精神好,娘娘醒来,见着殿下心里也高兴,娘娘心里一高兴,病就好得快。”
张稷很听话,他希望阿娘的病早点好起来,“吾还在这儿陪阿娘睡,今晚不许把吾抱走。”
“好。”曲姑点头答应。
她发现,有四皇子在身侧,朱颜哪怕从噩梦中惊醒,情绪也会稳定许多,她猜不到前晚养心堂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朱颜这次病由,却是那晚引起的,病根全在忧思恼怒。
“陛下。”曲姑察觉到走进来的皇上,连忙起身。
四皇子张稷回头,喊了声阿耶。
皇上近前两手抱起儿子。
张稷瞧着阿耶板着脸,有些害怕,主动说道:“阿耶,田田回来后,一直陪着阿娘,下午阿娘醒了一次,吃了小米粥喝了药,还和田田说了很多话。”他今日清晨醒来跟着阿耶去太庙参加祭祖,从太庙出来,阿耶便立即放他回来陪阿娘。
“田田乖。”皇上摸了摸儿子脑袋,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夜深了,跟着你傅姆下去睡觉。”
“田田听阿耶的。”张稷仰着笑脸回道。
一旁的曲姑见了,微愣了下,瞧着四皇子听话地跟着钟傅姆离开,心里暗叹,宫里的孩子总是过分的早熟,有三皇子那般纯厚质朴,更多是四皇子这般异常聪慧的孩子,过早地察觉到宠爱的重要性。
偏偏,作为最该清楚的人,朱颜却想不通这一点。
“这儿有朕,你也下去。”
皇上的命令,让曲姑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唯,临转身时,多交待了一句,“娘娘这两天夜里常常惊醒。”
“朕知道了。”
皇上挥手让曲姑退下,抬头望向躺在床榻上的人儿,一张冷白的脸,白得有些过分,嘴唇同样发白,闭着眼,哪怕昏睡着,眉头依旧紧蹙,似很不安宁,他挨着床榻坐下,伸手摸了摸阿颜的眉头,瘦得脸上只见骨头不见肉。
可眼前的阿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似乎理解了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觉得,他可能真病了。
他这两天没来,一是因为他确实很忙,临近年关,本就事多,有各种祭祀,今年又是藩王进京朝觐之期,还有他之前派往回纥的和亲使许节,也赶在这两天回来了,回纥王已同意派两名王女嫁来大虞,以固两国邦交。
二是因为不想再刺激阿颜。
他没料到前晚的事,对阿颜的刺激有这么大,竟会直接病倒。
在他眼里,阿颜的胆子很大。
说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有胆子不听话,忤逆他,甚至敢对他动手,却还会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他一直就觉得,阿颜是不怕他的。
以往也只有睡着了,才老实些。
可是这天夜里,他却见识到,哪怕连睡觉,她也不老实,惊醒过来后,直接把他从床榻上给推了下来。
从床榻上滚落到地上,哪怕寝宫内的金砖地板上铺有一层厚实的虎皮毛毯,还是摔得很痛,好不容易阖眼睡个安心觉,就这么生生给中断了,翻身站起来,只见罪魁祸首抱着锦被坦然来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你。”
狗皇帝顿时给气笑,“你这张床上,除了朕,就是阿稷,你会不知道是朕?”
朱颜没接这话,刚才在梦里被他追得厉害,惊醒过来,看到他在身旁,梦里是他,醒来还是他,简直阴魂不散,她心里那个气,根本没多想,用尽了吃奶的劲,直接把他推下床。
大约用力过猛,浑身跟脱力一般,连带着脑子也晕乎乎的,没有精神。
眼不见为尽,朱颜索性闭上了眼。
狗皇帝一见,上床抱住朱颜,凑过去逼问道:“阿颜,朕知道你醒了,别给朕装睡,你说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朱颜被摇得厉害,又使不上力去推开他,只好道:“我不舒服。”
“你哪儿不舒服。”
狗皇帝心头积攒的那股子气,一下子消散了,变得紧张起来,立即放开朱颜,又摸了摸她额头,“你等着,朕立即去喊太医来。”
朱颜听了这话,突然睁开眼,仔细盯着对方瞧,发现对方翻身下床的动作,紧张得十分凌乱,毫无章法,甚至连罗袜都没穿,赤着脚跑了出去。
毡帘轻摇,幅度很轻,没有带入一丝寒风。
朱颜伸手捂着胸口的位置,突然间意识到,也或者是因为从前她一直在抵触,刻意忽略,狗皇帝确实不是个长情之人,也确实是个贪恋美色之人,但是对她,至少眼下,也存了几分真心。
如果不图长久,只看眼前。
在这一段时间内,她绝对能够做到狐媚君心、红颜祸水。
更遑论,她也没有将来。
因此,等狗皇帝再进来,朱颜直接道:“我没事了,不用看太医。”
“你真的没事了?”狗皇帝满脸狐疑。
“只是有些累。”朱颜说着,重新闭上了眼。
“那你赶紧睡觉。”狗皇帝近前,替朱颜掖了掖被角,又到门口去吩咐一声,令太医不要来了,才重新回到床上,担心身上的凉意冷到朱颜,没去抢朱颜的被窝,重新翻开一床锦被盖上。
次日正旦,新年伊始的大朝会十分重要,狗皇帝没敢真睡。
清晨他起来后不久,朱颜也跟着醒了,他直接开口给朱颜拜年,“新的一年,朕祝阿颜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妾恭祝陛下国泰民安,国运昌隆。”
朱颜话音一落,狗皇帝满脸惊喜,大约是没料到朱颜能回应他,不顾已穿好的朝服,上前抱住朱颜,手抚摸着朱颜的面颊,“阿颜,你一定要好好的。”
“陛下真希望我身体好起来。”
狗皇帝挑眉看向朱颜,“当然,朕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他也从不屑说假话。
“楚丽妃已死,滥杀无辜,有违天和,陛下饶了清阳宫的宫人内侍性命,如何?”
朱颜微仰头,盯着狗皇帝,发现狗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僵,变得难看起来,桃花眼也微眯了起来,在他身边待久了,慢慢察觉出,这个动作基本上是他发怒的前兆。
然而,朱颜如同没看见一般,接着问道:“我身体不好,陛下赦免人命,只当是为了我的身体祈福,也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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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名利抉择
狗皇帝脸上瞬间阴转晴, 含笑道:“行,饶他们一命,发配去皇陵守陵。”低头朝朱颜唇边亲昵地蹭了下, “若你身体不见好, 朕再杀他们也不迟。”
朱颜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狗皇帝真答应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何况, 关系到五六十号人的性命,朱颜心里是高兴的, 越发觉得, 做个能狐媚君心的祸水也不错,若没有后面那句话就更好了。
简直丧心病狂, 把杀人说得跟吃饭喝水似的。
“今日正旦, 一年新始,一开口就提杀人,你不嫌忌讳, 我还忌讳。”朱颜一把推开狗皇帝,转身躲进锦被里。
狗皇帝早习惯了朱颜翻脸比翻书还快,也不生气, 反而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角,别蒙着脑袋,“朕走了,今日辰巳之交有日蚀, 你记得待在屋子里, 别出门, 朕带田田去参加大朝会, 等朝贺结束,再派人送他回来。”
朱颜轻嗯了一声。
日蚀即后世所说的日食。
时下,日食被认定为凶兆,是上天的一种警示,钦天监预言将有日食发生后,就有大臣上书谏言,请皇上罢了正旦日的大朝会,令所有臣民都躲在家里不出门,避过天罚降临。
只是狗皇帝没同意,还把上书的大臣给骂了一顿,骂对方居心叵测,刻意借天象蛊惑人心,制造不安。那位大臣已被狗皇帝责令在家闭门思过。
其实,从这一点看出来,狗皇帝是不信鬼神的,大约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人。
朱颜想观看日食,辰初就起来了,身子依旧软绵绵的无力,一半是因病着,一半是前两天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让人搀扶起去了东暖阁,洗漱后,朱颜吃了半碗白膏粥,饮了小杯椒柏酒和桃汤,按时下习俗,再喝屠苏酒,嚼胶牙饧。
胶牙饧,是一种麦芽糖。
最后连‘五辛盘’也尝了一回,葱、蒜、韭菜、油菜、香菜五种凉菜拼成一盘,新的一年,新的口味,取迎新之意。
曲姑端上来的药,朱颜没喝,这两天太医开的药,全是安神静气的疗效,她自己想通了,又何须再借药物来安神静气。
朱颜想到两位太医还留在宫里,没回家过年,直接吩咐曲姑道:“今日是新年,让宋太医和陈太医都出宫回家去,给他们各赏银五十两,绢帛二十匹,让他们在家好好过节,也不必过来拜年请安。”
按时下的货币兑换制度与物价,一两银子换一贯钱,即是一千文铜钱,一匹绢帛换五百文,一文钱可以购买两斤半的粟米,换算过来,五十两银子和二十匹绢帛相当于后世二十多万元的购买力。
曲姑听了,不得不提醒道:“娘娘体恤他们原是好心,只是他们得了皇上的旨意,专门进宫来给娘娘看病,娘娘没痊愈前,他们也不敢离宫。”
“放心,皇上那有我,我身体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办。”
朱颜想想今日到底是大年初一,宫里寂静得有些过分了,又多叮嘱曲姑一句,“还有宫里的宫人内侍,不必拘着他们,新年新气象,该吃吃,该乐乐,多放点爆竹,众人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瞧着也喜庆些。”
“别冷清清的,一点年味都没有。”
曲姑算是瞧出来,朱颜心情是真好,她也跟着欢喜,连忙应声唯,出去安排。
在这芙华宫,只要娘娘心情好,皇上便心情好,皇上心情一好,大家当差都能轻松许多。
芙华宫上下百余人,能席开十来桌。
元妃喜欢喜庆,她怎么着都要让人把气氛搞起来。
芙华宫里很快响起了爆竹乐鼓声,朱颜独坐在暖阁内听得响声,一面认可曲姑的执行力,一面又觉得在这种喜庆的节日里,所有人都有一种天性,想欢欢喜喜庆贺新年。
辰正时分,儿子阿稷从含元殿回来。
“……我随众臣给阿耶拜完年,又跟在阿耶身边看了一圈藩王们给阿耶献礼贺新年,还有献人的,都是漂亮的小娘子,后面,阿耶让我回来,叮嘱我说等会儿如果真有日蚀,要好好在宫里陪阿娘。”
“真有日蚀,阿娘就带你去廊庑下看日蚀。”朱颜摸了摸儿子脑袋,笑道。
狗皇帝之所以会说,‘如果真有日蚀’的话,是因为钦天监预言天象,有时候也不准确,尤其是时间的准确性比较差。
因此,辰巳之交,天色开始变暗时,朱颜倒觉得狗皇帝的钦天监本领很强。
辰巳之交,即上午九点钟左右。
今日雪后初霁,天上能看到太阳。
朱颜拿起披风斗篷穿上,带着儿子阿稷出了暖阁,走到廊下,见宫里的宫人内侍有开始惊慌的,连忙出声,“这是一种天象,很快会过去,若胆子小,就回屋子里待着,胆大的,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记着,不要盯着太阳看,不然很容易把眼睛看瞎。”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曲姑自天象出现后,就急急赶回暖阁,不料,正撞上朱颜带着四皇子张稷从暖阁内出来。
“我带田田出来看天象。”
“娘娘,天狗吞日,视为不祥,请娘娘……”
“你要不放心,跟着一起。”
朱颜打断了曲姑的话,日食天象最多七八分钟,她不愿意耽误,选定一个位置,牵着儿子阿稷走到廊庑下,在一张背光的美人靠上坐下,身子太虚,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都使不上力,
“你派人去暖阁内把那盆黑墨水端出来,搁放到那边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朱颜伸手指了指侧前方的台阶位置。
黑墨水,是她加了墨汁调的。
日食下的太阳光容易灼伤眼睛,在没其他工具的情况下,只能通过观看映在黑墨水中的太阳来观看日食。
曲姑见了,顾不上劝说,连忙听命,又立即着人去搬了坐垫与隐囊过来,让朱颜靠在隐囊上,扶她坐好,再给她手里塞个暖炉。
朱颜道了声多谢,又让曲姑叮嘱大家,若不回屋子里,在外面不要盯着太阳看。
曲姑连忙答应。
“为什么盯着太阳看,眼睛会瞎?”
“太阳光太灼热了,会烧到眼睛。”朱颜抱住儿子,用斗篷把儿子完全罩住,只露出小半个脑袋,指着侧前方台阶上的那盆黑墨水道:“田田想看日蚀的天象,可以从那里看。”
此刻,太阳已渐渐被月球遮挡,从月牙,再到半圆,及至整个太阳被遮,没过多久,天完全黑了下来,天上唯有被遮住的太阳四周散发出绚烂多姿的日冕。
今日的日食,是日全食。
“阿娘,天狗真的把太阳全吞了。”
朱颜听着儿子急切的稚言稚语,忙笑着安抚,“田田再等等,天狗会把吞下的太阳吐出来。”
大约半分钟左右,已全黑的太阳露出一丝光芒,遮掩的部分开始慢慢显现,光亮的部分依旧是从月牙到半圆、全圆,及至整个太阳全部显露,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朱颜都能听到周遭的人齐齐松了口大气。
不知谁敲了下鼓,乐鼓声重新响起,奏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欢快。
“阿娘,天狗为什么要吞太阳?”
朱颜听了儿子的问题,跟儿子讲了一下日食原理,“日蚀是一种天象,月亮走到太阳和我们所处位置的中间,挡住了我们看到的太阳光,便出现日蚀。”她还特意用手中的两个小暖炉比划了下。
张稷一点就通,立即道:“月亮挡住了太阳,月亮是阴,太阳是阳,这叫以阴侵阳。”
“也可以这么说。”朱颜点点头。
此刻的她,根本没意识到,‘以阴侵阳’这四个字有什么不妥,直到后来酿成一桩大祸,血流成河,若那时她知道会这般严重,这一次的日食,她会老实待在屋子里,不会出来看。
以阴侵阳,后宫必有妖孽。
一桩简单的天象,竟会被人拿来利用,大做文章。
且说眼下,日食的出现,因为狗皇帝照例举行大朝贺,倒是从一定程度上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所以,等到日食散去时,未造灾变或带来异常,朝中涌起不少歌功盛德者。
——
正五初五,皇后在凤仪宫燕来堂宴请外戚女眷。
因朱颜病着,狗皇帝特诏令朱母莫氏进宫探视,又进封莫氏为归德郡君,赐食邑五百户。
之所以进封为郡君,一是因为已废除的后妃恩封母家制度中,正一品四妃的母家,是封国公或国公夫人,二是因为朱青云为五品官,恩封妻子,莫氏身上已有县君的诰命。
制度已废除,既不能封国公夫人,又想增加恩赏更进一步,取了中间的郡君诰命。
狗皇帝倒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加封她生母卢氏。
朱颜想起卢氏的性子,给点颜色就能开染房,况且,当初二娘朱绮进宫勾搭狗皇帝,搞不好也是她教的,连连摇头拒绝,“不必了,真给她封了诰命,下一步,她就该来哭求我照顾舅家,给卢家求官求钱。”
她打小经历过,但凡嫡母莫氏给了她什么好东西,卢氏不仅私下找她索要,除了给自家弟弟妹妹不算,还要给卢家表弟表妹一份。
她吃过一两次亏,后来就不再搭理生母,卢氏索要东西不成,便私下里阴阳怪气嘲讽她不记生恩,只记养恩,专捡高枝,却被朱颜告状,之后被父亲朱青云训斥过几回,反而变得懂礼起来。
初五那日,嫡母莫氏进宫来,朱颜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她向来不参加宫宴,所以燕来堂的宴请,她没有去。
下午,嫡母莫氏参加完宫宴,散席后又来了趟芙华宫,一脸狐疑与谨慎,“元娘,刚刚宴席上,燕国公夫人和汝南侯夫人对我格外热枕,还邀请我和你阿父明日去许家拜年,我只推说要回家后,问你阿父什么时候有空。”
燕国公夫人是皇上的外祖母。
汝南侯夫人是皇上的大舅母。
哪怕她进京城才两个多月,却也听说过,这两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高傲,莫氏又第一次参加宫宴,哪怕皇后很好,对她十分照顾,她心里也忐忑至极。
朱颜想了想,说道:“也好,你回家后,跟阿父说,推拒了。”她没忘记那道密旨,狗皇帝给儿子阿稷定了门亲,便是许家女。
那晚,汝南侯许康是三个见证人之一。
许家人的热忱,也就有出处了。
朱颜又和嫡母莫氏说,“我不喜欢参加宫宴,阿母要是不喜,以后就不必来,推拒便可以,有空递个牌子,我再召阿母进宫来坐坐。”
横竖她现在一年有四次召见母家女眷的机会,不必请特旨。
更何况,她逾矩超过次数,狗皇帝只会更高兴。
“行,我听你的,如今在京中也方便。”
莫氏欣喜答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元娘,皇上恩赏的五百食邑,我想请辞掉,你让皇上收回去,我现在的诰命比你阿父的官位还高,昨日恩旨一下,你阿父又起别的心思了,你阿娘当场又哭了,今日我出门,你阿耶还拉着我衣袖,直说夫妻一体,父母该一视同仁。”
“阿母回去,就说我说的,让他少做春秋大梦,不然我不介意让他滚回睢阳做个土老财主。”朱颜又说道,“阿母有诰命食邑傍身,以后不必顾忌阿父。”
莫氏听了,倒是笑了,笑得极柔和,“这几年,我就没再怕过他。”尤其那年从宫里回去后,因着朱二娘干的那事,她占理,反而弄得朱青云和卢氏两个合谋者灰头颓脸。
只是朱二娘那事,也是朱颜的忌讳,她话里没敢带回来。
———
莫氏回去后,还是上书拒了食邑。
狗皇帝接到宗正寺递来的折子,拿来问朱颜。
朱颜不意外,相比于利益,阿母更在乎名声,“既然我阿母品行高洁,不愿意无功接受朝廷食邑,陛下不如同意我阿母所请,再下一封诏书褒奖我阿母德行。”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觉得吃亏了别来找朕麻烦。”狗皇帝为防朱颜找他算后帐,特意挑明,食邑是实打实的支出,褒奖只一纸诏书,朝廷宰相们肯定会喜闻乐见后者。
尤其是爱算帐特抠门的右仆射尚全。
他当初提拔尚全做右仆射,委以重任,辖管户部、工部、兵部,原本也是看中他的算术之材,他倒确实发挥了他的特长,如今户部都快要成铁公鸡了,一毛不拔,要拔必须合理合法。
收钱倒是收得比谁都快。
朱颜点头,毕竟相比于名声,朱家有一个更好利的人,她阿父朱青云。
这回,先让他肉痛一回,再教他以后慢慢习惯,什么叫区别对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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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胆大包天
朱颜是从襄阳公主口中得知, 她阿母莫氏和阿父朱青云在家里打架一事,据说朱青云顶着张大花脸去了少府监下的互监市,只一个上午, 全京城都知道, 归德郡君莫氏的剽悍了。
难怪,前两日,狗皇帝看她眼神怪怪的,还感谢她之前手下留情, 让她摸不到头脑,原来根子在这儿。
朱颜只能暗骂朱青云不要脸。
她就是认为, 朱青云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顶着张大花脸出的门。
阿母莫氏这次太失策了。
打人,能打的地方多的是, 干嘛打脸?
“真没看出来, 归德郡君那么一个笑起来都温柔和气的人,竟这么剽悍。”竟会在家和夫君打架,后面这句, 襄阳公主没敢说出口,毕竟那个夫君是朱颜的亲阿父。
朱颜只能尴笑,她早就清楚莫氏剽悍, 以前动嘴不动手,只是因为她底气不足,因出身商家,哪怕携百万家财嫁入官宦之家, 却依旧底气不足。
朱颜立即派曲姑去凤仪宫呈报刘皇后, 召阿母莫氏进宫。
莫氏于次日进宫, 依例要先去拜见刘皇后, 再来芙华宫见朱颜,然而刘皇后免了莫氏朝觐之礼,宫中专门引导外命妇入宫进见的中谒者监苏良方,直接把人领到芙华宫。
平安给了赏银。
苏良方不仅推拒了,还带着车驾仪仗特意在芙华宫的门房处候着,等待送归德郡君出宫。
门口守门的宫人内侍,没赶他走,早见怪不怪了,芙华宫从不缺来献殷勤的人,尤其是元妃自行宫回来后,宫门口这样的人就更多了,只要不挡着贵人的路,干扰到贵人,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何况人家借口十足。
他在这儿等着,免得归德郡君要出宫时还需等候接送的车驾。
——
芙华宫,东暖阁内。
朱颜为了不让莫氏给自己行礼,把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都打发了,连曲姑也没留下,起身迎到门口,拉着莫氏的手引她到一张垫了褥子的玫瑰交椅上坐下,“阿母,你和阿父打架,怎么打脸?要打,也该打其他地方,至少不必带出愰子来。”
她没问为什么打架。
莫氏听了,先一愣,尔后笑了,带着几分懊恼,“哎哟,别提了,当时一急,手伸出去就没想那么多了。”
又问道:“你在宫里也听说了?”
朱颜点点头,“前朝内宫是不通消息,只是女儿这里,襄阳公主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话,外面的事,我听她说的。”
“反正这回丢大脸了。”
莫氏在女儿面前都忍不住抚额,自从夫君朱青云顶着那张带着她指甲印的大花脸去衙门后,她就躲在自己屋子里,谁都不见,上门来拜年的,让大郎朱进和儿妇魏氏招待。
接着,莫氏对朱颜合盘托出动手的原由,“我上书辞掉五百户食邑,没提前和你阿父商量,书函是让大郎帮忙写的,之后圣旨过来,你阿父才知晓,这件事惹得他很生气,只是碍于那封褒奖的圣旨,发作不得。”
“再加上,我的诰命比他官位还高,他原就愤愤不平,所有的愤懑情绪累积到了一起,前两天,我又阻了他一回财路,便吵了起来,之后吵得凶,闹起来,双方就动起了手。”
莫氏说到这儿时,一团和气的笑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急切的神情,“元娘,你今日不召我进宫,近几日,阿母也要递牌子进宫求见。”
朱颜神色一紧,知父莫若女,“他又以权谋私了?”
她特意去了解过,互市监掌管大虞朝与边境高昌、东胡、回纥及蕃人等外族的贸易往来,包括货物及马匹骆驼的交易,是个大肥差。
“差不多,不过借的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想借元娘你的。”莫氏说到这,脸色都有些发白,回忆道:“大约初七那日,你阿父从外面吃酒回来,带回来一匣子田契,京郊五千顷良田,说是别人送的礼。”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我来京后,让大郎去打听过京郊良田的价格,一亩相当于颖州府的十亩,老家睢阳的十五六亩,就这都有价无事,寻常人根本买不到,何况一出手,就是五千顷。”
朱颜一听这数字,都皱眉头。
五千顷,就是五十万亩,相当于半个县的耕地,谁这么大手笔,况且,京郊的良田从来都是有数的,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还是白送的?
想什么好事呢?
朱青云的胆子从来就很大。
“我后面派人跟了你阿父几天,没看出端倪,倒是初十那日,你阿父求到我跟前来。”
莫氏说到这,脸上浮起一丝不耻与羞愧,“他要我进宫找你,让你去皇上面前替一个叫楚晃的罪犯说情,说楚晃和楚废妃只是联了宗,本就不是一家,楚废妃犯事,不该牵连到楚晃身上,楚晃因此事而祸连全族,是一桩大冤案。”
朱颜听到这,心头一颤,冷笑出声,“阿父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你阿父和我说,他原本也要拒绝,不相信你能影响皇上,只是送礼的人又和你阿父说,楚废妃身边的宫人,因你替他们说情被皇上赦免了,所以楚家才用厚礼求告上门来。”
朱颜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知道她给楚丽妃身边宫人内侍求情的,拢共只有狗皇帝和刘皇后,狗皇帝不会对外说,刘皇后对外说,大约原是想那些人感谢她的恩情,又想帮她营造个贤德善良的好名声。
不料,却被有心人利用。
楚晃原为司农寺少卿,后面攀上楚丽妃,成了假外戚,借了楚丽妃的势,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京郊良田,也不足为奇了。
楚丽妃因刺杀皇帝,罪犯谋逆,被废后,楚晃及家族受到牵连,被判夷族,按狗皇帝的脾性,本来拖不了这么久,但正赶上年节,大理寺和刑部以及御史台会审后,才把人犯的处斩时间放到正月以后。
又听莫氏道:“我没敢答应,拒绝了,还让你阿父把那匣子地契退回去,或叫他有本事直接来找你,当着你的面求你,他恼羞成怒,我俩吵着吵着就动了手。”
“之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我本以为他至少顾着脸面,没想到他会顶着那张花脸出门。”莫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这是真的不要脸了。
“阿母什么时候见他要过脸,那五千顷良田的地契,多半还在他手里。”朱颜嘲讽道,朱青云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送到他手里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再退回去,估计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呯呯响。
朱颜又问阿母莫氏,语气依旧带着几分笃定,“之前是不是也有过田地的?”
“是有,但都是半买半送,数量最多也就几百亩。”
“你回去告诉阿父,让他去认真打听打听大理寺少卿丘于扬的名声,不想丘于扬找上门,就赶紧把能退该退的,全退了,还有那五千顷良田的地契,也赶紧退回去,不然,过了元宵节,他就在家等着丘于扬上门。”
朱颜一直觉得,对付不要脸的人,只能比对方更不要脸。
进京仅仅三个月,就敢接这活?
胆子也太大了。
这样的人,就该让他去狗皇帝身边待上一段日子,好好体验一把狗皇帝的喜怒无常,多疑猜忌,翻脸无情。
莫氏忙劝慰道:“元娘,你也别生气,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让他有所忌惮,我再带人去搜他的书房,一定把那五千顷良田的田契找到,还回去。”
纵使找到,还回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五千顷良田,在遍地贵戚的京城,也不是谁都能在京郊拥有五千顷良田。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别人买不到的,白得的,物以稀为贵。
朱颜啧啧两声,脑袋转得飞快,突然站起来,“不行,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兜着。”
朝外喊了声曲姑。
“娘娘。”曲姑很快走了进来。
“你赶紧派人去看看,皇上在不在乾元殿?再禀报一声,我要见他。”
曲姑应了声唯,退了出去。
“元娘,你这是要告诉皇上?”莫氏恍悟过来,惊讶问道。
朱颜没有否认,“纵这件事,我们兜住了,那以后呢?阿父在京城待得越久,见识了京城的繁华与富贵,见识了权势的威力,胆子只会越来越大,必须叫他看清楚,有些事他不能碰。”
何况,用后世的话来说。
朱青云一直就把送她进宫,当年一项大投资,如今,也到了他该收取回报的时候,只要她在宫中受宠一日,朱青云就会想着凭此谋利。
从前朝到本朝。
还有朱青云穿越之前的世界,所了解到的史实。
外戚贵宠一直伴随着王朝始终。
莫氏却不大赞成朱颜告诉皇上的做法,凑到朱颜耳畔,轻声道:“阿颜,阿母从前就叮嘱过你,纵使与夫君再亲密无间,也不要交心。”
朱颜听了,怔忡了下,摇头笑道:“阿母想多了,我怎会把狗皇帝当作夫君。”后一句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似唇语一般,也不管莫氏有没有听清。
不过她一直能理解莫氏的想法。
毕竟,阿父朱青云和嫡母莫氏,便是最典型的利益联姻,双方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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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不合规矩
这日, 狗皇帝并不在宫中。
乾元殿那边的人只说要晚上才能回宫。
朱颜得到消息,又和阿母说了半下午的话,也不好留她在宫中过夜, 趁着宫门落锁前, 把人送出宫。
临行前,朱颜握着莫氏的手叮嘱道:“阿母不要再和阿父起冲突了,最迟,明日下晌前, 宫里会派御前中常侍去府上一趟。”
——
皇上是半夜回的宫。
他一早带上令狐游及几个亲卫近侍出宫,出城, 去了终南山见一位隐者徐贤, 徐贤曾为江南石鼓书院的院长,近年辞了院长之职到终南山隐居。
终南山位于京城南面。
在皇上眼里, 跑到终南山隐居的, 泰半都想待价而沽。
儿子阿稷今年五岁,等到三月春社日,他打算正式给他启蒙, 于是就阿稷延师一事,他特意咨询过令狐游。
令狐游按太子太傅的标准,给他推荐了这位前书院院长、现终南山隐者徐贤。
所以, 由令狐游先递了拜帖,他才正式去上门拜访,见面后与对方谈了一天,及至现在才回来, 老头还算有些本事让他认可, 最后他也说服了老头, 令他答应出仕, 任皇子傅一职。
更要紧的一点,是徐贤专治《春秋公羊传》,而三部春秋中,皇上也是最喜欢这一部,讲大一统、讲变易、讲微言大义,不同于《春秋左氏传》注重礼和《春秋谷梁传》主张贵义不贵惠。
回到乾元殿,皇上正欲洗漱完,在仁守堂随意对付一晚,听留守的张忠国说,下晌元妃派人过来,要求见他。
张忠国又说,归德郡君今天进宫了。
皇上听了,一下子想起来,最近京城里有关朱家的热闹,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他调朱青云进京,是让他们来给朱颜做脸面的,可不是来给朱颜拖后腿的,于是开口问张忠国,“你说,朕调朱家人进京,是不是做错了?”
张忠国吓得面土如色,连忙回道:“陛下怎会错,真说有错,也是他们不能体会圣意。”
“你说呢?”皇上扭头望向刑恩。
刑恩灵机一动,“奴婢只知道朱家人进京后,短短一个月内,元妃娘娘都主动找了陛下两次,这是从前少有的。”
皇上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却高兴地笑了,“数你滑头。”
又喊了杨新进来,“朕让你查的,这几天有关朱家的事,你整理一份,明早送到芙华宫交给朕。”交待完一切,伸手打了个呵欠,望向刑恩吩咐,“走,跟朕去芙华宫。”
——
次日清晨,朱颜醒来,听曲姑说,皇上夜里来了,赶紧起床,“他人呢?现在在哪?”
她很确定,狗皇帝昨晚没来寝宫睡。
曲姑似想到朱颜的心思般,回道,“皇上和四殿下在东暖阁内,皇上昨夜里过来,见娘娘睡着了,怕吵到娘娘,便去了如意轩与四殿下一起睡。”
这话朱颜却不信,狗皇帝什么时候怕吵到别人了。
他就不是这种好人。
曲姑带秋叶等人服侍朱颜穿衣梳洗,又说道:“娘娘不必急,今日没有朝会,陛下不急着去前朝。”
“还是快些。”
朱颜的性子从来不习惯让人等候,这无关性别与恃宠。
朱颜晨妆梳洗完,很快赶到东暖阁内,儿子阿稷规规矩矩坐在狗皇帝身边,狗皇帝好似正给他在揉手。
只是一见到朱颜进来,张稷立即从坐榻上跳下来,跑到她面前,似变脸般,格外委屈地告状,“阿娘,你看,阿耶睡觉把我手压扁了,可痛可痛了。”
朱颜低头,看到儿子右手红彤彤的,顿时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抱起他,“田田受罪了,阿娘给你瞧瞧。”
狗皇帝顿时让儿子的操作给气笑了,伸手指着儿子阿稷道:“小没良心的,刚不说好,阿耶给你揉揉,你不和你阿娘说……”
朱颜听了,抬头横了狗皇帝一眼。
狗皇帝自知理亏,勉强解释道:“阿颜,是他睡觉不老实,那么大一张床,满床乱滚,朕睡着了,他手伸过来,朕哪想会压到。”
朱颜很无语,就不能期望狗皇帝会带孩子,她抱着儿子到坐榻上坐下,摸了摸儿子的手掌手背,小孩子骨头软,好在床上又全是软垫锦被,大约是压得久有些失血,应该没什么大碍。
今日有事,她没功夫和狗皇帝计较。
朱颜哄好儿子阿稷,又带着他和狗皇帝一起用完早膳,然后吩咐钟傅姆和平乐抱他出去玩,她好与狗皇帝说正事。
狗皇帝见儿子阿稷走了,看向阿颜,“你要说朱家的事?”
朱颜嗯了声,把从嫡母莫氏那儿听到的信息,一股脑全和狗皇帝说了,未做丝毫隐瞒。
不料,说完后,狗皇帝突然来了句,“丘于扬查抄楚家,竟漏了五千顷良田,看来,他抄家的本事,未修炼到家。”
要是让尚书省的右仆射尚全过去,绝对雁过拔毛。
朱颜听了,也才恍悟过来。
对哦,楚家早被抄家,真有五千顷良田,也被抄没入官了,照理说,拿不出这么重的厚礼来贿赂朱青云,救楚氏一族。
狗皇帝望向朱颜,似笑非笑问道:“阿颜,你真不想替楚晃求情?那可是五千顷京郊良田,有钱也不一定买到。”
朱颜扭头望着狗皇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想到狗皇帝多疑的性子。
难道,他这是怀疑她想以退为进?
为朱家谋求这五千顷良田?
一念至此,朱颜顿觉得有些恼火了。
朱颜索性不接话,转而翻起旧帐,“陛下要调我阿父进京时,可没先问过我,如今有任何问题,该陛下自己想法子解决,我不想,往后再听到他以权谋私,作奸犯科之事,更不想他打着我的旗号谋得半分利。”
“陛下要是解决不了,趁早免了他的官,打发他回老家睢阳做个土老财。”
“别留在京城祸害人。”朱颜气冲冲道,脸一沉,蛾眉倒竖,美目含怒瞪着狗皇帝。
狗皇帝被朱颜怼着脸问,没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这事上,的确是他私心所致,“阿颜,这事我们不是早过了,怎么又翻前账。”这个习惯太不好了,他最怕就是阿颜翻旧账。
“好好好,阿颜,不生气,”
狗皇帝伸手抱住朱颜,哄道:“一大早的,生什么气,一切交给朕,朕来解决,保管他以后不敢乱来了,好不好?”
“陛下先派人去把那五千顷地契查出来,下晌再遣个御前的中常侍去朱家训斥我阿父一番,让他规矩点。”朱颜推开狗皇帝,站起身,拉着狗皇帝到门口,“其他的,我一概不过问,陛下看着赶紧去办。”
被强拉到门口的狗皇帝,惊了下,“阿颜,你这河还没过,就拆桥,也太急了。”
“你把这桩事解决了再说。”朱颜烦燥道。
她把狗皇帝推到门外,回转身,却让狗皇帝一把拉住,“等等,阿颜,朕派御前的中常侍去朱家训斥你阿父,旁人看了还以为朕对你有什么意见,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自己派人去。”
“我怎么派人?”朱颜拧了下眉头,宫里能出宫的内侍,都是有品级官职的,而宫中历来又只有皇上皇后身边伺候的内侍,才会带品级官职,兼掌宫中事务。
其余嫔妃宫中,譬如她宫里的平安,以前楚丽妃身边的如江,虽号称一宫大太监,却只是恭谓之称,看的是主子的面子,并未有真正的品级。
“你宫里的平安,你若用得顺心,朕赏他一个中给事的职,以后替你出宫去朱家跑腿也方便。”
中给事,内侍省内侍的官职,属正六品。
朱颜想到,只有皇上和皇后身边的内侍才能有品级职位,这样做不合适,况且,宫中的中给事属员是六人,现在也不一定就有空员?
谁知还没等她回话,狗皇帝又自作主张,“朕看就这么定,让他先干着,不合适你再换人,或是朕再给你配人,皇后和内侍省那边,朕亲自找他们说。”
扔下这句话,似担心朱颜不同意,转身就走。
经过院子里,看到宫人们正在挂元宵宫灯,儿子围着少府监送来的那些漂亮宫灯打转,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儿子肥嫩的脸蛋,“四郎,玩得挺高兴的,手不痛了?”
“不痛了。”张稷连忙回道,四周张望了一下,没见到阿娘出来,只好堆着笑脸仰头望向阿耶,“阿耶要走了,我送阿耶。”
“哼,臭小子。”狗皇帝笑着摇头,就让你再轻松两个月。
他知道儿子阿稷对他有意见,还记着去年把他带离行宫、带离他阿娘身边的仇,哄了几个月都没哄转过来,跟他阿娘一个样。
只是狗皇帝没放心上,小孩子有点个性,也是好事。
尤其是他儿子,绝对不能太软绵。
狗皇帝走到芙华宫门口,坐上轿撵,对刑恩吩咐道:“你去和内侍省的监令陈道说一声,擢升芙华宫的内侍平安为中给事,让陈道把相关手续和宫门属籍办好,他今天下午要出宫。”
“另外,派人通知皇后一声,告知这件事。”
刑恩一听,有些意外,却连忙笑道:“这样的好事,陛下刚才早点说,奴婢还能向吕平安道一声恭喜。”
平安姓吕。
“你现在倒回去,去道一声恭喜也不迟。”
皇上身子往后仰,仰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望向笑得极好看的刑恩,凉凉道:“先把事情办妥,再来跟朕嘻皮笑脸,不然,朕安排杨新再给你补几杖。”
刑恩听得后背一紧,连忙收住笑脸,应声唯。
回到乾元殿,皇上对迎上前来的张忠国下令道:“你去传旨,把丘于扬给朕叫来勤政堂,还有郭仆射和御史周中丞也一并叫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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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无从下手
张忠国领命去宣召。
三人中, 最先到达勤政堂的,是今日在含元殿旁政务堂值守的尚书左仆射郭伍,郭伍分管尚书省的吏部、礼部、刑部。
最后一个来的是御史中丞周宣。
张忠国把人领进去后, 退守到门口,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皇上的质问声。
“……朕不明白,你们三司会审办的案,楚晃的案子, 怎么成冤案了?不说勾连楚废妃罪犯谋逆,便是他一个司农寺少卿, 能一口气拿出良田五千顷, 他就清白了?”
在皇上看来,楚家沾了外戚的光, 占了外戚的势, 出事后,却说什么自己没关系,尽是鬼话连篇。
哦, 到头来,光你沾,祸不及你身,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到底是你们谁给了他信息,让他侥幸觉得,朕钦定了的案子,他都可以脱罪?”
这话一出, 三人吓得都不敢坐着了, 齐齐站起身, 忙拱手请罪, 连道不敢。
皇上哼了一声,又继续道:“刑部编定律法,御史台监督,大理寺执行,你们就给朕弄成这个鬼样子,朕年前就和你们说,早点结案,你们偏要说,临近年关,杀人不祥,非国之福。”
“好,朕同意你们,让你们二月份处决犯人。”
皇上说到这,手指重重叩了叩案几面,厉声道:“行,这拖得好,拖得都可以来翻案了,朕今日告诉你们,以后谁再来跟朕说,正月不适合砍人,朕就先砍了谁,试试,到底能不能砍人。”
一通发作下来,御史大夫周宣,直接缩脖子不敢吱声。
分管刑部的左仆射郭伍心里暗暗叹气。
郭伍更清楚,皇上看似追究前事,把他们臭骂一通,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等会儿做决定的时候,堵他们的嘴,让他们无法反驳,毕竟,楚家夷族,当初是他建议留到年后,二月份再行处决。
临近年关,杀人不祥,非国之福。
也是他找的理由,一是国朝历来确实忌讳在正月里处决犯人,二是因为这个案子办得太匆忙了,他不想因律法程序上的原因造成冤家错案,楚晃与家人不无辜,但楚氏其他族人,多半是受了牵连。
谁知,楚晃死到临头,还抱着活命的侥幸。
又递上一个贪污与贿赂的把柄。
“陛下,此事是微臣失职,”
大理寺少卿丘于扬主动跪下揽了责,“五千顷良田一事,微臣回去后立即带人去查,楚氏谋逆一案,微臣会重新核查一遍,补阙遗漏。 ”
“可以。”皇上点头同意,“五千顷良田从朱监丞那入手,如有必要,朕许你带他回你大理寺衙门,让他全力配合你查办,十八日是最后期限。”
皇上说完,扭头看向左仆射郭伍,“为免再生事端,这个案子的犯人定在正月十九处决,那日刚好京城灯会结束,也不扰民。”
“微臣领旨。”郭伍拱手领命,不敢再反对。
御史中丞周宣一对上皇上望过来的目光,就浑身难受。
皇上看着他也来气,“做御史的,该盯着是朝廷的大事,盯着大政方针的执行,不要整天盯着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人家夫妻打架,闺房之乐,干卿何事,这种小节小亏的不要在意,要讲大节大气。”
“海内百川,有容乃大,你回去好好体会。”
三人几乎是灰头草面出了勤政堂,离开乾元殿。
尤其是御史中丞周宣,直到这个时候,才敢擦下额头,一手的细汗,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长舒了口气。
旁边的左仆射郭伍见他这般形状,不由嗤笑出声,“瞧你这胆子,平时不是挺大的,看谁都忍不住弹劾一把,怎么这次吓成这样,又做亏心事了?”
“别胡说八道。”
周宣忙反驳,“我没料到,陛下会突然提起我弹劾朱监丞内闱不修一事。”
“我与谢相公上次就和你说了,别管那件事,你偏不听,陛下何时在意这些,你事干好了,哪怕你喜欢男人,陛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搞不好还会赏你两个男宠,但你要干得不好,你天天守着个老妻,陛下也会觉得你好色。”
周宣一张老脸,憋成了一张苦瓜脸,“左相,你别笑话老身了。”
如今尚书省不设尚书令,只设左、右仆射,因此左右仆射也就成了尚书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拥有宰相之名。
尚书左仆射,亦可称一声左相。
郭伍摇头,正色道:“我可没想笑话你,你我同殿为臣,我也只提醒你,该关注什么,楚晃这事,你御史台之前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确实太失监察之职了。”
说完,郭伍甩袖离去。
他得回部里,找刑部的尚书和侍郎好好聊聊,他们竟然也没接到半点风声。
另一边,大理寺少卿丘于扬,刚下完乾元殿前的丹陛,就被追出来的张忠国给喊住,“丘少卿,请等等。”
“张公公。”丘于扬停住脚步回头。
“陛下特意令老奴带句话给少卿,对于朱监丞,只要不用刑,全权交予少卿处置,同时,也请你好生调1教他,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再知法犯法。”
丘于扬听了,略迟疑了一下,问,“那宫中元妃……”
“放心,后宫不插手政事,并且,元妃也不赞同其做法,晚点,宫中会派人去朱府训斥朱监丞。”张忠国只佩服皇上一猜一个准,连忙把准备的话说出来。
“微臣明白了。”
丘于扬心头一松,素来冷冽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请公公代为传达一下,于扬,感谢陛下信任。”
张忠国应承下来,目送他离开,才回转身。
大理寺寺卿范宁因病一直不断递交辞呈,要告老还乡,皇上都没同意,
原因不在于皇上想挽留范宁,而是皇上在等丘于扬,等他积攒的资历足够了,再顺利接替寺卿一职。
别看皇上今天把丘于扬也一并骂了,但依然对丘于扬予以重托。
丘于扬宠臣的身份,依旧在。
——
芙华宫里,静悄悄的一片。
原本因为宫里的大太监吕平安被授予了中给事的官职,消息传出,大家欢喜不已,宫中处处一片热闹。
只是元妃发现后,却立即禁止了。
“让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庆贺此事。”朱颜交待完曲姑,又就这件事,把吕平安叫到东暖阁内。
升官是高兴事。
然而,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清楚,免得以后犯糊涂,或做成一笔糊涂账。
朱颜也不愿意见到,“平安,皇上额外授你中给事一职,你怎么想?”
“奴婢能得官身,都是托娘娘的洪福关照,刑中侍也跟奴婢说了,皇上破例赏赐奴婢中给事的职务,是为了方便奴婢给娘娘出宫办事,让奴婢有个自由出入宫禁的身份。”
“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朱颜满意刑恩提前把事情交待清楚,倒省去她做铺垫,“我不能出宫,你这个中给事,是为了方便你帮我去朱家传话,所以不会有晋升,也不要去庆贺。”
“如果你将来离了我芙华宫,要是还得了个中给事的职,我绝不挡你官路,也不会拦着你庆贺,还会送你一份贺礼。”
吕平安一听这话,连忙表忠心,“奴婢哪都不去,只愿在芙华宫伺候娘娘。”
他清楚自己才智普通,能在芙华宫里领内侍的头,不过是占了先来的便宜,如今芙华宫炙手可热,不知多少人想往里钻而不得,除非他脑子被驴赐了,才会去另谋出路。
朱颜话说得直白,把话敞开了说,“历来嫔妃宫中的内侍,皆是无品级无官职,所以我希望你谨记一点,切不可插手内侍省与宫中任何事务,也不可兼顾内侍省中给事的职责。”
“不然,我第一个不饶你,再请皇上皇后免了你的职。”朱颜说到这,面上难得严厉几分。
“奴婢谨遵娘娘旨意,”吕平安吓得连忙保证,“奴婢谢娘娘恩典。”
“不必谢我。”
朱颜摆手,好话坏话她都已说在前头,如果平安管不住自己的手脚,狗皇帝也说了,她可以换人,“起身吧,先随我去趟凤仪宫,去向皇后谢恩,回来后,再替我去趟胜业坊朱家。”
“娘娘要亲自去凤仪宫?”
曲姑十分诧异,外面天寒地冻,朱颜身体不好,最近都没出过门,她担心道:“娘娘,要不让奴婢替您跑一趟,有什么话,奴婢帮您带。”
“这趟我必须亲自去。”朱颜神色坚定道,让曲姑去安排挡风软轿。
当初御前中常侍刑恩兼领芙华宫事务,刘皇后便心生忧惧。
为免刘皇后再心生担忧,这一次,她必须就吕平安得授中给事一职表明态度,她无意中宫之权,也不会允许身边的人,去插手宫中任何事务。
虽然狗皇帝说过,他会和刘皇后说,但想也知道,狗皇帝的行事风格,要么派个人通知一声,要么决定式告诉。
也不管对方怎么想,接不接受,能不能接受。
——
凤仪宫,大殿内。
刘皇后正在同来拜见她的苏才人和徐贵人说话,忽见宫人来报,说朱颜来拜见她,很是吃惊,“她怎么来了?快把她请进来,外面冷……等等,直接带她去西暖阁,本宫马上过去。”
刘皇后说完,又多添一句,“让人把西暖阁烧暖和一点,多加点炭。”
朱颜素来怕冷,身体不好又畏寒。
她听说最近天气寒冷,朱颜晚上睡觉的寝宫内,炭火烧得太旺,以至于太热了,热得阿稷和皇上都不愿意在里面久待,父子俩还不敢多说什么。
刘皇后起身,打算遣退苏才人和徐贵人回宫去。
只是她尚未开口,跟着起身的苏才人连忙含笑道:“元妃来了,妾和徐妹妹既在这里,也该一同去拜见才是,不然,倒显得妾和徐妹妹失礼。”
阿颜并不介意你们失礼。
这是刘皇后的心里话。
她知道朱颜不大愿意见不熟悉的人,况且,苏才人苏婉清自入宫,朱颜就不大喜欢她。
又听苏才人提道:“说起来,自元妃封妃回宫,妾与徐妹妹还未曾拜见过元妃,撞上了,合该去行个礼才是。”说着,还拉了起身的徐贵人手臂一把,意思是一起。
徐贵人看出来,刘皇后不想她们过去,可她被苏才人拉着,她胆小腼腆惯了,不敢也不习惯去推开对方。
刘皇后不明白苏才人为什么一定要拜见朱颜,只是她觉得没必要去弄清楚,横竖是些小心思,所以一口拒绝了,“不必了,大家住在宫里,总有见的机会,元妃一向喜欢清静,你们真不想失礼,就别扰了她清静。”
“都回宫去,好好照顾孩子,若有什么缺的,记得及时报到凤仪宫。”刘皇后对着俩人叮咛一番,便让刘姑姑亲自送她们出去。
徐贵人松了口气。
苏才人苏婉清却很失望,刘皇后依旧一如她上辈子记忆中那般,宽和仁厚,除了一些原则上的问题除外。
但对于朱颜。
苏婉清通过各种消息拼凑分析得出,上辈子的朱贵妃并不是朱家长女朱颜,而是二女朱绮。
而这辈子的朱元妃,才是真正的朱家长女朱颜。
最有力的证据,便是上辈子朱贵妃只召见生母卢氏进宫,而朱元妃召见的是嫡母莫氏,朱家长子长女养在嫡母膝下,与嫡母莫氏亲近,其他子女养在生母卢氏身边,与卢氏亲近。
以至于,她之前以为的‘偷天换日,姊妹互替’的把柄,竟是上辈子朱贵妃的把柄,而不是这辈子朱元妃的。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婉清是十分恼火的。
尤其在她生下皇八子后,依旧是才人位份,没有任何晋升,她心里开始有些焦急了,有许多事,她位份低,便没法做。
在后宫,要么有位份,要么有宠爱。
上一辈子,到最后,她两样都有,可如今,她两样皆无,朱元妃这个异数,又不像她曾熟悉的朱贵妃,她简直无从下手。
一母同胞的姊妹,怎么会相差这么大?
明明她才是得天所眷,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而来,是来与皇上再续前缘,怎么会突然冒出朱颜这个异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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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名花倾国
从凤仪宫出来, 还没走几步路,苏婉清远远看到一抹明黄色,一行轿辇, 有华丽的扇面伞盖仪仗队随行, 心头微喜。
除了朱元妃这个异数,她一切谋算,都没有出过错。
皇上的许多习惯,与上辈子无异。
明日正月十五, 是上元佳节,皇后须在宫中祭祀蚕神, 夜里, 皇上将携皇后同嫔妃登临承天门赏灯,与民同乐。
刘皇后是先帝为皇上所聘, 明媒正娶。
上辈子, 也只有朱贵妃那个蠢货,得意忘形,想染指后位。
皇上素来比较尊重信任刘皇后, 后宫事务全权交给她处理,因此,凡涉及后宫有关事务, 譬如重大祭祀、大宴、庆典等,皇上都会提前一天到凤仪宫同刘皇后商量,时间要么是在午饭前,要么是在晚膳前。
谈完事, 一起吃顿饭, 或留宿凤仪宫。
今日, 苏婉清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 拉着徐贵人一道来给刘皇后请安,为的就是能在凤仪宫里或宫门口偶然撞见皇上。
她十分自信自己的容貌。
红颜易老,韶华刹那。
她不愿坐以待毙。
自从皇上砸了侍寝玉牌,不再通过翻玉牌召幸嫔妃,后宫能得宠幸,全凭皇上记性或随性所至,后宫佳丽无数,她不想被淹没其中,唯有主动寻找机会。
这时,她庆幸有上一辈子的经验傍身。
苏婉清拉住想要躲避开的徐贵人,“妹妹不用怕,皇上轿辇经过,我们候在路旁行礼即可,真躲开,反倒显得失礼。”
“我没要躲。”
徐贵人小声反驳道,她只是有些害怕皇上,想趁着轿辇离得有些距离,远远避开而已。
苏婉清瞧着徐贵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十分不解,这人连孩子都生了,怎么会这般惧怕见到皇上,两辈子都这样,不过,这位徐贵人也算有点运道,生下六皇子,得托刘皇后公正,最后位列九嫔。
不然,单凭容貌性情,恐怕一辈子到死都是个贵人。
徐贵人胆小懦弱,偏偏生的六皇子长大后,聪明勇武,入了皇上的眼,只是母子俩在宫中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皇上又不喜欢徐贵人,乃至于皇上摒弃了六皇子,年岁一到就远远打发去了封地。
上一辈子,除了早夭的大皇子和前太子。
皇上对排序靠前的几个皇子都不满意,三郎敦厚有余,四郎是朱贵妃所出,朱贵妃因罪被废,四郎沦为罪妃之子,与大位无缘,王德妃所出的五郎太过平庸,六郎太过重情。
七郎与三郎一母同胞,皆是卫贤妃所出。
上辈子,卫贤妃没有像这辈子一般干蠢事被废,七郎平安活了下来,不是一出生就夭折,却受到同母兄的拖累,纵使才智样样出色,也没能入了皇上的眼。
她的长子八郎,最得皇上喜欢。
八郎十五岁封王,其封地离京城很近,朝发夕至,她重病临死前,被皇上召回,那时候,皇上告诉她,打算立八郎为太子,她心里很高兴。
唯一的遗憾,是她没能亲眼见到八郎被册封为太子。
随着仪驾临近,苏婉清猛地从上辈子记忆中回过神来,正要行礼时,却见徐贵人跪倒在路旁,低垂着脑袋,举至额间行礼的双手,都在微微打颤。
这个不争气的。
苏婉清内心很无语。
算了,她拉上徐贵人,一半是为了今日来拜见皇后打掩护,另一半便是为了此刻,在皇上面前衬托她,毕竟,后宫中要找个容貌普通清秀又生了孩子的嫔妃同行很不容易。
挑来挑去,也只这个徐贵人。
“妾身苏氏,拜见陛下,问陛下安,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苏婉清行礼出声的时机刚刚好,抓住轿辇经过身前,声音清脆,如圆珠滚落,温润娇1软,落入挡风帘帐内,她微仰头,便看到一只如竹节般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帘帐,露出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庞来。
“你是……苏才人。”皇上出声道,看到苏才人绝丽的面庞,很快想起来,随着他一开口,轿辇也暂停了下来。
轿旁的刑恩瞧着皇上只说了苏才人,估计都没认出跪在地上的徐贵人,连忙上前禀报,“陛下,是苏才人和徐贵人。”
“哦,徐贵人。”
皇上想起来她是六郎生母,听皇后说她胆子极小,“让她起来,又没犯罪,跪着干什么。”反正他也想不起来她长啥样了,很快就把目光从徐贵人垂着的脑袋上移开,移到旁边光彩夺目的苏才人身上。
雪肤花貌,风姿袅袅。
额上蝴蝶花钿与发间红珊瑚步摇,相互辉映,越发衬得姿容昳丽,面庞被冷风吹得有红似白,犹比胭脂胜三分,如一枝娇艳欲滴的倾国名花,真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婉清一见皇上主动发问,眼睛微亮,机会难得,她也没想推让,抬起头,挺胸直背,身姿流畅,落落大方,笑道:“回禀陛下,妾与徐妹妹来凤仪宫拜见皇后,刚给娘娘请安完,正准备回宫。”
“外面天气冷,你们赶紧回宫,朕晚上再召你说话。”皇上的目光从苏婉清身上收了回来,放下帘帐,轿辇重新启动。
苏婉清心中大安,脸上却未显半分,连忙微垂头,双手行至额头恭送轿辇离去。
徐贵人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苏婉清,她只是胆小,不是蠢笨,清楚今儿她是被苏婉清利用。
难怪明华宫的人都避着她走。
苏婉清却并不在意被徐贵人看清,目的达成,她心里正高兴着,至于徐贵人,反正她掀不起浪花。
另一边,皇上的轿辇停在凤仪宫门口。
刑恩上前扶着皇上从辇上下来,近前,小声提醒道:“陛下,元妃娘娘不喜欢苏才人。”
“朕只是找她睡个觉,又不是带她去见阿颜,阿颜不喜欢她,那就派个人告诉苏才人,以后宫里有阿颜在的地方,让她都主动避开。”
皇上浑不在意地推开刑恩的手,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朕怎么突然觉得,你适合做宫门使。”
刑恩愣住了,没明白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起他适合做这个。
好在,皇上没让他久等。
又接着道:“要不朕发配你去芙华宫宫门口,以后专门给阿颜守宫门。”
刑恩一听,立时反应过来,见皇上并没有生气,只是戏谑的口吻,于是放下了心,回道:“奴婢真去了,只怕会像上回一样,被元妃娘娘赶走,还请陛下饶了奴婢。”
说完,一眼认出了停在门口的挡风软轿,“陛下,元妃娘娘大约在凤仪宫。”
皇上一听,脸色微变,“这个天,她出什么门?”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明显快了许多,刑恩连忙大声通报,朝里传,“圣驾至。”
凤仪宫西暖阁内,朱颜和刘皇后话说到一半,听到通传,刘皇后要起身去迎接,看向同样起身的朱颜,忙劝说道:“外面冷,你别出去了,在这儿待着,皇上知道你在,应该会直接来这里。”
“皇上来找阿姐,必是有要事商议,我就不在这儿待着了,先回宫了。”
朱颜说完,握住刘皇后的手,“我来找阿姐,只是希望阿姐明白,平安擢升中给事,仅仅是为了方便他替我去训斥朱家跑腿,并不涉及其他,若以后他真有逾矩之处,阿姐尽管处置。”
“这话我也和吕平安说了。”朱颜又强调了一下。
刘皇后温婉地笑了笑,“我自是信你。”和朱颜对视一眼,脸上犹透着三分无奈,她信朱颜,却难信皇上。
皇上虽说信她,却同样疑她。
多疑大约是身为一个帝王的本性,皇上放心地把整个后宫交给她,却又唯独在朱颜和四郎的事上,不假手于她。
此刻,若是朱颜知道刘皇后心中所想,定然会告诉刘皇后,腊月二十八日夜里,狗皇帝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朕不相信任何人,朕只信自己。
朱颜就平安的事,和刘皇后把话说清楚,就没再停留,穿上斗篷喊上曲姑离开,刘皇后想劝她留下来用午膳,也没劝住。
刚走出西暖阁,迎面就撞上急赶来的狗皇帝,“你这是要走了?”
在外面,朱颜朝他行了叉手礼,才回道:“妾和皇后娘娘说完话了。”
“你要不再等等,朕和皇后说几件事,说完,跟你一道回宫。”
朱颜听了狗皇帝这话,都想把她手中暖炉直接砸向狗皇帝的脑门上,他知不知道,他要真这么做,她成什么了?弄得好像她跑皇后宫里来抢人似的。
弄得皇后脸上也难堪。
只是这是在凤仪宫,又是在外面。
朱颜最终没选择激烈手段,只微垂下眼睑,“我还得赶回去吃药,我也答应田田要早点回去,要是晚了,他等会儿又得哭闹。”
一听她要吃药,狗皇帝立即松了口,“那你赶紧回,记得先吃饭,再吃药,陈太医说你胃不好,受不得刺激。”又叮嘱曲姑好生照看。
朱颜朝狗皇帝和刘皇后行礼告退。
她一离开,狗皇帝便没再进暖阁内,看向刘皇后,“去正殿说话。”
他都恨不得正月快点过去。
阿颜畏寒,芙华宫里日日烟熏火燎的,实在难受,偏还不敢撤了一屋子炭盆,阿颜能长待的地方,他和儿子都觉得热得不行,每天苦哈哈的,有时候,穿着单衣竟都不觉得冷。
热就算了,还有熏烟。
他都担心把阿颜熏出好歹来。
所以,他最近在找少府监给他想法子,怎么才能让冬天的屋子里变得又暖和,又没有烟火气。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看这章的时候,希望大家理智点,要骂就骂狗皇帝,不要骂苏婉清,身处后宫,皆不得自由。
个人不大喜欢帝王因见识到后宫其余女子的丑陋面孔然后情归女主的剧情,所以,本文中有错的都是狗皇帝,女配都是被迫的~~
◉ 89、痴心妄想
下晌, 朱颜遣平安去朱府训话。
让平安告诫朱青云:天子膳食,日常不过八道,外戚之家, 更应节俭自省, 不当期望赏赐,不许违法招祸,若有犯科作奸者,吾不仅不会求情, 反而加罪一等,望约束自己及家人。
常言道:大厦千层, 夜眠八尺, 良田万顷,日食三升。
金银田宅, 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要是嫌家中钱财不够,你帮我问问我阿父, 把家中钱财全堆聚于阿父身上,不知阿父七尺之躯,能否承担得起?
你再告诉他, 如有下次,吾不介意派人过去试试,看阿父能承担得起多少,承担不起的, 全部没收入官。
朱颜说完, 平安一字不漏地记下, 又在纸上誊写了一份。
朱颜看到平安的字, 字体端正,倒有些意外。
毕竟宫中内侍大多不识字,能识字,又能写得端正的,就更难得,朱颜不由叹了句,“你留在我这里,倒屈才了。”
“娘娘这话,折煞奴婢了,”
平安连忙拱手谦恭道:“能来芙华宫,是奴婢的运道,不然,奴婢此生也只能做个睁眼瞎,奴婢是来了芙华宫,才有机会跟着曲姑学习识字写字的。”
朱颜一直知道,曲姑从前听了她说的那个扫盲运动,便有在教宫里的内侍与宫人识字,不想短短三年时间,就有这样的效果。
所以,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
平安领命出宫,朱府位于皇城右侧胜业坊,来回不过一个时辰。
回来后,平安复命回话时,特意提及一事,“娘娘,奴婢刚出朱府大门,就瞧见大理寺丘少卿带人登门了。”
朱颜听了,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早在门口等着了。”
狗皇帝既派了大理寺少卿丘于扬出动,她便不用管了,狗皇帝在正事上,十分靠谱。
况且,她早在襄阳公主那里,听闻过丘于扬的凶名,是个狠人。
丘于扬调入京中大理寺任少卿不到一年,京城贵戚个个都恨不得绕着他走,据说他时不时便服出行,钓鱼执法,弄得京城一帮子纨绔子弟,现在连纵街跑马、调戏民女都不敢再干,就怕被他抓个现成。
——
明华宫,嘉螽轩内。
苏婉清是高兴的,整整一下午都在屋子里捯饬自己,铜镜内,照得云鬓丽颜,花钿步摇,但见一步一摇,尽态极妍,一笑一颦,光彩映人,却犹嫌脂粉污颜色,柳叶眉只画得轻淡细长,如烟似雾。
华灯初上,一切才作罢。
随着尚寝局派来接她去乾元殿侍寝安车的到来,尤其见到随行的是御前中常侍刑恩时,仿佛时光回溯,又多了一种终于拨开云雾、得见天日的欢欣,凭着两世经验,她相信自己能留住皇上。
她期盼重回巅峰的道路,又朝前迈进了一步。
然而,她没料到,这一刻,她有多兴奋,多憧憬。
下一刻,就被刑恩传的话,给打入谷底,差点要心灰意冷。
“苏娘娘,陛下让奴婢给娘娘传道口谕:以后宫中凡有朱元妃在的地,请苏才人主动避开,从今往后,如非元妃召见,苏才人不得擅自出现在元妃视线内。”
宫里九嫔以上,方可称一声娘娘。
刑恩这般称呼苏才人,不过是抬举客气之意,因为他清楚自己这话很伤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接苏才人去侍寝的安车,就停在一旁,苏才人正高兴着,他的话,估计如同一盆冰水从天而降。
这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想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他这个时候来传这话,还说,要他盯着苏才人的神情变化,如果大惊失色,或是流露不满,就不用把人接来乾元殿侍寝了。
明明以前,皇上对哪个嫔妃有不满,或是要处置,都是在侍寝结束后再翻脸的,长得绝美的,还有被翻牌子的机会,长得稍微不那么出挑的,就从此淹没于后宫众人之中了。
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皇上这次的做法。
除了心里暗暗吐槽皇上不做人,他只能让自己语气尽量保持客气,再客气一点。
对了,骂皇上不做人的话。
他第一回是从朱元妃那听到的。
苏才人听了这话,心下大惊,要不是两世为人,修炼有成,要不是了解皇上,她差点要心神失神,脱口问一句为什么?
最后,她只是微垂下头,稳稳朝乾元殿的方向,应了声唯。
眼下后宫,是朱元妃一家独大,但不是她一手遮天,更没有达到专宠的地步,两辈子加起来,皇上的后宫,就无人能专宠。
前世的朱贵妃不能,她不能。
这辈子的朱元妃,哪怕她是个大异数,必然也不成。
苏婉清只能拼命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才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保持神情不变。
刑恩瞧着苏婉清没有变脸,暗暗松了口气,“苏娘娘,请上车。”
苏婉清听了,突然明白,自己刚才大约过了一道关卡。
今日下午,她太得意忘形了,一时忘了皇上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多疑猜忌,喜怒无常,前世,她是救了皇上一命,因救命之功,才赢得皇上的信任。
苏婉清坐入封闭式的安车内,后背都保持笔挺,不敢松懈,以便提醒自己,思绪展开,刑恩刚刚的传话,如同冰水一浇,她已经能清醒地意识到,皇上今晚召她侍寝,除了上午遇见时,她的美1色勾1引外,必定有旁的原因。
她唯一的一次出手,只有七星海棠那次。
苏婉清一念至此,连忙摇头。
不可能,那件事不说她做得手脚很干净,就说如果皇上真察觉到是她,哪怕只是怀疑,不管有没有证据,都不会是召她侍寝,而是直接赐死。
苏婉清又想起,前年入宫,刚承宠时,皇上曾问过她,入宫前,是否认识朱元妃,她回说不认识,皇上犹不相信,难道……难道朱元妃和她有一样的经历?
仿佛一记惊天霹雳,苏婉清被自己这个念头给震住了。
接着,思绪如野草见风长般,肆意生长,怎么都斩不断,因为只能是和她一样的经历,才能说得通,为什么这一辈子,是朱元妃自己进宫,而不是妹妹朱二娘代替她进宫。
朱家,那一家子都是好荣华、慕富贵的货色。
朱元妃重来一世,肯定舍不得自己的青云路被妹妹顶替,才仗着自己先知,避开了被妹妹顶替的命运,自己进得宫来。
如果是这样,苏婉清就不意外,朱元妃为何这般不喜她,毕竟,上辈子,朱元妃哪怕被妹妹顶替后远嫁南境,因朱贵妃被废时,朱家人被流放,朱元妃肯定也牵涉其中。
就如同,她一回来,就把朱贵妃当作死对头。
朱元妃重生回来,入了宫,只怕也早把她当成了死对头。
同样的两世为人,她比朱元妃多的唯一的优势,便是她上辈子是赢家,比上辈子未入宫的朱元妃了解皇上。
而朱元妃对她的优势,与上辈子朱贵妃一样,比她先入宫,比她先得宠,还有一点点,她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朱元妃,比上一辈子的朱贵妃更得宠。
上辈子,朱贵妃的得宠,是争来的。
而这辈子,苏婉清冷眼旁观,再通过宫人间传言,朱元妃的得宠,怎么有点像是皇上主动送上门去的?
不可能,绝无可能。
“苏才人,到了。”安车停摆,外面传来尚寝局女官的提醒声,“请苏才人下车。”
苏婉清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唯,深吸了两口气,撇去脑海中那一抹心惊胆颤的念头,就着宫人的手下车,随车的刑恩早已离开。
果然,刑恩只是来传话,不是来接她的。
她觉得,她可能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答皇上等会儿可能会问她的问题,问她怎么不讨元妃喜欢,又或问她,为什么朱元妃会不喜欢她。
不过,随着萱草堂三个字映入眼帘,这些念头都要延后。
萱草宜男。
萱草堂是乾元殿四堂殿之一,位于养心堂后方,是专供后宫嫔妃侍寝之所。
皇上要问她问题,必定是在侍寝结束之后。
眼下,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皇上。
她所有经验加一起,床1笫之间,皇上性子会温1柔1甜1蜜许多,但绝对谈不上体贴,上一辈子,她记忆中,有个第一次侍寝的贵人,吓得哭了,当场被尚寝局的宫人直接拖了出去。
苏婉清坐在萱草堂的御榻上坐着等候,瞧着九华帐半垂,瑞兽香炉中,香气袅袅,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屋子里的陈设,一如往昔。
她没有等候太久。
随着‘圣驾至’的通传声,苏婉清瞧见一抹明黄色,微垂下眼,暗自纳罕,还是上午那一身,皇上竟没换上便服,起身行了叉手礼,“妾拜见陛下万安。”
“平身。”皇上叫了起,看着抬起头来的苏婉清,伸手指了指她身侧的御床,“你继续坐在那。”
苏婉清心头讶异,却只得应唯。
又见皇上并未上前,反而走到那只巨大的五凤香炉边,皱了下眉头,“今日这香谁调的,怎么这么浓郁?”
秦尚寝听闻,连忙从门外进来,“回陛下,是钱掌设,奴婢这就带人换掉,换上别的香团。”
“不必了,端出去,再把窗户打开一扇,散散味。”
秦尚寝忙地答应,不敢耽搁,立刻带了八个宫人进屋,把那只五凤香炉给抬了出去。
苏婉清都有些呆怔。
她并未觉出龙涎香的香气浓郁。
候在外面没进殿内的刑恩,却是察出了缘由,皇上有一阵子未在萱草堂召幸嫔妃了,而朱元妃那儿又不怎么熏香,所以以往惯用的龙涎香,皇上才会觉得浓郁。
只能和秦尚寝说,吩咐司设司重新制上一批新的香团。
窗户开了半扇,寒风吹进来,苏婉清回过神来,抬头望向皇上,却见皇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带笑的桃花眼,眼底辗转多情,略薄的唇,唇角噙着一抹肆意风流。
陌上谁家儿郎,足风流。
苏婉清曾幻想过,哪怕他不是皇上,单凭这副相貌,若能嫁作良人,她也是愿意的,只要他少说话就行了。
当然,皇上的身份,本身就带有一种无限的魅力。
无上的权势,无上的荣光,令世上所人痴迷追求,身处后宫,更是如此。
试问今日之后宫,有谁不羡慕朱元妃,恐怕连权御内廷、母仪天下的刘皇后,也有过一丁点羡慕。
除了羡慕她的得宠外,更羡慕她的各种逾制、特例,后者便由前者带来,所以大家才会有争宠。
突然听皇上开口喊苏才人,“你知不知道,阿颜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他没有问,阿颜为什么会忌惮她。
因为在他看来,阿颜完全没必要忌惮她。
可哪怕他当初问阿颜时,阿颜否认了,他还是感觉得出来,阿颜十分忌惮苏婉清,因此,这个问题困惑他很久了。
百思不得其解。
他猜不明白,偏阿颜又不愿意说。
苏婉清连忙掩去眼里的惊讶,回道:“妾身不知。”
“不知呀?”
皇上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可惜从对方漂亮精致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异常的反应,不像阿颜,一眼望到底,“那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
“元妃娘娘身份尊重,妾不敢妄自揣测……”
“这么说,你揣测过?说说你的揣测。”
苏婉清知道避不过,虽然来得比预想中早,好在她路上已想过,重生什么的,肯定是不能说,她采用了后宫嫔妃间最常见的,彼此不喜欢的那个理由,“禀陛下,妾妄自揣测,元妃娘娘约莫是嫉妒妾,嫉妒妾年轻貌美。”
说这话,脸上及时露出几分羞怯与羞愤来。
皇上惊掉了下巴,脸上满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两眼来回上下盯着苏婉清,美,确实是美,但要说令阿颜嫉妒,嫉妒到忌惮,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他心里还宁愿真是这个理由。
可这个理由,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呀。
“嫉妒你的美貌,笑话,”
皇上是真笑出声来,“朕阅人无数,你的容貌姿色甚美,可排进前十,但不说宫中诸人,便是这次诸王进京,各地藩王献上的美人,总能挑出一两个与你匹敌,天下绝色,于朕而言,唾手可及。”
“她要是真嫉妒你,芙华宫早能开醋酝子店铺了。”
皇上说完,面色一沉,语气一肃,“不愿说,就不要拿这些假话来哄骗朕。”
“妾不敢。”
苏婉清抬起头,望向皇上,“陛下,妾除了这个理由,想不出别的原因,上上次选秀,元妃娘娘拔得头筹,前次选秀进宫十六人中,是妾拔得头筹,其余人等,元妃娘娘都不在意,唯独对妾不喜……”
“放肆。”
皇上一声喝斥,打断了苏婉清的话,“你觉得阿颜会跟你争这玩意?真是自己脑子装屎,就想别人脑子也是屎。”
苏婉清被这般粗俗话吓住了,甚至有些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却觉得要辩解,“陛下……”
“算了,瞧你也说不出什么,回去吧。”
苏婉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今日完美无暇的脸庞上,头一次露出了裂痕,是错愕,更是惊愕。
皇上走到门口,却又倒退回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托起苏婉清的下巴仔细瞧,苏婉清见了,刚以为皇上回心转意,却见皇上很快就松开了手,“你倒挺自信的,朕头一回见到,在朕面前,这般自信的人。”
“朕怎么没看出来,你哪儿能和阿颜比,还有,不要学阿颜画淡眉,阿颜的淡眉,是本身眉毛淡。”皇上没好气道,人长得美,眼神却不好使,真是白瞎了,还痴心妄想跟阿颜比,不如直接说你能上天算了。
作者有话说:
◉ 90、你不要脸
“你觉得是阿颜长得美, 还是苏才人长得美?”皇上从萱草堂出来,看了眼紧跟上来的刑恩,特意问道。
刑恩听了, 差点平地摔了一跤。
听皇上这语气不善, 这话题,怎么看都是送命题。
他要是答元妃,皇上大约会说他谄媚,要是答苏才人, 皇上肯定会不高兴,横竖皇上不满意, 他想了下, 回避开皇上给的选项,小心提醒, “陛下, 元妃娘娘不喜与旁人比容貌。”
“你说得也对。”
皇上点点头,心头的那股子生气,也随着寒风一吹, 消散而去,只是遗憾,并没问出来, 阿颜怎么会不喜苏才人,也没看出来,苏才人有哪点值得阿颜忌惮的。
算了,问不出来, 就问不出来。
阿颜既不喜, 以后不见她就是了。
“走, 朕去仁守堂换身便服, 回芙华宫。”皇上说道,大踏步离开萱草堂。
刑恩正要跟上去,却让秦尚寝从后面叫住,跑近前,指了指萱草堂,“刑公公,里面怎么办?”她担任尚寝局尚寝一职后,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人接来了,皇上并未宠幸。
“你怎么把人接来的,就怎么把人送回去。”
“那彤史……”
“如实写就是了。”刑恩急道,觉得秦尚寝太没主意了,他才刚提醒了她要重制香团,竟连这点小事也来问他,“行了,我还得服侍陛下,你是尚寝,你自己决定安排。”
说完,扔下秦尚寝,紧赶慢赶追上皇上。
秦尚寝并不是没主意,她只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问刑恩,是想通过他的态度,来决定自己对苏才人的态度。
刑恩已这般说,她自是按规矩来办,心里有些可惜苏才人的花容月貌,长得这般出挑,怎么就没能入皇上的眼,要是今晚这事传出去,秦尚寝可以预见,苏才人怕是几个月都没脸出门。
秦尚寝重新进入萱草堂。
一眼瞧见苏才人侧坐在御榻上落泪,那泪珠儿在微红的眼眶里打转,滚落,顺着白皙如玉的脸庞滚落至腮边,晕湿了腮边胭脂,神情哀伤,一见她进来,似受了惊吓般,眼睑上细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美人垂泪,无声抽泣。
总让人多一分怜爱,多一分宽容。
何况,苏才人身边还有八皇子傍身。
秦尚寝想到曲姑拙于谋身,只因一心伺候还是美人的朱元妃,到如今,水涨船高,在皇上面前,都比旁人多几分颜面,而她善于谋身,身为内宫六局之一尚寝局的尚寝,看似很风光,却毫无根基。
更不用说,自己在皇上那的体面,始终比不上曲姑。
想到这,秦尚寝看着眼前的这位苏才人,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心里很快定了主意。
“陛下……”
秦尚寝近前来,听得苏才人只说了这两个字,伤心得再说不出其他,还不敢哭出声来,于是告诉她,“陛下有事离开了,你可以再多坐一会儿,晚一点,奴婢派安车送你回明华宫去。”
苏婉清听得这话,眼泪再也止不住,如倾盆大雨,夺眶而出,又恐自己哭出声来,还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敢放声哭泣。
秦尚寝见了,倒不由高看苏才人一眼,是个聪明人就好,看似提醒般安慰道:“彤史记录除了皇后,后宫诸嫔妃没人能随意翻阅,才人不必过分忧心。”
说完,便退出了屋子,伸手刻意带上门,遣退众宫人。
听得里面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直到一刻钟左右,哭声停滞,很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出现在门口,“有劳秦尚寝了,如今,除了多谢,我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秦尚寝看向朝她拱手道谢的苏才人,随之回了一礼,两人目光对上,哪怕苏才人眼眶依旧红红的,眼神却很清澈坚定,把自己收拾得很齐整,看不出丝毫狼狈。
秦尚寝很满意,苏才人哪怕再伤心,依旧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更没有受此打击,一蹶不振。
不然,她就得考虑,苏才人值不值得她帮衬。
对视的一眼,俩人却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初步共识。
安车内,苏婉清温婉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今晚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
她一直知道皇上无情。
只是当这份无情真切地落在她身上时,她才会觉得这般难以接受,切肤之痛,饶是如此,她却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应付眼前的耻辱,她不想就此沦为后宫笑柄,唯一的法子,便是不让今晚的事传出去。
刘皇后从不是多事人。
而她如今位份,还入不了刑恩的眼。
剩下的,便只剩下尚寝局的人,如今,尚寝局由秦尚寝掌管,她对秦尚寝很熟悉,上辈子,她和秦尚寝就是一对好搭档,俩人合作亲密无间,所以刚刚,那场哭戏,便是她临时起意演的。
一来希望借此,令秦尚寝约束尚寝局的宫人,不把今晚的事传出去。
二来,更是为了能搭上秦尚寝。
上辈子,秦尚寝一直只是尚寝局下,司设司的一位正六品司设,直到后来攀上她,才做到尚寝局正五品尚寝一职,也直到那时,苏婉清才知晓,秦司设有个大的心病,眼红御前女官曲姑深得圣意,一直存了攀比较劲之心。
上辈子,曲姑一直在御前侍候。
而这辈子,曲姑竟早早调离御前,去了朱元妃跟前服侍。
而这辈子,因尚寝局的侍寝制度废弛,两位尚寝受到牵连,被皇上免了职,秦尚寝明哲保身之下,由司设司的一名司设,一跃成为尚寝,
那时,苏婉清便想搭上她,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在尚寝局,秦尚寝见惯美人,也见惯美人地位升降,对美人多几分纵容,并且,秦尚寝因眼红曲姑的心病,为了与曲姑攀比,必定会如上辈子一样,在后宫物色可依附的嫔妃。
苏婉清深信,与上辈子一样,凭她自己的容貌才智,必定能够入秦尚寝的眼。
这回能搭上秦尚寝,于苏婉清来说,算是意外惊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
芙华宫,寝宫内。
朱颜正准备就寝时,听到宫人来报,说皇上来了,想到昨夜里,狗皇帝因嫌弃她寝宫内太热,跑去和儿子阿稷睡了一晚,立即很干脆道:“让他直接去如意轩,别过来了。”
说完,又果断叫曲姑往寝宫内再添两盆炭火。
曲姑迟疑了一下,少不得提醒,“娘娘,屋子里已经很热了。”
“我觉得冷,你们觉得热,添完炭盆就出去。”朱颜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夜里少盖一床被子,总好过与人分床,狗皇帝又是个极霸道的性子,连睡个觉,都恨不得把人箍得紧紧的。
曲姑只好去叫人添炭盆。
然而,炭盆还没搬进寝宫,就被到来的狗皇帝给制止了,“不许再添了,另外再搬几盆出去。”
狗皇帝大踏步走进来,望向坐在床榻上的朱颜,“下午,朕看了你的脉案,太医都说了最近因为烤火的缘故,你有些上火了,建议屋子里撤几盆炭火,只放上两三盆火就够了。”
“要真觉得冷,朕给你暖被窝。”
“不要脸。”朱颜看着寝宫内还有来往的宫人,狗皇帝这不知羞的话,张嘴就来,目瞪口呆之下,对上狗皇帝那张脸,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干活的宫人,包括居中指挥调停的曲姑和秋叶,都有一瞬间的惊呆,脸上不同程度浮现出一些不自在的神情,恨不得没听到,赶紧出去,只能低头,连忙用木架把火盆抬出去。
瞧着狗皇帝浑不在意的笑脸。
被骂了,还能笑。
朱颜确定,狗皇帝这回是真不要脸了,平时俩人再怎么闹,都是私底下,这回,有宫人在场,他这么也胡来,没分寸。
朱颜恹恹地靠床头,瞧着宫人搬炭盆,没再搭理他。
等宫人退下后,朱颜望向狗皇帝,“你过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去如意轩了。”
“朕来这儿,是找你睡觉,又不是找儿子睡觉。”狗皇帝说得理直气壮,他刚为阿颜舍了一个大美人,阿颜怎么都得补偿他才行,只是知道阿颜妒性大,为了不被她赶出去,这话他没说出口。
瞧着阿颜因上火有些脱皮的素唇,伸手摩挲了几下,就在阿颜不耐烦一巴拍过来时,抓住阿颜的手,俯首凑近前亲了下去。
侵略的气息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九华帐低垂,昏黄的灯火摇曳。
朱颜昏昏沉沉中,想到狗皇帝刚才似乎连脸都不要了,下意识一口咬了下去,细碎银牙,露出几分尖利,及至一股铁锈味在口腔内漫延开来,才松口,狗皇帝也仰起了头,微微喘息。
没在意嘴唇被咬破,反而手指来回涂抹着朱颜的唇,“阿颜,丹唇,要这样红艳艳的才好看。”
鲜红的血,抹在唇上。
这个疯子,想把她打造成吸血鬼不成。
朱颜闭上眼,重新睁开眼时,眼里染上了三分笑意,抬手去解狗皇帝的衣扣,反正躲不开,不如,放纵一回,意料之中,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喜,“阿颜,朕可以自己来。”
听着声音轻颤,瞧着对方手脚略有些的失态地不知放在何处。
朱颜伸出细长如葱管般的玉指,从对方喉结处往下滑,仿佛一个引子,一个导火索,彻底乱了以往的秩序,她头一回觉得,能掌控一个人的情绪,也是一种成就。
果然,她当初最该去学的,是以色侍人。
而她在这上面的天分,至少对眼前这个男人管用。
俩人放纵的结果,便是第二天清晨,都起不来身,偏正月十五,不仅是上元佳节,更有大朝会,狗皇帝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再感觉到嘴唇上的咬痕,恨恨地瞪向躺在锦被中的朱颜,“你故意的。”
这让他今日怎么见人,却又不能不出去。
“陛下忘了,昨夜是陛下跑来我这儿,先招惹我的,又不是我巴巴送去乾元殿找陛下。”
巴巴送去乾元殿?
狗皇帝一下子想到昨晚他原本打算召幸苏才人,怀疑阿颜是不是早知道了,才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有些虚,倒不好再计较,马上转移开话题,问:“今晚承天门赏灯,你去不去?”
“不去。”朱颜不喜欢宫里的一切集体活动,很少参加。
“那晚上芙蓉池上放烟火的时间推迟一个时辰,朕尽量早点回来,陪你去阁楼看烟火。”
“不必。”
朱颜担心对方听不懂,索性拥着锦被坐起身,靠在床头,努力睁开眼,望向狗皇帝道:“我不想看,年年放,没意思,陛下把少府监准备的烟火,全拿到承天门前去放,还能与民同乐。”
狗皇帝看着朱颜一副慵懒的样子,杏眼琼鼻,过分白皙的鹅蛋脸与绝美的下颌线仿佛精雕细琢过一般,增之一分嫌长,减之一分嫌短,恰到好处。
唯有身子纤细,越发衬得体不胜衣,偶尔会令他生出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他总觉得,阿颜喜欢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少。
突然,狗皇帝走到床榻边,伸手把阿颜紧紧抱进怀里,好一会儿出声问道:“要不朕召你阿母和襄阳进宫陪你?”
“好好的佳节,是团圆的日子,召她们进宫做什么,没意思。”朱颜抬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你还不走,我现在累,只想睡觉。”
“没良心,你安心睡,朕把田田带走。”狗皇帝抱着她躺下,帮她盖好锦被,临出门时,叫曲姑加了两盆炭火进去,又叮嘱曲姑留意下,阿颜喜欢什么,尽着她喜欢的来。
作者有话说:
◉ 91、妖妃进谗
京城上元节灯会, 自正月十三日晚开始,至十七日夜里结束,时间持续长达四天五夜, 城中不实行宵禁, 所有人可以彻夜游玩,通宵达旦。
处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处处人流如织, 狂欢载舞,坊间、街巷、列肆、寺观都张灯结彩, 各色造型不一又极具创意的灯轮、灯树、灯柱, 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让人眼花缭乱, 应接不暇。
看不完的火树银花, 道不尽的繁华热闹。
十五夜里,皇城的承天门前,天子携后妃及宗亲勋贵重臣的放灯赏灯, 无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把整个上元节的灯会推向高1潮。
上元佳节好风光,承天门前观轩冕。
元和六年, 承天门前的烟花,五光十色,绚烂壮丽,烟花升起绽放, 瞬间照亮整个夜空, 使天上皎月黯然失色, 令苍穹繁星悄然无光, 忽见承天门楼下,万民齐贺,歌舞升平,气吞山河。
据说,连素来稳重的谢中书,做应制诗时,也当场意气风发地写下了:二十年来平章事,多少功夫造太平。
平章事,指宰相。
到今年,谢中书入主中枢为相,正好二十年。
襄阳公主和朱颜说起这事时,眉飞色舞的,“你昨晚该去承天门前瞧瞧,那场面太宏大壮观了,我父皇在时,上元佳节,我也登过几次承天门,却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
“大家都说是天佑我大虞,国运昌隆,国富民丰。”
朱颜听到这,怎么感觉,好似有人在刻意引导舆论,问襄阳公主,“就没人歌颂皇上英明盛德?治理有方?”
“谁敢呀!”
襄阳公主当即含笑道:“大家都有这份心思,却没这份胆子。”
“ 上一个奉承九郎是圣君的,不但去巨野山林中找了一年麒麟,又去回纥跑了一趟,如今暂领着和亲使的许节,就在旁边站着。”襄阳公主接着说。
这年头,拍马屁也有风险。
一个拍不好,像许节那样,把自己拍得陷进去了。
皇帝不比先帝好说话,登基六年,性子该熟悉的人都熟悉了,谁敢冒这个险。
“上元灯会持续到明晚才结束,阿颜,你要不要今晚出宫,去我公主府赏灯,安兴坊今年比不上往年热闹,但坊内该有的倡优杂技、百戏相朴、花灯火树以至兽面歌舞,一样都不缺,我可以带你好好逛逛 。”襄阳公主又提议道。
她的公主府邸在安兴坊。
安兴坊是从前邓家聚居之地。
随着邓家出事,安兴坊也跟着没落了一些,不过这份没落只是相对的,因位置紧靠皇城,坊内又有两座公主府第,依旧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富贵繁华地。
朱颜却很意外,后面的话都没仔细听,只瞅着襄阳公主问,“我也能出宫?”
襄阳公主看了下四周,暖阁内只她和朱颜俩人,才想起来,朱颜不大喜欢宫人守在身边伺候,都退守在门外。
于是,近前凑到朱颜耳畔,压低声音道:“只要皇上同意就行。”
“我父皇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听说,曾在上元佳节,带了文贞皇后,九郎和崇阳一起出宫逛灯会,还去了姑母潥阳长公主府第。”襄阳公主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崇阳打小爱显摆,从她那听来的。
“没有言官弹劾?” 朱颜迟疑了一下。
“阿颜,往小的说,是天子私事。”襄阳公主笑着摇头,“往大了说,是与民同乐,天子亲民,大臣们也喜闻乐见。”
朱颜有些心动。
她觉得,只要和出宫有关,她都很心动。
襄阳公主看了出来,建议道:“阿颜,你要是想去,直接和九郎说,我下午回去,好好准备一番,另外,晚上出门逛灯会的人多,道路容易堵塞,所以你尽量在酉时初刻前出宫。”
襄阳公主说完,越发觉得,她这个主意很好,百闻不如一见,她说得再多,也不及朱颜亲临其境看一回。
至于皇帝弟弟会不会同意,襄阳公主完全不担心。
一早皇上火急火燎召她进宫,令她给朱颜讲上元佳节灯会的热闹,别说朱颜要出宫赏灯会,怕是朱颜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会想法子去摘。
“我想一下。”朱颜回道。
相比于襄阳公主的热切。
朱颜心动之余,带有一重犹豫,她想去逛上元灯会,却不愿意跟狗皇帝一起,要是狗皇帝不去,她愿意现在就跟着襄阳公主出宫。
因此,直到襄阳公主告辞,朱颜也没给准确答复,只说:“我晚点去找陛下,看陛下是否同意。”
“你去说,陛下一定会同意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襄阳公主十分高兴道。
朱颜笑了笑,送她出门。
狗皇帝是会同意。
上元节,在大虞朝又是情人节,灯会也成了年轻男女约会之地。
正因为有这个寓意,朱颜才更不想跟狗皇帝一起去逛灯会。
——
朱颜送走襄阳公主没多久,狗皇帝就过来了。
她立刻明白,襄阳公主离宫前,去见了狗皇帝,不然,一般晌午时分,狗皇帝没时间来芙华宫,尤其,他最近很忙,随着昨夜承天门前的赏灯宴结束,这次进宫朝觐的藩王,已经开始陆续离京回封地。
在离京前,狗皇帝都会见上对方一面。
狗皇帝来了,和朱颜一起用完午膳,果然主动提了,朱颜连忙招手,让钟傅姆把儿子阿稷抱下去,又让曲姑也退出暖阁。
只听狗皇帝说道:“襄阳的建议不错,是朕最近忙,忘记了,还可以私下里带你一起出宫去逛灯会,所幸也不晚,灯会还有两天。”
他以前嫌弃过上元佳节灯会时间太长。
四天五夜,对负责巡逻警戒的金吾卫以及各坊间的武侯及卫士来说,在此期间,城中的治安压力很大。
如今,却只恨时间短。
“朕来时,问过宋太医和陈太医,他们也说,你不必一直待在暖阁内,也可以出门走动,活动一下,只是要注意保暖,别站在风口。”
狗皇帝说到这,捂住朱颜的手,“朕来安排,申时三刻出宫,我们先到襄阳公主府邸坐坐,等天一黑,再去坊间逛灯会。”
朱颜听了这话,她就知道,狗皇帝哪怕知道她想出宫去看灯会,也只想过带她一起,从没想过,放她一个人出宫去看灯会。
甚至都没问一句,她愿不愿意,直接把一切都决定了。
朱颜抬头,认真地看向对方。
前天晚上狗皇帝被她咬破的嘴唇,咬痕不见了,只伤口依旧在,他这么好面的一个人,倒不知这两天,他怎么蒙混过关的。
大约朱颜盯得时间有点长,狗皇帝凑近,“怎么了?”
“陛下这么忙,陛下不如别去了。”
“不妨事,一晚上的时间朕还有。”狗皇帝想到,朱颜是在颍州府长大,“阿颜,你没见过京城的上元灯会,朕除了承天门的赏灯会,小的时候,也出去了两回,朕可以给你当向导。”
朱颜心里极不愿意,“陛下既去过了,再去也没什么意思,今晚陛下留在宫里忙政事,让我和田田去就是了。”
“不行,田田还太小,不能去。”
“那田田留下也行,但他哭了,你得好好哄他,不能再放着他哭闹不管,很容易哭坏嗓子的。”朱颜交待道。
自从在儿子口中得知,去年她在行宫,狗皇帝带儿子回京,哄不住儿子,就任他哭闹,哭哑嗓子也不管,差点没把她气得死。
根本不指望狗皇帝带孩子。
“朕是说田田不能去,没说朕不去。”狗皇帝有些不敢相信,阿颜竟是想单独出宫去逛灯会,不是跟他一起。
“陛下想去,自个儿去,我不去了。”朱颜说完,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靠在另一侧的隐囊上。
“你……”
狗皇帝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朱颜的后背,似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阿颜真是这么想的,她竟真敢这么想,还给他甩脸子,这要是旁人,要是旁人……他突然发现,要是旁人,根本没胆子这么做,也轮不到他来处罚。
阖宫上下,也只有她。
他还不能说她大胆,更不能说她忤逆。
狗皇帝气得咬碎银牙,腾地一下,站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去透透气,他怕走晚一步,把自己给气出好歹来。
朱颜看到人走了。
一切,与预想中的结果一样。
说出来,会惹狗皇帝生气,对方还不会同意,但总好过,与狗皇帝一道出宫去逛灯会。
只是这一次,朱颜没料到,会有峰回路转。
申时初刻,狗皇帝又来了,板着一张臭脸,却是同意她一个人出宫,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出宫前她要负责哄好阿稷,另一个条件,便是让杨新跟着。
说实在的,朱颜很吃惊,非常惊愕。
与狗皇帝相处五年,她太过清楚狗皇帝的狗脾气,他决定的事,不同意的事,什么时候退让过,从来只有别人退让的份。
要不是那张写满不高兴的臭脸,朱颜都很怀疑,狗皇帝是不是被穿了,或是被谁附体。
不过,朱颜自问,她好像从来不是见好就收的性子。
“说好的让我一个人去,你今晚不许踏出宫门,悄悄跟在后面,另外,把杨新换成刑恩。”朱颜可不想一晚上对着杨新那张肃着的黑脸,谁知道狗皇帝会交待杨新什么话。
相比于一板一眼的杨新,刑恩机灵活泛许多。
狗皇帝听得额上青筋暴跳,恶狠狠说出两个字,“不行。”
“刑恩也是你御前的人,你都同意我出宫了,又何必再跟我纠结谁跟着的问题,再说,又不只一个人跟着。”
只差临门一角,朱颜难得开始有心,来和狗皇帝讲道理,“九郎,你看,我打过杨新巴掌,他肯定对我有意见,说不定心里暗暗记恨我,等着报复回去,让他跟在我身边,你放心?”
朱颜觉得,她说这话时,特别像一个进谗言的妖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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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盛世景象
双方僵持之下, 到最后,跟随朱颜出宫的人,既不是杨新, 也不是刑恩, 换成了御前第三位中常侍常兴。
常兴为人严谨,据说精通算术,管理着皇上的内帑,较少显露于人前。
用狗皇帝的话说, “不像刑恩与杨新,不必担心被认出来是御前的人。”
朱颜是不大相信这个说辞。
因为随行的人员, 除了贴身伺候的曲姑与秋叶, 常兴又带上八个内侍,外加四十名羽林作护卫, 当朱颜看到这个阵仗时, 着实吓了一跳。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不寻常。
她这哪是私下出宫,分明是光明正大出宫, 估计她走哪,他们都会先进行清场。
听襄阳公主说,城中贵家女娘灯会出行, 也只带上十来个仆从。
朱颜想让狗皇帝减人,只是还未开口,狗皇帝似早预料到一般,不容商量, “要么朕跟你一起, 要么让他们跟着。”
听了这话, 朱颜只得选择后者, 坐上两匹赤马拉的封闭安车。
狗皇帝亲自把朱颜送到出宫的左掖门前,马车停了,车厢内抱着她不愿意撒手,“阿颜,真不要朕陪你去?”
“……”
朱颜快受不了他的婆婆妈妈,今天的狗皇帝太反常了,都不大像他自己了,俗话说,人无常态必有鬼,“陛下既答应我一个人出宫,就干脆点,别磨磨蹭蹭的。”
狗皇帝一听,立时气得个倒仰,捧起阿颜的脸,狠亲了两口,骂了句没良心的,“戌时末刻前回宫,不然朕就出宫去寻你。”说完,转身气咻咻地下了马车。
戌时末刻,换算成后世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之前。
现在是申正,是下午四点。
朱颜算了下来,包括来回路上的时间一个小时,她真正待在宫外活动的时间,也不超过三小时。
随着曲姑与秋叶进入安车内,马车重新启动。
从左掖门出宫门,过延喜门离开皇城,一路直行,途经永兴坊,抵达安兴坊,襄阳公主早得了消息,马车抵达前,已在坊间正门口等候了。
“先去我府上。”
襄阳公主上了朱颜的安车,“我猜到九郎会同意,但没想到,会是你一个人来,他也能放心?”
朱颜靠在隐囊上,没接这话。
难得出宫来,人不在眼前,她一点都不想提及狗皇帝。
抬起头,透过半开的车窗口,望向外面的街坊,扎有一排彩棚,挂满了各色花灯,安兴坊外,矗立一座数十丈高的巨型花灯树,挂有数千盏灯,只是眼下是白日,天上浅白色的太阳光,使得点燃的灯火,显得并不明亮。
“这株大花灯树是谁家扎的?”朱颜问道,觉得夜里应该很漂亮。
襄阳公主撇了撇嘴,“除了那位好姑母,还能有谁。”
听话里的嫌弃,朱颜便明白了,安兴坊内一共两座公主府第,一座是信都长公主府,一座是襄阳公主府,信都长公主是襄阳公主的前婆母,坊间正门口这么显眼的好位置,很适合扎大型的花灯树。
这是襄阳公主没抢过信都长公主。
朱颜笑着安慰襄阳,“明年你提前准备,抢先把地盘占了。”
“她是长公主,又是长辈,我哪争得过。”襄阳公主一脸无奈。
她自问,对信都长公主这位现姑母、前婆母可没多少尊重,不会因为信都长公主是长辈而退让,更多是因为长公主的名头,这一次,因坊间正门口争夺花灯位,她在信都长公主那受了些气。
所以,她今日进宫,才会突然萌生出邀请朱颜来她公主府赏花灯。
邀请之后,她心里不仅希望朱颜来,更希望皇上能来,好让她去信都长公主那儿显摆一回,把受的气给甩回去。
襄阳公主摇了摇头,“不说这晦气的事,我在府邸门前扎了两个小型灯树,特别漂亮,等天黑了,你好好瞧瞧。”
朱颜轻嗯了声。
目光贪婪地望着外面的一树一草,一屋一瓦,安兴坊住的多是权贵人家,但见一连片的青色高楼连苑而起,尽显富丽堂皇,飞檐高啄,衬得气势恢宏,道路两旁成荫的榆树槐树间,一座座临时扎起来的彩棚外挂满了花灯。
各色样式丰富多彩,耀人眼目。
到了夜里只会更漂亮。
朱颜有些期待夜幕降临,又不希望来得太快。
公主府邸很气派,大门开在坊墙上,门口有两列甲士看守,朱颜同襄阳公主下车时,看守的甲干已全换成了随行的羽林卫,这次羽林卫的领头人是任法善,小半年不见,朱颜隔着帷帽看出对方变化极大。
人比之前壮实了,也长高了,身上的那份狠劲还在,桀骜的气息却消失了,眼睛依旧明亮得惊人,如猎鹰般敏锐,朱颜目光刚望过去,就被对方察觉并捕捉到。
任法善近前两步,询问道:“娘娘有何差遣?”
“无事,只是没想到,你长得这般好看。”朱颜夸奖道,想起当初第一眼见到任法善时,一脸的乌漆嘛黑,完全看不出五官,狗皇帝看人,倒真有一双慧眼,眼前的任法善,抛开身上的狠厉气势,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再配上一头黄发,跟后世的男团有的一拼。
朱颜又问道:“你身上的伤都好全了?”
“全治好了,多谢娘娘关心。”任法善红着脸,嘴里憋出两句干巴巴的话。
襄阳公主看到任法善的反应,打趣道:“黄毛儿,说话就说话,你脸红什么,是不是从来没跟女娘子说过话?”
“不是。”
任法善抿紧了嘴,目光变得冷厉,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因为一头黄发,他打小遭人嫌弃,被骂胡儿、杂种、黄毛,所以,一听到有人夸他长得好看,他心里便很高兴,一高兴就上脸,脸变红。
最不高兴被人叫黄毛儿。
襄阳公主还要追问,突然感受到周身有一股危险的气息,似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常兴看到朱元妃和襄阳公主围着任法善说话,皱了下眉,走过来,出声道:“娘娘,门口风太大,请您先入府。”
襄阳公主听了,却如蒙大赦,拉起朱颜的手,记起主人的本分,没让常兴抢过去,领着朱颜走进大门。
过了萧墙,垂花门,襄阳公主才小声嘀咕,“阿颜,刚这黄毛,是什么人呀?眼神狠厉得跟野兽似的,九郎怎么放心让他来给你做护卫?”
“他叫任法善,你可以叫他名字,也可以称他一声任执戟。”朱颜提醒襄阳公主,执戟隶属亲卫,是正九品,想了想,补充道:“他是苏一泉苏校尉的徒弟。”
最后一句话,才引起襄阳公主的注意。
任法善是无名小卒,她不认识,也没兴趣去记住,但苏一泉的名字却如雷贯耳,苏一泉是皇上宠臣,从马奴到屯骑校尉,深得皇上信任。
“他应该不喜欢被人叫黄毛。”
朱颜又道,刚刚她察觉到任法善的眼神变化,况且,大虞朝可不像后世,一头黄发本身就被视为异类,遭人歧视,大家的正常审美依旧停留在黑发黑眼白肤的层面。
襄阳公主听了,含笑回道:“行,我记住了。”
心里没忍住暗暗吐槽:黄毛儿作奴婢就罢了,竟还收作徒弟,果然另类师傅,带另类徒弟。
襄阳公主府中有一座五层高楼,站在第五层,不仅能俯览整个公主府的布局,也能俯看整个安兴坊。
襄阳知道朱颜时间不多,却想多看看外面的景象,所以,来府里的第一站,便是引朱颜去摘景楼,观看京都坊间全貌,连晚膳也在摘景楼的五楼用。
安兴坊内住的都是权贵人家。
朱颜自从上了高楼五层,耳畔的丝竹管弦、笙箫礼乐声就不曾绝过。
入眼处,装饰华美的高楼,雕梁窗户上刻有合1欢花的图案,望楼的双阙,像凤凰垂翅般精美,各个宅院府邸门前,一株株花灯树上挂满各色灯盏,系上彩绸绫缎,悬有金银片、玉穗带,如一树繁花绽放,美轮美奂。
夜色降临,暮色四合。
万家灯火点亮全城,各坊间街市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个都身着锦绣衣裳,各处花灯树、花灯轮、花灯柱的灯光,逐渐点燃,乐工、杂技百戏等艺人纷纷出动,各个彩棚花灯旁,喷火钻火圈、拔河跳索斗鸡等娱乐活动,一应俱全。
朱颜不喜欢人力抬的肩舆,因此,和襄阳公主一起出门逛安兴坊时,坐上襄阳公主府的那抬亭屋式肩舆,临时改用两匹马来拉。
朱颜脸上戴着一张彩绘的兽首面具,看起来狰狞可怖,
这是一场奢华的盛宴。
人们踏歌狂舞,只见锦绣富贵,只见繁华风流,盛世之景,这里,远离边关的紧张,远离鄯州城的凄凉,突然间,她有些理解,狗皇帝去年夏天,为什么要亲自跑一趟鄯州城。
因为那里,能让人清醒。
狗皇帝很清醒,但朝中其它人呢,中书令谢无写出来的诗:二十年来平章事,多少功夫造太平。
诗中说如今太平之世不容易,只怕也有劝谏皇上不要轻启战端之意,毕竟高昌与东胡已开战三个月,而苏一泉去北地居中调停,至今毫无音讯传来。
苏一泉的行动,除了皇上,谁都不知道。
朱颜胡思乱想间,突然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脸,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真的是那个道士,一身道袍,看起来,倒比六年前,更飘逸,朱颜急忙喊道:“停,快停车。”
“阿颜,怎么了?”襄阳公主见朱颜要下车,忙拉住她。
襄阳公主不太敢放朱颜下舆轿,只是不用她来拦,很快常兴便上前了,“娘子有什么吩咐?”
“那个人,去把那个算命的道士抓住。”朱颜眼盯着前方一个巨大的灯轮底下的人影,伸手指了指,却见对方一个闪身,很快就没入人群中,急得她直接跳下车,推开常兴,朝那个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说:
◉ 93、母仪之美
朱颜再心急, 在密密麻麻的人潮面前,也显得徒劳。
刚走出几步远,便遭到好几波推搡, 不但眼睁睁看着对方溜走, 也被紧跟上来的常兴,给拦住了去路,“朱娘子,请朱娘子先回车上, 任执戟已带人去抓那个道士了 。”
任执戟,即任法善。
追出去的任法善, 带上四个羽林卫用蛮力开路, 此刻,已赶到那个巨大的花灯轮底下, 可惜那道身影淹没于人潮中, 不见踪影。
朱颜急得上火,却寸步难行。
常兴领着内侍在朱颜周身围了一圈,曲姑和秋叶赶了上来, 一左一右护着朱颜,避免她再次被人流推搡,襄阳公主站在舆轿旁朝她招手, 着急地想让她回去。
曲姑见朱颜面带踌躇,在她耳畔提醒道:“娘子,先回车上去,要抓人, 可以找金吾卫。”
朱颜抬头, 便看到不远处巡逻的金吾卫, 仪仗威武, 倒觉得自己犯傻,果真是急则无智,竟想自己亲自去抓人,没再犹豫,转身往回走,回到舆轿上。
襄阳公主连忙问道:“你要抓那个道士做什么,你认识?”
朱颜点点头,“他得罪过我。”
襄阳一听,立即来了精神,“阿颜,你要真想抓那个道士,我可以马上派府上长史去坊间的武侯铺报案,以公主府失窃的名义封了坊间的各个出入口,禁止所有人出入,再让他们把坊间内所有道士都抓起来。”
这是安兴坊,襄阳公主占了地利,“那个道士应该没这么快离开。”
朱颜看着周遭人流如织,刚一路走来,上万人都不止,今夜又是上元灯会,城中没有宵禁,如果真突然封了安兴坊,禁止出入,这么多人闹起来,只怕事情就闹大了,“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影响?”
“大约明日会遭御史弹劾,然后再让宫里训斥一顿。”襄阳公主尴尬一笑,严重的还会被削去食邑,只是她现在已没有食邑,要罚也只能交纳罚金。
“你让长史去武侯铺报案,但不要封禁坊间,”朱颜觉得封禁影响太大,“那个道士留有三绺髭须,穿着道袍,大约四十来岁,个头至少有六尺高,长得有些清瘦,让武侯铺的卫士看到,把人抓起来,送到你公主府。”
大虞朝,一尺等于后世三十厘米。
“行,我再让我府上的甲士也出去寻找。”襄阳公主爽快答应,心里也松了口气,刚才有一瞬间,她又生了豁出去的念头,准备承受压力把坊间封起来,做好明天被御史弹劾的准备。
所幸,朱颜竟没有答应。
那些说朱颜孤傲的人,大抵不会知道,朱颜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是个极好相处的人,更不会知道,朱颜是她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二个有资格能恃宠而骄的人。
第一个是七妹崇阳。
襄阳公主长于禁宫内,生于皇权旁,太过清楚皇权的重要性,只要圣恩在身,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她一直很羡慕妹妹崇阳,崇阳打小活得很肆意,直到上次踢到铁板,不知怎么惹怒了皇上。
后来,她经多方打听了解,隐隐觉察出,似乎与朱颜有些干系。
所以,襄阳公主越发坚定要抱紧朱颜的大腿。
她几次在皇上面前的回话,深刻意识到,皇上对朱颜的恩宠,已经超乎她的想像,用盛宠亦不足以来形容,简直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生怕碰着磕着,见天盼着她开心点,多笑笑,
似乎只要朱颜有要求,皇上都愿意纵着,还要担心朱颜没要求。
因为清楚,真捅破天,也会有人撑着,方才,襄阳公主才敢给朱颜提了封禁坊间的大胆建议,也才会生出豁出去的念头。
襄阳公主把随行的亲信文凡叫到舆轿旁,交待一番,令他立马回公主府给长史传话,去武侯铺报案并在坊间内抓道士。
朱颜已没心思逛灯会,早早回了公主府,把身边跟出来的羽林卫都派出去抓那个道士,剩下的,只能耐心等候。
期间,陆续有道士被送到公主府。
等到戌正时分,常兴来提醒该启程回宫了。
公主府里被抓来的道士,已不下五十人,却没有一个是她要抓的那个人。
“再等等,等任执戟回来。”朱颜说道,当时,任法善就在舆轿一侧,大约只有他看清了那个道士的模样。
话音一落,便听到前面传来消息,任执戟回来了。
朱颜回到公主府,没去摘景楼,与襄阳待在公主府的暖阁内,任法善从外面进来,在门口回话,“禀报娘娘,小的有罪,没抓到人。”
顿了一下,又道:“时候不早了,小的先回来护送娘娘回宫,等娘娘安全入宫,小的再出来继续给娘娘抓那个道士。”
朱颜听了,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这回不用常兴进来催促,朱颜起身,握住襄阳的手交待道:“那些被误抓的道士,让府里的长史,妥善安抚,替我向他们赔个不是,再给每人赔三贯钱,我回宫后,让平安把钱送还给你。”
“你放心,后续都交给我,”
襄阳公主应承下来,却拒绝了银钱,“你不必派人送钱来,这点钱我府上还赔得起,真送来,我也不收。”
朱颜不容她拒绝,“你听我的收着,我在宫里,银钱留着也没处花。”
襄阳笑了笑,情知这话是真,不过不是在宫里没处花钱,而是因为朱颜得宠,没人敢收芙华宫的钱。
朱颜穿上红狐裘,走出暖阁,望向候在外面的任法善,“你不用请罪,你没罪,我也没想会遇到那个道士。”她要是有后眼,预料到,出宫时便不会嫌弃狗皇帝给的人多,只会让狗皇帝多派些人。
“你可记住了那个道士的模样?”朱颜又问道,想确认一遍。
“小的记住了,一定替娘娘抓到那个道士。”
“拜托了。”朱颜说完,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得找狗皇帝,以前不知那个道士来京城就罢了,如今既知他来了,绝对要抓住他问个明白。
回宫的路上,因为人太多,安车随人流而动,行驶缓慢,朱颜也没放过这一丝机会,坐在车窗边,望着两旁来往行人,个个身着锦绣绸衣,踏歌载舞,却没再看到道士的影子。
大约是安兴坊抓道士的消息传了出去,附近坊市的道士都躲了起来。
过左掖门,重新进入宫城。
朱颜有一种周遭氧气都变得稀薄的幻觉。
她没回芙华宫,直接去了乾元殿,儿子阿稷被狗皇帝带去了乾元殿仁守堂。
进了仁守堂,朱颜见儿子阿稷正坐在狗皇帝怀里打着瞌睡,点着头,却不愿意去床上睡,狮子猫毛团趴在狗皇帝脚边,朱颜一进门,儿子阿稷便立即醒来,喊着阿娘,急着要窜下地,却让狗皇帝一把抱住,“急什么?你阿娘回来了,又不会跑。”
狗皇帝等到朱颜走近前,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下,才把儿子阿稷递给她。
朱颜接过儿子,张稷双手抱紧她脖子,睡眼惺忪,满是依恋,“阿娘,田田一直在等你回来,田田很乖很听话。”
“阿娘知道田田是好孩子,时候不早了,田田该睡觉了。”朱颜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找个舒适的位置让儿子躺在她怀里,哄着儿子入睡,儿子阿稷晚上一般是戌正睡觉,今日已经晚了。
狗皇帝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朱颜,见她低头哄孩子,便站起身,去外面见常兴与任法善。
一刻钟之后,问清楚情况。
狗皇帝没让任法善继续出宫抓那个道士,安排他跑一趟腿,去把掌管金吾卫的将军何久召进宫来,来乾元殿见他。
交待完,便转身重新回屋。
阿稷已经被哄睡着,被抱去了隔间的床榻上。
狗皇帝瞧着朱颜愁眉不展,他让阿颜出宫,是为了让她高兴些,可不是为了给她增加烦忧,走过去,伸手把人抱往怀中,开口问道:“你要抓的那个道士,就是当年给你看面相的道士?”
话里带着几分笃定。
朱颜没否认,“就是他,没想到他来京了。”
“抓住他,你想怎么处理?要不要朕让人罗织个妖言惑众的罪名,直接把他杀了?或是打一顿,流放边地?”
朱颜听得当场僵住,有些被吓到,“……”
她只想着把人抓到,问问他,当年到底是谁指使他说的那些鬼话,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于处理,她只想过,找个小道观,把对方囚在道观里,禁止出入,让他也失去自由,从此,再无法去骗人。
好家伙,狗皇帝这一上来,人都没抓到,就直接喊打喊杀了。
“我有些话要问他,还有,不能让他以后再出去骗人。”朱颜斟酌道。
狗皇帝一听,很想说,人死了,就没法去骗人了,可看阿颜的反应,没打算要对方性命,到嘴的话没再说出来,低头望着怀里的阿颜,有些爱不释手地抚着她莹白的脸颊。
那个道士的话,或许不算骗人。
至少,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阿颜的确有母仪之美。
要不是有高祖那道圣旨,如利刃悬顶般的存在,或许,在阿颜活着的时候,他便想立她为皇后。
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阿颜的心性,不适合屈居人下,所以,她当初才不愿意入宫。
他好似,也越发舍不得,让她屈居人下。
世上的事,从来是不破不立。
“阿颜,让曲姑服侍你梳洗一番,早些睡,抓人的事,交给朕。”狗皇帝对着朱颜说道,他还得回一趟勤政堂,去见何久,让他去抓人。
“我先把道士的模样画下来,方便去找人。”
“不必,法善记住了。”狗皇帝不想阿颜手中的画笔,去画别的男人,哪怕是道士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 94、子以母贵
次日一早, 朱颜带儿子阿稷回芙华宫。
母子俩用过早膳后,朱颜一边叫秋白准备三百两白银,吩咐平安给襄阳公主府上送去, 一边让秋红准备笔墨颜料, 动手把那个道士的模样画了出来,派曲姑送去乾元殿给狗皇帝,方便金吾卫根据画像找人。
曲姑接过画像,有些犹豫, “娘娘,陛下说了, 不用画像的。”
“为什么不用?”
朱颜不赞同, 没把狗皇帝的话当回事,“有了这副画像, 金吾卫能目标准确地去抓人, 也不会抓错人,赶紧送过去,早点把这个骗子抓到。”
曲姑见朱颜坚持, 只好应声唯。
接下来几日,金吾卫那边都没有消息。
直到朱颜得知一个讯息,说是阿父朱青云病了。
后面, 去朱府探病的大理寺少卿丘于扬,在朱府发现了那个道士的踪影,告知金吾卫将军何久,何将军带人围了朱府, 在府门外抓住那个道士。
那个道士姓张, 名正, 号清平散人。
这些日子, 清平散人一直藏身于朱府,金吾卫才没抓到人。
“我阿父是什么病?”朱颜问吕平安,吕平安刚从朱府回来,她记得,朱青云的身体一直很好,要知道,她最小阿弟朱第,比她儿子阿稷还小一岁。
吕平安听了,忙传达朱府主母莫氏的话,“听归德郡君说,是心悸之症,没什么大碍,只说十九那日,前司农寺少卿楚晃阖族十二岁以上男丁被处斩,丘少卿带朱监丞去了趟刑场观刑。”
“朱监丞从刑场回来,脸色便有些发青,当晚就病了,嘴里一直嚷着血流成河,二百七十一口,请来的疾医说,是被吓着了。”吕平安还听到一个更惊悚的说法,说那日在刑场,丘少卿不仅让朱监丞观刑,还特意让朱监丞去数砍下的人头。
这话他怕吓着元妃,没敢在元妃面前提。
同一时间,乾元殿内。
皇上看到丘于扬呈上来的案卷,查清了那五千顷良田的来龙去脉,不由嗤笑一声,“他们倒是有情有意,不忘相互帮衬,相互提携。”
楚晃是个俱内的,其妻李氏素来剽悍,李氏为了帮扶母家,但凡楚晃利用职务之便与外戚身份得到的良田,大半都被李氏送给了母家弟弟李杭,数年累积下来,竟高达五千余顷。
及至楚家出事,李杭为救姐姐一家性命,不惜倾尽家财,拿出五千顷良田行贿替姐姐一家奔走。
“既然想一荣俱荣,更该知道一损俱损,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丘于扬听了皇上这话,回禀道:“李杭一家已逮捕入狱,抄家所得,合计超八百万贯钱,所有钱财来源现已查清,全部是受贿与非法强占所得,按律男丁处死,妇孺流放。”
“你按律法来办,”
皇上合上案面上的卷宗,沉吟了下,开口道:“也一并归到楚氏谋逆案中去,待李杭一家审讯结束,这个案子便立即结案,不宜再扩大了,时间要快,拖得太长,容易使人心不稳。”
“另外,抄家所得钱财,朕让尚仆射那边,专门给你安排人配合稽查,你把所有账本交给他,核查统计无误后,再全部没收入库。”皇上觉得收钱一事,还是得让尚书省右仆射尚全来干。
那才是个铁公鸡。
到他手里的钱,少一分都能给你抠出来。
丘于扬连忙应声唯,又提及另一桩事,“陛下,朱监丞已不愿见臣了。”
皇上一听这话,不由笑了,打趣道:“你也不看看,你都把人吓病了,人哪还敢见你。”
说完,抬手拦住急要请罪的丘于扬,“行了,让他知道惧怕也是好事,看看后面的效果,你暂时不用管他了。”
他让丘于扬去调1教朱青云,是看在朱颜的面子上,不然,或打一顿,或贬得远远的,有的是法子治,哪值得动用一个朝廷重臣去费心。
丘于扬得了皇上的准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受陛下知遇之恩,与陛下君臣相得,不愿因外戚之事的龉龃,与陛下生隙。
“对了,金吾卫刚抓到的那个清平散人,你带回去,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先审审他,让他交待到底干了多少骗人的事。”皇上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丘于扬来审问,他先不见这个道士了。
丘于扬领命退了出去,因要去金吾卫提人,由张忠国陪同过去传皇上口谕。
等到朱颜闻讯赶来乾元殿,面见狗皇帝,那位清平散人已被关进了大理寺狱。
“阿颜,你想知道的,朕都会让人去问清楚。”狗皇帝认为审问这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干。
朱颜想着人已抓住,不急在一时,“他怎么又跟我阿父搅到一起了?”
“最近这段日子,他的通缉令贴满全城,他在京城认识的人中,唯有你阿父,他觉得能庇护住他,所以求上门,正赶上,你阿父生病不出,不知道他被通缉一事,还一直认为他是个有本事的,便收留了他。”
狗皇说完,又问朱颜,“你阿父病了,要不要派个太医去府上给瞧瞧?”
“不需要,府上有请疾医。”朱颜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
狗皇帝听了,伸手摸了摸朱颜的脸庞,他既喜欢朱颜的绝情,又不喜欢朱颜的绝情,他喜欢朱颜对旁人绝情,却不喜欢朱颜对他亦如此。
可阿颜绝情起来,从来是无差别的。
当初,为了朱二娘那起烂橼子事,说翻脸就翻脸,直至现在都哄转不过来,她的良心仿佛被狗啃掉了,缺了一块,他就没见过像她这么没良心的人,但他偏偏就看上了她这张脸。
“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朱颜察觉到狗皇帝垂首朝她脸颊上一股脑细细密密地亲了下来,吓得连忙伸手推开他的脑袋。
狗皇帝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盯着朱颜,嘴角微微上扬,神情尽是坦然,却带着明晃晃的欲1念,“朕也觉得,朕在发疯。”
这个疯子。
朱颜却不敢再惹他,怕他真当场不管不顾疯起来,他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大理寺审问完清平散人,我要看口供,也要见一下清平散人。”
“好。”狗皇帝应承下来,略移开眼,没再动手,“等好了,朕告诉你。”
——
宫中,先帝第九女、第十女,已到将笄之年,一个被册封为丹阳公主,另一个为临海公主,年内将挑选驸马,建公主府邸出阁。
一同被册封的还有襄阳公主,因深得帝心,宠命优渥,被敕封为长公主,特赐食邑六百户。
国朝长公主,要么占嫡,要么有贡献,不然,一般不轻易册封。
据说,因襄阳被敕封长公主一事,皇上与中书令谢无、侍中华光吵了一架,貌似吵赢了,最后中书令谢无称病三天,华光又灰天土脸了好长一段时间。
襄阳被敕封为长公主后,高兴得当天就跑进宫来谢恩,先去乾元殿,再去凤仪宫,最后来芙华宫,感谢的心思,几乎全放在朱颜身上。
她太过清楚,她这个长公主怎么来的。
她非嫡非长,又无尺寸功业,名声还不好,能得封长公主,全是因为她能陪朱颜说话,刚才她去乾元殿给皇上谢恩,皇上说得很明白:能得阿颜喜欢的人不多,只要你做得好,朕不会亏待你。
她心里登时如明镜一般。
她原本奉承朱颜,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原有的公主待遇与食邑,不想如今,不但得封长公主,食邑也增加了一百,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意外之喜。
她再见到前婆婆信都长公主就更有底气了。
自此之后,襄阳在朱颜身上越发用心。
而远在封地的崇阳长公主,听到襄阳公主得封长公主,气得直捶桌子,怒发冲冠道:“她凭什么呀?”
“阿耶在时,她连阿耶的面都难见,我阿兄以前也没见怎么待见她,她又不是我阿娘生的,阿兄是吃错药了,竟给她封长公主,那我算什么?”崇阳委屈得大哭了一场,叫嚷着第二天就要回京。
驸马崔行吓得不行,下了死力,才拦住她。
“公主要是现在回京,再为这事去和您阿兄闹,微臣不知,襄阳的长公主封号会不会被取消,但公主您的封地和封号,会不会被皇上剥夺,微臣着实替公主担心。”
崇阳长公主一听这话,气汹汹吼道:“他敢,我直接去哭阿耶阿娘。”
“然后被留在皇陵,给先帝和先皇后守陵。”
崇阳长公主直接被这话噎住,因为她发现,她阿兄绝对干得出这事。
崔行见崇阳听进去了,略松了口气,“襄阳就算得了一个长公主的封号,也无法跟公主你比,公主仔细想想,你食邑千户,她只六百,你有实际封地,她没有,你是陛下同母妹,她不是,她怎么都比不过你。”
“真的?”崇阳长公主鼓圆了眼,瞪着崔行问。
“再真不过,同辈公主中,崇阳你依旧是独一份,没人能和你比。”崔行一直认为,崇阳凭着皇上同母妹的身份,只要她不去插手后宫,在同辈公主中无人能及,可以过得很好。
偏崇阳去学姑母溧阳长公主,一直想插手皇上后宫。
皇上又不比先帝温和。
所以,崇阳费力还不讨好,驸马崔行又特意提醒一句,“崇阳,幸好我们现在在封地,要是在京城,前阵子楚氏谋逆案,你觉得你脱得了干系,楚丽妃可是你献给陛下的。”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没想到她有这么大胆子,敢去刺杀我阿兄,胆大包天,一家子姐妹全是祸精投胎。”崇阳说起这个,心虚得特别厉害,她要是在京,阿兄估计得把她骂死。
她长公主的封号怕是就保不住了。
要真如此,等到此刻,襄阳再被敕封为长公主,她还不得被笑话死。
崇阳心里顿时生了几分庆幸。
庆幸天高皇帝远。
庆幸没在阿兄眼皮子底下。
驸马崔行见了,再接再厉,“等过上三四年,这事淡化了,公主再给陛下上折子请求回京,也就不会受她连累了。”
崇阳勉强答应了。
——
襄阳公主得封长公主,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芙华宫里,上门拜访或送礼的人,一夜之间,多了起来,朱颜让曲姑依旧一如既往地拒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拒之门外。
有些却无法拒绝。
譬如:公主所居的群玉苑内,两位即将出阁的公主,亲手给儿子阿稷绣的衣裳鞋袜,是照着阿稷的尺寸做的,又是姑姑送给侄子的东西,人家还说活计不好,有些简陋,盼着她不嫌弃才好。
朱颜倒不好拒绝。
“她们想求什么?”朱颜望向曲姑问道,对这两人,她几乎没有印象,两位公主被敕封前,生活在群玉苑内跟个隐形人差不多。
“两位公主出宫在即,想接生母去公主府奉养,大约希望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请皇上同意。”
朱颜很诧异,“这不是惯例吗?还需要皇上同意?”她记得,公主出阁后,只要父皇驾崩,便可以请旨,接生母去公主府奉养,以尽孝道。
“按惯例,嫔妃在皇帝驾崩后,有皇子的,可随皇子去封地,无皇子有公主的,可随公主去公主府以养终年,但丹阳公主和临海公主的生母,都是宫人,并未入嫔妃之列。”
还有这种操作,朱颜听得目瞪口呆。
曲姑又解释道:“丹阳公主和临海公主都是宫人所出,直到五岁,因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向先帝提了一句,才去宗人府上了玉牒,有了公主的名号,被安排了教养的傅姆与服侍的宫人,也搬去了群玉苑公主居所。”
“那生下公主的两位宫人,先帝没赐封位份?”朱颜问完,便觉得自己犯傻了,要是赐封了,哪会现在还是个宫人。
曲姑摇头道:“没有,先帝提都没提过。”
皇上生母,先帝朝的许贵妃,也就是后来的文贞皇后,宫中盛宠十五年,尤其在庄肃太后薨世后,许贵妃达到了专宠的地步,后宫几乎无所幸进,这两位宫人,偶被临幸,生下孩子,先帝根本没在意。
许贵妃更是直接把她们打发去宫人所居的掖庭。
两位公主五岁之前,也跟生母住在掖庭。
曲姑想了下,和朱颜强调道:“娘娘,宫中历来,子以母贵。”
母妃得宠与否,皇子公主地位天差地别。
先帝活下来的十六子七女,真正受先帝所宠爱的,只有许贵妃的一子一女,即皇上与崇阳长公主兄妹俩。
朱颜侧头盯着曲姑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不必刻意提醒我。”
有些事,她有眼睛看。
正因如此,她才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 95、偏心一人
“你去和两位公主说, 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处分,国朝以孝治天下, 公主有尽孝之心, 上表陈情,必不会被辜负。”朱颜吩咐曲姑道。
在朱颜看来,刘皇后贤德仁厚,狗皇帝要维护孝道的礼法大统, 所以,对两位公主接生母出宫去公主府奉养终年一事, 刘皇后和狗皇帝肯定都会同意, 根本不需要她去美言。
偏偏两位公主求到她这儿来。
那么,她们真正的用意, 不在于请狗皇帝同意此事, 而在于想通过她在狗皇帝面前美言,为自己生母求一个好位份,避免以宫人身份出宫的尴尬。
朱颜看得分明, 就更不愿意插手了。
她只让曲姑去传话,没有见两位公主。
元月二十九,在预产期内的秦美人, 上午发作,当天午后平安诞下一子,算是得偿所愿。
消息报到乾元殿,正在和辽阳王议事的皇上, 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只说道:“朕知道了, 去告诉皇后一声, 让皇后看着安排。”
来报喜的刑恩连忙回道:“皇后一直守在重华宫,元妃刚刚也过去了。”
皇上一听这话,想起阿颜和秦美人关系好,沉吟了下道:“去年蜀地上贡的绫锦,朕记得还剩有一些,拿二十匹绫锦,取百两金、五百两银,赏赐秦美人育嗣有功,你亲自去一趟重华宫宣赏。”
“唯。”刑恩忙应下差事。
坐在一旁的辽阳王见了,赶紧拱手朝皇上道喜。
皇上笑了笑,“王叔要是与回纥王女成亲后,能早日诞下王世子,巩固与回纥姻邦关系,于朕而言,才是真正的大喜。”
辽阳王听了,嘴角微抽,皇上这是恨不得把他卖得更彻底一点。
皇上此刻,并不太在意多了个儿子,他又不缺儿子,只有点可惜阿颜生阿稷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
皇上又继续和辽阳王商议其迎娶回纥王女一事。
辽阳王、清河王、广陵王三位藩王来京后,一直闹着要与王妃和离,期望皇上同意,元宵过后,仍滞留京城迟迟未返封地。
直到几天前,辽阳王答应联姻和亲回纥,娶回纥王女,皇上便立即同意了辽阳王与其王妃邓氏的和离。
俩人和离后,两位嫡子归辽阳王妃邓氏。
为了安抚邓氏,也为了表彰辽阳王接下来的和亲贡献,皇上额外封邓氏为永宁乡君,食邑两百户,赐钱三十万贯,其中三十万贯钱,主要是给两个孩子的安家费与补偿金。
为了这个爵位和赏钱,皇上又和宰相们吵了一回。
最后,皇上说了句,要是不同意,宰相们自己去和亲。
宰相们集体哑火。
——
重华宫,霜华轩内。
皇上的赏赐送到时,秦珠珠在内寝听了,很是欢喜。
朱颜却羡慕她身体强健,生下孩子后,竟一点都不觉得乏力,不但有精神抱孩子,还能拉着她说话,更羡慕九郎生下来就很壮实,不像儿子阿稷刚生下那会子,遭了大罪,身上青紫一片。
每每想到这,朱颜只能在心里把狗皇帝给来回骂一遍。
刘皇后在见到刑恩来宣赏后,微微变了下脸色。
自五皇子诞生以来,夭折的七皇子不算,六皇子和八皇子出生时,皇上并未赐下任何封赏,如今秦美人生下九皇子,一出生皇上便送来赏赐,不仅令人多想,也引得一些来贺喜的嫔妃艳羡不已。
刘皇后是担心不患寡而患不均。
后来,又想到皇上的心从来就是偏的,这个她也没法去劝,于是只剩下苦笑。
好在王德妃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苏才人和徐贵人位份低,倒也闹不起来,真论起来,秦美人算是个有福气的,除了废死的卫贤妃,如今她是后宫中唯一一个儿女双全之人。
“……生孩子到底伤元气,你好好休息,调养身子,我先不打扰你了。”朱颜意欲起身告辞。
“正是这话,”
刘皇后走进内寝来,附和了一声,又笑道:“在宫里,本宫看着六位皇子五位公主出生,就没见过,谁生完孩子有秦美人这么多话的,这个时候,你该好好休息,保重自个身体。”
“可我睡不着,看着九郎,我心里就欢喜得紧。”秦美人得偿所愿,是真的有子万事足,眼睛闪闪发亮,脸上不见丝毫倦色,反而好似增添了一层耀眼的光芒,熠熠生辉。
“你睡不着,我也不陪你疯了。”朱颜站起身。
秦美人一见忙伸手拉住她,“你要走,我不拦你,但后日九郎洗三,你记得一定要来。”
“行,我一定来,不但我自己来,还带田田来。”朱颜答应道,今日没带儿子阿稷来,是因为当初八公主出生时,儿子兴冲冲跑去看,回来后,十分嫌弃和她说,八妹妹长得好丑。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浑身红红的发皱,在小孩子眼中,就觉得丑。
朱颜和儿子阿稷说,他刚出生时也这样,儿子不信,他觉得自己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会丑成那样,拉着她哭了一回鼻,还去找狗皇帝求证。
朱颜可不想九郎也被儿子嫌弃一回。
刘皇后看到秦美人拉着朱颜,叮嘱她后日洗三宴一定要来时,多多少少品出一点味来,皇上之前说宫里全是蠢货,其实宫中从来不缺聪明人。
不仅今日的赏赐,刘皇后相信,后日九皇子洗三宴,皇上怕是也会到场。
她尽量做到把一碗水端平,但各人缘法,她却无法去干涉。
——
身在明华宫嘉螽轩的苏婉清,抱着怀里的儿子八郎,在听到秦美人诞下九皇子的消息,以及听到秦美人因育嗣有功被皇上赏赐时,立时气得不行。
她生下八郎时的冷遇,令她始料未及。
可有五郎六郎降生时的冷遇在前,她勉强能让自己接受,皇上这辈子,对嫔妃生子,都是这个态度。
谁知,冒出来一个秦美人。
竟让她冒了尖。
苏婉清一直怀疑,这个秦美人很有可能是上辈子宫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秦宝林,那位秦宝林连侍寝都不曾有过,更别提得宠有子女傍身。
上辈子,六公主与九皇子都是朱贵妃所出。
这辈子,不但冒尖个和朱颜交好的秦美人,连六公主与九皇子也变成了秦美人的儿女。
明明她的八郎聪慧贤明,才是最得皇上喜欢的。
苏婉清只觉得,这个朱颜太过妖孽,改变了太多,连皇上也变了许多,上辈子皇上也偏心,却不像这辈子,偏得这样厉害。
何况,上辈子,皇上偏心偏的是几个人,有她,有朱贵妃,后面陆续还有几人,所以她们才有争斗,才会有输有赢,而不是一个人,不会一开始就注定输了。
说到底,这辈子,好像所有的变数源头,都在朱颜身上,这个人就不该存在。
苏婉清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
第三日,朱颜去参加九郎的洗三宴。
儿子一早就被狗皇帝接走了,朱颜独自去重华宫,因她平时出门少,尤其是很少在上午出门,所以,完全没料到会在玉华宫旁边遇上外命妇。
俩人上前向她行礼问安。
一人是信都长公主,襄阳的前婆婆、现姑母。
另外一人是前辽阳王妃、现永宁乡君邓氏,俩人刚从凤仪宫出来,貌似求的事未成,脸上尽是沮丧,永宁乡君邓氏更是眼睛红肿,脸上带有泪痕,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憔悴得整个人看起来四十岁不止。
朱颜想起襄阳最近进宫来和她说的,有关永宁乡君的遭遇,听说与辽阳王和离时,还寻过死,如今到处哭诉求人。
她当时就觉得,这位永宁乡君太想不开了。
不过,她与人不熟,哪怕遇上了,有些话她也不好说,因此,此时此刻,朱颜只希望她们请完安,赶紧离开,既是不期而遇,也没什么话说,不如双方各走各的,她实在不惯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朱颜见她们行完礼,双方寒暄问答完,便想离开,只是刚一转身,未曾料到,扑通一声响,永宁乡君直接跪倒在她面前,“妾身听闻元妃娘娘心善,恳求娘娘帮妾一回。”
“妾从未想过与大王和离,儿不能无父,妾求娘娘看在同为女娘的份上,在皇上面前替妾说情,允准妾与大王复婚,妾与大王夫妻二十三载……”
“停,”
朱颜打断了永宁乡君的话,没想到会被永宁乡君求到头上来了,“你不要说了。”
朱颜不想听这个,转身就走,只是瞧着对方声泪俱下的样子,比死了亲耶娘还痛苦,又倒退了回来,“二十三年夫妻,他提和离,头都不回,这般无情无义,你留念他什么?”
“你现在有爵位,有钱,有儿子,有什么好哭的,还巴巴想着那个秃头肥肚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朱颜是真心想着这种好事,她做梦都想这般去父留子留爵留钱。
偏偏这种好事,让永宁乡君撞上了。
曲姑小声提醒道:“娘娘,辽阳王没有秃头肥肚。”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反正都是老男人,朱颜都想动手摇醒永宁乡君,让她想开一点,“常言道,覆水难收,你与其想着和辽阳王复婚,到处求人,不如另找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我记得皇上之前有给崇阳长公主赐过两个面首。”
“要不我去跟皇上说说,给你赐两个面首?”
永宁乡君听了这话,震惊得忘了哭泣。
旁边的信都长公主倒吸了口凉气,她终于明白了,朱元妃为什么会和襄阳那个毒妇走得近了,原来就是一路货色。
皇上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宠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 96、顺手工具
投胎是门技术活。
朱颜一直知道, 像永宁乡君这种,绝对是投胎技术牛批的,出身高门, 年少肆意, 嫁人后仗着娘家势大,能一口气,气死婆婆(嗯,这一点不值得提倡哈)。
子嗣顺畅, 身体康健,人至中年, 与夫君和离后, 有子有爵有钱,如果再养个美貌面首, 简直妥妥人生赢家。
为什么要想不开, 还想去与辽阳王复婚。
据襄阳说,因辽阳王太后是被永宁乡君辖治,忧愤而死, 所以辽阳王心里一直恨着永宁乡君,夫妻不睦,见面如仇雠, 连两个儿子都不受待见,自从去年邓家倒台后,辽阳王立即上书要求与永宁乡君邓氏和离。
这样的夫妻关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永宁乡君大约是为了长子, 想要辽阳王王位。” 离开信都长公主和永宁乡君, 去重华宫的路上, 曲姑提点朱颜道。
朱颜侧头看了眼曲姑, 一下子恍悟过来。
如果没和离,永宁乡君是辽阳王妃,长子是嫡子,依照国朝立嫡立长的原则,永宁乡君的长子,是妥妥的王世子,下一任辽阳王,次子可恩封公爵,这些都是有实际封地。
相比于王爵公爵,无论是乡君的爵位,还是三十万贯钱。
似乎,都有那么点……不值一提。
嘴里说着情分,心里全是谋算。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想不开,明明夫妻关系早已破裂,还要绑在一起,若是为了王位,一切都说得通了。
朱颜交待曲姑,“下次出门,你提前打听一下,谁进宫了,尽量避开她们。”
她一点不想掺和进这些事。
在芙华宫里,但凡拜访上门的,她一律不见,自然也不愿出个门,在路上来个偶遇,撞见一波来求情的人。
曲姑应声喏,面带疑虑道:“刚才有句话,娘娘不该说的。”
“哪句话?”
朱颜停下脚步,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今天是二月初一,天气开始由寒转暖,又看了眼曲姑,脸灰得好似天空的颜色,噗嗤笑了一声,“你是说,那句‘有爵位,有钱,有儿子,有什么好哭的,还巴巴想着那个秃头肥肚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
复述完后,见曲姑露出一副你知道还说的神情。
朱颜摇了摇头,问,“难道曲姑你不想?”
“曲姑你有没有想过出宫,等阿稷成人后,我放你出宫可好?保留你女官的身份,给你一大笔钱财,到时候,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朱颜许诺道,她记得宫人能被恩放出宫。
曲姑听了,震惊得张了张嘴,似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自从八岁踏入禁宫,她只想着能活着,尽量活得长久一点,从未敢想,能被放出宫。
“好好想想。”朱颜轻拍拍了她的肩膀。
朱颜到重华宫时,除了刘皇后,好些嫔妃都到了,重华宫的主位韦充媛,正在帮忙招待人,尚宫局的女官汪尚宫和尚仪局的女官刘尚仪也提前到了。
朱颜和她们打了个照面,没作停留,去了霜华轩内寝见秦珠珠。
秦珠珠坐在床头,红光满面,除了身子比较丰腴外,完全看不出一点在坐月子的迹象,九郎被她抱在怀里哄着,六公主正在床边探着脑袋要看弟弟。
朱颜走过去,抱起软乎乎的六公主,六公主扭头见是朱颜,喊了声姨姨。
“你来了,”秦珠珠抬头看到朱颜,十分高兴,又问道:“田田呢?”
“一早被陛下带走了,等会儿他们会一起过来。”
秦珠珠听了这话,两眼微热,感动地望着朱颜,“阿颜,谢谢你。”
“没什么。”朱颜笑了笑,鉴于狗皇帝日常不做人,她把狗皇帝拉来作人情赠送,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如能使秦珠珠和孩子以后日子过得舒坦些,也算是他做了一件功德。
“阿颜,你帮我给九郎取个小名吧。”
“你自己想一个,这个我可不跟你抢了。”朱颜打趣着拒绝了,孩子的小名一般由父母取,是小时候用的非正式名字,叫起来含亲密之意,她不能代劳。
秦珠珠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太在意。
过一会儿,听外面说刘皇后到了。
朱颜正要起身出去,便见刘皇后来了寝宫,制止住要行礼的朱颜和秦美人,“我是来带九郎出去的,另外,阿颜,你也跟着一起出去,我知道你不喜这种场合,但既出来一趟,就多见见人,当是认个脸。”
朱颜应了声好,决定出门前,她就没想躲着,又不是见不得人。
朱颜见秦珠珠把九皇子递给傅姆,于是抱着六公主对秦珠珠道:“伊伊我给你抱走,你好好休息。”
秦珠珠点了点头,“小六让她自己走路,她最近太胖了,有点重,你抱着她会很累。”
话音一落,六公主鼓圆眼抗议,“阿娘,不胖的。”
“对,咱们伊伊一点都不胖。”朱颜低头捏了捏怀里六公主圆胖白嫩的脸蛋。
“不胖。”六公主又强调了一遍。
朱颜瞧着她可爱的小模样,浑身软乎乎的,小女娘抱起来比小儿郎娇软许多,倒有些舍不得松手,于是对旁边要来接手六公主的傅姆道:“我先抱着,抱不住了,你再接着。”
朱颜抱着六公主跟着刘皇后出寝宫。
只听刘皇后开口问道:“你先前出来的路上,是不是碰到了信都姑母和永宁乡君?”
“是遇到她们俩了。”
朱颜不意外刘皇后这么快知道消息,毕竟皇后权御内廷。
“她们没和你求什么吧,就是求了,你也不要理会,”
刘皇后说到这,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近朱颜耳畔道:“陛下最厌恶,后宫与前朝勾连,上门拜访的外命妇,你见她们可以,但绝对不要应任何事。”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自从襄阳被册封为长公主,芙华宫便少不了闻腥而来的人,刘皇后有些担心,所以特意提醒了下朱颜。
“我明白,多谢娘娘。”朱颜诚恳地道谢,哪怕她无须刘皇后刻意提醒,但也谢刘皇后的这份心。
九皇子的洗三宴,在重华宫的正殿内举行。
朱颜跟着刘皇后到的时候,宫里的嫔妃,能来的,都到场了,人头攒动,大约有四五十人左右,还有好些生面孔,好在一宫正殿,一般都比较大,能容纳下这么多人。
刘皇后很满意,她喜欢热闹,这次是人到得最齐整的一次。
众人行完礼,刘皇后叫坐。
朱颜抱着六公主在皇后下首坐下。
“今日倒是宫里姐妹们最齐全的一次,皇后娘娘定是很开心,”才人席位上,有人开口笑道,头一句捧着刘皇后的喜好说。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连元妃娘娘都到场了,平日姐妹们去凤仪宫请安,可都不见到元妃娘娘,今日九皇子的洗三宴,元妃娘娘贵人难见,竟亲自参加,来的姐妹们能见上一面,也算值得了。”
朱颜听出来了,这是暗讽她不去给刘皇后请安,却来参加宴会。
替皇后抱不平?
挑事的才对。
朱颜抬头看了眼对方,不认识,长得杏眼桃腮,雪肤花貌,是个拔尖的美人,没让刘皇后出声打圆场,抢先道:“我不去凤仪宫请安,是皇上同意后,得皇后体恤,你要也想得皇后体恤,要不等会儿皇上来了,你问问皇上,他同不同意?”
说着,扭头问曲姑,“皇上怎么还没来?你去看看。”
话里的催促,带着十二分的骄纵。
众人不由侧目,连那位才人也吓到了,本来她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立时弱了三分,再要出口的话,少不得斟酌,正在这时,听到内侍通传,“圣驾至。”
众人起身迎驾,朱颜把六公主放下,站起身随礼。
狗皇帝叫了声起,牵着儿子阿稷走进大殿,一眼看到朱颜,笑问道:“阿颜急找朕有什么事?”
这是刚才朱颜在殿内说的话,狗皇帝在外面听到了。
刘皇后不由提起了一颗心,瞪了那位阮才人一眼。
新人就是麻烦,尤其是献进宫的美人,性子比选秀进宫的,跳脱许多,只承过一两次宠,未摸清皇上的脾气,不知深浅厉害,这位又不知听了谁的挑唆来挑事,每每都要经一次教训,才能长记性。
“无事,只是瞧时辰快到了,怕陛下误了时辰。”朱颜没再去看那位才人,她今日又不是来吵架的,她只是想让对方闭嘴。
“朕记着时辰。”狗皇帝笑着走去上首刘皇后旁边的位置坐下。
阿稷向刘皇后行了礼后,便扑进了朱颜怀里,把六公主挤到一边去。
狗皇帝见了,只觉得儿子阿稷这性子,跟他阿娘一样,太独了。
刘皇后见朱颜抱起儿子,没再理会阮才人,松了口气,她不想宴会横生波折事端。
随着狗皇帝的到来。
大殿内,旧人一个个安静如鸡,恨不得盯着自己脚尖看,唯有新人,还探头张望一下,带着好奇。
尚宫局的汪尚宫和尚仪局的刘尚仪进入大殿,九皇子的洗三宴如期举行,狗皇帝亲自添了一回盆,阿稷拉着六公主跑过去凑热闹,随着九皇子哄亮的笑声响起,伴随着婴儿咿咿呀呀的叫唤声,划拉着金盆里的水。
这孩子估计和秦珠珠一样,长大后是个爱笑多话的。
朱颜曾听钟傅姆说过,当初儿子阿稷洗三时,一入水就哭得厉害,狗皇帝吓得都不敢放儿子入水,最后是刘皇后把他赶出去,才给阿稷顺利洗三。
九皇子洗三宴结束后,朱颜没去霜华轩和秦珠珠作辞,带着儿子阿稷直接离开。
朱颜前脚回宫,后脚狗皇帝就跟了上来。
狗皇帝进入暖阁,把儿子阿稷打发出去后,一把抱住朱颜,伸手抚摸着朱颜的面庞,冷下脸来,逼问道:“阿颜,你把朕当什么?”
朱颜发现对方变脸,心里咯噔一下。
猜不到,是因为她让他去重华宫参加九皇子的洗三,还是因为之前她和永宁乡君说的话?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不过,朱颜没打算回答这种蠢问题,眉眼微挑,带着两分笑,反问道:“那陛下呢?希望我把你当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一直认为宫斗文中,皇帝才是最坏最渣的那个,为何偏偏要归罪于女子~~嗯,狗皇帝有名字了,张衍,衍,盛也,从行水,长流水无情~~~~
◉ 97、你的心肝
“那陛下呢, 希望我把你当作什么?”
狗皇帝听了这话,明显怔愣了下,脸上的阴沉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希望阿颜把他当作什么, 皇帝、男人、夫君,好像都不是。
哪一个答案,他似乎都不满意。
他是全天下所有人的皇帝。
是后宫所有妃嫔的男人。
是皇后的夫君。
只是很快,狗皇帝便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被阿颜带偏了,他是在质问, 阿颜把他当作什么, 而不是来回答,他希望阿颜把他当作什么。
他是要知道阿颜的想法, 而不是由他来说, 他对阿颜的期望。
主客倒置了。
狗皇帝摩挲着阿颜的脸颊,手底一如既往地凝脂细腻,白皙如玉的面庞上, 挺翘的鼻梁,纤巧雅致,眉眼间带上浅浅的笑意, 恰如十里春风,令他觉得格外美好和煦,心生欢喜,舍不得移开眼。
沉鱼落雁, 闭月羞花。
足以喻其色, 不足以喻其质。
如沐春风, 心底生花。
足以喻其质, 不足以喻其色。
为了讨阿颜欢喜,为了使她高兴,他对阿颜,一直是凡有所求,他无所不应,只要知道是她喜欢的,他恨不得立即捧到她面前,愿意以帝王之尊、一国之力去满足,然而,当知道她和永宁乡君说的那番话时,只要一想到,那才是她真想要的,他心里是愤怒的。
有子有爵有钱,却没有他。
他甚至想到,她当初要提前随儿子去封地,是不是也打算养两个美少年。
所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好,谁都别想好。
“陛下,痛。”朱颜瞧着狗皇帝越发阴睛不定的脸,那恐怖的眼神专注得,他手掐着她的脸颊,好似要从上面抠下来一块肉。
她只得示弱,出声喊了一声。
狗皇帝惊醒过来,手下力道一下子松了,发现阿颜左边脸庞被他掐红了,却比敷了胭脂还漂亮,想也没想,手快过脑子,朝阿颜右边脸庞掐了一把。
朱颜右脸颊紧跟着一痛,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敢情掐得不是自己的肉,不痛,朱颜气得直接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去掐住对方的脸颊肉,一拉一扯间,狗皇帝似震惊住,难以置信。
一把捉住朱颜的手,红着脸喝斥一声放肆,“朕看你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了。”
朱颜瞧着狗皇帝一副气急败坏大为火光的样子,却觉得比之前阴沉着一张脸,眼睛里一片阴狠强上许多,至少像个鲜活的人,像个正常的人,不那么令她害怕,“我这样,也都是陛下纵的。”
肆无忌惮的语气,令狗皇帝为之一噎。
确实是他纵的,别说后宫,便是前朝,如今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也不多。
狗皇帝气得磨了磨牙,瞧着阿颜脸上肆意风流,眉眼间熠熠生辉,无比绚丽,俯身狠亲了下去,誓要磨下一层皮。
朱颜没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走样,朝那不可言说的方向狂奔。
白日宣淫,百无禁忌。
狗皇帝自登位至今,身边的起居郎都换了三位,据说目前这位,是个极听话的。
最后,朱颜迷迷糊糊间,耳畔听到狗皇帝一声极霸道的宣言,“阿颜,朕是你的心肝,记住了。”
狗皇帝觉得人没了心肝,是不能活了,所以,他觉得让阿颜把他当作心肝,再恰当不过。
他要阿颜记住这一点,不再问她了。
阿颜满身反骨,狗嘴里,大约吐不出好话。
——
过了几日,辽阳王一脸委屈地跑到乾元殿来找皇上。
“陛下,现在外面都在传微臣是个秃头肥肚的老男人,微臣这个形象,只怕会吓到回纥王女,损害两国邦交,不如陛下还是早些换其他人去和亲,去娶回纥王女。”
皇上心下诧异,却连忙先安抚住辽阳王,“王叔风华正茂,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怎么会被传成秃头肥肚,到底谁传的,一定是眼瞎或眼瘸了。”
虞朝开国高祖,是出了名的美姿仪,所以皇族子弟,鲜少有丑男,当然那些生活格外放纵后天不注重修饰姿容的除外。
“陛下,是宫中元妃……”
“不可能。”
狗皇帝一口否认,“元妃都没见过王叔,怎么可能会说这话,再说,元妃温婉娴静,沉雅持重,长居深宫,怎么会去诋毁王叔,一定是外面的长舌妇乱说的。”
“是永宁,还是信都?”狗皇帝想到,那天阿颜这话是对永宁乡君说的,信都长公主在一旁。
辽阳王一脸沮丧,“微臣不知,反正眼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一大早还有人跑到诸王宅来看微臣,到底是不是长得秃头肥肚,不值得留恋。”
“那就让他们看,王叔一出现,谣言不攻自破,对了,朕记得西市有个大高台,要不王叔去那个大高台上坐几天……”
“陛下。”辽阳王不满喊了声,脸上是悲愤,眼里是控诉,他是来找皇上主持公道,皇上怎么能出这样的锼主意,他脸都丢光了。
“好好,王叔不愿去就不去。“
皇上心里憋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辽阳王,也觉得阿颜的话,有些过分了,王叔哪怕人至中年,依旧称得上仪表堂堂,儒雅大方,“放心,朕一定给王叔正名。”
皇上安抚住辽阳王,送走人,立即把杨新叫来,“你带人出宫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晚上杨新回宫。
皇上听杨新说,“……消息最早是从信都长公主府上的下人口中传出去的,先只在各府下人们中间相互传递,之后,才不停在各府中的主母娘子口中流传,最后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还有人中伤元妃无妇人之德,是妲己褒姒之流,红颜祸水……”
“混账,”
皇上勃然大怒,打断了杨新的话,喝斥道:“阿颜是妲己褒姒,哪朕是什么,商纣王还是周幽王?”
这些个外命妇一直是皇后在管束,他很少插手。
“这么喜欢背后说三道四,朕看是朕对她们太宽容了。”
皇上说完,朝外大喊了声张忠国,“你去,去趟大理寺找丘少卿,帮朕问问他,邓韶和邓城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活腻?”邓韶和邓城是信都长公主的夫婿与那个被襄阳阉掉的儿子,两人早已流放去了钦州。
张忠国进来时,心扑嗵扑嗵直跳,见皇上在盛怒中,领了差事,应声唯,恨不得赶紧走,未出门,却听到皇上喊了声等等。
“之后,你再去趟信都长公主府上,代朕问问朕那位好姑母,朕怜她夫死子亡,希望她能早点改嫁,赚得满堂儿孙,免得一天天闲得慌,造谣生事,搬弄是非,作长舌妇,另外,从今往后,不许她踏进宫门。”
“也派个人告知皇后一声。”
皇上发作完,心火益旺,犹不解气,又叫刑恩去把在政务堂值守的中书舍人叫来,今日值守的是成端。
成端一来,皇上直接令他拟旨,斥责永宁乡君,枉顾圣意,心怀怨怼,勾连各方,上窜下跳,削去百户食邑,“再告诉她,再有如此行径,朕连爵位都收回来。”
成端想了下,建议道:“陛下,最后这句话,陛下可以让传旨的人,宣完旨警诫一番,没必要写在圣旨里。”
不知永宁乡君怎么惹到皇上了?
要知道,这个前辽阳王妃邓氏的乡君的封号及食邑,没有先例,还是前几日,皇上从宰相们那里强要来的。
皇上颔了下首,“也行,你先拟旨,拟完给朕看下,再走流程,今天就给朕办好。”
一刻都不能拖,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永宁乡君邓氏,他能给她封号食邑,也能收回来。
果然是,京里姓邓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成端连忙应声喏,他是早习惯了皇上的风格,忙告退去隔间行文。
皇上嗯了声,发作了一通,才转过头来,问杨新,“朕之前让你组建一支内卫,留意京中舆论风向,刺探朝中官员言行,这次中伤元妃的风言风语,你事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
杨新关注的都是朝中大臣及一些读书士子的言行,根本没留意后宅内眷,只是这话却不能对皇上说,不然就成了推诿塞责。
“没有,此事是奴婢的疏忽,请陛下治罪。”杨新跪下来请罪。
“朕是得治你的罪,你先想法子,把这波流言给平息了,元妃说的那些话,只能是信都长公主和永宁乡君自己说的,不干元妃的事,要是再做不好,朕一并治罪,手上的这个活你也别干了,下去吧。”
杨新吓得连忙领命出去。
——
朱颜是从襄阳长公主口中得知,她那日对永宁乡君说的话,让信都长公主给传了出去。
只不过,短短几日,风向就变了,那话变成了信都长公主说的,是信都长公主和永宁乡君俩人合伙欺世盗名,假借宫中元妃之名,行诋毁之实。
据说,俩人已公开辟谣。
“你是不知道,信都姑母现在都避着我走,宗正寺寺卿赵王,见天上门,催她改嫁。”襄阳满脸幸灾乐祸。
要知道,信都长公主都五十好几了。
朱颜听了,知道狗皇帝这回是为了她。
一般情况下,就像狗皇帝不怎么管内宫之事,狗皇帝也是不插手外命妇的事,不过弄死信都长公主的夫婿与儿子,再催年老的姑母改嫁,也只有狗皇帝干得出来。
只是强权压制下的强行辟谣。
朱颜清楚自己的名声,怕是真的往妖妃的路上狂奔,一去不复返。
好在这件事,很快被另一件大事给压了下去,随着辽阳王和广陵王相继与回纥王女在京成亲,二月底,苏一泉联合高昌国灭了东胡的消息,从安北都护府传来。
朝野震动,举国震惊。
作者有话说:
◉ 98、改元靖边
东胡国灭了。
皇上接到捷报时, 犹不敢相信。
此次,他派苏一泉以护送岁币之名去北地,实则是让他挑起高昌与东胡之间的战争, 施之以疲敌之策。
自祖父英宗皇帝祥化三年, 河西一役大败后,高昌与东胡一直是横亘在大虞北边的大患,他的计划中,想彻底剪灭高昌与东胡, 至少要十年之功,所以, 他才会为了稳住西边的回纥人, 提出与回纥和亲、修盟。
同时用回纥人,钳制住蕃人。
以保障西边的安稳。
他甚至都做好准备, 一旦与高昌或东胡开战, 把停止给其的岁币,转而,增加一倍送给回纥人。
苏一泉在他身边七八年, 素来稳重。
皇上深知他的性格,因此,苏一泉出长城后, 皇上给他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便放手让苏一泉去做。
之后更是谕令安北都护府都护张素,全力配合苏一泉。
没料想,苏一泉给他整了个这么大的惊喜。
“陛下, 宰相们在外求见, 请求面见陛下。”张忠国进来禀报。
“不见。”皇上直接一口拒绝了。
他很清楚, 中书令谢无, 左右仆射郭伍、尚全,侍中华光、令狐游,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苏一泉这次去北地,带了两千羽林卫,苏一泉联合高昌灭东胡时,出动的是这两千人。
甚至连安北都护府的府兵都没有调动。
所以,朝廷中枢的三省宰辅完全没接到任何对外用兵的消息,苏一泉这次,相当于绕过三省,擅自出兵,国朝至今,凡对外用兵,还没有哪一次绕过中枢的,用三省宰辅辖制领兵的将军们是国策。
苏一泉此举,无异于捅破了天。
要是此次出兵失败,苏一泉必定要被问罪,但苏一泉既然赢了,便成了皇上最大的底气,与宰辅们谈条件,谈对外出用兵。
凭着苏一泉这次对外战争的胜利,接下来,朝廷之内的硬仗,他必须赢。
国策也该随之改变了。
“你去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明日大朝会上说。”
皇上说完,想到早上的朝会已让他改成五日一朝,明日并不是逢一逢六的例行朝会日,于是下令道:“另外,去通知一下,明日一早在含元殿举行临时大朝会,让所有人都必须参加,不得告假。”
“大朝会的内容:一是商讨定北侯左羽林将军苏一泉此次大捷,论功行赏一事,二是商议往后数年对北方边境的国策调整,以及重新划定我朝与高昌国的关系。”
张忠国听完,心下大惊,皇上这是未经三省直接就给苏一泉封侯加官了?见皇上朝他挥手,他立即回神,应声唯,跑出去传话。
果然,张忠国传完话,候在丹陛下的宰相们,神情各异。
中书令谢无眉头紧蹙,自皇上登基以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却是来得这般突然,以这种方式,简直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从皇上对苏一泉的封赏,还有商议国策调整,他几可预见,皇上这一步跨出去,便不会再收回来。
五十年承平,将一去不复返。
国策一变,从此边境再起狼烟,兵戈不断,必将致使生民涂炭,民生艰难。
急性子的侍中华光一听,立即脱口道:“苏一泉未经朝廷允许,擅自出兵,破坏邦交,动摇国策,使高昌一家独大,从此北境再无宁日,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无异,陛下不依律问罪,还要给予封侯加官,老臣绝不同意。”
右仆射尚全听到封赏与国策调整,脑子里立即开始计算,又得费多少钱粮了。
相对平静的左仆射郭伍与侍中令狐游,俩人相视一眼,又看向还站在一旁的张忠国,一向持重的郭伍开口道:“陛下既说了,明日举行临时大朝会,有事朝会上说,谢令君、华侍中、右仆射,不如咱们几个先回政务堂。”
左仆射郭伍兼管吏部,看这架势,皇上要给苏一泉封侯加官,势在必行,他们还是回去好好商量下,最好让皇上按规矩来办,不能如此随便。
张忠国见众人退去,松了口气。
他还真有点担心,侍中华光会直接不管不顾冲进去,毕竟这种事,从前的尚书令刘乐缺干过,侍中华光也干过,刘乐缺死了,侍中华光最近这一两年被皇上收拾过几回,脾气已收敛了许多。
张忠国回去禀报,宰相们已离开。
皇上在勤政堂内听得消息,点点头,十分满意,除了已经去世的刘乐缺,他和宰相们吵架,就从未输过,但相比于吵架,以理服人,他更愿意以武力服人,不服打一顿,再不服,再打一顿,打到服为止。
既干脆利落,又简单方便。
以理服人什么的,太费脑子了,尤其是面对这些朝廷倚重的中枢重臣,他每次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皇上扭头吩咐刑恩,“给朕换身行头,把任法善叫上,朕要出宫去北衙。”
北衙是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等北门六军的驻地,北衙六军直接听命于皇帝,之前从鄯州城外带回来的老汉陈庄头,便让苏一泉关在北衙里。
他要借对方那张臭嘴,在明日的大朝会上,骂醒那些一心苟安、不愿开战的臣子们。
次日的大朝会,皇上把儿子阿稷带上。
朱颜用早膳的时候,才听曲姑说,卯初时分,刑恩亲自过来接人,把四皇子抱走去参加大朝会。
“是不是前朝发生了什么大事?”朱颜问道,今日并不是逢一逢六的例行大朝会日,再说了,儿子阿稷还小,还未正式启蒙,就算狗皇帝再急切,也不该带儿子阿稷去参加大朝会。
“听刑恩说,是苏将军在前线打了胜仗,联合高昌国,灭了东胡,与高昌共分东胡之地。”
朱颜听了,惊得微微张了张嘴。
自从去年随狗皇帝去一趟鄯州城,她清楚狗皇帝的志向,眼下的这场大胜利,于狗皇帝、于朝堂,甚至于整个大虞,或许将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果然,当天下午,朝会结束,朝廷发出的第一道圣旨,便是改元,年号由‘元和’改为‘靖边’。
元和六年,即改为靖边元年。
大虞朝,不限制皇帝只有一个年号,譬如开国高祖有三个年号,太宗有两个年号,英宗也有两个年号。
但年号的变更,改元往往意味着朝中政策大调整,抑或是发生重大事件。
譬如:英宗的祥化三年,河西一役战败后,于次年改元绥和元年,自那以后,朝廷对外政策由进攻转为防守。
狗皇帝下诏改元,大约也有这一层意思。
听说,当天从含元殿出来的大臣,有一大半脸色都特别不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与之相对的,是那一群武将及特地来参加朝会的勋贵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亢奋。
又听说,当初被狗皇帝从鄯州城外带回来的老汉陈庄头,在朝堂上唾骂满朝公卿将相,一骂成名,被狗皇帝当场封为散官,赏了一个从五品下的朝议大夫衔,礼遇有加。
成了一则传奇,引得京城议论纷纷。
朱颜连着好几日,都没见到狗皇帝,她还是从时常进宫来的襄阳口中得知的这些事情。
别看乾元殿与后宫只隔了一个候圣亭,但后宫几乎不与前朝相通,消息闭塞还没外面灵通。
三月初二,朱颜的生日。
朱颜跟往年一样,向刘皇后请辞,没举办宴会,也不接受送礼,只召了嫡母莫氏进宫,还有襄阳长公主一起在芙华宫中吃了顿午饭,连汝南侯许家送来的贺礼,朱颜也没有收。
当天晚上,狗皇帝来了趟芙华宫,带了八个大箱子,三箱是上贡的绫罗绸缎与金银珠玉,剩下五箱,据说是苏一泉将军灭东胡时收的战利品,挑的都是些新奇玩意,供她玩赏的。
狗皇帝拉着朱颜吃了碗长寿面,然后一个劲地喊累,洗漱一番,倒头就睡。
朱颜差点以为对方改吃素了,不过在看到狗皇帝入睡后露出来的倦容,倒有几分动容,她心中再有偏见,也得承认,狗皇帝很适合做皇帝,而在美人与江山之间,狗皇帝更爱江山。
次日清晨,朱颜被唤醒,迷迷糊糊间对上狗皇帝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里面欲1念翻腾,跟恶狼似的俯身上来,令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却已无抵抗之力。
巫山云1雨阳台会。
及至结束,浑身酸软的朱颜,一颗心荡荡的,只觉得自己昨晚的那丝动容,被狗啃了。
狗皇帝再次踏入后宫,已是半月之后。
期间,刘才人生下一对龙凤胎,即九公主十皇子。
在宫里,龙凤胎被视为祥瑞之兆,九公主和十皇子平安诞生后,刘皇后还特意派刘中侍去乾元殿通知皇上一声,谁知狗皇帝根本不在,听说当天亲自跑出宫,到朱雀大道的明德门,带领满朝文武迎接得胜还朝的苏一泉。
即狗皇帝新封的定北侯左羽林将军。
后面刑才人生下一女,刘皇后干脆没再派人去通知皇上。
十公主是刑才人第二女,落地时,刑才人一听说是个女儿,伤心不已,当场大哭了一场,刘皇后见了,吩咐照顾十公主的傅姆与奶1娘把十公主抱到重华宫的主位韦充媛那里照看,不敢让近刑才人近身。
到了洗三宴,刘皇后见刑才人情绪稳定了,才敢让十公主回到她身边。
这回,狗皇帝再进后宫,先去了刘皇后凤仪宫。
作者有话说:
◉ 99、圈禁起来
风仪宫正殿。
上首位置, 帝后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矮几。
皇上打开刘皇后递上来的一份笺表,是皇后对后宫嫔妃拟晋封的名册, 皇上只扫了一眼, 就把笺表扔在几面上,轻笑出声,“皇后公正,这一碗水端平的功夫, 越发修炼到家了。”
刘皇后听了,只当作夸奖之辞, “陛下, 不患寡而患不均,凡事讲究公平公正, 有利于维护后宫安定, 姊妹和睦。”
她身为皇后,权御内廷,母仪天下, 应做到赏罚分明。
她写这份拟晋封的名册,对后宫嫔妃育嗣有功进行奖赏,由于这些嫔妃位份都比较低, 便按育嗣情况来定标准:后宫凡育有皇子的嫔妃,一律晋封为九嫔,育有公主的,晋封为婕妤, 如膝下皇子公主夭折, 则晋封为美人。
皇上见刘皇后的反应, 很想说, 他并不是在赞扬她。
算了,她是皇后。
后宫的事,就交给她,他不大想管,更不想听她说教。
只是人怎么可能没私心。
皇上伸手指了指笺表,“秦美人的晋封,由修仪改为昭仪,列九嫔之首。”目光触及到徐贵人的名字,抬头问向皇后,“徐贵人的名字叫徐颜?”
“是,选秀上来……”
皇上打断皇后的话,没听解释,“让她改下名字。”
刘皇后很想说一句,后宫没有避讳之说,阿颜也不在意这个,但一看皇上的态度,是没的商量,“吾和徐贵人说一声。”
“你另赐她个名字。”
皇上说完就过了,要不是因为名字,他提都不会提徐贵人,接下来看到苏婉清的名字,停顿了下,上面是拟晋封为充仪,“把后宫正四品美人的位份,变更为夫人,苏才人改封夫人。”
“陛下,苏才人膝下有八皇子。”刘皇后连忙提醒道:“若只她晋封为夫人,容易引起旁人非议八郎。”
“要真按皇后的标准来,徐充容只生了一个公主,是不是该由九嫔降为婕妤,韦充媛无子女,是不是该由九嫔降为才人?”
“她们俩是东宫旧人,伺候陛下时间长,在九嫔上占有一席之地,也不为过。”
皇上一听,笑了,“朕看皇后这理由就挺充足的,苏才人晋封为夫人,皇后给想个合适的理由就成了。”
刘皇后听得目瞪口呆。
皇上却合上笺表,推到刘皇后面前,“其他的就按皇后说的办,皇后修改一下后送到乾元殿,朕会着中书省拟旨。”
刘皇后回过神来,满心无奈地暗叹了口气,不知苏婉清怎么就恶了朱颜,皇上历来是爱屋及乌,她只能想办法找描补,应了声唯,开口建议,“本月二十三日是陛下的千秋节,大封后宫的旨意,选在那日下发,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因朱颜册封为元妃时,身在行宫,没法举办封妃大典。
自那以后,皇上索性下令,取消后宫嫔妃的一切晋封大典与相关宫宴。
如今册封后妃,只宣达圣旨,赐册宝、服饰、仪仗及各类品级规格器皿,倒省去刘皇后及尚宫局内侍省许多事。
“由皇后安排。”皇上随口道,跟完成任务般,站起了身,他实在不愿意管后宫这摊琐事,有这时间,还不如听苏一泉讲北地的事。
可惜,苏一泉昨日已离京,此次他派苏一泉去北地,兼任安北都护府都护,并负责对高昌国的一切外交事宜,随行的人员有鸿胪寺少卿阎舟,原和亲使许节,改任巡边安抚使,从三品,一道随行。
原安北都护府都护张素,已调任回京,任右龙武军大将军,隶属北衙,全权负责今年八月的武举选才。
皇上从凤仪宫出来,坐上轿辇往芙华宫去。
“清平散人带来了吗?”皇上问轿旁的刑恩。
“在左掖门的宫门口候着。”
“去让杨新把人领到芙华宫来。”皇上吩咐道。
清平散人是阿颜之前要抓的那个道士,大理寺对其的审讯早已结束,他近来忙,于是先把卷宗送到芙华宫给阿颜看,一直没时间陪阿颜见那人,今天抽空回后宫,才想起这事。
他发现阿颜在芙华宫,比在乾元殿自在,所以他没让阿颜去乾元殿见这个道人,安排杨新把人领到后宫来。
芙华宫里的朱颜,早得了狗皇帝遣人送来的消息,今日会让见见那个道士。
说实话,自从看到那本厚厚的卷宗后,朱颜震惊之余,倒越发想见那个道士。
一来大虞朝的天下行政区域划分为十五道,共计三百二十八州,那个道士竟走遍了二百八十多个州,一本卷宗,相当于他个人游记,在二百八十多个地方坑蒙拐骗过,阅历丰富得惊人。
抛开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单论游历天下,简直是朱颜的梦想。
二来据他交待,当初遇上朱父朱青云,给朱家人相面,是颍州刺史家的长公子夏侯渊请他去的,有母仪之美,也是夏侯渊让他编的,目的是为了让她退亲,好自己上门求娶。
朱颜不大信这话。
朱青云在夏侯刺史手底下做事,夏侯家要真想和朱家结亲,朱青云只会喜闻乐见,何况,朱颜记得,她和莫望之定亲不久,夏侯刺史家也为长子夏侯渊办了一场定亲宴,对方好像是当地名门吕氏女。
再者,朱颜记得,十岁以后,为了避嫌,她就没再见过夏侯刺史家的郎君,更别提这位比她大上三四岁的长公子,她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朱颜又觉得,从大理寺走一遭,都上卷宗的内容,不应该有假,况且这个道士没必要无缘无故攀扯上夏侯家,毕竟,朱父在颍州府为官二十余年,跟着夏侯刺史一路高升,俩人交情很深。
所以,她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狗皇帝进入大殿,瞧着朱颜还在翻那本卷宗,疑问道:“怎么,还没看完?”
“早看完了,”朱颜回道,并未起身,“大理寺卷宗的文书功底不错,每个案件都描述得十分精彩,我拿出来翻看下。”
她手上的这本卷宗,是抄写版。
“能得你一句赞,朕倒该好好赏他们。”狗皇帝笑着走到朱颜身侧坐下,握了握朱颜的手,“你既喜欢看这种案件卷宗,朕让他们挑些类似的,抄了送过来。”
朱颜嗯了声,没有拒绝。
“朕令钦天监看过日子,本月二十八日是黄道吉日,那日,让阿稷正式拜皇子傅兼国子祭酒徐贤为师,徐贤是前石鼓书院院长,专治《春秋公羊传》,在士林中名望颇高,自己也有点本事。”
“陛下看着安排。”
朱颜觉得关乎儿子学业一事上,她完全可以依赖狗皇帝,狗皇帝对儿子的期望,堪比后世的鸡娃父母。
除非她哪天失宠了,狗皇帝放弃了儿子阿稷。
到那时,就另当别论了。
没过多久,杨新便把那个自称清平散人的道士带来了。
朱颜看向进入大殿的道士,愣了下,人瘦了一圈不止,一身道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原来修饰齐整的三绺髭须,已全部剃去,身上的精气神似被抽走了一半,再不复之前看到的身姿飘逸,世外高人的形象。
清平散人和朱颜对视一眼,认出朱颜便是他这场无妄之灾的起因,他靠着一些小技俩和一点歧黄之术,走遍天下,从未想过,会栽个这么大的跟头。
当初要是知道朱颜有这么大造化,他怎么都不会答应夏侯家那小子。
清平散人不敢迟疑,面朝上首穿着明黄色圆领袍的青年人,气势夺人,不怒自威,立即行了跪拜大礼,“贫道拜见陛下,拜见元妃,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无极,祝元妃娘娘容颜不老,芳华永驻。”
“容颜不老?芳华永驻?”
朱颜冷笑一声,难怪卷宗最后对其的点评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我岂不成了老妖精。”
“娘娘怎会是妖精,定是仙女下凡尘。”
狗皇帝听着,却很高兴,“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朱颜见了,伸手推了推他,让他出去,狗皇帝不愿意,朱颜又指了指左侧的屏风,让他去那边,狗皇帝见朱颜大有甩脸的架式,只好用手蹭了蹭鼻尖,起身过去。
朱颜罕见地没有把人叫起。
毕竟她有如今这份让人跪拜的权势,全靠眼前人所赐,怎么也得让对方好好享受一把。
“求元妃娘娘大人大量,贫道当时也没有法子,贫道行走江湖,一直很有原则,不干拆人姻缘的事,可刺史府的长公子找上门,贫道为了‘过所文书’,当时只得答应。”清平散人解释道。
‘过所文书’是出行的凭证。
他每到一个地方,要么找道观挂靠,然后新办一个,要么伪造,很不凑巧,他当时在颍州府伪造的那份‘过所文书’被查出来了,为了脱罪,免去一年半的徒刑,最后只好答应刺史府的长公子。
“真是刺史府长公子找上你的?”朱颜质疑道,“可我都不认识夏侯渊。”
“贫道绝不敢撒谎,夏侯渊找上贫道,说想娶您为妻,更不忍见您好好官家女,沦为商人妇,让贫道帮他促成这段良缘……”
“胡说八道,夏侯渊那时早与吕家女定亲。”朱颜打断了清平散人的话,越发觉得他满嘴胡说。
清平散人一听,便知他说的详细缘由,没写上卷宗,想了下,很快明白,大理寺的那帮刀笔吏不敢写。
清平散人心里琢磨着从朱家听来对这位元妃的风评,还有京城里对这位元妃的评价,只说孤高,没听说嗜杀,再结合刚刚进来,元妃望向他的眼神,并没有阴狠,眼睛很干净,清澄。
对于心思澄明的上位者,他不如老实交待,搏一把,总比回大理寺面对那些用刑不眨眼的屠夫强上千百倍。
“长公子只和贫道说,他一直心悦元妃您,想娶您为妻,无奈家中阿母不同意,说您容颜太盛,只可为妾,不堪为妻,另行给他定了门亲事,所以他才出此下策,等您退亲后,纳您为妾,待日后与吕氏女和离,再扶正您。”
清平散人说这话时,声音小了许多,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朱元妃的反应,又大声道:“不想娘娘洪福齐天,非红尘中人,天生有大造化,得享天下富贵……”
“闭嘴。”朱颜皱了下眉头,她头一回觉得,恭维的话这般刺耳,“滚出去。”
“贫道这就滚。”
话音一落,真就见清平散人双手抱着脑袋,整个身子躺在金砖地坂上往外滚。
朱颜惊得眼珠子都要窜出眼眶了。
“这倒是个活宝。”
狗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直接笑出声,然后对朱颜道:“他不该去做道士,合该去教坊司做优伶。”
清平散人立即顺杆爬,“贫道愿意去做优伶。”
狗皇帝却没看对方,朝外面喊了声杨新,挥了挥手,“把人带下去。”
于是,几乎没法反抗,清平散人很快就被杨新带人堵嘴抬了下来。
狗皇帝走到上首位置坐下,伸手一把抱住朱颜,“颍州刺史夏侯顿,朕已经吩咐御史台那边去查他,国朝承平日久,奢靡之风盛行,尤其是官场,盘根错节,根本经不起查,只看贪腐程度。”
“至于这个道人,”狗皇帝翻了下那本卷宗,哗啦一串响,“虽然无大罪,但这么多小过加起来,只行杖刑,也够杖毙他了。”
“陛下真要处置他们?没有他们,我可进不了宫。”朱颜连连冷笑道,当她知道真相时,却发现,现实更加荒谬,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就这么改变了她的命运。
“阿颜,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狗皇帝伸手摸了摸朱颜的脸,神情认真了几分,“朕庆幸你入了宫,不然,凭你这副容貌,一个商户子能守得住你,除非你嫁人后,永远不出门,可你看,你还没嫁人,就已让人盯上了。”
“阿望已脱离商户,他以后要考科举出仕。”
“那也得从八1九品的小官开始做起……”
“就算是八1九品小官,也是你朝廷的官。”朱颜没好气打断了狗皇帝的话,拍开对方的手。
狗皇帝咬了咬牙,直白道:“阿颜,你清醒点,小官也护不住你,朕就这么跟你说,一个城门口小吏的美貌妻子,你信不信,只要朕多瞧上两眼,明天就有人把她送到朕宫里来。”
“你混蛋,无耻,你给我走,我最近不想见你。”朱颜气得破口骂道,起身离开大殿,她只觉得这里闷得慌,走到门口,回转头,对狗皇帝道:“刚才那个道士,找个地方,把他圈禁起来,关个十年八年再放了。”
一生四处游历之人,关在一个地方十年,也够他受的,就当是偿还她被推进这后宫十余年的罪了。
她怕她不说,狗皇帝回头直接把人宰了。
作者有话说:
◉ 100、善于谋身
朱颜再见到清平散人, 已是一个半月之后。
彼时,他已经去势,变成了内侍, 成了教坊司下常驻宫中的一名优伶。
在端午节的宫宴上, 出演了两场滑稽戏,赢得了满堂喝彩。
宫宴结束,狗皇帝把他带来芙华宫,向朱颜炫耀一番, “朕就说,他适合做优伶, 刚才的滑稽戏, 本色出演,把大家都逗乐了。”
“他成了内侍, 以后只能待在宫中, 你随时可以让他给你表演,给你解闷,比起单独圈禁个十年八年再放了他, 是不是更解气。”狗皇帝走到朱颜身侧坐下,越发觉得杨新出的这个主意很好。
朱颜看向站在大殿中央,垂头束手的清平散人, 躬腰耷肩再没之前挺拔,面白无须,低眉顺眼,刚才行礼时, 说话的声音似乎略有些尖音, 而身边的狗皇帝却是一脸表功, 好像很得意。
这到底是什么魔鬼?
深吸一口气, 又深呼一口气。
只听狗皇帝提议道:“阿颜,你刚才没去宫宴,不如让他把之前的两出滑稽戏在这儿给你再表演一次,保管你喜欢。”
“不要了。”
朱颜一口拒绝,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个鬼样子,她喜欢得起来才是怪事,吓,倒是真吓到了,“让他下去。”
狗皇帝听了,脸上神情微凝,侧头盯着朱颜片刻,朝清平散人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伸手托起朱颜的下巴,凑近前问道:“朕这般处置他,特意给你出气,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你确定你不是在吓我?”
朱颜最讨厌被人捏住下巴,抬手拍开对方的手,眉尖蹙起瞪着对方。
狗皇帝一怔,瞧着朱颜的反应,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弄巧成拙了,“朕吓你做什么,朕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解气,不然这么个小丑,根本到不了朕面前,哪值朕去费心。”
明明是温言细语。
朱颜却听得浑身发毛,在狗皇帝的眼里,清平散人如同脚下的蚂蚁,没什么两样,所以,他根本不觉得把人弄成内侍,把人弄成优伶,算个什么事,就如同,他想她殉葬。
只要他喜欢,只要他想做。
旁人的意愿或意志,从来都是无关紧要。
她最厌恶他这一点,“我累了,先回寝宫内躺一下。”说完,站起身,也不管对方反应就离开。
狗皇帝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也觉得没意思,喊了刑恩进来,直接下令道:“这个清平,以后让他好好在自己屋子里待着,不要再出来,也不要再让他演滑稽戏。”
——
次日,朱颜见了吕平安。
昨天她派吕平安去朱府给嫡母莫氏送端午节礼,回来后,她当时被狗皇帝气得回寝宫躺了一下午,所以也没见吕平安。
今日一早起来,才想起这事。
“……府上诸事顺利,人口平安,近日添了桩喜事,卢娘子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年底府里又将增丁进口。”
朱颜听了这话,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
她生母卢氏又双叒怀上了。
这都第十一个了,最小的弟弟,比她儿子阿稷小一岁,今年四岁,算上他,前面十个,活下来八个,夭折两个,存活率也算高了。
她要是没记错,她阿娘卢氏今年都已经四十三岁了。
不管后世还是现在,都是高龄产妇。
这个时代,有避子药,但对身体伤害很大,一般都不敢服用,以至怀上了就生下来,何况,时下讲究多子多福,孩子多才是家族兴旺之道。
她阿父阿娘真是老当益壮。
朱颜想到卢氏的年龄,想叫精通妇科的陈太医宋太医去给她把下脉,只是念头一转,还是作罢,她阿娘卢氏最惜命,生怕自己早死后,朱青云被别的狐狸精勾去。
这辈子,卢氏除了偏心娘家,剩下的劲全往朱青云身上使了。
若真有不妥,绝对会闹得朱青云和嫡母来请太医。
“我阿母有说其他事吗?”朱颜又问道。
“归德郡君没有。”
吕平安说完,迟疑了一下,慎重开口,“奴婢临离开,走到大门口,朱监丞喊住奴婢,说是原颍州刺史夏侯顿因贪腐案,阖家被押解进京,进了刑部大牢,让奴婢回来问问娘娘,这个案子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会不会牵连到他?”
朱颜想到狗皇帝做事,一直都雷厉风行。
夏侯家出事,在朱颜意料之中,她阿父朱青云手脚大约也不干净,只是狗皇帝会怎么处理,她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
“以后遇到这种问题,你直接回我阿父,后宫不闻前朝政事。”朱颜嘱咐吕平安道。
吕平安连忙应声唯。
朱颜又让他跑一趟掖庭局,“去把那个叫清平的内侍叫来芙华宫。”
行走江湖的道士清平散人,成了宫中内侍清平。
这件事,对朱颜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昨天看到清平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话,一旁的狗皇帝还不做人,所以,她直接让人退下。
吕平安这一去,去的时间有点长。
直到朱颜觉得都够他跑掖庭两个来回了,才听到吕平安匆匆赶回来的消息,带着清平散人一同进入大殿。
清平散人给朱颜行礼时的神态姿势,和昨日一模一样。
与身前的吕平安也一模一样。
低眉耷眼,含胸驼背。
宫中内侍都是这副神态,清平这是直接从道士角色进入内侍角色,宫中内侍是从小去势进宫的,而像清平这么大年纪去势,在后世,朱颜看过书上形容是九死一生,非人所能承受。
清平是遭受了大罪,才会这么快转变角色吗?
朱颜叫对方来,其实是担心对方寻死。
身边极为难得出现这么一个长年在外行走之人,她不想对方轻易死掉,他走遍大虞二百八十多州,他能伪造‘过所文书’。
单凭这一点,他活着对朱颜的价值更大。
‘过所文书’也叫路引,是出门在外行走的必备之物,没有这个文书,走出京城不出百里,便会被遣返,严重者还会被判徒刑。
朱颜遣退吕平安,殿内未留人,才开口解释道:“之前找到你,我只是想把你圈禁上十年八年,让你好好体验被关住失去自由的滋味,出一出心头的恶气,之后再放了你,没想让你遭这么大的罪。”
说完,朱颜又沉吟道:“你有什么要求,或需要我帮忙的,我可以答应你,尽量帮你完成。”
“奴婢不敢,”
清平连忙回道,他明显感受到,朱元妃在向他释放善意,心头一动,又说道:“奴婢今日的果,全是当年奴婢种下的因,所以,奴婢能以平常心接受一切惩罚。”
他暂时猜不到原因,朱元妃为什么会向他释放善意,但不妨碍他先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没有因此事心生怨怒。
他在宫中一个多月,听过元妃许多传奇事。
元妃确实不适合后宫,但元妃也确实圣宠深厚。
他遭受的屈辱,要想在宫中起势,抱紧元妃大腿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至少,他们有前因,哪怕当初种的是一段恶因,但元妃此刻的态度,应该是前因尽消。
清平自进来后,第一回抬头正视朱元妃,小心提出自己的要求,“奴婢已成宫中内侍,希望能调到娘娘的芙华宫里当差。
“不行,另换一个。”
朱颜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哪怕她与虎谋皮,对其有所求,但一想到要天天见到对方,心里依旧觉得隔应,况且,把清平调来芙华宫,狗皇帝也会起疑心。
清平说不失望是假,却没有再纠缠,立刻退而求其次,“奴婢希望元妃能帮奴婢在内侍省谋个中给事的职务,让奴婢有机会出入宫禁。”
清平竟还希望出宫去。
这大出朱颜的意料。
朱颜定定地看着清平,好一会儿才移开眼,淡淡说道:“现在不可以,我之前说过,要圈禁你十年八年,或许十年八年之后可以。”
“将来可以,也行,至少有个盼头。”清平含笑道,明显活络了起来,他很确定,自己对元妃有用。
有用便好,有用他能保证活得更长久。
朱颜想的却是,十年之后,儿子阿稷十五岁,八年之后,儿子阿稷十三岁,最多八年,在那之前,她要有脱身之计,“你下去吧,得空了,我再叫你去找你。”
她还有八年时间,她不急。
也急不来。
清平不想就这么离开,哪怕搞不清楚朱元妃到底要他干什么,但来一趟,他至少该投诚,“娘娘这个宠妃,其实可以做得更加称职一点。”
“你看,奴婢做哪一行都很称职,做道士就驱邪捉鬼,起坛做法,画符咒,给人算命看风水,做内侍就好好侍候人,讨得上司欢喜,做优伶就好好表演,把贵人逗乐。”
清平既然想抱大腿,就不愿朱元妃像从前那般,不作为。
朱颜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我如何行事,不需要你来教。”
清平似没看到一般,出声问道:“元妃知不知道,奴婢和吕给事刚刚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吕给事即吕平安。
给事是中给事的官职简称。
朱颜其实不大感兴趣,横竖是哪里耽搁了。
清平没卖关子,自问自答道:“昨日陛下曾发话,从今往后不许奴婢再出屋子,可今日娘娘一召见,看守的内侍比奴婢以及去传话的吕给事,还要着急,亲自跑去乾元殿请示,得皇上允许,一路跑回来,恭敬地把奴婢送出来,生怕误了娘娘的事。”
“娘娘的圣宠,可见一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地眼中,众生平等,但在皇上眼中,娘娘却与众人不同。”
这话好听。
朱颜从来只听听,摇了摇头,不说帝王恩情似流水,她和狗皇帝的问题,从来不限于某一点上。
“你下去。”朱颜直接下逐客令。
清平不死心,想到之前两次,朱元妃在皇上面前的大胆,近前几步,大着胆子道:“娘娘,您并非什么都不能做,恰恰相反,凭着圣眷深厚,娘娘可以做很多事。”
“说句不夸张的话,只要不关乎到皇权,眼下娘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朱颜听得心头大震,眼神冷厉,如利刃般射向对方。
清平丝毫不惧,在他眼里,朱元妃是手握神器而不自知,“娘娘可以试试,至少娘娘不必自困。”说完跪地行了稽首大礼。
朱颜两眼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清平,似要把对方盯出个洞来。【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她知道自己的不作为,而一个只见过她三面的人,却把她看个这般通透,真不愧是跑江湖的。
她或许要考虑,这人能不能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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