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目光在易明瑜和那巫族男子中间徘徊了一下,无奈道:“方才你们谁撞了谁我也没看见。但看来你也没有什么大碍,不如这样吧,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巫族男子停住脚步,他上上下下在林涧身上打量了几圈。
二楼的少女看着约莫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只在脑后简单地编了个麻花辫,穿着一身玄黑大袖偏襟上衣,下面是刚刚过膝的折裙。
这虽然是巫族少女的普通装扮,但是她一身衣服墨色纯正,剪裁得体,发尾坠着明晃晃的流苏银饰。
那瘦小男子瞬间对林涧身份有了判断,以为必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跑出来玩,便道:“那我要一千两银子。”
之前林涧张贴布告是为了招徕外族修士,才用了灵石作为酬劳。其实巫族民间还是使用银两作为流通货币。
林涧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拿不出?”
那人冷笑起来道,“拿不出来就早点滚开!别在这里碍眼!”
林涧摇摇头道,“顶多十两银子。”
“十两?”那人嗤笑一声道,“打发叫花子呢?”
林涧满面愁容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看你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我以为你十两银子就够了。”
“你敢笑话老子没钱?”那人勃然大怒,“老子有的是银子!”
他将身后的包袱重重扔在桌上,那包裹赫然摊开,露出了白花花的纹银来。
与此同时,他一拍掌心,吼道:“血孽蜈蚣,去!”
林涧懒得同他掰扯,一指门口道:“血孽蜈蚣,出去,我给你一只蟋蟀吃。”
随着林涧手指的方向,那只渗人的虫子立马扭着身体爬到外面去了。
林涧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现在能用蟋蟀的数量来大致衡量毒虫实力的三六九等。但是从刚才那些巫族人的表现来看,这只蜈蚣好像还挺厉害的,怎么这就听话地走了?
那人面色倏忽惨白下来,“你这是什么妖术?”
林涧面色古怪起来,她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忽然踮起脚低声对陆怀沙道:“我怀疑他与毒虫的契约有问题。”
她的办法并不是强制控制毒虫,而是凭借某种她尚不清楚的原因,能够以极小的代价使毒虫与其饲主解契,同时与她建立新的契约。
所以那日她在控制了祝青的蜘蛛后,他身上的纹身便立即消退了。
但眼前这人却不一样,直到现在,他胸口的蜈蚣纹身依然色泽鲜亮,没有任何变化。
据林涧所知,巫族人身上的特异图腾并不是真的用针纹上去的,而只是他们与毒虫立下的一个契约印记。
林涧眯起眼睛,往下走了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老子叫什么,老子叫你爹!”
林涧不舒服地皱皱眉头道:“你的契约……”
她话未出口,原本气焰嚣张的瘦小男子却忽然惊恐地瞪大的双眼,他猛然张口伸出舌头,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自己已将舌头齐根咬断!
没有一句多话,那人尸首已经软软扑倒在了地下。
满茶楼的人都没有想到突生惊变,已经乱作一团,互相挤着向茶楼外跑去。
血以极其诡异的弧度喷射出去,林涧惊得后退一步。
因为后背伤势她有些站立不稳,即将撞在桌子角上时陆怀沙却忽然伸手扶了一下她的后腰。
这时楼下有几个胆大的想上前张望,却忽然见方才的少女背后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男子走了下来。
那人剑眉英目,身姿宛如中庭玉树。那群人还没开口说话,便听他淡淡道:“都让开。”
一泼鲜血正缓缓从那倒地的男子口中溢出来,陆怀沙用靴尖一挑,登时便看见鲜血中一物弹起。
银亮亮的如一根丝线,然而那丝线的柔韧和锋利却又如纯钢打造。
丝线从男子口中延伸出去,一直伸向茶楼之外,在街边断开了。
“是傀儡丝。”
陆怀沙回头看了眼林涧,表情丝毫不变道:“这人已经被当作傀儡操控,确实有人想要害你。你应该听祝郡的话好好在府里呆着的。”
林涧眼里却放出光来,她在楼梯处站定了,直勾勾地盯着尸首摇头道:“不对。这人不是朝我来的。”
若这人是傀儡师藏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那么此人根本就不应该与易明瑜发生争吵。应该悄无声息地来接近她。
但是他反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卧底该做的事。
陆怀沙瞟了她一眼,只见少女垂着眸子。她小扇子般的睫毛掩下来,眼中奇异光亮如同天边的启明星。
“陆怀沙,”林涧看向他,嘴角勾起了一点微妙的弧度,“你说有没有可能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傀儡丝控制了?”
“有。”陆怀沙道,“只不过使用这种方法有很多限制。”
“那就对了。”林涧道,“使用毒虫应该就是限制之一。他身上与毒虫的契约虽然存在,但是被无效化了,毒虫只不过是出于跟随主人的习惯所以还在受他驱使。这才是为什么那只虫子我一喊就走的原因。”
陆怀沙凝视着她,开口道:“那正说明方才傀儡师就在附近。也许就在刚刚跑出去的人中间,你应该早点回去。”
“我不回去。”林涧看着尸体说,“从藏音便可以看出来,躲在圣女府里不能保证我安全。反倒是如果巫族出现了问题,我一定完蛋。”
“我要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直视着陆怀沙说,“我会保护自己,而不是等别人来保护我。”
陆怀沙没有同她多说。
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抓起林涧的手腕笔直地向外走去。
“你放开。”
林涧皱着眉头试图使劲甩开他的手,“你放开!”
只听“铮”一声长剑出鞘,易明瑜雪亮的剑刃横在了陆怀沙面前。
“你不能违背林姑娘的意思强行带她走。”易明瑜看着他道,“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怀沙缓缓抬头看向他。他的眸子里如同荒漠雪海,无尽的威压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他没有同易明瑜说话,只是将手平静地放在了那柄长剑上。他没有动用灵力,易明瑜却感到他的本命剑已经因惧怕而发出了嗡鸣颤音。
那是对剑这种兵器绝对的压制,世间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大颗冷汗沿着易明瑜鬓角缓缓滑落下来。
林涧使劲扭来扭去抽着她的手腕,朝易明瑜疯狂眨眼,小声说:“你别叫我林姑娘。整个巫族只有圣女是林姓。我不想被人认出来。”
易明瑜僵了一下,小声道:“那我叫你什么?”
“叫潆潆。”林涧说,“我小名。”
易明瑜偷瞄了一眼陆怀沙,他松开了手,易明瑜才有力气将剑收回去。
当他将剑收入鞘中时,手臂酸软得像被卸下来碾压了一圈,根本抬不起来。
林涧站在陆怀沙身边,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腕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府去?”
“你在这里会有危险。”陆怀沙垂下眸子,他的脸笼罩在茶楼阴影里,“这种傀儡丝让我觉得很眼熟。”
“眼熟那不正好么?”林涧奇怪地看着他,“你能记起来是谁使用过这种傀儡丝?”
当然,剩下的还是别记起来了。
“我不记得。”陆怀沙声音越发冷漠,如同雪原上深夜的风,“但是凡是和我沾边的,我都能预感到不是好事。”
林涧心头一跳。
他不是道尊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林涧瞳孔微微放大,她歪着头看向他,忽而转念惊异地说:“你担心我?”
“担心”二字一出口,陆怀沙的手猛然松开了。
他冷冷回头睨了林涧一眼,浑身都漫出了对她刚才那个问题的敌意。
“我知道啦。”林涧悻悻地说,“你不担心我的话就不用回答了,说出来还怪让人伤心的。”
她走向易明瑜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见过他几次。”易明瑜皱着眉头想,“他跟踪我好几天了。这几日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巫族,就想找人打听打听商队什么时候来,打算与商队一起走。但是从那之后就被他盯上了。”
“商队?”林涧嘀咕了一声。
恰好这时茶馆老板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
那是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此时却脸色通红,一个劲儿喘着粗气,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
“劳驾诸位,让一让。”他苦着脸去看尸体,忽然一惊道,“这不是‘飞天蜈蚣’家的老大吗?怎么死在这里?”
林涧连忙转向他道:“您认识这个人?”
“只能算是听说过,认识算不上。”
茶楼老板把其余人都赶了出去,早早闭店,只留下林涧几个人。
“‘飞天蜈蚣’原先住在这条巷子的巷尾。”老板伸手揩汗,顺便指了指,“他家原来都是走马通商的,二十年前跟商队起了冲突,就都死绝了。他就在这附近吃喝赌钱,前一阵不知道怎么的消失了,最近才又回来。”
他摇摇头看向地上的尸体,“唉,今天一见竟成了这幅样子了。”
“果然!”
易明瑜惊奇地看向林涧,“和潆潆姑娘说得不差。既然这人家里与商队有仇,那么他按理就不应该和外面的修士合作,可见他确实是被人控制了,自己却不知道。”
“还差一点。”
林涧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摇了摇道,“就是他身上这包银子是哪儿来的?这包银子可数额不小。包括碰瓷你也是,足以看出这人用钱心急。”
“这话说的是。”易明瑜皱起眉头道,“傀儡师可不会付给傀儡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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