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着窗子的人一时愣住了。


    寂静如同风一般扫过巷口,如粗糙的砂砾一般刮得人脸生疼。


    许久,藏音带着哭腔的声音才响起来:“圣女,我对不起您,可是我求求您放过我婶婶和叔父,还有我肚中的孩子……”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和畏惧。


    透过灵石微弱的光芒,林涧看见了她鲜明隆起的小腹。


    虽然藏音几乎置她于死地,但是林涧还做不到对一个孕妇生杀予夺。


    她看了眼窄窄的窗棂,叹了口气道:“你先慢慢爬下来,小心别踩空了。”


    藏音紧紧抓着栏杆,慢慢移动身子爬下了高高的竹楼。


    她恐惧地看着林涧,然而却看不出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得又把林涧从前门带回了猎户小屋。


    “婶婶,开开门。”藏音道,“是我。”


    老妇人飞快地打开了门,声音焦急道:“藏音?不是叫你快跑吗?怎么……”


    她的声音在看到林涧和陆怀沙的瞬间戛然而止。


    老猎人也从屋内站起身来,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骨刀,用力到手背青筋暴突,仇恨地盯着林涧和陆怀沙。


    “没事。”


    藏音连忙安抚两位老人道,“我会同圣女说清楚的,你们先回屋去。”


    她轻轻将两位老人推回了内室,紧紧栓上了大门。


    紧接着,她扶着门框,朝林涧跪了下来,“圣女,我……”


    林涧有些复杂地看着藏音。


    说实在的,她和原书里作为一个配角中的龙套的藏音没什么感情,若说被背叛的愤怒实在谈不上,不过也确实为原主感到不甘心。


    “别哭了。”林涧无奈道,“起来坐着吧。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藏音摇摇头,不肯坐下。


    “我被他骗了。”她眼里的泪水迅速盈满出来,滴到了膝盖上。


    “我怀的是圣女府上一个护卫的孩子。”她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就是他们安插进来的,就是想要接近我,好对付圣女。”


    “我怀了他的孩子之后,原本是想要堕胎。是他跟我说商队在卖麝纹花,我就去了。没想到他竟然和那些人一起,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会把我怀孕的事情宣扬出去。让我、还有我叔父和婶婶,都被逐出巫族,到时候即便是他们杀了我,也没有人管的。”


    林涧望向藏音的瞳底,“然后你就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圣女不会相信我的……”藏音攥紧了衣角,恐惧地连连摇头道,“我不敢说,圣女一定不会信我。”


    她情绪过于激动,面色迅速青白下去。身子在地上晃了晃,几乎跪不稳。


    “罢了。”林涧只得先放过这个话题,“那水蛭又是怎么回事?”


    “祝族长已经开始怀疑我叔父和婶婶了。”她低声道,“他派人来查了好几次,不过都恰好被我躲了过去。”


    “我在这里不敢声张,但是叔叔婶婶家境又不好。他们担心我怀孕饿着,把好的都留给我,已经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那个诨名‘张蜈蚣’的人。这人欠我的钱,我在他身上种过蛊。所以我就挑动了蛊虫,逼他送钱过来。”


    林涧凝视着藏音道:“你知道不知道,‘张蜈蚣’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藏音蓦地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林涧。


    “除了你看中了‘张蜈蚣’,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了他。”林涧道,“他被人在身上植入傀儡丝,已经死了。”


    “傀儡丝……”藏音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如同黑白的纸片,“怎么会……”


    “我现在不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林涧道,“也许他们这个计划已经很多年了,只不过是打算最近一起动手。被植入傀儡丝的人没有察觉,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找到到底有多少巫族人成了对方计划内的棋子。”


    “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巫族。一旦他们开始行动,可能会有大量巫族人叛出。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关于他们所有人,如果你能给出线索。我林涧发誓,一定向祝族长要求会全力保护你,还有你的叔叔婶婶。”


    藏音直勾勾地看着林涧,“圣女,你不怪我……?”


    “我当然怪你。”林涧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黑白分明的瞳仁如清凌凌的水中石子。


    陆怀沙转眼看向了她,却听林涧继续道:


    “任何一个人被最亲密的侍女下了堕胎的药都会生气。但是追究这件事的重要性,远远排在现在的情况之后。这不仅仅是你我,而是整个巫族都面临着危机。”


    “我明白了,圣女。”


    藏音眼里的泪终于止住了。她抿紧了嘴唇道:“但是口说无凭。圣女,我上去拿个东西,我会向您证明他是谁。”


    林涧目送着藏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注意到陆怀沙看向她的眼神。


    “会怀上的。”陆怀沙突兀地说。


    林涧:?


    “我是说。”陆怀沙垂下眸子,轻轻掩住了眼底的神色,“你将来还会怀上孩子的。”


    林涧忽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刚才表现的对藏音给自己下堕胎药好像很介意。但是确实不是这样的,她生气的只是自己差点被“假藏音”抓走,而在下药这件事上她甚至还有点感谢藏音


    ——多亏了她,她穿过来的时候才没有变成一个未婚先孕的未成年少女。


    “嗯……顺其自然吧。”林涧揉搓着两只手,不敢抬头看陆怀沙,“该怀上的时候总会怀上的。”


    “我会努力的。”陆怀沙说。


    林涧:????


    你别努力啊!我不需要你努力啊!


    她仓皇地挤出来一个尴尬的笑道:“啊我懂你的意思。我怀上了之后一定会如约放你走,把灵石也赔给你。毕竟你没名没分的太……”


    林涧话没说完,陆怀沙忽然道:“藏音怎么还没下来?”


    林涧思绪硬生生转了个弯。


    在陆怀沙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后颈吹起一阵阴寒的凉风,桌上一灯如豆,整间竹楼悄无人声,静得可怕。


    “上去看看。”


    林涧站起身道。


    陆怀沙先她一步站起来,在林涧前面擎起了烛火。


    两人脚步踩在破旧的楼梯上,楼梯发出吱吱呀呀呻|吟般的响声。


    林涧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感觉这间小楼里剥兽皮后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了。浓得化不开,每一丝空气里充斥着那个味道。


    然而还未等她想清楚,便走到了二楼房间门口。


    陆怀沙的手猛地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陆怀沙说的太晚了,林涧已经看清了屋内景象。


    藏音的房间窗户大开着,她肚子被剖开,身体被一柄利剑挑起,串在了地上。在她旁边,还有一柄短些的匕首,上面串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圆球。


    藏音被血浸湿的发丝粘在脸上,地上,她的表情里带着不甘、恐惧、冤屈,有一些隐约的黑影在她脸上、身上蠕动着。


    林涧起初以为是看花了眼,或者光影的晃动。现在忽而意识到不是,那些是藏音驯养的水蛭,现在饲主已死,它们都被放出来了,正在畅饮着死者的鲜血。


    也许穿在剑上的也不是个圆球,林涧心想,那是藏音未出世的孩子。


    她胃里感觉到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


    穿书过来的这几天,林涧已经见到了不少尸体,她以为自己的心理抗压能力大大增强,却不知道,那压力只是在往上叠加。


    就像沙上一层叠着一层的危楼,而她就在楼中。


    在看到藏音惨状的瞬间,压力达到了顶峰。


    林涧转过身去,胸腔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陆怀沙立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他眸中寒光转向幽暗血腥的室内,即使是在看见那胎儿时也未有一丝撼动。


    “在这里等着。”他道。


    陆怀沙大步走进屋内。


    明显杀手走的也很匆忙,应该就在他们到二楼之前刚刚离开,所以他只来得及杀了藏音,还没能仔细查找一下室内物件。


    这时陆怀沙忽然注意到藏音伸到床底下的右手。


    他将那条胳膊拽出来,便看见她的拳头死死地攥着。陆怀沙用了一下力,并没有掰动。


    于是他继续加大了力气,直到死者的指骨断裂开来。他才看见那样东西的面貌。


    那是一个镂空精美的小金球,金球里面套一个錾花镂空象牙球,象牙球里面还套着一个硬质绿玉的小球,如此环环相套,一直套了七层。


    金球上拴着一段红绳,似乎原本是个挂饰。


    由于用的力气太大,挂饰已经嵌入了藏音血肉中。


    这应该就是藏音说的那个重要的证明物件吧。


    陆怀沙正想把挂饰上的血和碎肉擦一擦再交给林涧,却忽然感觉到后背环上来了软软的双臂。


    “陆怀沙……你能不能先别走?”


    林涧声音里带着细弱的颤抖,“如果你想跑掉,能不能不是现在?我在这里……有点害怕。”


    陆怀沙手里握着那个小球,望向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如同地面上一片冷霜。


    “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说,“这里只有死人。如果杀手回来,以我的实力也救不了你。”


    “不是这样的。”


    林涧把脸埋进他的身上,“我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是和你一起被别人杀掉。”


    她的身子轻轻打了个寒颤。


    月光把陆怀沙的侧影清晰地投射在了地上,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那双丹凤眼里的神色讳莫如深。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拍了拍林涧的手背道:“我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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