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陆怀沙将林涧带回了落雪林。
他将林涧放在床上,随后起身去关门。回来时便看见林涧在床铺内侧团成一小团,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球。
她面色因未褪的恐惧而惨白,那双眼睛越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编了一天的辫子有点散开了,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小脸脆弱得像是个木质的玩偶。
“你说。”林涧怔怔地看着烛光之外的黑影道,“那个杀手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把我也像藏音一样杀掉?”
“圣女府护卫森严,不可能放进来任何可疑之人。”
“不一定,藏音相好的护卫不就是他们的人么?”林涧指尖用力得发青。
“不会的。”陆怀沙说。
林涧抬眸望了他一眼。
她忽而记起《道尊》里对陆怀沙的描写。
在他未成道尊之前,曾在浮戏山独自修行。
恰逢原书大反派荼昼潜入浮戏山放出了罴九和诸鸣两大凶兽。这二兽被封万年,出封印后,杀死了附近宗门无数大能。
当时陆怀沙才只有灵寂境,他将罴九引入附近宗门,返回浮戏山,一剑烧干了湖水,将他的灵力注入水烟之中,用此“无障烟”封印了诸鸣。
之后他只身追杀罴九,越过半个大陆,最后在惊刀门将罴九斩杀脚下。
书里曾经形容过,“罴九尸身喷涌出来的鲜血如同火山爆发,鲜红的浓血色如烈日融化,洪水一般漫天席卷而去。”
“陆怀沙在西北一剑划出深谷,鲜血涌入谷中,成了西北与中原不可跨越的天堑。”
林涧瞥了眼坐在床边的青年,手指轻轻抓住被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是可怕的。
林涧手心轻轻颤抖着,半晌却忽然说:“能不能不要把我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祝叔?”
“他会知道的。”陆怀沙凝视着林涧的手,那只手让他想起忽然想起玉雕而成的细笋。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会来问。必然知道傀儡和藏音死时你都在场。”
“把我的那一部分省去就好了。”林涧嘴唇抿得发白,“就说我都恰好错过了杀人现场,不然,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再放我出去。”
陆怀沙看了她半晌,那双丹凤眼里的神情永远平静冷淡,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你可以自己去跟祝郡说。”他道,“我不会多话。”
“我?”林涧轻轻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摇头勉强笑道,“他会看出来的。”
“你不可能避着不见他。”陆怀沙说,“他放心不下,必然非见到你不可。”
“我有办法。”林涧忽然直起腰说。
陆怀沙微微蹙起了眉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只听伽叶隔门道:“圣女?您回来了吗?”
门吱呀一声细响,陆怀沙走了出来。
一身白衣的青年形容不同于平时的严整,他领口被微微扯开,隐约露出的肌肤上带一点暧昧的红痕。那痕迹伸展蔓延,一路攀上颈项,如同红梅开在雪上,透出不同寻常的妖冶和诱惑。
他气息微乱,脸上透着一丝冷淡和不虞道:“圣女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伽叶看着他的样子,手指在袖中忽然不自觉地握紧了。
“把今天圣女出府后的经过告诉我。”他冷声道。
藏音出现了,却又死了。巫族人内部被人安插了傀儡,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伽叶听完后便立刻起身去汇报给祝郡。
其实祝郡就躲在圣女府外的不远处等着,不过他担心自己看到林涧又要忍不住焦虑,脾气失控,便让伽叶去问。
听完事情经过之后,祝郡彻底坐不住了,立刻便要去查看林涧状况。
伽叶却忽然拦住他,垂下眸子道:“族长最好现在还是别去。”
“为什么?”
伽叶动了动嘴唇,分辨不清他声线里的情绪,“圣女和那个外族修士,似乎已经准备……圆房了。”
祝郡眉头一跳,几乎控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在原地走来走去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可算让圣女开窍了。我就说圣女天天对着那么漂亮的一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把持得住……”
伽叶听得嘴角微微抽了抽,忽然就明白林涧为什么那么讨厌祝郡在她面前催生了。
——族长这个样子真的好猥琐啊!
“快传令下去。”祝郡挥手召来两个护卫道,“把那什么虎鞭羊鞭人参都给圣女拿来,一定要保证圣女后备充足,大展雄风,屹立不倒!”
***
林涧一见到陆怀沙,便立刻道:“怎么样?骗过去了吗?”
陆怀沙冷睨了她一眼,伸手把自己的领口拉好。
祝郡已经糊弄过去了,林涧也不在乎被陆怀沙瞪两眼。她笑眯眯地从床上跳下来道:“你别生气嘛。我下次保证指甲掐的时候轻一点。”
陆怀沙声音里带一丝讽刺,“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没有了!”林涧立马改口道,“我向你保证,我怀孕是我怀孕,我绝对不会玷污你一下。”
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头却浮起了一阵微妙的不适。
林涧没顾得上其他,她跑到灯下细细地照着那个精致小球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藏音之前的话,这东西应该和真正的幕后之人有关。”
她朝陆怀沙摇了摇小球道:“你认识这个吗?”
陆怀沙瞥了一眼,“上面的花纹都是巫族喜爱的纹路,我怎会知道。”
林涧发愁地打量着小球道:“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巫族的纹路,难道意思是背后势力就是巫族之人?”
“也不对。”她又自己否定了,“用的麝纹花、傀儡丝,易容成藏音的手段都是修士才会的。一般巫族人应该应该不会选用这些。”
正当林涧思考小球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又传来了伽叶的声音。
林涧连忙起来把陆怀沙领口拽开一点,伸出尖尖的指尖在他锁骨上揪了两把,朝他讨好地笑着说:“拜托啦,还得你去开门。”
陆怀沙黑着脸打开了门。
门外的伽叶却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他表情也有些尴尬,“族长吩咐让圣女喝这个。”
“这是什么?”
“……有助于二位生活和谐的药。”
林涧从陆怀沙手里把药接过来,凑近闻了闻,一股奇怪的腥味顿时冲上了天灵盖。
这时伽叶的声音机械地适时响起来,“族长说一定要让圣女喝掉,他明天要检查屋里所有花盆看圣女是不是倒了。”
林涧:……不要脸,截我退路。
但是伽叶还在外面看着,林涧心想自己喝个药应该也不至于就怀上,索性捏着鼻子一股脑把药灌了下去。
药是温热的,喝在嘴里却又腥又凉,里面泡过酒的人参药渣剌嗓子。林涧好容易才没全吐出来。
林涧喝完了药,躲在门后,一只手拿着空碗从门缝里递了出去,瓮声瓮气地说:“好了,我喝完了,别再过来了。”
伽叶收了碗,退下去道:“族长让我告诉圣女注意身体,一次不能贪多,要保证可持续发展。”
林涧:……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揉着脑袋走回了房间,顺手从一边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对陆怀沙道:“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我觉得应该这书上应该能查到小球上花纹的寓意,我们两个人一起找还快。”
陆怀沙接过去那本书,却见书页上已经被人勾画得密密麻麻,一看便知是被主人读了很多遍。
他脸上掠过微不可见的凝重,旋即颔首,用纸把小球上花纹拓印下来,拿着书坐到长案旁边查找起来。
林涧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一页页地仔细翻找。
陆怀沙翻了几页,忽然听见对面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林涧呆呆盯着他看的眼神。
陆怀沙眸光扫了她一眼,“何事?”
林涧表情仿佛十分困惑,她一根手指卷起耳边的发丝,放在唇边轻轻抿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林涧的面颊一片绯红,如同夕阳下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堆叠,妩媚得摇曳生姿。
陆怀沙沉吟了一下,伸手去按住她的书页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去休息,我会看完剩下的。”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涧书页,林涧忽然低下头去,猫儿一般将脸颊贴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她声音娇懒地说:“确实有点,我感觉我脸好烫。”
陆怀沙手指抽搐了一下,他将手挪开,起身道:“我到那边去看。”
林涧在后面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眸光诧异地说:“你跑什么?”
陆怀沙:……
他回过头来,看了林涧一眼道:“祝郡给你的药里面有催情成分和烈酒。你既然想守贞,应该离我远一些。”
林涧懵懂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脑袋里现在一团糨糊,明明身上很烫,却又觉得发冷,就是很想靠陆怀沙近一些。
“什么守贞?”她歪着头,一缕长长的黑发从颈后滑落下来,丝缎一般蜿蜒在桌子上。
“我说的是,”陆怀沙声音一字一顿,他紧紧盯着林涧的眼睛,“你不是不想同我圆房吗?”
“嗯,说得对。”林涧手撑在额头上,素日古灵精怪的眼睛有些迷离起来,“我是不想来着。但是那不是因为我要给谁守贞,是因为……”
陆怀沙感觉到那根栓在他心上的丝线忽的一勒,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因为什么?”
林涧嘴角微微勾起,她的眼睛仿佛试探对方的猫儿一般,瞳仁亮晶晶的,藏着一肚子坏水,“不能告诉你。”
心上的那根丝线越勒越紧,仿佛已经勾出了道道血痕。
他重复了那个问题一遍,“为什么?”
“因为你太干净,太圣洁啦。”林涧倚回了座位上,绕着指尖的发丝。
她歪着头,用滚烫的脸蛋去贴冰凉的椅子背,不知是真是假的回答,声音里又仿佛带着笑意,“就好比是天上的云、高山上的雪,我怎么好意思碰你……”
陆怀沙忽然转过身去,他一手撑住桌面,另一手微冷的指尖勾住的林涧的下颌,深如古井,没有波澜的眼睛直视到林涧瞳底深处,仿佛是在探究她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药明明是被林涧喝了,可是看见她这幅样子,那种热流似乎也烧到了他的血管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陌生到他不知如何应对。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样东西似乎告诉他,他不可以如此,然而原始的本能却诱惑他踏入陷阱。
林涧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看向他时的畏缩和小心翼翼,如同被水洗过的夜明珠那般。她的睫毛纤长卷翘,几乎扫到陆怀沙脸上。
她看了他半天,忽然稀里糊涂地笑起来。
那一笑如同一个海妖魅人的漩涡,将周围一切东西都吸成了黑洞。
在陆怀沙垂下眸子,微微俯身的一刹那,林涧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她震惊地说,“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易明瑜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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