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众人看完记忆之后, 本该立刻从自己所在的记忆幻境出发,去找能和燕无争联系上的地点,或人的。

    可是百相琉璃镜停止翻转, 众人竟然都没有动。

    方恢猛然转身,想去幻境里将那个燕无争拽出来, 他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为什么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 却放任自己变成了那个永远孑然一身的燕无争。

    可是他动不了,幻境的记忆禁锢着他, 绞痛的心绪也令他寸步难行。

    一直到众人预备动身, 他才咬紧牙关, 断续出声:“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燕无争不是这样的。

    方恢眼睛通红, 他也见过燕云秘境里那个总是无奈的燕无争。

    见过他被师弟师妹簇拥, 见过他像所有宗门的大师兄一样,悉心指导耐心劝说, 收了他们的礼物之后无奈地用储物袋保管思考着怎么归还。

    见过他像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多人叽叽喳喳, 因而揉着额头让他们出声停下来的模样。

    他见过他温和耐心包容稳重, 见过燕无争像是所有人都会信赖倚重的大师兄。

    而不是现在这样。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宗门和他们都想要解决燕无争和沈扶闻的事,可即便解决了,他们又能回到从前吗?

    哪怕没有燕无争背叛师门,他们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簇拥着他了。

    燕无争在那数百世的轮回里面目全非, 再回到宗门的时候,能做的竟然也只有在血牢里安抚着破阵剑,独自望着那轮血月出神。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那数百世, 是这一世的他们对不起他。

    众人都站在原地。

    一直到程悦开口,说, 只有走出幻境,他们才能追上沈扶闻,将燕无争与盛梳带回,才有人开口。

    覃清水:“我们现在在程师妹的记忆里,暂时安全,你们能分辨得出来你们各自在谁的记忆吗?”

    程云声音嘶哑:“我一开始在自己的记忆里,现在,也不知道在哪。”

    程悦:“没关系,只要找到特定地点,接近核心人物就好。那我们现在启程去万剑门。”他们有的人记忆幻境地点不在,就得自己赶过来了。

    程云却是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应沧澜提醒他,他才回神,但是神色已经是晦暗之至。

    应沧澜脚步微顿:“之前盛师妹出现的片段,在我记忆里也没有出现过。”

    程云喉咙微滚,苦笑:“想是师兄,或是沈扶闻,抹去了你们两人的记忆吧。”

    应沧澜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程道友。我应该和你说过,虽然同为仙君弟子,但是我与师兄,还有仙君都不熟悉。”

    程云没有心情应答,但还是点了点头。

    应沧澜这才道:“但是我现在回想起,从前每一次师尊想要指点于我,都是师兄突然出现,并且有疑惑想要叨扰师尊。”

    他从前以为这是师兄不声不响地在夺走师尊的注意力,或是想更快地成为宗门魁首,师尊的得意弟子。

    但是如今想来,他的记忆那般混沌,师兄有的时候在仙君授意下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只会比他更想要逃离那位仙君的桎梏,但他还是上前来找师尊了。

    程云眼睛一烫,他知道应沧澜想说什么,咬紧牙关别开视线。

    应沧澜:“燕国皇室如此污秽,想来你幼年来流离失所,无依无靠,只是他不想你也被拿去作献礼。”

    程云用力闭眼:“我知道。”

    这些他在幻境中都知道了,他只恨自己从前为何那般迟钝!

    为何明明可以抓住文光之事迅速发现隐情,但碍于没有前情,便觉得那是燕无争迷惑他,生生耽误到了现在。

    锁魂咒一早便种下,燕无争和盛梳也被那位仙君带走了,他如今悔悟,难道还能将他救出来吗?

    他竟然还说他命途通达。

    谁要他这样换来的命途通达?

    应沧澜握住剑,在程云面前举起。程云眼尾通红地看着他,听到他说:“程道友,我知道,我们要进入的记忆幻境从属于师兄,你可能还会心境波动有所愤怒,但我希望你能稳住你的境界,不要在此镜内随意动手。”

    否则他们可能会极难脱困。

    程云却仿佛猜到了应沧澜要说什么,剑鞘都仿佛要被他自己的剑气给劈断,但他只是用力地攥着剑,强自按捺,瞳孔却止不住地变红:“所以,他还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沈扶闻,你到底仗着他想护下所有人,还对他做了什么!

    应沧澜很想让程云平静下来,但是他想起这些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的境界也在波动。

    他闭上眼,别过头去,声音也有些哑:“我入门后,仙君曾拿我试过药。”

    他握着剑:“整整十一年。”

    秘境外,燕无争马甲默默去看仙君马甲。

    盛梳:“这都是我为了铺垫反派所为做的一些细节,必要的铺垫!”

    沈扶闻:“就是平常看起来很是寻常的事,等反派面目揭晓之后,所有人都会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在对主角下手。”

    盛梳:“没错。”

    她其实有点郁闷。所谓试药,就是仙君马甲给应沧澜赐药,一开始其他人会以为这是仙君对弟子的厚待,后来才会发现那药是压制应沧澜修为。

    本来女主这么快就找到了百相琉璃镜的法门,盛梳和两个马甲要编织一个核心记忆幻境,就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

    结果主角又无师自通,在这个沈扶闻的仙君身份几乎已经反转了的关头,突然回忆起自己为了铺垫沈扶闻的反派形象做的坏事。

    并且,无师自通地把这事也联系到了燕无争马甲身上。

    盛梳只能:“”

    脑补还是你会脑补。

    但逻辑上,这个思路是没错的。

    毕竟这途中,有两三年,盛梳因为经费(灵石)不足,还真没怎么想起来给男主用毒的事。

    是后来手头宽裕了才补起来的。但是落在男主应沧澜眼里,恐怕是燕无争强行为他挡了那两三年,所以沈扶闻才没有一开始对他下手,而是把自己的手段都用在了燕无争身上。

    怎么办,她都觉得燕无争马甲惨了。

    沈扶闻默默地找本体蹭蹭。

    燕无争马甲是越来越白了没错,但感觉自己越来越黑了怎么办?

    盛梳:“没关系,我还能编!”

    沈扶闻低眸,他垂下来的白发像是流动的白雪,在本体指间流连,他也靠过去,从善如流:“嗯,还能编。”

    盛梳捏了捏马甲然后开始加班。

    而另一边,在其他人记忆幻境里的人也在万剑门会和了,汇总了在记忆幻境里获取得到的消息之后,程悦先开口:

    “进入幻境后我们会有一定的自主权,但是我们看到过的记忆,是没办法更改的,大家要注意这一点,另外,希望大家暂时先不要对沈扶闻出手。”

    她有一个猜想,需要确认。

    盛梳再次:不愧是女主。

    这么快就发现沈扶闻可以在所有世界线里出现,不受影响的设定,这样沈扶闻作为不变的那个点,就是他们突破百相琉璃镜必须攻击的对象。

    这样下一个幻境也可以在他们“不自量力”攻击仙君分神之后安排上了,好耶!

    燕无争马甲:“幻境接幻境,会不会有点频繁?”

    盛梳:“也是。”

    仙君马甲拍板:“先贴贴,再安排幻境。”只字不提是他们三个都不想加班编幻境了。

    先搞完百相琉璃镜的幻境再说。

    记忆重现再次开始。

    这次他们见到的仍然是拜入师门的燕无争,和混进毓秀峰来找沈扶闻的盛梳。

    见她大胆地望向沈扶闻问能不能带燕无争出去玩,众人都做好了拔剑的准备,少年燕无争更是身体微绷,下意识将她拉到身后。

    沈扶闻抬眸。

    祂生得十分好看,相貌有着胜似仙君的清冷,近观却说不出的秾艳,十分动人心魄:“燕鸣。”

    祂道:“交给你了。”

    盛梳期待地看向燕无争,然而片刻之后就满眼茫然地出现在了山坳之外,手上拿着龟壳,还有一堆珍稀灵植,疑惑:“我去干嘛了来着?”

    覃清水叹息:燕无争有改写记忆之能。怪不得万剑门上下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背负了什么。

    他们继续往下看,作为洒扫弟子一直在观察燕无争和沈扶闻。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盛梳又来了,而且是上来就自来熟地问:“你是燕无争对不对!你好你好,卦象让我来认识你的!我第一次算到这么准的卦诶!你好厉害!”

    她崇拜地跟在这个据说是仙君首徒的天生剑骨身边。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要跟在掌门与长老身边练剑,他不想被长老发现自己已重来过一世,因而让沈扶闻抹去了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出手就赶走盛梳。

    但也没有理会她。

    盛梳并不失望:“你是哪里来的?你的剑法好厉害啊?你以后也会成仙吗?”

    燕无争专心练剑,几岁的少年入门后便可每日挥剑三百下,而后每日增多,修为也是突飞猛进。

    盛梳一开始还能在旁边看,过一段时间,已经不敢靠近了:“你的剑气好吓人。”

    燕无争终于收剑:“吓人就别来了。”

    他本意是想让她离开,毓秀峰高数百尺,哪怕是一等弟子寻常都上不来,他不知道她怎么来的。

    但即便她是正常上来的,师尊也不会高兴。

    盛梳却误会了,凑得更近:“你生气了?我没有说我不想来了,只是说你的剑法厉害。”

    燕无争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和她沟通,默默别过头去,直到盛梳说起她为什么每天都来的缘由:

    “好怪,今天我本来想算一下为什么要考试的,结果算出来,卦象还是让我来找你。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每天的卦象,都是来毓秀峰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改都改不了。”

    她嘀咕完,疑惑不解地抬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燕无争沉默:“我不知道。”

    只有恢复记忆的燕无争知道。

    盛梳看着他若有所思。

    结果当日,仙君便放下书卷,垂眸看向盛梳:“你想拜我为师?”

    第二十二章

    万剑门乘坐飞舟赶往万里海, 参加圆佛宗的盛会,本来是好事一件,但在半道上途经仙山, 便出了这么大意外——

    仙山强光大亮,导致秘境被强行开启, 卷进去不少人,万剑门与圆佛宗两方面上都有些过不去, 于是共商出手。

    特地赶来的无量尊者很好说话,双手合十, 和掌门互相沟通过之后, 与万剑门约定暂时休整。

    之后, 再尝试出手打开燕云秘境,救出被卷进去的神算阁众人等。

    他们不知燕云秘境如今已经关闭了, 只以为应沧澜他们还在秘境中, 暂时出不来。

    但是他们进不去,看却是可以看到的。

    第二日, 那位无量尊者便利用道法无相, 张开水镜, 让一二准备进入燕云秘境中的万剑门弟子,目睹了燕云秘境全程。

    水镜消失,满舟皆静。

    直到过了半晌,想说话的弟子仍然说不出话来。

    他们对燕无争观感多比较复杂, 之前提出要将燕无争换回也不过是担心折了万剑门的面子,看到此境本该是怀疑居多,看到燕无争原来深有苦衷也该第一时间怀疑。

    可他们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到燕无争立下天地誓约, 看到祂身为剑仙,有通天之能, 却甘愿守在那秘境中数百世,不曾有任何怨言的时候,所有人喉间都仿佛被利剑扼住。

    只能感觉到心境一阵震荡,心间似有刀山火海剐过。

    翻涌心绪,其实和直面秘境冲击的方恢差不了多少,满脑子都是,怎么会呢?

    如果燕无争反而是为了他们才落于那位仙君之手,那他们在做什么?

    怀素真人沉默。只是走进厢房时,面容却在一瞬,老了数岁不止。

    他撑住桌案。

    程云来质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动摇,应沧澜来询问的时候他没有动摇。

    可是从应沧澜那里知道他们在秘境中所见所闻时,他这数十年的坚持,却前所未有的动摇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少年,想起了因为没有仙君教导,只能每次来他所在的第一峰挥剑的燕无争。

    作为皇子他的确养尊处优,通身贵气,所以程云说他和燕无争乃兄弟,掌门没办法相信。

    可作为剑修,他又的确天资卓越,在秘境中甚至立下了天地誓约,将自己几乎抵达剑仙修为的传承,尽数给了应沧澜,甚至抹去了他们的记忆。

    若说那是他在做戏,燕无争再手眼通天,也无可能主宰一方秘境。

    若说那不是,那宗门到底做了什么?

    将一个数百世都在挽救宗门的少宗主,亲手送到那沈扶闻手里吗?

    掌门胸口闷痛,勉强站立,而后就有人来报说,圆佛宗找到应沧澜等人的踪迹了。

    万剑门等正道宗门还没有与沈扶闻撕破脸,主要是因秘境外的确不是对付沈扶闻的好地方。

    他们要想屏蔽锁魂咒,只有在秘境中最好。

    这一点最初不是他们想保护燕无争才如此考虑,而是因为燕无争身上的锁魂咒让他们意识到,这位仙君盘踞数年,手上还不知道禁锢了多少人的神魂,若不用秘境禁锢,他们恐怕不是沈扶闻的对手。

    所以程云和杜无悔蓄意引来秘境,又用强光伪装成秘境被触发的时候,掌门虽心知肚明却没有阻止。

    如今知道燕无争身上的锁魂咒,从数年前就种下,而且根本不受秘境影响,又觉得心中气血在翻涌。

    见到那位无量尊者,才拱手。

    上方水镜波动,显示出百相琉璃镜中的画面。

    “我能拜你为师吗?”

    盛梳也是觉得燕无争实在是太刚正不阿了,她说要在毓秀峰上留宿,他要请示师尊,她说明日要来,他要请示师尊,她说要不她帮他算一卦吧,他还是要请示师尊!

    一来二去,盛梳自己都犟上了,就算不为了她那奇怪的卦象,她也是要留下来的。

    而且她本来就是散修,不受什么约束,拜师反而留在毓秀峰上。

    众人联想到沈扶闻多年来收徒,只有两个天生剑骨心中都是一紧。

    担心祂对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不利。

    之前仙门查探他是否为祸苍生,也曾在毓秀峰附近找到过一二散修留下来的痕迹。

    但他们并无证据证明那是沈扶闻为了修为所为,只能以此质疑沈扶闻所谓的闭关修炼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祂的毓秀峰明明十年来常有人至,祂对外却一直是曲高和寡的形象。

    没想到女修不紧张,反而是沈扶闻淡漠道:“燕鸣不让你留宿毓秀峰,是担心我不利于你,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盛梳:“可你是仙君啊。”

    她握着龟壳:“而且,我自己的卦,总不会害我吧。”

    仙君白发微晃,片刻后,颔首:“你的卦是为燕鸣而生,自然不会害你。”

    祂像是不知百相琉璃镜外还有无数人注视着这画面,又像是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波动,轻声:“他历经百世,世世不会与你有所牵扯,你知晓这是他最后一世,卦象自然不肯轻易让他奉为牺牲。”

    盛梳缓缓张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但,这怎么会是他最后一世?他,他不是天生剑骨吗?他的资质应该很好呀?就算不能成仙也应该能轮回”

    沈扶闻侧头。

    他雪白的长发在水镜的波纹映衬下像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像是雪山上被覆盖的梅枝。明明是那样美得叫人屏住呼吸的一幅画。

    说出来的话,却叫镜内镜外的人心都如坠冰窟:“炼化他的剑骨,等同炼化他的神魂,他怎么会有下一世?”

    仙人轻轻地笑了一下,随手拨弄了一下云海秘境中灵气氤氲生成的话,雪白睫羽微垂,渺远如天上过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下锁魂咒?”

    百相琉璃镜一阵震颤,有谁在厉声:“稳住剑气!这是沈扶闻在故意激怒我们!”

    琉璃镜一旦被毁他们都会被永远留在这幻境中,再也出不去了!

    方恢却猛地挥开旁边之人的手,厉声:“那又如何!!”

    他剑指沈扶闻,竟然是和数日前程云一样的症状,气血倒施,剑气暴动,有了走火入魔之相。

    但是更让人心神震动的是他满目悲凄后,喊出来的:“燕无争在燕云秘境中的那两百世,不也是在无穷无尽的轮回吗?!”

    燕无争不肯以他们的血祭入道,因而道心不能圆融,无法立地成仙,祂沈扶闻又凭什么利用这一点,走遍三界炼化他的剑骨!

    如今还告诉他们,不止是他的剑骨,他的剑骨一旦被炼化,燕无争这个人也不复存在了,说什么道心圆满便可羽化登仙,天道有给燕无争留下活路吗?

    他自愿不成仙,好歹还可以成魔。

    可他若与沈扶闻合作,便是连成魔都不会为这方天地所容了。

    那他们还要什么此番天地,不若杀了沈扶闻直接血祭天道,看看天道还有何话可说?!

    “别说我等能否越过仙人之力,单说锁魂咒,你可以诛灭祂却令燕无争分毫无伤吗?”

    应沧澜厉声:“方恢,放下你的剑!”

    “可祂在炼化我们师兄——”

    “祂从十六年前开始就在炼化了!”

    这一声令所有人都是瞬间僵住。

    沈扶闻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应沧澜横剑拦住方恢:“那时我等尚且没有发现,如今还能做什么?把剑放下!我们或许还能找到其他办法!”

    覃清水也试图帮忙阻拦,没想到上前,却发现仙人注视,悚然一惊,立刻上前拦住其他人并示意他们警惕。

    水镜外众人已经方寸大乱:“沈扶闻竟然可以看见他们,祂莫不是也在百相琉璃镜里?!”

    盛梳不知覃清水他们在,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你肯定有办法吧?你是他的师尊啊。”

    她尚且不知要炼化燕无争的就是沈扶闻,什么炼化她也不懂,她只知道沈扶闻很厉害,连燕无争都听她的:“你能不能让燕无争不要被炼化?”

    沈扶闻:“我为什么要帮你?”

    盛梳卡壳了,先想起来的竟然是一些你是仙君就要庇佑苍生这类的话,但她莫名觉得眼前的仙人不会听,只能小声:“我,我能做很多的”

    沈扶闻扫向她,本来想说,祂想要天生剑骨,但燕无争已经有了,即便燕无争不行,还有应沧澜

    但灵力随处涌动,竟然碰到了她腰间的龟壳。

    那灵力先是疑惑似的探看一眼,而后猛地迸射出金光。

    仙人的灵力竟然都被弹开,祂的声音更加渺远了:“神算子?”

    众人又是一惊。

    神算子其实和天生剑骨一样,是一种难得的资质,不过神算子窥探的是天道,往往活不过百岁,于修为一途上也很难有所精益。

    更有甚者,会出现孤星命格那种父母亲友皆被自己克死的天象。

    但盛梳也算是修道之人,从未听说过自己是什么神算子。

    她茫然:“什么?”

    沈扶闻颔首道:“可。”

    盛梳:“啊?”

    沈扶闻:“我允你做我的弟子。不过。”祂垂下雪白眼睫:“你得把神魂交予我。”

    神算阁:!!

    秘境外,盛梳默默地把手里的蜜饯让给了垂下眼睫的仙君马甲。

    都是一个意识,就不用讲“别难过之后肯定给你洗白”这样的话了,行动上有所纵容就对了。

    不过燕无争马甲也不知道是不是代入了,摸头发的时候都把盛梳和沈扶闻的头发给分开了,三个人各想各的,继续观影。

    神算阁不知道外面同样也闹翻了,脸色都很难看,程悦也难得皱眉。

    覃清水咬牙,有人道:“所以盛道友肯为沈扶闻炼化燕无争,是因为祂把盛道友的神魂也捏在手里了?”祂到底想干什么?!

    应沧澜倒是有了些猜测,语气微沉:“传言神算子,天生剑骨还有天生炉鼎,佛子心脉,都是上古一位大仙陨落后分散的神魂,化作修士后随血脉代代相传,若是能齐聚,可登大罗金仙。”

    修仙界并非登仙便罢,仙人也有品级。

    他们之前以为沈扶闻褫夺天生剑骨,是因为祂根本就尚未成仙。

    因为万剑门中有记载,当时沈扶闻的飞升劫雷,是没有完的。

    只是沈扶闻突然停止了渡劫,并说此界因果还未了结,所以没有再继续。

    但祂的仙力早已塑成,所以众人都没有怀疑。

    如今细细查探,才察觉端倪。

    掌门等都认为,祂之所以停止渡劫,为祸此界,是因为祂的道心不够圆满,恐自己飞升劫雷度不过,才想借剑骨打造仙骨,成就自己的仙身。

    但如今沈扶闻将神算子的神魂也捏在手里,分明是想要成为更高品阶的大罗金仙。

    祂的仙身还是在那飞升劫雷下成就了,只是祂不甘如此,还想更进一步而已!

    飞舟上处处是骂声。

    “身为飞仙,不思庇佑苍生,却想走歪门邪道成就无上大道,怪不得祂这些年修为都无所精益,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仙,便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罢了!”

    更有人骂当时沈扶闻飞升时,有异象,也是因天道对祂十分不满,所以祂虽然已经登仙,但迟迟无法飞升上界,而非如祂所说,是因为因果还未了结,才一直待在修仙界中。

    实在是因他们与天地亲和,叩问大道,想成就的自然也是无暇道法,谁知天道疏忽之下,竟有这么个魔头,靠着歪门邪道登仙了不说,竟然还妄想成就大罗金仙!

    无量尊者也蹙眉:“若是如此,那想必想引来劫雷,令天道助我等审判,怕是不成了。”

    系统本来还看得云里雾里,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蹦起来:“你们在胡说什么,沈扶闻压根没有成仙啊!”

    祂飞升劫雷有异象就是因祂没有度过,所以祂才想抢宿主的剑骨,抢不成又去抢男主,最后才被你们用秘境和劫雷合力制裁的,你们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

    单方面看着系统暴怒的盛梳点评:“好险,差点还没洗白完就得走下线剧情了。”

    沈扶闻在吃盛梳手里的蜜饯:“主要还是主角团太敏锐了。”

    他眉眼间带出几分无奈。

    如果都是他们剧透的也就罢了,可沈扶闻拿主角试药还有他想褫夺天生剑骨的事,分明到后面才会一点点揭晓,但主角团现在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再不拖延一下,他们必然会让沈扶闻马甲提前下线。

    那他们还怎么洗?

    而且大罗金仙这个剧情和他后面的动机也有关,沈扶闻放下蜜饯,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本体一会儿。

    等本体配合地伸出手来,他才弯眸靠过去。贴贴。

    盛梳成了沈扶闻的弟子,但这事却没有让燕无争知道。

    他只是照旧练剑,记忆被恢复后,发现盛梳没再出现,还以为她是被自己成功抹去了记忆,不再来了,也没有再看山下,只是回到洞府中,将成熟的灵植收好。

    没想到却发现灵植中少了一批,他下意识拔剑,等发现冒出来的是盛梳:“盛梳?”

    他自觉失言,将这个称呼掩饰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盛梳眨眨眼:“我觉得仙君的道法很是深奥,自请跟在他身边修炼。”

    她只字不提拜师和神魂的事,倒是喝酒的时候,忽然转头:“你的命牌,能不能给我看一看啊?”

    命牌指引修士命途,用卦修的手段看看他的神魂是否安然无恙,倒也不难。

    燕无争一顿,将命牌交出。

    盛梳看完之后,松了口气。她还怕那位仙君也把燕无争的神魂带走了,或是对他产生威胁呢,还好还好。

    燕无争:“你看这个做什么?”

    盛梳托着脸叹气:“做功课啊,仙君让我学会看人命格,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你的命格都看不出来。”

    她往日修炼不精,但偶尔也能看成功的,但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浓雾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问:“你是什么命格啊?”

    众人一阵沉默。他们知道燕无争的命格因为忤逆天道已经不可查探,但会是此世罪恶最重者,不可能善终了。

    燕无争没有回答:“等仙君解答完你的疑惑,就回去吧。”

    他不知沈扶闻为何会留下盛梳,但祂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若非轻易,不会对盛梳出手。

    修仙者修为越高,受天地桎梏就越深,沈扶闻虽然不说,但祂常年闭关,未必不是因祂也同样忤逆了天道,因而受伤颇重。

    他会让沈扶闻与这世间灾厄,都同时匿毙于继任大典之上。

    但他依靠修为晋升时的片刻丹田波动,抽骨的计划很不成功。只能继续修炼。

    反倒是盛梳,趁着他记忆时有时无,发现了不少事。

    她明知燕无争有异样,但在毓秀峰上又问不了其他人,只能鼓起勇气,在沈扶闻闭关的山门外叩结界:“师尊?”

    她其实很少喊师尊,沈扶闻说是让她拜师,但是扣下她的神魂之后也没让她做什么,顶多在燕无争发现端倪时遮掩一二。

    也不会教她仙法,和没拜师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盛梳出入毓秀峰更方便了。

    “我有一些修炼上的疑惑”话音未落,时空波动,再睁眼时她已经在结界内。

    盛梳没料到沈扶闻这么好说话,此刻被召进洞府,差点被满树琼花闪了眼,下意识遮挡一二,等放下来,才和众人一样,被那满目的繁华冰冷所震诧。

    云海秘境宝物无数,也只是这位仙君平时休憩的洞府,而此处闭关仙山,才是真正的秘宝法器,无一不足。

    盛梳却感觉她的问话更有底气了,假装把疑惑说完,没得到回应,又捏着龟壳继续道:“我总感觉师兄好像被那个要抢他神魂的人给影响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没有回应。她下意识抬眸,发现那位仙君竟然就站在琼花树底下。

    那些琼花洁白团簇,如碎玉,这样近看竟也比不得那位仙君一身洁白,祂置身其中宛若幻影:“你口口声声有人想抢他神魂,为何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需要,才想,才敢去抢夺我弟子的神魂呢?”

    说到弟子,他的语气有些轻,仿佛是刻意提醒。

    而盛梳也浑身僵硬,后退一步,结结巴巴:“我,我以为是仙君看到了未来而不欲插手阻止”

    仙君已经到了她面前。

    咫尺距离,这样看仿佛更加像是一位白衣胜雪,如匪君子。

    祂敛眸。

    仍然是慈悲垂目,仍然是众人不敢冒犯的庄严神相,然而抬手扼住盛梳咽喉的时候,却从自己神魂中拽出一只火红的玄鸟。

    众人悚然一惊,覃清水更是本能地想要上前救师妹,但沈扶闻已经偏头,一个眼神便让众人都僵立原地。

    而祂轻声细语:“你并非想拜我为师,也并非自愿予我神魂。”

    雪白眼睫垂下,宛若一方秘境的空旷双眼中覆盖一层淡漠的光,竟叫人发觉不了祂是生气着,还是根本不为盛梳这一点心机而在意:

    “你只是想借你的神魂在我的神魂里,种下这只玄鸟。”

    玄鸟是神兽,虽然这只没有实体,但亦最厌恶世间不平事,若他想要褫夺燕无争的神魂,便会被玄鸟袭击。

    “燕无争无知无觉,你倒是细心筹谋,为他连神魂都肯放弃。”

    众人大惊,想出手助盛梳避开仙力袭击,盛梳却猛然抬手捏诀。

    她其实此刻也不过是筑基修为,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咬紧牙关:“师尊见谅。”

    不是她多心,而是那一日,沈扶闻几乎已经将话说明,她隐忍数日,也不过是想问祂,为什么要这么对燕无争。

    “弟子也不过是想探问,您为何要对师兄出手,”龟壳上金光大亮,“又为何,不敢让我探问你的道心!”

    “问卦!”

    风卷残云,众人都险些站不稳。

    覃清水也在学卦,在抬手挡风中,瞳孔放大地看着被金光笼罩的盛梳:“师妹是在用卦心看祂的道!”

    卦修是擅长窥探天机不假,但若想避开这些泄露天机带来的灾殃,看人也是使得的,其中最难的便是看人的道心。

    因为修士想法斑杂,很少有人有一颗完满的道心,即便有,也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因而此卦相当于窥探人的神魂深处,即便是大罗金仙,只要你的卦心维持得够稳,也是可以将心比心,去看一看仙人的内心世界的。

    小师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能与沈扶闻对上。现实中最后却还是被沈扶闻诓去,将燕无争拿去试药,所以这一问,是小师妹输了?

    小师妹的卦心,竟然比不上沈扶闻的道吗?

    第二十三章

    众人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应沧澜已经立刻拔剑提醒他们应对。

    盛梳也因为不想加班刻意挑刺:“这不合理!沈扶闻不是都成仙了吗,怎么会被种下玄鸟?!祂还没有提防!”

    沈扶闻低眸:“所以我才会对你感兴趣。”

    盛梳:“”我真他喵的是个人才。

    于是秘境就在盛梳试图窥探沈扶闻的道心,众人见状也立刻跟上去之后, 打开了。

    应沧澜和程悦同时传音:“秘境是沈扶闻的道心所化,所以祂在这秘境里时还不是仙君, 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看准机会下手, 不要让沈扶闻有可乘之机。”

    他们已经观察过,明明幻境没有变化, 沈扶闻却有两次望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就是时空中永远守恒的存在, 杀了百相琉璃镜里的祂,就能出去!

    然而睁开眼, 却是在热闹的宴客宴席上。

    这里觥筹交错, 热闹欢畅,与他们想象的道心秘境完全不同。

    还是覃清水抓住了一个过路人, 才知道, 这是沈家小公子的生辰宴。

    他们这些外乡人运气好, 正好赶上了,沈老爷也不阻止外乡人进门,反正来者皆是客,都有位置可坐。

    再看菜肴, 玲珑满目,红绸飘摇间繁华之至。

    方恢知道现在事不可为,冷静了一些:“我听师尊说, 仙君入道之前,曾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了。”

    几百年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盛梳当反派满打满算才十六年。

    这自然也是之前盛梳在天道协助下捏的, 也是揭示沈扶闻反派身世的。她自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沈家灭门,沈扶闻入道。

    而且这个秘境也一样,他们是没办法改的。

    盛梳只能向马甲确认了一下:“确定能圆?”

    燕无争马甲捏手手,仙君马甲面露沉思,过了半晌才道:“不确定。”

    他握着盛梳的另一只手,字正腔圆:“但也要贴贴。”

    盛梳:“”

    “沈家。”掌门其实也有所耳闻:“沈家如今已经只有一旁支存活于世了。”

    弟子问其原因,他也只是沉默不语。还是旁边的无量尊者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修仙界早有祸兮福所倚,百年灾祸,堆得一天生飞仙一说,在燕无争道友的秘境出现之前,我等,也以为这不过是谣传。”

    是的,修仙界虽然天才众多,但是也并非每一个,都必须血流成河后才能窥得大道。

    所以从前有人提出过,越是天资卓著者,其亲眷越是悲惨的说法,修仙界有实例在,此说法却依然被修士嗤之以鼻。

    原因就在于这样的修士太少了,而且他们也不相信天道会残酷至此。有仙缘,便代表家人亲眷要蒙受苦楚,若真是如此,谁还愿登仙?

    但燕无争受天道眷顾,飞升剑仙的前提,竟然是此界崩塌,无形中验证了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旁边也有大能默然许久道:“想来从前未有此等灾祸,也是因,他们还不够卓著,受天道眷顾罢了。”

    应沧澜:“所以,百年前,沈家是因为沈扶闻被选为修士,才招惹了灾祸,被灭门的?”

    方恢默然,已是回答。

    众人沉默不语。沈扶闻虽在万剑门,却不是以剑入道,而是以心——

    祂也是修仙界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问心窥见天机的人,所以从前从未有人怀疑他居心叵测。

    然而沈扶闻的道心秘境,却将他们送至沈家未覆灭之时,是不是说明,沈扶闻虽然已经登仙,但心中,其实还是对自己害死了满门,而耿耿于怀?

    众人不知,视线却不免追随着那明显是家仆样貌的人而去。

    程悦使了个眼神,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可以捏诀隐匿身形跟过去。

    应沧澜跟在她身边,看见程悦顺走了个什么,忽然冷静发问:“你的毒解了?”

    程悦沉默一瞬,诚实地问:“秘境里拿,要赔吗?”

    事实证明还是要的,于是众人先去了,应沧澜在拿灵石顶程悦不受本能控制顺走的胡萝卜。

    覃清水简直震惊:“师妹,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啃胡萝卜!”

    程悦愤愤:“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洗脑包说兔子爱吃胡萝卜的!”

    正在一段胡萝卜分三个人吃的盛梳顿住。

    仙君:“兔子原来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燕无争马甲思考:“天道给的剧情里好像没说。”

    盛梳:“吃个胡萝卜怎么了?”

    但是三个人都喜欢吃胡萝卜中间那一截,于是最后两个马甲没吃,给本体拿着去啃了,盛梳还嘀嘀咕咕:“怎么感觉真正变成兔子的成我了。”

    覃清水他们已经在里间发现了沈扶闻。

    很小,十岁的沈扶闻。

    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见过少年时期的燕无争,就不会对少年时期的沈扶闻心软了。

    但或许是在未曾为祸世间之前,谁都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又或许沈扶闻本身生得就十分好看,所以看到那个唇红齿白,在廊下喂鱼的少年的时候,众人还是倏地一顿。

    程悦口吻依然冷静,如果忽略她手里的胡萝卜的话:“暂时先不用动手,看看秘境如何发展。”

    正常的话,其实在这里动手,也不可能打破秘境,因为这只是沈扶闻的道心呈现出的图景,要打败沈扶闻只能等秘境结束,真正的沈扶闻出现。

    不过那时候也已经是分神,实力会大大降低,也就可为了。

    沈扶闻却仿佛听见什么,偏头看过来。

    众人这才看清这小少年的样貌,十分精致,虽然与燕无争不同,只是寻常商贾之家,然而身上却没有铜臭之气,反而比之王侯将相,皇室之尊温养出来的气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年纪也十分小,但面上没有什么稚气,只是看了他们一会儿,便寻常地低下头。

    覃清水:“他能看见我们?!”

    程悦压低声音,这回用的是传音:“你这位师尊,生来便有探知之能?”

    应沧澜沉默片刻,说是不知:“但有些资质出众的修士,确实会生而知之。”

    沈扶闻捏着鱼食,耐心地洒在池塘里,偶有鱼儿吃不到,他还放低了手,旁边的侍从很紧张:“公子,可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他这才抬起头,看了自己的衣袖一会儿,摇摇头,声音很清:“不打紧。”

    沈家明显对这麒麟子十分宠爱,回到后院,五步一灯,见着长辈便有笑着恭贺他生辰的,还有和他说了几句话,弯着腰嘱咐他不要乱跑,“你前几日祭拜的那个寺庙失了火”

    说话的人顿了顿:“好多人都不见了,得亏你身旁的小厮尽心,否则你就见不到你的伯伯和亲人了知道么?”

    沈扶闻安静答是。

    等他走后,一群修士才听到远远传来的议论声;“你要说还真是命途多舛,本来沈兄是想着,他小小年纪便病了这么多次,受到了那么多次惊吓,带他去寺庙祈祈福,也好消消晦气,省得整个玲珑城的人都说他天降灾星的害,我知道,我这不是和你私下说么,沈兄对你我不薄,我怎会如此编排他的幼子,只是那一日寺庙大火实在是稀奇,所有人都死了,听闻那佛像都烧得一干二净”

    众人心下微沉,这才明白之前那人欲言又止,想说的原来是寺庙中的人,都死了。

    这么想着,那小公子却是忽然顿住,而后回首,抬眸道:“你们也会死。”

    众人一惊,抬头,发现沈扶闻不是对他们说,他虽然看见了他们,但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倒是他身旁小厮倒是脸色煞白,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但还是强装镇定,结结巴巴:“公,公子,这话不能乱说的”

    五官精致的小公子垂眸:“还有一炷香。”

    于是那小厮以及旁边的人全都脸色大变,他们似乎对沈扶闻的预言之能有所耳闻,或许是跟在身边那么久,早已发现了什么,闻言也顾不上看顾了,直接慌乱四散,收拾着细软打算逃跑。

    还有的人连滚带爬,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结果将一女子撞下水。

    覃清水下意识出手,将人救上来,就看见沈扶闻安静地看着他们。

    覃清水等警惕退后。

    沈扶闻摇头:“不用救。”他没什么表情:“他们都会死。”

    盛梳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把沈扶闻这个反派也塑造成童年悲惨,才导致之后灭世人设的可能性。

    但最后发现,沈扶闻的人设从通达人情上来说,是说不通的。

    祂身负仙命,又是孤星命格,如果真的能够心怀天下,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仙,祂没办法成仙——

    从祂出生起,被祂的孤星命格连累的人就太多了,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人都要怀疑自己的灾星名号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还适合修道。

    但他却可以眼睁睁看着沈家一百五十口人,加上诸多宾客,毙命于这场无妄之灾里。

    祂就是无心的,所以之后他问仙寻道,羽化登仙,都是一条坦途。因为祂不被任何人所牵绊。

    但道心不是只是纯粹就够,道心圆满才可登仙。

    而原剧情的沈扶闻,就是因为道心纯粹中缺失了最关键的一丝人性,才会难以飞升。

    祂知道自己成不了仙,于是强行压下了劫雷,在此世寻找自己飞升的最后可能性,最后找到了天生剑骨,于是祂排除万难,漠视此界,就是为了得道成仙。

    为什么要成仙,或许连祂自己也不知道。

    祂只是为成仙而来。而对上了男主,成为了这个反派。

    所以这个人设其实处于一种半填充的状态,也就是说,其实祂和燕无争都是一样的。众人眼中的清河仙君,只是祂呈现在此世之人面前的一角罢了。

    她之前做的反派人设只是一面。现在要补的,就是另外很多很多面。

    一炷香之后,花园僻静下来了。

    沈扶闻捡起被小厮慌乱之中扔在地上的鱼食,走到池塘边。连天的大火,映照在池塘中,和沈扶闻安静的瞳孔里。

    期间有被焚烧得满身焦黑的躯体扭曲着对沈扶闻所在的方向伸手,连神算阁众人都忍不住向前半步,沈扶闻只是侧头。

    他们是修士,看得很清楚,那躯体腰间挂着的鱼食散落,赫然是那被沈扶闻提醒的小厮无疑。

    但沈扶闻只是收回视线。

    大火中还有许多人毙命。

    沈扶闻的父母,兄弟,以及上下仆从,还有会带着他逛花园的婢女,在他看时,会在襁褓中眯起眼睛笑的婴儿。他们都毙命在这场大火里。

    小公子还在投食,直到投下去的鱼食也没有鱼儿吃——池塘翻滚着大火,连鱼儿都没救了,祂才收起鱼食。

    翻滚的浓雾完全吞噬不了他,纷飞的灰烬,也沾染不了祂分毫。祂立在被火焚烧完的庭院里,宛若并非此世之人。

    他垂下眼睫,眼睫与长发还没有变作雪白模样,看着与凡间寻常孩童无异。

    但众人想起祂说他们都会死时,宛若那一刻便已经是飞升后地位至高无上的清河仙君。

    祂自出生时便知道凡人终究会死,自己却会羽化登仙,因而不将凡人放在眼里。

    从始至终,便是如此。

    沈家被焚毁殆尽,经过的大能,也是当时创建万剑门的剑尊,见到沈扶闻一个人站在大火余烬之中,面露惊异,而后亲自把祂带回了万剑门,教他剑法。

    但沈扶闻学什么都很快,但唯独学不了剑。剑尊说祂是缺乏了道心,虽然惋惜祂的资质,但也没有逼着祂继续学了。

    沈扶闻抬眸,问:“何谓道心?”

    剑尊摇头:“就是你想做的事,被天道承认的事,循着这路,你可以窥探到天地的法门。”

    剑尊握剑一指:“就宛如那尊红日,你若是能得成大道,即便是令那红日倒转,也不是不行的。”

    沈扶闻轻声:“为何一定要被天道承认?”

    剑尊诧异,但因着沈扶闻不学剑,也没有说什么,放任自流了。

    于是祂十六岁那年,一举问心入道,一举飞升,震惊世人。

    但祂虽然得了道,但没有渡过劫雷,万剑门将此事压下,十六岁的飞仙却满头青丝,侧头轻问自己的剑尊师尊:“我为什么没能得道?”

    剑尊其实也不知道。

    他只收了这一个弟子,天资卓著得叫人咋舌,可祂平日却仿佛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有学,便已经是仙人。

    他沉默一会儿,说:“或许是你的道心没有圆满。”

    于是一代代,沈扶闻活了不知道几百世,祂还是那个十六岁登仙,不知几百几千岁,还是此界唯一的仙的沈扶闻。

    祂还是没能成就自己的道心。

    直到祂的阴谋被修仙界揭穿,于围攻之中,对上化神境的应沧澜。

    应沧澜在道心秘境外握紧手中剑:“这应当就是沈扶闻看到的未来。”

    他们对沈扶闻动手的时机,恐怕也快到了。

    令他们意外的是,沈扶闻并未在这预言里得道成仙。而是一遍遍地败于应沧澜之手。

    镜外的盛梳默默。

    身世秘境已经放完了,现在这个秘境,本该是应沧澜他们在决战之时,发现如何解决沈扶闻的弱点的地方——

    他们会在这幻境中纵览沈扶闻的修道之路,然后一遍遍循环失败,直到成功为止。

    燕无争的人设剧本,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盛梳他们现在改变不了身世秘境的内容,在这个秘境的最后关头延长,动点手脚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画面就变成了,沈扶闻一次次对应沧澜下手,而应沧澜他们一次次地成功阻止祂。

    能在所有时间线来回的沈扶闻却不死心,一遍遍地重来。

    直到最后一遍。

    应沧澜得到程悦等人相助,合力洞穿了沈扶闻心肺时。那白衣染血的仙君像是终于放弃。

    祂松开了剑。

    瞳孔微散,眼眸微低,即将陨落时闭眼说的是:“若你们还在,想必也会是现在这样的。”

    第二十四章

    应沧澜等人也曾担心过力有不逮, 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将为祸这世间的最大蠹祸斩于剑下。

    可他们没想到沈扶闻终于身陨的时候,说的话会是这样的。

    仙人的白发在长空之中飘扬,而后随着祂不够稳固的仙格与仙身, 慢慢地变化,褪落, 成满头的青丝。

    满目乌黑碎玉,就这样披散开来。

    竟叫这仙人从遥不可闻的神祗, 蜕变成了那个十六岁便入道的青年。

    疏离冷淡的眉眼,也一瞬间恢复了凡间模样似的, 仍然精致, 但不再冰冷。他就在这洗尽铅华的怔然中, 慢慢地笑了一下。

    众人这才想起,沈扶闻甫一登仙的时候, 乌发是还未尽白的。

    登仙后的那百余年, 祂不知经历了什么,才会青丝化作白发, 连精致清绝的面容, 都变得遥不可及, 变成神龛上的塑模了。

    祂说:“可惜。”

    已经没有我们了。

    道心秘境是因为盛梳用卦心去看了沈扶闻的道心才打开,也是因祂的道心仍不够圆融,秘境里的沈扶闻才会被击碎。

    然而动手的却不是被卷进百相琉璃镜中的应沧澜众人,而是沈扶闻自己。

    祂在自己的道心秘境里, 早已看过自己千百次失败的这个结局,也早已看穿了自己道心不稳,无法飞升的事实。

    因着这是道心秘境, 他们竟然窥见了沈扶闻道心圆融后的景象。

    并非九霄天宫,也并非天道在握。

    竟然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天空灰蓝却不显沉暮, 那是一种类似于玉石剔除瑕疵,佛像沐浴华光,而显露出来的温润如玉似的完满。

    而沈扶闻白发散落,坐在毓秀峰的流瀑之下,水花溅落,夜色空明。

    火光摇曳中,十六岁的仙者握着鸡子似的鹅卵石。手指修长,神情恬静。

    仍然是仙肌玉骨,与那鹅卵石相接的掌心,却氤氲出微粉的,不似仙人,反似凡夫俗子的色泽。

    祂轻轻低头,发丝掠过鹅卵石光滑的表面,在模糊的声音中,望向说话的人,弯眸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竟然才是祂的道心。

    不是得道,不是大罗金仙,更不是什么悖逆天道。

    祂只是想回到那一夜,对让祂快点过来的人说一声:很快就好而已。

    秘境结束了,镜内镜外的人却都是欲言又止。

    应沧澜和程悦是无法辨别自己看到了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而盛梳则是在看到仙君马甲还记得那次烤鱼的时候,心底也忍不住跟挠了一下似的,握住马甲的手。

    有些事就是你不想就不会蠢蠢欲动,但你一旦想起来了,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盛梳转头,燕无争马甲开口:“烤鱼吗?”

    仙君马甲含糊地“唔”了一声,等分到了最喜欢的部分,才矜持地转头等本体捞起自己垂地的长发。

    盛梳就这样一边挽着长发一边回忆:“说起来,当时没有捏白发还是因为拿不准黑发好看还是白发好看来着。”

    要说仙君,自然是白发才有感觉。

    但是黑发美人也很好看啊,尤其是那冷清精致的眉眼,如绸缎一般泛着荧光的乌黑发丝,灵气缭绕的仙境里他轻轻地睁开眼

    所以最后几个马甲脑海内博弈了一下,一致决定,先黑发,等玩够了再换白发。

    反正仙君前期出场很少,都是背景板来着,这么干也不影响。

    谁知道,身世秘境一揭露,最后那个镜头的黑发沈扶闻,直接让盛梳梦回捏BJD娃娃,不是,捏马甲时候的蠢蠢欲动。

    白发已经有了,突然好想看马甲COS一下黑发怎么办?

    仙君马甲眼睛都不眨,拿着烤鱼就扑盛梳怀里了,方便她揉头发的时候还乖巧贴脸:“COS。”

    燕无争马甲也抱过来:“我也可以COS白毛。”

    盛梳心满意足:没错,这就是马甲多的好处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按心情来装扮。

    但她很快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刚刚那是我们的道心秘境?”

    沈扶闻:“嗯?”

    盛梳:“然后我们在篝火烤鱼?”

    沈扶闻:“”

    盛梳猛地坐起来:“那岂不是还要加班赶一个秘境出来解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道心?”

    光是铺垫,还没完全洗白,能干脆下班吗?

    仙君马甲安静了,垂下眼睫委屈地无声注视着本体,一看就知道在说:不能。

    但还是想烤鱼。

    知道要加班但还是想烤鱼。不能只烤今天这一次。

    盛梳开始头疼。

    百相琉璃镜中的应沧澜等人也从道心秘境中出来,他们以为沈扶闻身死后,应该就能离开百相琉璃镜了。

    没想到百相琉璃镜中不变的存在被击碎了,记忆幻境还是一刻不停地将之后的记忆如数奉送完。

    继任大典之上,燕无争翻掌将面前长老与掌门推开,拂袖转身。

    他仍然未伤分毫,见死不救,踏破虚空坠入万鬼道之后,却是神魂都仿佛被强行拉拽出体内,有无数鬼魂阴灵在他耳边嚎哭。

    他意识涣散地抬眸,看着将倾坠入了轮回,神魂变换之中,沈扶闻的脸与他的脸重叠。

    是锁魂咒的功效。

    燕无争踉跄着低下头,睫羽都被染成铁锈一般的红色。

    他咳着血,声音模糊得几乎听不清,沈扶闻还要侧头,才能听清嘴唇挪动的人在说什么:

    “她在哪?”

    沈扶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明知道你无法出手,为什么还想要忤逆我?”

    祂在百相琉璃镜中,会那样恶劣地引导人心,诱导燕无争想让他走上歧途,有的时候又像是单纯的疑惑不解:

    “你下山之前已经解决了一部分魔族,不论何人,都不会在遇袭中丧命不是吗?”

    可他居然还想要出手。

    燕无争只是伸手去按剑。

    他神魂掌握在沈扶闻手里,可是道心不是。

    他的剑气还在,剑意还在,可是燕无争却没摸到剑。

    将倾察觉到燕无争的道心动摇,嗡鸣震颤,早已在不知何时,便已离他而去。

    此刻的将倾或许是在剑冢,或许是在搜寻他的踪迹恨不能一剑杀之,但怎么都不会在他手边。

    于是燕无争无力抵抗,瞳孔猩红,肩颈微扬,便仰面倒在万鬼窟中,顷刻被冤魂淹没。

    看到这一幕的修士只觉得心都跟着战栗起来了。

    寻常修士踏破虚空,即便不确定去处,也会随机到一处安宁祥和之所。

    只有被天道厌弃,神佛不佑的人,才会好端端地,就走到了这三界不容之地,坠入万鬼窟。

    鬼魂一阵阵嘶吼,但知道他的神魂不属于自己,到底只是撕咬,并没有吞没他的神魂。

    燕无争的双眼失去光亮了。

    他就在那充斥耳膜的嘶吼声中听到仙人渺渺道:“说起来,我也曾在万鬼窟见过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程悦抬眸望去。

    那位仙君在尸山血海之上,是暗红天地间唯一的一抹白。

    祂垂下眼睫:“魂灵到今日,算算也应该安息了。”

    燕无争却不能。

    因为他已经不属于这六道,入不了轮回了。

    华光大作。秘境结尾。

    众人的法器在这刺目光亮中都变得逊色。

    而穹宇上方镶满珠玉的宝镜,仍然在不断地旋转着,最后将程悦身上的一抹黑气容纳入镜中。

    有一女子的婉约声音入耳,像是器灵:“将你中毒的记忆收在镜中,日后,你便可随时随地解开你的毒了。”

    程悦:“只有中了毒再把记忆收入镜中才可以解毒吗?”

    她就不能一开始不中毒吗?

    真盛梳•假百相琉璃镜的器灵:“当然,不然我存什么?”她和马甲看什么?

    程悦:“”

    所以到底是谁在那天的八宝饭里加了那么一根龙腾草啊!

    让她中了一次毒就算了,这毒居然是叠加的,其他人和兔子精梅花精接触就没事,她就会被附身似的以为自己也是兔子精梅花精!

    而且这中毒症状还充满了刻板印象。

    程悦愤愤:“我都问过了兔子是不吃胡萝卜的!”

    话音刚落,程悦才发现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程悦茫然:“怎么了吗?”

    程云握剑的手指在颤抖:“他又想抹去我们的记忆。”他扭头,死死地望着应沧澜,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他一直在抹去我们的记忆!”

    应沧澜沉默。

    程悦也在应沧澜帮助下恢复了记忆。

    原本她不做法术抵挡,其他人躲在结界中,等待百相琉璃镜的结契法阵完成,就是程悦提出来,看看这抹去记忆法术的效果的。

    这会儿知道百相琉璃镜果然也被燕无争动了手脚,叫他们真的完完整整,哪怕从哪里出去都不记得在秘境和幻境中的记忆,也是沉默片刻,才道:

    “燕无争已经被祂带走,想必会驱使这百相琉璃镜再做保险安排的,不过是他的一缕神魂罢了。”

    到底能有多么强的执念,他才能独自走到今天,又为什么走到今天,还能孑然走下去呢。

    只是发觉他们没忘,保险又试了下法术的盛梳:?

    你们就非得记吗?

    覃清水也喉间滚烫,捏紧手中水龙吟:“师妹的神魂也在祂手上从此界出去后,说不定就会对师妹动手。”

    如果祂真想登大罗金仙,神算子也是祂在筹谋的大能神魂碎片之一。

    也就是说,再不救人,小师妹的神魂也极有可能就要被祂炼化了!

    应沧澜:“事不宜迟,我们这就离开这里。”

    转头时却发现杜无悔伸出手,将那本该毁了的纸鸢从不知何处召回了。

    这纸鸢还是他为了查探燕国皇陵有什么异动而放出来的,没想到半道失去了消息,他还以为是燕无争动了手脚。

    可是解决阴兵之后,他再看到这只纸鸢,能看到的只有少年燕无争提笔落款时,写下的称呼。

    文光。

    杜无悔捏紧手指。

    从来都不是没有燕文光。

    只是在他能够救下所有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所有人,都排除在这一幕悲剧外了。

    盛梳他们出皇陵的时候已经是在流云镇的乌篷船上了。

    这里莲叶遮天,小舟穿行其中,宛若世外桃源。

    他们都有灵力,想凭空捏一团火烤鱼倒不难,只是就算一个是剑修一个是仙君,还是不免重演了之前炼丹的悲剧。

    燕无争和沈扶闻,他们两个人轮流倒胡椒粉,总是把鱼的味道弄得十分辛辣。

    仙君蹙了蹙眉,燕无争马甲更是默默地把鱼挪到沈扶闻那边让他去吃。

    沈扶闻:。

    盛梳本来是打算自己欣赏美景,然后从马甲那里感受一下吃鱼的快乐的,结果发现两个马甲竟然连烤鱼都烤不好,遂捋起袖子过去,让两个马甲一个负责扇火,一个负责观景。

    她老烤。

    沈扶闻拿着蒲扇思考了一会儿,忽而抬头:“可是这是灵力形成的火,不用扇。”

    盛梳从善如流:“给你找点事做,省得你因为洗白不了的事心烦。”

    其实是三个人心烦。

    想到这,三个人都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燕无争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魔族少主身份的那个马甲也被他们拎出来提了一下。

    但是沈扶闻,只有那一句话也不是事啊。

    最重要的是,下一个主角团该去的秘境,就是沈扶闻身陨的般若秘境了。

    虽然在进入般若秘境之前,主角团按理还会经历不少挫折和成长,但他们也确实没什么时间给他们塞沈扶闻的洗白剧情了。

    而且因为最后那个别具一格的圆满道心,他们现在也没想出来沈扶闻应该往哪个方向洗白。

    仙君马甲开始回忆:“所以我那时为什么要说那一句话?”

    祂指的是那一句,若是你们还在,想必也会是现在这样的吧。

    盛梳微怔,而后拿着串烤鱼,望着腾起的灵气火焰,沉思。

    仙君马甲向来是分担到的思考任务最少的那一个。

    在燕无争和盛梳在双开头脑风暴的时候,他直接放弃,就伸手想直接撕一片鱼肉下来,不出意外地被两个人都打了一下。

    盛梳:“没熟!”

    燕无争:“不烫吗?”

    沈扶闻老实地收回手,过了片刻,默不作声地默契埋进本体的怀抱里,还不忘往燕无争那边要鱼。

    盛梳:我说什么来着,就是惯的!

    因为马甲多了,她有的时候总是不免把相似的情绪往一个马甲那里存放多一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马甲也有点偏好的特性。

    比如燕无争,多的就是,累,不想说话。

    自己这个本体,当然承担了大部分活跃的,敢于质疑的情绪和工作。

    而沈扶闻就是比较被按捺着,时常蠢蠢欲动的情绪那部分。

    这样分摊下来虽然轻松,但的确也时有分歧。

    这样处下来,时常让她也有一种自己作的,怎么办呢,自家孩子,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的感觉。

    沈扶闻安静地吃鱼,忽然听到本体问:“编织道心秘境的时候,你问的是自己最想要的吗?”

    沈扶闻蹭着盛梳,嗯了一声。

    他要编织幻境也必须得想好依据和情节的,因而卦心和道心相问,也是修仙界存在的,再正常不过的一种探问修士内心的办法。

    他那时不过是顺应本心,仔细地剖析了一下自己最想要的。谁知道,会在最后被显露出来——

    在幻境里,如水月色下,他和本体,还有其他马甲聚在一起,放松自由地吃烤鱼。

    并且本体还招手,喊他过去贴贴。

    想到这里的沈扶闻矜持地贴盛梳面颊,感觉不够还伸手,被想正事的马甲推开了。

    盛梳努力忽略马甲的蠢蠢欲动:“我知道该怎么编,不是,怎么洗了。”

    知道沈扶闻没在想这方面的事,她也没强求他思考,只是握住他的手指:“这个世上,只有主角团,才有可能消灭反派。”

    无量尊者提到引劫雷,那也是靠应沧澜这个男主,当时立地突破,疯狂晋升然后指引雷劫往这边来,才发现还有沈扶闻这个没渡完飞升劫雷这个漏网之鱼,才有戏的。

    但如果,即便是主角团都下不了手呢?

    沈扶闻努力不去摸本体乱动的手指:“可是黑锅很多。”

    盛梳:“就怕黑锅不多。”

    说完,他们就暂时离开了这一方桃源。

    连片的碧绿莲叶在轻轻晃动中,又把小舟带来的涟漪忘却了。

    只有那一方有些灵智的鱼儿聚集的水面,彰显出这里曾有仙人出现的事实。

    飞舟继续往万里海去,而且是全速前进,原因是现在连无量尊者都找不到沈扶闻在哪。

    而应沧澜等人回来后,也开门见山,说必须要拦下沈扶闻,否则燕无争和盛梳性命不保。

    这几日应沧澜他们在秘境里经历了什么,万剑门众人都是在水镜外看得一清二楚的,自然明白,他们如此急切是为了什么。

    这期间他们还摘下了万年灵桦树的果实,喂给李山水,果然发现她清醒之后,连升三级,连境界都稳固了很多。

    况且,在万鬼窟那一问,众人其实也看了出来,那日燕无争不是没有出手。

    相反,他出了手,甚至还因此被沈扶闻伤了眼睛。

    但他悖逆了天道,舍弃了天命,能被怎么好好对待,之后便不过是被他们忘恩负义地报复,问审,直至最后修为尽毁,也逃不脱炼化的命运。

    万剑门中也有不少弟子是在修习卦修的,日夜不停地占卜沈扶闻到底在哪,近日都有些心浮气躁:祂到底在哪,还想做什么!!

    无量尊者也不是没有卜算,不过他不精于卦门,因此也只能摇摇头。

    望着飞舟即将抵达的凡人地域,叹:“此事难为啊。”

    横断城位于燕国北面,因为有崇山峻岭在此被截断,形成万仞千壁之貌,而闻名。

    此地多居凡人,传闻这地貌是仙人途经,醉酒劈山所致,因此此地求仙问道气息也十分浓厚,来往修士也很多。

    此地鱼龙混杂自然也是隐匿身形的好去处,但众人都不觉得沈扶闻会在此停留。

    加之急着救人,没有心情寻欢作乐,也不过是在酒楼问了问消息,便预备离去了。

    未曾想,却听到有人说囚车经过。

    应沧澜等人停住脚步。

    系统原本是跟不上宿主,一直被结界拦在外面,才想办法跟在主角团身边想找时机救出宿主的。

    结果看到自己的提示,瞪圆了眼睛,想提醒主角团众人走进了秘境里,已经来不及了。

    它被拦在了秘境外。

    而秘境内。

    “囚车?”

    这秘境以城池为依托,即便是应沧澜都毫无察觉:“此地是凡人王朝统治治下?”

    旁人听了他们疑问便道:“此地凡修混居,且修士多经过,自然并非如此,不过被押解的这个人,听说犯了大罪,即便逃到了横断城,也没有被那位陛下宽恕,因而正准备从此地一路押解回去呢。”

    程悦奇道:“押解回去?那么远的路程?不会很麻烦吗?”

    “这,我也不知。不过听说那人是个瞎子,想来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正说着,其他人都去看了热闹,众人商量一二,左右要等囚车经过,不如也去看看,或许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没想到却在那囚车中看见了一个满头青丝的少年,还是个修士。

    约摸也就十几岁的年纪,但可能是修佛修,或者是心学的,虽看不穿修为,但气韵十分温闻,即便被押解,也只是垂眸敛目打坐。

    似乎是察觉到有修士,他远远地望过来一眼,众人这才发现那人说的瞎子也不尽然。

    他的瞳孔并未失焦,只是被什么符咒锁住了,有点像是金刚经一类的惩戒符文。

    因而他虽然是修士,却被凡人的囚笼所禁锢,用不出法诀,也就逃不出来。

    “被凡人关押,眼中却有惩戒咒,他这是,被仙门与凡间一道惩治了?”

    应沧澜收回法诀,摇头:“不像,他身上并未有杀孽。”

    他迟疑了一会儿。应该说,他身上太干净了,没有灵力的波动,也没有与天地亲和道气交融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知道那符咒只对修士起作用,他都要怀疑此人到底是不是修士。

    覃清水下了结论:“有点奇怪,要不我们”

    话还未说完,那个一直都很话痨,一直都喜欢凑上去找人聊天,还猝不及防就把人家底给问出来的刀修晋起已经走过去。

    他面庞冷硬,看上去十分沉默可靠,然而刚从燕云秘境出来,不必被迫装聋作哑,符合对刀修冷淡的刻板印象,已经解放天性。

    顶着十分正直锋利的五官,便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多大了?被判了什么刑?”

    单看他的脸,绝对想不到这人是个话痨,还能用这么平静缓慢的语速一本正经的话痨。

    那少年低眸望了他一会儿,半晌。他才收回视线,似乎是反应有点慢:“好吵。”

    覃清水看着这一幕,忽然乐了:“晋起,我觉得他和你还挺像的,你们一起,肯定很有话题。”

    囚车停下来了,负责押解的人似乎是忌惮他们是修士,又或许是单纯累了,骂骂咧咧地甩了一鞭子,才进了酒楼。

    期间还腰间挂刀警告四周的人不要私放罪犯,倒是没警告到应沧澜等人的头上,便不见了。

    应沧澜见状也看向那少年。

    他并未被打到,只是掌心握着那鞭子,似乎在看什么。

    晋起再问:“你为什么被抓?”

    又看到那鞭子:“他们为什么打你?”

    少年闻言,缓慢地转头看向晋起。因着那眼睛的问题,倒也算不上看,不过他五感应该很好,可以准确捕捉到晋起所在的方向。

    他终于摇头,声音也很平缓:“不知道。”

    晋起很有耐心:“那被抓呢?是为什么?”

    少年再想了想:“不知道。”

    程悦刚中了蒲公英精的毒,因为中毒时辰还不够,百相琉璃镜拒绝帮她存入,她只能一边抓着覃清水的袖子怕自己走着走着就飞起来,一边尽可能地抓住空气中的柳絮,给所有蓬松的小可爱一个家。

    闻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想了想,仍旧是那个速度:“为什么要什么都知道?”

    晋起终于退回来,一脸正经地问应沧澜:“他会不会是因为性子太慢跟不上功课才被师门惩罚的?”

    应沧澜蹙眉,显然也发现了这少年所着服饰本有形制,只是看不出是何宗门。

    他也只能道:“看你状况,应是被冤枉了,你若是想离开,我等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若是不想,我等也可帮你申诉一二。”

    他们在凡间历练行走,本就讲究守望相助,再说了,不知为何,这少年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不知这是不是又是何人阴谋,很难不多思考一二,带在身边,还可以观察一二。

    少年慢慢地想了一会儿,结果等到衙役都吃完酒菜出来了,他才慢慢摇了摇头。

    黑发垂落在囚牢之中,像是淤泥中蔓延横生的花:“不用了。”

    众人:“”

    甚至觉得问他为什么都浪费时间了。

    覃清水回头和他们打了个商量:“要不直接劫吧?”

    她掏出买的龟壳算的卦,指着上面卦象:“龟壳说这个人和师妹与燕无争有关。”

    覃清水是出了百相琉璃镜之后才认真学的卦,对于这卦象众人都很有怀疑,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应沧澜他们都没说什么。

    正准备出手,不,甚至还没出手,那衙役就脸色大变,将人丢下跑了。

    百姓倒是并不害怕,围在囚车身边,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救这个人。

    应沧澜还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心头略有些奇怪。

    没想到抬头发现覃清水打开了囚牢门,他还是坐在囚牢里,望着他们,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要不要下来。

    “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少年想想一会儿,被覃清水拍了一张加速符,略顿了顿:“不记得了。”然后再对覃清水的方向说:“对我没用。”

    覃清水:“这不是会快点说话了吗。”她手一挥:“管用就行。”

    “噢。”少年慢吞吞地把符摘下来,覃清水又贴了一张。他再摘,她再贴。

    “我刚刚好像说了贴了没用。”少年似乎是终于茫然了,没说,表情却很分明。

    你为什么还要贴?

    没有不满,就是单纯疑惑。

    覃清水把符拍牢:“哦,前面几张都是加速的,这张是防止你动手的,行走江湖,要多点手段。”

    少年常年行走修仙界,这次是第一次到凡间,没听说过什么江湖,自然也无从得知覃清水就是随意套了武侠话本子里的壳子,虚心请教之后,很有礼貌地把加速符贴回去了。

    覃清水看了几眼,很是惊奇。

    少年回答:“行走江湖,要多点手段。”

    覃清水:“”这怕不是个学无余力,被师门赶出来的后进弟子吧。

    不管怎样,衙役不真心押解,他们也就把少年带出了囚牢,但不知如何安置。

    应沧澜便代表他们问:“我等还要乘飞舟去往圆佛宗盛会,不知你有何目的地?”

    如果没有,一起上船倒也不是不行。

    程悦吹了一朵柳絮,提醒他:“要钱!”

    应沧澜默默地解下储物袋。他有。

    少年似乎没听清,问了几遍,他们要坐什么法器,去哪里,但最后还是一知半解。

    就连晋起这个话痨都懒得回答了,抱着臂:“就是出门打架,你要不要去?”

    少年看看他们一行人,这时也不知是该说他懂还是不懂:“打架不好。”

    覃清水揉揉额头。

    应沧澜只能问:“你是哪里人?”

    少年想了想:“不记得了。”

    得,什么都不记得,天又黑了,他们商量一下,看没找到飞舟,也不好丢下少年一行人御剑,便在城外宿下。

    修仙者吸收天地精华,并不讲究幕天席地,不过他们看着少年安静地坐在黑夜之中,总觉得这样在野外睡是在欺负人家好好教养出来的小弟子。

    最后还是默默地覃清水回城去买铺盖,他们试图做个简陋的行李架。

    晋起烧火。用法诀烧。

    少年很感兴趣,看个不停,等晋起烧完,点燃柴堆,他才矜持地问:“怎么做到的?”

    一行人大为惊奇:“你不是修士吗?这也不会?”

    少年摇头。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师尊说不用会。”

    “那你是什么修为?”该不会还没引气入体吧?这样就被惩戒了,真是罪过。

    少年想了想,没答上来,等到晋起将被褥铺好,准备给他单独造个结界的时候,他才轻声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修为,你能教我吗?”

    这反应,也太慢了。

    晋起很有些服气,第一次看见比自己还慢热的人,蹲下来看了他一会儿。

    发现他面容稚气未脱,不过瞧着的确不像是凡人,毕竟这修士气度摆在这里的样子,极有可能是什么大宗门宗主或是长老的私生子。

    凡人生下,不适合修仙,偏偏又在修仙宗门长大。应该很少人和他说话才养成这个性子吧。

    晋起于是点头道:“可以。”

    他直起身,被少年拉住。

    他又开始矜持发问:“明早有豆浆吗?”

    晋起:“”

    四处话痨探听这么些年,他就没见过有人比自己还能自来熟和得寸进尺,但看他身形清瘦,想了想也道:“我去买。”

    “噢。”少年放下手:“晚安。”

    晋起揉揉额头,抱着刀睡下了,心想这是什么事儿。

    第二天应沧澜等人发现晋起尽职尽责地买了豆浆还有其他早食,十分惊奇。

    因为他们都辟谷了,只有少年是新加入的,自然也能想到是为少年准备。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从未正经修行过,竟然还在乎凡俗这些吃喝,看着他喝完准备启程。

    他放下:“没有城北的好喝。”

    众人:“”

    覃清水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捡回来一个麻烦。

    程悦拽着师姐的袖子说悄悄话:“肯定是家里这般待他,他才如此坦然的,像是那等”

    想起什么,又不说了。

    覃清水知道程悦父母收养了一个孩童,结果那人忘恩负义,将魔族引入她家导致父母亲人横死的事,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晋起似乎很感兴趣:“你想要?我去买。”

    覃清水都没想到晋起这么好说话。

    然后,在晋起跑了三趟,又买了城南的蓝布,城西的花雕酒,还有城中央的拐杖之后,覃清水叹为观止,表示: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爱好分布得如此位置平均却又毫不相关的。

    晋起却已经得出结论,把东西放下望着那少年:“你在学他们吗?”

    他又整理了一下措辞,摇头:“不,你是听到他们讲话,所以想学他们对我们提出这些要求。”

    少年安静地望着他,那瞳仁浅淡到看不出神色,但莫名让人觉得他在认真听。

    “第一个是一对母子,小孩闹着要喝城北的豆浆,是在我靠近你之后听到的。

    第二个是一对友人,相约去买城南的蓝布。

    第三个是在衙役喝酒的酒楼,有一个醉鬼醉醺醺地高喊城西的花雕酒天下第一,所以你想要。

    第四个是蹒跚的老人,儿子要接他回家,他说你想要接我回去不如先给我买副拐杖,不然就让我入土。所以下一个,我猜是要让我送你下葬了。”

    这话颇有些诡异,少年却认真纠正:“是入土。”

    晋起:“”他罕见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应沧澜说,没有区别,少年才点头,表示知道了。

    应沧澜又蹲下来,在这少年面前认真道:“你没有出来历练过?或者说,你不懂如何和人相处,之前的十几年,你都在闭关中度过吗?”

    这其实只是一种委婉说法,实际上这少年如果真是什么修士与凡人的子女,但又不幸恰好没有那个资质,不被认可,被关起来十几年不让他出入是可能的。

    修者不知凡几,这样的子嗣大能也去不缺,大宗门不会让他们丢了他们的脸。

    甚至他身上没有杀孽,却被如此押解,也可能只是因为,宗门要举办什么盛会,不肯让他出现才如此作为罢了。

    怪不得,他听到万剑门和圆佛宗,都如此陌生。

    少年低下头。如此情形倒让众人觉得,本不是他的错,也不必如此苛责。

    没想到他却道:“我不知道。”

    他继续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就不能学吗?”

    他抬头望着几人:“我不能跟着你们吗?”

    行吧。

    左右飞舟就在城外,他们走几步路就到了,倒也不必必须御剑飞行。

    但是又走了一天,还是没到。

    到了晚上的时候覃清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傻了:“不能御剑,就不能用传送法阵送他过去吗?带个凡人用仙法瞬移不是很简单的事?”

    众人:“”

    也是。

    于是当晚决定和少年说,他们即刻就往飞舟赶去,没想到却遇到了袭击。

    是入魔鬼,一种正道修士入魔之后就会产生的心魔,这种心魔是不会依附入魔的修士而存在的,相反会在凡修交界地带游荡,引诱修士并使他们到更深的魔界地带去,算得上是一种会使修士主动入魔的阴毒存在。

    而他们这次碰到的尤其多,几乎令应沧澜众人都难以应对。

    他们只能将水龙吟飞出笼罩住那少年,让他乖乖地别动。

    少年倒也听话,只是到了后半段,程悦不慎受伤的时候,他忽然望了一眼,然后抬手,却不是袭击那些入魔鬼。

    而是无师自通地解开了水龙吟的屏障,然后将那些咆哮怨毒的入魔鬼,全都吸入了掌心!

    众人都是历练过不知多少次的修士,自然知道入魔鬼的厉害,再说他们也不能随意解决入魔鬼,他却能将入魔鬼以身体镇压。

    “你到底”

    应沧澜按住他手腕,仍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他皱眉。

    覃清水的问话也进行不下去了,别开视线。

    少年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等应沧澜站起来,抬头望了一眼。

    应沧澜这才发现他身量是真的不高,寻常十几岁的少年,应该也比他更挺拔些,他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眼里还有惩戒咒的少年罢了。

    应沧澜皱眉:“下次不要这么做。”

    他又顿了顿:“待到了圆佛宗,我会请无量尊者为你寻看。”或许可以解开惩戒咒,和刨除他体内的入魔鬼。

    少年这次没问他听不清的词是什么,也没噢,入夜裹着被褥的时候才低声:“我惹祸了。”

    晋起没睡着,靠着树睁开眼睛:“你又学谁了?”

    才道:“你没有惹祸,只是不要随便地用你这个能力,这样不好。”

    晋起一开始不知道少年在学谁,但听少年下一句明白了,这不是明晃晃的那个要糖葫芦结果被揍了的小孩吗?

    “我会改的。”少年:“我保证。”

    晋起:“”他有些无奈,抱着刀闭眼想,谁要你改,你连你错在哪了恐怕都不知道呢。

    他们继续赶路,但不知是不是飞舟遇到了袭击,他们竟然用传送法阵传送了好几次,都没寻到飞舟的位置。

    应沧澜御剑出城,也没发现飞舟在哪。

    晋起见少年在看飞剑,想问:“你想学吗?”

    少年:“师尊说我不用学。”

    晋起惊奇:“你师尊原来会教你?”

    众人都看过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少年提起他的师尊,但是第一次发现这师尊竟然还做了个人。

    至少少年这模样不像是被精心教导过的样子。

    少年像是第一次被这么多道视线注视,不知道该看谁好,想了想,颇有些矜持望着最想学点火的晋起那里道:“嗯,我师尊很厉害。”

    厉害这个词,他居然也会说。少年有些惊奇。

    “那他为什么在你眼里下了惩戒咒?”晋起指指他的眼睛。

    少年没懂,听他们解释完惩戒咒的作用,才摸了摸瞳孔下方,轻声:“这不是我师尊下的,这是我自己。”

    “为什么?”

    “不记得了。”

    果然,众人叹息。

    既然飞舟找不到,少年也不能长途跋涉,他们索性继续在山林中休息,这一次是靠近那横断城外著名的截断万壁。

    从远处看,那山高千仞便如同巨剑一般,近距离观摩,更能感觉到此处磅礴险峻,直下三千里。

    晋起兴之所至,舞了下刀,少年低着头张开手指,在按照晋起说的,找到摸索灵气凭空点火的办法。

    晋起回来,坐在他身边:“不是说了,惩戒咒不解开,你用不了灵气。而且,你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修为。”

    少年:“修为很厉害吗?”

    他习惯学会了一个词就频繁地用,这些天晋起都习惯了。

    话痨但冷硬的刀修想想,也学着他说:“应该很厉害吧?仙人能改天换日。”

    少年说:“我师尊好像不能。”

    晋起:“那自然,修士也分修为高低,修为高的,应该能吧?”

    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刀修一道很少得道飞升的,他也不过是喜欢罢了。即便是得道飞升,也没有见他们用过什么手段。

    只有一个沈扶闻,也是蛇蝎心肠。他是修士,虽然不如应沧澜是万剑门中人,体会那么深,但也是同仇敌忾的。

    少年不知道想什么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忽然想起来:“我好像知道怎么解。”

    “嗯?”

    “惩戒咒。”

    惩戒咒实质上是佛门,也就是佛修用来警告弟子不要犯贪懒嗔痴欲等戒条,而有的惩戒法诀,本身维持时间也不会太长。

    用了也是为告诫修士修炼那么久才有如此修为,不过一个惩戒咒便可禁了你的修为,可见修士也不是修为高了便能为所欲为。

    当然,这种惩戒咒也必须是高修为对低修为修士下的,否则根本禁锢不住。

    修仙界弱肉强食,从来如此。

    他们都不会解,倒不是因为修为不够高,而是惩戒咒下在眼睛里,担心随意解了会伤了他的眼睛。

    这些日子虽然谁都没说,但也看得出来,少年虽然不通人情,但也是养得十分好,不娇气,但也不该平白无故这么伤了一双眼。

    加之他很可能本身就不精于修为一道,只是体质特殊(凭空消灭了入魔鬼),不解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解了还不知道会因修士气息引来什么魔鬼蛇神。

    因而他说要解,众人都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应沧澜道:“那你便解吧,我们为你护法。”

    阻拦一二倒也不至于被什么人盯上。他们实力还是不俗的。

    没想到就是这一护法,出问题了。

    他们遇上了魔气东行。

    入魔鬼,好歹还有实体,而且是修为够高道心够稳就不会被缠上,实在打不过,离开这地界也就罢了,入魔鬼也有心智,不敢随意靠近修士群居的地带。

    而魔气,却是修为高深的魔族孕育滋养出来的,如灵力一般,会主动侵入人五脏六腑,让你中了魔毒后,除非不使用灵力,否则必然走火入魔。

    说白了,魔气这种东西,就是一旦有了,和灵气交融,就糟了。

    所以修仙界为什么那么忌惮魔族魔修魔兽,这一系列与魔有关的东西,还有走火入魔的修士,这都是因为,魔气很难被解决。

    更别说魔气东行,这意味着这魔气很足,而且如灵兽潮般,不是轻易能被抵挡得住的。

    应沧澜也没想到只是去寻飞舟会遇上这等险境,第一反应便是传音给覃清水让她用水龙吟将那少年送出秘境,没有想到,扭头却发现,少年已经不见了。

    应沧澜:“晋起!”

    他还要去通知其他城镇立刻打开防护法阵,或可阻拦这魔气一二,晋起与那少年最熟悉,应该可以找到他。

    晋起的家乡就是毁在魔气中,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但想到那少年,还是咬牙,折返回去了。

    一眼便望见,身后魔气翻滚,而那少年还在低头研究怎么点火,一瞬间怒从心起:“什么时候了,还在学什么用法诀?!”

    一路上他教他那么多遍点火咒,他不还是没学会!

    或许是知道他生气,少年很安静地没有说话,被他带着飞奔地跑,动作也有点不稳。

    但他还是过了片刻,低声说了句什么。

    晋起暗骂了一声,将刀变大:“带着他去找应沧澜。”

    玄铁刀立刻就要走,万万没想到,却没能动,因为少年按住了它。

    那顺滑乌发散开,露出一双解开了惩戒咒的眼。晋起没怎么见过这张脸,但对于这双眼睛,实在是太熟悉不过,当即咬牙切齿:“沈扶闻!!”

    少年安静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在说谁。

    等他不再对付魔气,而是转而对付起他来,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嘴里轻声念着什么,还是看不清。

    紧接着他就被掀翻了。

    刀是晋起的,不可能放过这个居心叵测待在他们身边的人,但少年只是撑着流血的掌心爬起来,望着晋起,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烤鱼。”

    “你说什么?”

    少年念叨:“点火,烤鱼。”

    但晋起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魔气就在身后,面前的横断城终于打开了防护法阵。

    应沧澜等人已经入阵,还在传音让晋起进去,晋起消息传不出去,知道或许就是沈扶闻想要杀了他,故意拦截,便也管不了背后的魔气了,握住玄铁刀,猛地向下劈下——

    就是这一瞬间。

    刀剑的锋锐之气划破了少年毫不设防的双眼。他下意识捂住流血的眼睛,感觉不到疼似的,轻轻地望着指缝间流下的粘稠的鲜血。

    而后再抬头。

    万千魔气倏地停住,在靠近晋起那一瞬。时间定格。

    晋起浑身僵硬,不知道沈扶闻为什么不挡,为什么要化作十几岁的少年潜伏在他们身边,为什么途中有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杀了他。

    细想起,其实他们被卷进秘境几次,沈扶闻都可以轻易杀了他们。但他明知道他们洞穿了他的阴谋,还是没有动手。

    晋起不知道他心中的“祂”已经换成了他。

    少年只是茫然地张张嘴,他很想做出一个符合正常人的反应,像是撒娇说要吃糖葫芦,或者耍赖不走,或者嚎啕大哭?

    但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什么都忘了,还是他生来什么都不会,所以想了想,还是犹豫地伸手去拽晋起的衣袖。

    晋起本能地想甩开,忽然看见眼前出现一簇火花。

    双眼流血的少年笑:“你看,点火。”

    他似乎又疑惑了:“火呢?”

    他将指尖倒转来倒转去,想起什么,还想去找鱼。

    晋起心里挣扎数息,还是在少年低头去地面上找鱼的时候,在地面上越来越多的粘稠血液中,挥了刀,这一次少年还是没有躲。

    但停滞的魔气却疯狂地朝少年涌去。

    就像是——当初他吸收了那些入魔鬼一样。

    他眼睛染血地坐在那,还在燃着指尖的火,还在找那条鱼,可是再抬头的时候,晋起已经不见了。

    他们出了这个秘境。

    应沧澜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发现自己置身八卦阵中,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以城池为依托的秘境,是大能经过,也须得走上一遭的大型秘境。

    包含的道法千万,他们没在里面失忆已经是他们道心足够坚定,但显然,沈扶闻的道心是不够坚定的。

    可笑的是,秘境外沈扶闻是那个高高在上,十六岁入道,所有人都需得仰望的仙君,秘境内,他却还是那个少年的样子,乌发垂地,双目流血,跪在地上神情模糊地在找鱼。

    晋起本来很担心自己被沈扶闻骗了,连累应沧澜等人,等看到他还在秘境中,找那什么该死的鱼,就是咬牙,从未如此气恼自己被轻易愚弄错信过。

    可是下一秒,沈扶闻就抚上了自己的眼睛,像是终于留意到自己的伤。

    他的指尖也染上血,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伤了,只是怔松了很久。

    “没有鱼。”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下一秒,就对自己下了惩戒咒,流血的双眼就此失明了。而秘境也结束。

    他们还没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发觉,曾经收入了沈扶闻道心秘境的百相琉璃镜疯狂地震动起来。

    而后下一瞬间,就发现,原来沈扶闻的道心秘境根本就没有结束。只是那时他们还没读懂沈扶闻道心,没办法窥见全貌罢了。

    百相琉璃镜响起来:“燕云秘境颠倒的不止是燕无争的时间?”

    众人很快明白,为什么百相琉璃镜会这么说,为什么已有仙人之能的沈扶闻又会跌进这样一个秘境里了。

    他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沈扶闻。

    他仍然出身在那个商贾之家,仍然天生冷心冷情,仍然在十岁生辰那日看到漫天的大火。

    但是溺毙金鱼的滚烫池塘上,有一个人囫囵爬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然后轻轻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沈扶闻的面色有些怔松。

    他的手和她比起来小小的,因为刚在火中炙烤中显示出流离的粉色,而女修的发丝垂落下来,拂过他的面颊。

    有点痒。沈扶闻想。

    盛梳抱住了他,轻声安慰:“别害怕,别害怕。”

    接着就是一阵清亮的剑气,燕无争踏足这里,看到一片废墟之中的小公子,和捂住他眼睛的女修,蹲下来,肃清了他们身边的灰烬,火焰,扫平了一切,然后伸出手:“我们先离开这里。”

    应沧澜真的不想去深究这个故事,但他想他能很快便明白这个故事代表的含义。

    这代表着,在沈扶闻成为清河仙君,在他再次出现在这片废墟,被万剑门剑尊带走之前,他曾经见过燕无争和盛梳。

    没有经历过百世轮回的燕无争,和没有被他收入门下的盛梳。

    他神色微怔。想到沈扶闻最后说的,若你们还在,心忽然战栗般收紧

    沈扶闻没能被他们带走,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最后沈扶闻最后还是进了万剑门,但这个故事里的沈扶闻很显然比他们在道心秘境里看得要完整得多。

    他会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会试图去理解别人的笑叹根源。

    他会安静地在冥想的时候看着一朵花,也会在翻看典籍的时候慢慢地垂下头发睡着了。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两个人让他觉得他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应沧澜看着在独步峰上教沈扶闻练剑的燕无争。

    是因为他被罚的时候有人跑到毓秀峰上给他偷偷送吃的。

    因为他看不懂心法的时候在旁边用将倾教他。

    因为他打瞌睡的时候,有人会轻轻地帮他把逶迤的黑发给掩藏起来,不被藏书阁的长老看到。

    那位藏书阁长老是一个严苛冷面无情的卦修,看到他们偷偷摸摸地让沈扶闻在藏书阁里睡觉,冷哼一声,倒也没管。

    等少年醒了,盛梳就假装她已经把后面的都看完了。

    沈扶闻就会低头看一会儿,然后试图晚上加班。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燕无争和盛梳虽然找不到回去的办法,但也会下山历练,路见不平仍然会出手。

    沈扶闻虽然总是学不会法诀,但也会被他们拉着出去,在旁边观察和记录灵兽和剑法的特征。

    沈扶闻登仙前,曾有人疑问沈扶闻以心入道,又不用剑,又不用卦,那他是怎么参悟的。

    即便是纯粹看破了大道,也要有相关的经历,才有可能登仙吧。

    这自然也被用作之后质疑沈扶闻根本没有登仙的一个点。

    但是在那些万剑门,剑尊都以为沈扶闻只是一个人默默修行的日子里,是燕无争和盛梳一直在带他历练。

    盛梳还感慨:“你连个火都不会生,以后出去历练谁管你。”

    沈扶闻看了看手,又看了看篝火。面容精致的少年尝试以法诀驱动,结果燕无争鱼都烤完了,他推出去的掌心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反倒是他散落的长发,差点被篝火点着了。

    飞瀑之下,点点流萤环绕之中,盛梳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把他的头发给撩起来,一边随口感叹放在凡间,你都快加冠了,成年了,一边把烤鱼递给他:

    “你说你,什么都不会,以后该怎么办呢?”

    沈扶闻默不作声地看着逗他的盛梳。直到燕无争回来,他才伸出去另一串鱼。

    燕无争顿住:“你抓的?”

    少年点头,刚安置好的长发又滑下来,他默默地低头继续研究点火,不管盛梳拨弄他的长发。

    燕无争看了眼巴掌大的鱼,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走到旁边去烤了。

    盛梳就教他点火的法诀,比晋起教他那个,还简单一点,但沈扶闻可能真的没什么天分,学了好久还是没学会。

    他有耐心,盛梳也不催。

    等到夜色真的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盛梳才伸了个懒腰:“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烤的鱼。”

    以后不管历练到哪里,天涯海角,秘境内外,盛梳看到鱼总要这么感叹一句,弄得少年总是在吃饭的时候看心法典籍,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放回去。

    不出例外,一个都没学会。

    燕无争:“你可能不适合学法诀。”

    少年:“学剑。”

    盛梳无奈:“你就不能选个你会的吗?”

    她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燕无争:“我,卦修,念法诀的,师兄,练剑的,你学一个我们都不会的,这样才互补啊。”

    少年不高兴了,安静地看她一会儿,自己修炼,再进秘境的时候,居然修炼到了化神。也会使用灵力了。

    但接下来的秘境却不是化神就可以解决的。

    他们在这方秘境里遇到了漫天的魔气。

    若是秘境开放,此界必然被魔气淹没,而封印秘境,需要一个渡劫期修为。

    燕无争去了,但是魔气还在翻滚,于是盛梳也去了。

    他们在这方秘境里遇到了很多人向燕无争求助,向盛梳哭嚎。

    但最后燕无争和盛梳舍弃修为封印秘境的时候,他们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

    因为秘境被封印了,秘境里面的他们就出不去了,他们会和魔气一起陪葬。

    沈扶闻的一头青丝褪成雪白,他拼了命地晋升修为,但追不上那两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秘境入口关闭,伤及五脏六腑,几乎呕出血来。

    但最后秘境即将消失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盛梳。

    她让他不要害怕。这场大火他们察觉得可能晚了,即便秘境关闭,也会烧到秘境外。

    沈扶闻瞳孔猩红:“让他们都死。”少年的白发缠在她的手指上,想拉住她:“别管他们。”他喃喃:“别管他们。”

    可是他拉不住。

    盛梳说:“可是我不能不管他们呀。”她轻声:“这就是我的道。”

    沈扶闻知道,这也是燕无争的道。但是他讨厌这样的道,于是他说:“都死好了。”

    如果他们都舍弃了修为也拦不住,那就让此界破败好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尾猩红,几乎入魔。

    盛梳还没见过他情绪这么崩溃的模样,揉着他的白发,低声笑说:“但是,应该还有一个办法。”

    她快死了,但还是很温和地笑,像是那天在沈家庭院遇到他一样。

    “我和师兄的修为,加起来不能庇佑此界,但换一个你,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少年几乎挣扎开,但是被盛梳抱住,她轻轻地说:“听我说,我和师兄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从来都没有问过你的名字,没有告诉过你我们的生平,是不是?”

    沈扶闻落下泪来:“骗子。”

    盛梳:“不骗你。只要你活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我们。”

    他眼尾沁出血泪,摇头:“找不到。”

    沈扶闻哑声颤抖:“我找不到怎么办?”

    盛梳:“我答应你,不会找不到。你要是找,就找一个叫燕无争的人,找一个算卦时准时不准的卦修,盛梳”

    沈扶闻的白发也被她抱住:“等你找到了,我们就会回来。”

    于是盛梳消失的时候,沈扶闻面前的这个世界也毁灭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茫茫不知处,走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的修为再无法精益,白发无法再回归青丝,但他一直在大雪里走着,跌倒了数次,一直到走回到万剑门。

    走回到宛若新生的第一个世界,他想,我要找到他们。

    于是他开始努力修炼,或许是因为燕无争和盛梳在最后把全部修为给了他,他修为精益得格外快,很快便登仙。

    但是登仙没有让他窥破大道,没有让他遍寻世间也找到那个叫做燕无争和盛梳的人,所以他踏遍了九州,一直在寻找。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和燕无争命格完全一致的剑修。

    掌门问应沧澜天生剑骨有多少种用法,其实应沧澜知道的没有多少种,最大作用便是塑造仙骨,帮助他人羽化登仙。

    但他不知道沈扶闻要的原来是燕无争的神魂。

    他想以燕无争的神魂,和前世燕无争的命格,换回前世的那个人。

    所以他想要盛梳的神魂,也只是想要回前世的那个盛梳。

    “可是,他怎么就不懂呢?”

    覃清水看得眼泪都出来了,气得眼眶猩红:“救了他的就是师妹和燕无争啊!是回到过去的师妹和燕无争!”

    虽然她不知道师妹和燕无争为什么会忘了这件事,但他为什么能忘了呢?

    为什么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还能下那样的狠手。

    他千方百计修炼,道心几乎圆满,不就是想悖逆天道,回到过去,回到小师妹和燕无争身边吗?

    “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就和小师妹与燕无争同在此界。”

    小师妹和燕无争当时也不知他们是回到了过去,可能只以为他们进入了秘境之中,浮生一梦,而沈扶闻却牢牢地记住了那句并非此世之人。

    所以那几百年,他一直都在想着去找他们。一直到最后,已经放弃了希望,决定用他们的神魂来炼化一个过去的盛梳和燕无争,换他们回来。

    应沧澜更是闭眼。

    他听说大罗金仙有逆转时空之能。他费尽心机,竟然也只是想要回去。

    他想要和他们一起。

    “除了燕无争和小师妹,也再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还可以等。”

    应沧澜看向秘境中那个一遍遍陷入秘境里,想要学会点火烤鱼,想要给卷入秘境里的修士烤鱼的少年。

    他不知道那些人早已不是燕无争和盛梳,只是把他们当做他们,一遍遍地想要等他们回来。

    可是这个世界的沈扶闻是等不到的。

    他感觉自己心脏被掐住:“如果他不将燕云秘境的轮回摆在师兄面前,此界就会崩塌。”

    所有人都是浑身冰凉。

    到那时。到那时,他就再次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妹,和这个世界毁灭在自己眼前,就再也等不到了。

    第二十五章

    覃清水:“所以祂之所以会变成秘境里的那个少年, 因为祂和师兄师妹就是这样结识的?”

    晋起抿唇,有些懊丧,握刀的手反复松开紧握, 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对少年的沈扶闻出手是不是对的。

    他也明白过来了,他一直想学的点火, 不是因为真的对那个法术感兴趣,而是因为祂在那个秘境里, 把他们当成了当初的燕无争,和盛梳。

    应沧澜也沉默。确实如此。

    他不知道沈扶闻是如何顿悟的, 但秘境里那个时候的沈扶闻确实还学不会法诀, 剑尊也没法教他练剑, 他自行修炼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他还和师兄师妹自幼相识,师兄师妹都不是会坐视不理的人, 见他什么都不会, 只好带着他。

    他们恐怕也是出于他们哪日离开此界后,沈扶闻会难以自保, 才想着带他历练。

    可是他们四处历练的时候, 谁会想到那个站在庭院里望着漫天大火, 之后又成为了剑尊首徒的少年,会变成如今众人都需仰望的仙君,成为当今修仙界的心腹大患?

    又有谁会想到,沈扶闻从那个点火法诀都不会的少年, 到如今成为出手便能扼住他人神魂的仙人,初衷仅仅是为了师妹的那一句,他们等他把他们找回来。

    十载相识。百余年四处求索。

    祂到底走了多久的路, 才能走到天道面前,以仙君之身对这天地日月说祂要时光倒转, 要回去见那两个人。

    他们也早该想到,这世上能逆转时空的,的确唯有沈扶闻一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程悦却察觉不对,一边不受控制吹开抓的蒲公英种子,一边拧眉沉思:

    “不对,若他真的能倒转时空,为什么不干脆回到自己少年时?还是说他回到了少年时,也找不到他们,才干脆选择炼化神魂?”

    覃清水:“会不会是因为他的仙力不足,只能回转到燕无争拜入万剑门的那个时候?”

    程悦:“不,不可能,若是祂不能轻易做到,那燕无争在燕云秘境的几百世是怎么轻易倒转的?”

    她像是忽然明白什么,眼睫颤了一下,忽然失去声音,默然了半晌,才开口。

    “除非,那几百世根本没有倒转。只是谎言。”

    覃清水心底陡然一寒,抬头:“你是说”

    应沧澜用力握紧剑,手指都泛出青白,也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师兄真正经历的轮回,只是秘境幻像!”

    他猛地扭头:“他真正来得及重来的,只有那一世!”

    师兄和盛师妹卷进燕云秘境里回到沈扶闻少年时的那一世,也是万剑门被血洗,师兄于此界崩塌后飞升的那一世!

    众人全都明白过来了,心神震动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心间浑身,都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笼罩。

    他们虽然不是沈扶闻,也不是盛梳和燕无争,但恍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仍然有一种近乎惊畏的震撼。

    像是被命运嘲讽后的无力笼罩。

    没错。进入秘境的师兄和盛师妹是不认识沈扶闻的。会在沈扶闻少年时照顾他的,只有那时的燕无争和盛梳。

    他们还是第一世的时候。

    燕无争还是那个温和包容受众人爱戴即将飞升成剑仙的大师兄,盛梳也是那个和师兄情投意合,精通卦算,在万剑门长大的盛师妹。

    他们没见过沈扶闻,自然不知道救下的沈扶闻是谁,也不会对他有什么警惕心思。

    而沈扶闻,这个本该葬身的少年,因为被师兄师妹救了,不折手段地想要登仙,想要回去找师兄和师妹,因而插手了师兄和师妹的命途,导致之后师兄和小师妹再也回不去第一世了。

    怪不得。

    怪不得天道巴不得燕无争立地成仙,燕无争却见到了那样一个秘境,那分明就是沈扶闻刻意设计。

    怪不得,不管沈扶闻怎么找,也找不到燕无争和盛梳。

    因为他们都不在第一世。

    他们已经因为祂的暗算进入轮回的第二世了。

    当年,许是因为生而知之,又许是因为燕云秘境关系着燕国皇室,与燕无争生来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沈扶闻早早地做了布置。

    祂是仙君,又有知晓未来之能,才能在那秘境中,成功地编造了数百世的秘境。

    祂也确实生而知之,生来便能探看到日后的无数种可能,所以祂让师兄见到了那几百世他们的结局,也让师兄放弃了登仙。

    并在师兄的帮助下,成功回到了十六年前。

    覃清水:“可百相琉璃镜说,沈扶闻之所以会遇到那时的小师妹和师兄,是因为燕云秘境颠倒了祂的时间”

    而燕无争和盛梳恰好被卷了进去。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倏地瞪大:“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轮回。

    如果沈扶闻不在燕云秘境中对燕无争动手,燕无争就不会误入轮回,他也就不会遇见燕无争和盛梳。

    但如果他没有遇见燕无争和盛梳,连学会法诀都困难的沈扶闻也不会想到对天生剑骨下手。

    从一开始,这就是天道在捉弄他们而已。

    或者说,这更像是天道的一次报复。

    为了报复沈扶闻,天道让沈扶闻蹉跎数百年,让燕无争和盛梳在他的眼底降生,长大。也让沈扶闻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祂一直在折磨的,竟然就是祂要找的人。

    祂一直记着盛梳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祂所在的这个世界的盛梳和燕无争,就是祂要找到的,一心想去别的世界找他们。

    可最后,祂不能去盛梳和燕无争所在的修仙界找他们,竟然是因为,祂已经找到他们了。

    应沧澜:“若是这样,便说得通了。”

    沈扶闻根本无法自由逆转时空。

    祂针对师兄,是因为两个即将飞升的飞仙立下的天地契约,哪怕是天道,也阻止不了。

    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便抽骨,而是等燕无争在燕国长到六岁后才动手,也是因为那十六年里,他没有寻到任何燕无争和盛梳的踪迹。

    他回到的时间点太晚了,仅仅提前了十六年。

    而祂已经重来过一世,还是不肯重来,还想登大罗金仙,是因为他不想仅仅提前十六年,他想回到百年前。

    覃清水喃喃:“祂骗了他”

    在百相琉璃镜的记忆幻境中,沈扶闻对燕无争说只有祂有颠倒时空之能。

    可事实上,连剑尊说仙者能令红日倒转时,说的也只是或许可能。谁都没有亲眼见过。也就无法保证。

    即便是修仙界,这么多年,也未见过有哪位大能真能扭转光阴。

    沈扶闻能成功,是因为第一世的燕无争和祂立下了天地契约。

    是两个接近渡劫期修士的全部灵力,才让沈扶闻和燕无争能够重来一世。

    但重来这一世之前,燕无争和小师妹就已经因为秘境影响,回到沈扶闻的过去了。

    他何止是找不到他们,从他成为清河仙君起,他就与他们形同陌路,和燕无争一样,再也回不到他想回去的那个从前了。

    横断城秘境还在运转,这一次浓雾散开之后,少年还是被困在囚车里,百姓热热闹闹地围观,而他倚在囚车之中,抚着眼睛,不记得任何事情之后,垂下手。

    安静而茫然地蜷曲起手指。

    那动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试图捏诀。

    晋起记得。那是他教过他点火的手位。

    但和他说过的有点不太一样。

    覃清水也不忍了:“那是小师妹教他的法诀。”

    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没能学会,还是一直想着要为他们烤一次鱼。

    道心秘境中显示的所谓沈扶闻道心有缺,便是因为他即便踏遍山海也找不到那两个人,所以沈扶闻的道心才从始至终都无法得到圆满吗?

    晋起喃喃:“一个以心入道的人,竟然能凭着一股想见他们的信念便走至今天,成就飞仙”

    众人都安静下来,被这秘境反复轮回的场景无声震撼了。

    还是程悦率先整理好心绪,出声提醒,众人才接连回神。

    “不能再等了。”

    现在沈扶闻就被困在这秘境中,即便这里面的可能不是分神,而是本体,祂在秘境中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要想救人,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但晋起和覃清水都不说话,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少年动手。

    即使他们只是在秘境里被沈扶闻错认了一次,但是那个安静,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还是让人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便明白,为什么他能有一颗那样的道心,为什么他能在燕无争和盛梳面前,成为那个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的沈扶闻。

    他们没办法就这样将刀剑对准他。

    晋起做过一次,已经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应沧澜握住剑,到底还是冷静下来,视线转向罕见寡言的刀修:“祂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扶闻了。”

    从祂为了倒转时空而不折手段登仙,夺骨起,祂就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不是师兄和师妹认识的沈扶闻了。

    别说师兄和师妹如今已落于祂手受尽折磨,即便师兄和盛师妹回忆起来,想必也不会认祂。

    正当众人看着秘境,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何时出手时,以城为基的秘境已经再一次进入结尾。

    卷进去的修士也认出了沈扶闻,心神畏惧之下,竟然掉头跑了,扔下少年一人。

    而少年在继续吞噬了魔气之后,看着指间的火,片刻之后,又对自己重复下了惩戒咒,重新进入了秘境中。

    晋起本来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沈扶闻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

    若只是因道心不稳,那也太容易被秘境动摇了。

    看到这里却猛然明白:“祂有意识?!祂知道自己在秘境里,祂只是”

    晋起骤然失声。

    百相琉璃镜:“只是不愿意出去。”

    器灵悠悠地一声叹:“唉,找了几百年,的确换谁都得疯。”

    应沧澜却猛地扭头:“你在皇陵中曾经受过沈扶闻利用,为何没能让他知道师兄和师妹就是他要找的人?师兄和师妹本也不该忘记这段记忆,即便这一世重来了,师兄也记得前世的事,没道理沈扶闻一直记得,师兄师妹却一直一无所知,不是吗?”

    他冷声:“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受谁指控在玩弄我们?”

    百相琉璃镜沉默片刻,忽然问:“我为什么要玩弄你们?”

    她似乎觉得稀奇:“沈扶闻为找人不折手段,甚至找到了燕国皇陵,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又不是我逼着他对天生剑骨下手,分明是”

    她忽然扬眉,明白什么:“你在套我话,我不说了。”

    应沧澜:“你知道有人在刻意引导沈扶闻。”

    百相琉璃镜懒懒散散:“不然呢?沈扶闻闲得发慌去研究炼化神魂换人回来的方法。如果没有人肯定地告诉他这不是燕无争和盛梳,他也不舍得对他们下手吧。”

    女声忽然平静了:“想想你等了几百年,忽然有一天,发现了一个同样的命格,一张同样的脸,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性格。”

    “谁会不查清楚就动手呢?”

    众人都哑口无言。

    应沧澜声音却哑了:“如果我们告诉他,会有什么后果?”

    “你告诉他,他也不会信的。”

    “为什么?他见过师兄师妹,只要一对峙,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百相琉璃镜打断他,反问,“若是你,还能回得了头吗?”

    燕无争和盛梳在沈扶闻少年时是为救世救他而死,而回到了自己的时空,沈扶闻却为了寻人,把整个修仙界弄得乌烟瘴气,自己也成了高高在上冷漠不凡的清河仙君。

    有朝一日他们对面相识,沈扶闻也不敢听他们问自己的姓名吧。

    从他登仙却不肯飞升,反而继续滞留下界,被天道不容起,他就和燕无争一样回不了头了。

    盛梳:主打的就是一个百转千回,除了当事人谁都没办法解开这个心结的过度纠缠。

    她就不信都这样了主角团还能拆她马甲!

    盛梳在云海秘境内,捣着万年灵桦树果实的汁液,一边解释道:“这样他们也就没办法想办法从我们这里回到过去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她把捣好的汁液倒出来递给燕无争让他放入炼丹炉中准备炼丹:“因为我们已经把逆转时空这个通道BUG给堵死了。”

    主角团要是某次抓到了她马甲,然后问,诶诶诶你为什么不倒转时空怎么怎么样,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回过去,当然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不能倒转时空了。

    本来就是编出来的设定,不把通道关了被发现更多BUG怎么办?

    把这里面的逻辑理顺就没事了。

    而且燕云秘境里为什么会出现那方关于燕无争的过往,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最重要的是,现在主角团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解开沈扶闻马甲和她以及燕无争之间的锁魂咒了。

    理由同上,因为解开的路径(倒转时空,打败沈扶闻)都被她堵死了,她和马甲之间,终于又达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很好!

    燕无争揪了一根断肠草下来庆祝一下,被本体敲了敲脑袋。

    燕无争把断肠草咽下去。三个人默默地眼神示意下一个人拿第二根。

    仙君马甲最近被喂了不少烤鱼,都怠惰了许多,每天就仗着少年时的捏脸让盛梳心动不已,赖在本体身边:“那我怎么出去?”

    盛梳莫名卡壳。

    燕无争和沈扶闻同时垂下眼睫扭头看了本体一眼,而后,一个从左边一个从右边,直接“啪”地抱住。

    不管,本体继续思考,我们继续偷懒。

    神算阁已经决定,就此对横断城秘境出手。

    没办法,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沈扶闻的踪迹了,这里的确是最好的机会。

    而且,沈扶闻还不知道燕无争和小师妹的事,如果不将他拦下,他很有可能会直接对小师妹出手,到时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谁知无量尊者和万剑门飞舟,却先一步抵达了横断城秘境。

    他们找过来了。

    关山这几日一直在仙山外寻找其他的万年灵桦树。

    弟子叛逆,不愿意与那女修达成合作,关山却是敏锐察觉到掌门明显有所怀疑,燕无争也是显然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因而不欲与方恢争辩,便欲试图从别的方面入手,将燕无争换回来。

    谁知道回到方舟上后,却发现气氛完全变了。

    方恢见到他,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下一瞬便屈膝跪下了,一副任他如何处罚的模样。

    而来不及传音的弟子,也给他看了无量尊者道法化出的水镜。

    看完所有内容的长老只觉眼前倒转,天地回旋间,燕无争那张少年的脸,和他夺剑时,垂眸睥睨的模样重合在一起,叫他气血攻心,竟然险些晕倒。

    弟子也是忙上前扶稳他,关山才在晕眩中颤声问:“那位仙君呢?还有那个卦修”

    弟子眼眶湿热,知道他问的不过还是燕无争:“师兄,师兄已经被那位仙君带走,连同那女修一起,不知所踪了。”

    无量尊者确实没有发现燕无争和盛梳的痕迹。

    原本按道理,即便有锁魂咒在,被下咒之人神魂与施咒者融为一体,也会有细微差别,但无量尊者无论如何查看,也只能感觉到这秘境中只有沈扶闻一个人的神魂在。

    这秘境之中也并非沈扶闻的本体,只是一方分神,想来沈扶闻即便再耽于秘境,也不会放任自己大计被打断。

    想着,便让众人退开。

    他是此界赫赫有名的一方大能,对待飞仙自然力有不足,但对付一个分神还是绰绰有余。

    谁知道刚要出手,神算阁众人却出手阻拦。

    百相琉璃镜护法,很快就从横断城秘境中走出的众人扬声:“佛尊,法下留人!”

    修仙界式微,除去零星几位飞升不知上界何处的飞仙外,其他在某一道上集大成者,都可称为尊。

    沈扶闻的剑尊师尊便是如此。他也未登仙,只是剑道尤其精妙罢了。

    佛尊无量尊者也收手垂眸:“原来是几位小友。不知小友缘何拦我。”

    在他眼里,不论沈扶闻为何会在这秘境中,沈扶闻为祸修仙界都是实打实的,他出手解决,理所应当。

    而且,摧毁沈扶闻的一具分神,也有助于他们之后在万里海进行围剿。

    左右事情都已经暴露,不露摊开来。

    应沧澜却道:“他耽溺于此境,是因为他曾在此界遇到两个故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眼旁边的掌门等长老,握剑拱手:“不知前辈可否让我等与沈扶闻说上几句,看能否令他回头是岸。”

    无量尊者蹙眉。

    他已传信给了其他宗门的几位大能,他们虽然不在此处,但暗中也是做好了对付沈扶闻的准备的,如今这剑道弟子却说想劝得沈扶闻回头是岸。

    祂已经疯魔至此,难道会轻易放弃?但思虑良久,还是颔首:“可。”

    左右不过是尝试一番而已,而且。他的确也对一击打败沈扶闻分神没有把握。

    正说着,系统溜到主角团身边,着急地左探测右探测,也没发现宿主的痕迹,心中焦急得简直快把主机都给烧着了。

    看应沧澜还想劝说,没忍住冲上去:“还劝什么劝啊,沈扶闻在原剧情里就是大反派了,男主,你听我的,现在就对沈扶闻出手,可能还能占到一点便宜”

    但没说完。

    看完整个秘境的应沧澜就等沈扶闻分神被无量尊者引出,横剑迎上去。

    沈扶闻正在秘境中,骤然被大能唤醒,黑发寸寸化雪,从发心一直延伸到天衣之后,铺散开成刺目的白。

    他尚且稚嫩精致的眉眼也在一息之间显得冷静淡然了些,仿佛又从囚车之中,走回了自己的神龛,也走回了困住那个清河仙君的仙座,囚笼。

    见到应沧澜,祂也不欲装什么慈爱师长,拂袖便挥过去。

    应沧澜到底在秘境中得了传承,面对沈扶闻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交手之间,很明显感觉到他招法,与师兄燕无争是一样路数,心中情绪更甚。

    直到一招裂云逼退沈扶闻,应沧澜忽然撤剑,扬声:“沈扶闻,这么熟悉的招式,难道你就一直都不曾怀疑过吗?”

    仙人眸光微冷,渺远仙音,在众人耳中,第一次带上了波动,却是因为怒气和冰冷:“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应沧澜一边躲过灵气: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清楚。你要找的人,在十六年前便已和你立下天地契约,他们用毕生修为救你,才会如此轻易便被你种下锁魂咒,否则渡劫期的修士,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听你号令?”

    仙人冷漠:“那是因为他愚蠢。”

    秘境中骂他的人他想救,助他登仙注定该死的人他也想救,若不是他软弱,怎么会和祂定下天地契约?

    应沧澜:“他当时与师妹救你,也是因为道心不变,在你眼里也是愚蠢吗?”

    沈扶闻的眸子更冷。

    祂在修仙界驰骋数百年,哪怕是更高年岁的大能,见到这位仙君,也得见礼,这是因为登仙之后,便不以修为来论生平。

    再说,沈扶闻也的确活了几百年,在大多数修士眼中,也的确属于德高望重的大能了。

    可是这样被仰望敬畏,被修仙界束之高阁,轻易不敢惊动的仙人,尊者,听到这一句,却是倏地冷笑。

    喜怒不形于色,拒人千里之外,这便是沈扶闻给他们的印象。

    可是今日,这泥塑的仙尊破戒了。

    沈扶闻:“我何时求他们救我?”

    他眼中有一丝猩红闪过:“若他们不救我,便不会有今日。”

    应沧澜竟然也拔出剑:“你说得没错,若是他们不救你,今日便不会被你种下锁魂咒,不会受尽折辱,不得往生。”

    仙人的灵气在这句话落下后猛地激荡开,这是祂发怒的征召。

    仙人冷面,一字一顿:“应沧澜!”

    好,好得很。

    他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人,如今他们还要来教训他。

    过了百年,修仙界还是满口假把式,到处仁义道德,到最后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于秘境,到如今也没有谁真的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这样的修仙界,他为何要救?为何要留存?

    于是灵力磅礴似海,汹涌而来,叫无量尊者也沉下脸色,准备应对。

    可是沈扶闻还未靠近,那磅礴的灵力也还没挥过来,便猛地打入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中。

    众人:!那是!

    “百相琉璃镜,”应沧澜咬牙抵挡着剩余灵力的冲击,见晋起他们成功维持住百相琉璃镜的运转后,便咬牙道,“燕云秘境中还有师兄的一缕残魂,沈扶闻,既然你不信,便自己去看!”

    说罢,猛地一招剑气冲天,便将那巨大的百相琉璃镜打翻,镜面翻转,竟是一口气,在无量尊者的护法下,将沈扶闻和他的灵力,也卷进了记忆幻境与燕云秘境重叠的空间里。

    众人也因为这是无量尊者道法维持的秘境,看到了秘境中的一切。

    沈扶闻眼尾冷冽。

    祂自登仙以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差池,哪怕只是分神,也让他灵力呼啸,尖锐不已,誓要冲破此方镜面。

    可是还未动手,便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盛梳给主角团放电影放习惯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主角团给自己放电影,沉默片刻,还是决定愉快地磕起瓜子,还分了燕无争一把。

    因为得应付主角团不得不真身赶去伪装分神的沈扶闻:“”

    他也想磕。

    既然这次不用自己写剧本,他也没有着急,等见到燕无争,便毫不犹豫想要动手。

    开玩笑,自己的马甲舍不得打,投影还不随便动手?而且他现在的人设就是百分百确认这不是他要找的燕无争来着。

    结果秘境一展开。

    剑修拿着那串小小的鱼,面露无奈,捏诀生火便开始烤了,盛梳发现他在偷懒,扭头目光灼灼地看他一会儿:“还不过来看着火?”

    摸什么鹅卵石,她也想摸。

    沈扶闻眼睫颤了一下。

    这是,他当时在道心秘境中,真真切切回忆过的场景,是他们在还没有走反派剧情的时候,真正的一次欢聚。

    于是仙人看了眼自己波动的灵力,视线又落在自己雪白的长发上,安静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便被盛梳拉过去。

    “诶,在发什么呆呢?”

    盛梳嘀嘀咕咕地揉他的头:“刚刚没发现,你什么时候染的发,还挺好看的。”

    她手指穿插进他的长发里,稀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被宗门罚了吧?师兄,万剑门有弟子犯事就要被处罚的门规吗?”

    燕无争无奈:“才立宗不久,哪来的门规?”

    应沧澜明明看到了自己想要确认的场景,听到这句话,却不知为何,心底一空。

    晋起却在一旁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沈扶闻记忆延伸出来的幻境,和他的道心秘境是一模一样的。他真的就靠着这样的道心,孤独求道,求了百年。”

    百年,也没有补上那缺的一点点道心。

    其他人没经历横断城秘境,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秘境里的沈扶闻。他还是那副仙人模样,但已经不是少年打扮,白发如雪,眼睫微垂,怔怔地看着盛梳拉他的那只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梳还在和燕无争闲聊:“那立宗后呢?有这条门规吗?”

    燕无争:“我也不知,但想来是没有的。”万剑门教人修道,哪会随随便便改变弟子发色来以示惩戒?

    盛梳却看向沈扶闻,托着脸,一边拨他的头发一边问:“没有啊,那你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她凑近:“看功法太用功,走火入魔了?”

    过了片刻,她怔了一下:“没有,我开玩笑的,诶。”她无奈:“你别不高兴啊。”

    她试图让沈扶闻的视线回来,可是垂发的仙君却是低声喃喃:“错了。”

    他学的法诀已经很多了,见到他们的第一反应还是想把白发化作青丝,想把自己变作那个少年——

    这或许才是他为什么轻易便被那方秘境捕获的原因吧——

    沈扶闻开始引动灵力,浩瀚如海的星辰铺就在他的长发上,试图把他变回那个少年,但是沈扶闻却没能成功。

    说到底,这只是应沧澜他们合力用百相琉璃镜捏造的一个幻境而已。

    盛梳还在不理解地看着他:“什么错了?”

    沈扶闻忽然直直抬起头。

    他的这双眼睛,仙人的瞳眸,原本盛满了斗转日月,浩瀚星辰。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发现,沈扶闻的瞳眸竟然也能如此投注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之上,他原来也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下一秒,没能成功将自己变回少年的沈扶闻便豁然拂袖,掌心出现袖中乾坤:

    既然不能将自己变作少年,那他宁肯将他们全部带走!

    什么修仙界,什么得道成仙,在他眼里还不如将这两个人全都拉回到自己身边来要紧。

    盛梳和燕无争显然没有想到沈扶闻会动手,而且一动手就是渡劫期修为,神色诧异,但是都没有动手,甚至没有反抗。

    因而沈扶闻的袖中乾坤只亮了一炷香,仙人便慢慢地收回了手,眼神空茫:“为什么?”

    为什么祂的灵力用不了了?

    为什么祂不能将他们带走?

    只是让你们回来,回来再和我一起历练,一起月下练剑,书阁问经,一起踏遍九州不好吗?

    明明是你们答应我的。

    是你们答应过我会让我找到的。

    “盛梳”犹豫着靠近:“扶闻,你怎么了?”

    他与他们相识之前不知道冷心冷情,不知道视人命如草芥是什么,因而不知道沈家那场大火是值得他被众人畏惧,被众人嫌恶的。

    知道之后,便想怎么样都要遮掩,都要隐瞒,所以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告诉他们他叫扶闻。

    修仙界原本也不会轻易过问仙人名讳,只会喊道号,譬如无量尊者,有的佛修,甚至不会提起入道之前的名字。

    可祂成为仙君之后,还是默许了万剑门用他们入道前的名,用他们入道前的字。祂甚至让自己的名字传遍了九州的每一个角落。

    沈扶闻:“我已经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仙了。”

    他拽住盛梳的衣袖,断续:“为什么你们还没有来找我?”

    为什么,你们还不知道我在等呢?

    从此界毁灭再生到现在起,四百六十一年了,每一年每一个时辰我都在等。

    难道是我修为精深得还不够吗?还是我学会的法诀不够多。

    我已经倒转不了第二世了。如果你们回不来了,那我修道是为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要成这天地唯一的仙呢?

    这一刻起,秘境崩裂,华光飞逝。

    沈扶闻的道心,令他十六岁便顿悟入道,只差一点就几乎圆融,完满无缺的道心,前所未有的动摇了。

    “盛梳”有点茫然:“什么仙?”

    她到底只是秘境和记忆的产物,不可能做出多真人化的反应,可沈扶闻还是试图用袖里乾坤将这两个人藏起来,试图靠近。

    等他被抱住的时候,崩裂的秘境才静止似的,停了一下。

    “盛梳”:“你是不是太累了?都怪我,和师兄把你逼得太紧了,其实不学法诀也没什么要紧,你看,你不会点火,不会念法诀,也能抓到鱼对不对?我们又不会怪你,再怎么样,也还有我和师兄呢,一个卦修一个剑修,难道还会让你受欺负不成?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说你师兄是剑仙,你师姐是天下最厉害的卦修,他们肯定就会害怕了。”

    沈扶闻眼睫慢慢地垂下,祂像是个傀儡人一样,看到袖里乾坤不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灵力没用了。

    无论过去多少年,祂还是那个什么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秘境关闭的少年。

    这方秘境也要关闭了。

    祂却忽然,压住喉间的颤音,低声:“神算子是不是?”

    “盛梳”以为祂在问自己天地间最厉害的卦修这件事,笑眯眯:“对啊,我就是神算子,最厉害最厉害的那个。”

    沈扶闻喉间剧痛。

    他的瞳孔中弥散开血雾,猛然想到那一天。

    那一天燕无争问跑进来的女修。

    “你是怎么进来的?”

    毓秀峰寻常修士难登,即便是杜无悔也要小心御剑才可登上,而盛梳那时不过是个年纪很轻,还不知道师承何处的散修。

    她是怎么登上毓秀峰的?

    是谁给她特地留了一条道,是谁让她的神魂不用经过祂这个主人确认,也可以被毓秀峰的仙障认出来,畅通无阻。

    是谁告诉她说,他的毓秀峰不用法诀,只会认人放行的?

    沈扶闻瞳色褪去了,祂颤抖着松开手,看见盛梳和燕无争都在祂瞳孔中远去了。

    耳边还回响着盛梳好奇的问:“真的可以直接认人?什么凭证都不用?”

    “什么凭证都不用。”

    “如果是转世呢?”

    “转世也不会。”少年轻声:“我的道心会帮我认出来的。”

    毓秀峰认出来了。

    他的道心看出来了。

    他却看不出来。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教他练剑的人。

    带他历练的人。

    在飞瀑之下看着他捡起那枚鹅卵石笑眯眯地说他眼光真好的人。

    在濒死时告诉他,他们等他去找的人。

    那么多人都认出来了,偏偏是他自己,是成仙了的沈扶闻,学会了那么多法诀的沈扶闻认不出来——

    百相琉璃镜疯狂地震颤起来,而后几乎迸射出令所有人都遮住眼的刺目光亮,连无量尊者都必须结界才能抵抗这灵力波动。

    无量尊者脸色微变:“退后!”

    话音未落下,排山倒海,足以颠覆山峦的剧烈冲击才以百相琉璃镜为中心扩散开,然后猛地荡平一方地域!

    盛梳本来还在津津有味地嗑瓜子,看到这一幕,瓜子壳一掉,然后猛地起身:

    卧槽,怎么她预设的开大场面也被提前放出来了,她明明和天道说好这个外挂等着沈扶闻下线的时候用啊!

    燕无争:。

    可能是天道预设的幻像以为已经推到这个点了。

    盛梳:

    她只能呼唤沈扶闻救场。

    于是烟尘滚滚,散开时,众人看到的就是沈扶闻的真身,不知何时已赶了过来,立在这方被震碎的百相琉璃镜上,垂眉敛目。

    一双涵盖了万千山川,深邃渺远的仙人瞳眸,缓慢地抬起,望向下方的应沧澜身上。他抬起剑。

    有人喊:“事到如今,不如早日悔悟!”

    “悔?”

    沈扶闻:“我才不会悔。”

    他身后灵气翻滚,寸寸扩大,直至令无量尊者都只得避让,而沈扶闻抬起那双眼,雪白的长发四散开:

    “既然我已经无面目去见他们,不逆转时空,我宁肯永世不见!”

    语罢,竟然是对准应沧澜动手!

    众人惊怒。

    “不好!他想让师兄的天生剑骨也被抽出,化作渡劫期修为助他再重来一世!!”

    绞尽脑汁才将沈扶闻加上最后一句,圆回这个开大名场面的盛梳:虽然你们脑补得很好,但我必须要说一句,我本来没想和你们开打的啊!

    第二十六章

    仙力如银河倒灌, 落于清河手心再猛然挥向五湖四海——

    一刹之间,天地变色,万兽齐喑!

    汹涌波涛席卷山川, 令湖水都被震得翻出数尺之高,叫附近城池百姓全都勃然变色。

    修者因运化灵力格外受世道偏爱, 所谓名动九州,大能渡劫时也不是没有见过一二。

    但没有哪一刻比如今更让他们震撼恐惧于仙人之威:踏遍九州, 神明让路,不过如此!

    哪怕是穹宇也在沈扶闻面前俯首帖耳, 九州也因着仙人之怒而敬畏这雷霆。

    何况只是得到了几件神器, 尚且没有这种毁天灭地的神算阁等人?

    因此即便有大能在旁护法, 数件神器撑起的屏障在沈扶闻面前也抵挡得十分艰难。

    更令人心神颤动的是,他们如此竭尽全力, 众人输出灵力给阵法让他们可抵挡沈扶闻一击, 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不过只是一拂袖而已。

    甚至还没有拿出更多手段。他们就已经快扛不住了!

    “这样不行,我们迟早会被沈扶闻的仙力给打散——”

    “师兄的剑骨绝对不能被祂夺走!”

    但是沈扶闻要做的事, 连天道都为之退避, 他们又何面目与能耐叫这仙人放下这心头执念呢?

    沈扶闻可靠着这执念一朝登仙, 他们却没有像祂那样在等待和绝望中度过百年!

    所以众人见沈扶闻气势暴涨,挥开无量尊者,心头都急促地涌上震撼:

    不知该如何抵挡,也不知该做什么了。他们能做什么?

    但是虚无缥缈的一须臾, 沈扶闻的白发飞扬,碎玉尽数化作剑气,卡在应沧澜胸膛处, 几乎剖开心脉,挖出剑骨的一瞬间。

    磅礴似海, 席卷天地的灵力停住了。

    颠覆乾坤,扭转日月的仙人也停住了。

    甚至沈扶闻飞雪碎玉般宛若琼花的白发,也纷纷扬扬地,慢慢地落下来。

    祂怔然地落在盛梳怀里,白发因为触碰到了祂潮湿的眼睫,而被打湿了,像是夜雨里的新梅。

    盛梳挡在他们两方中间,眼睫微颤地看着排山倒海的灵力威亚,春风化雨一般停滞下来。

    时局动乱停止,反应过来的修士本能地将本命法器对准包围圈中央几乎全灭了他们的沈扶闻。

    但却看见祂像个少年一样被女修抱在怀里。

    祂的白发也不再是黑发,面容也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甚至掌握的法诀都可以数以万计。现在祂的锁魂咒还嵌在她的神魂里。

    若不是她冒着性命之危,动用了神算阁众人之间程悦给补下的传音咒,她出不来。

    可若是沈扶闻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杀心,她也早已身陨。

    被锁住神魂的人居然能反客为主,拦住沈扶闻杀人的手,在今日之前众人简直闻所未闻。

    但在今日之后,他们只会比看到横断城秘境前,比神算阁众人要更加茫然而深刻地相信,祂仍然是秘境里那个只想学会点火法诀的沈扶闻。

    祂只是等了太久太久了。

    因沈扶闻的改天换日之能还在众人心里回放着,即便沈扶闻没有再袭击他们,众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只是无量尊者听了掌门建议,皱眉,似乎要同意万剑门掌门怀素真人说的,暂时撤离时,还是有不少修士反对。

    “祂如此心狠手辣,若是就此放过,再为祸天下怎么办?”

    “那依这位道友之言,聚在这里,是能抓住沈扶闻了。”掌门:“不知道友有几分把握?”

    那人瞠目结舌,又说不出话来了。

    抓住沈扶闻?开什么玩笑,万剑门和圆佛宗联手都抓不住祂,仙门更是约定在万里海一齐动手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哪里来的能耐能如此狂妄自大?

    况且。

    掌门说横断城秘境还没完全解除,若强行袭击沈扶闻,只可能使他更快逃脱时,众人看着荡平的山坳中央,被女修握着手,仍然安安分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扶闻,都说不出话来了。

    应沧澜是内圈警戒的,往那边看了一眼,沉默。

    满身蒲公英花的程悦:“刚刚的秘境不止是给沈扶闻看的。”

    她轻声:“还是给燕无争和盛师妹看的。”

    应沧澜:“只是不知他们如今是何心情。”

    沈扶闻的白发丝丝缕缕纠缠下来,落在盛梳颈边,天衣本轻薄如纱,如此层层叠叠也盘桓在盛梳身边,像是整个把她拥进怀里。

    除了那新雪颜色一般的发丝,他们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沈扶闻和秘境里那个少年的分别。

    白发遮掩下,沈扶闻已经垂着眸轻轻地蹭了蹭本体的面颊。

    盛梳本来是掐准开大名场面结束的时间来的,看到马甲眼尾都红了,也心疼得不得了,趁他们不注意也看不清偷偷伸手摸了摸。

    沈扶闻靠更近了,不再是仙君的声线又低又轻,因为刚刚演猛了还带着委屈的尾音:“想烤鱼。”

    盛梳沉默了两秒,正色。“别撒娇。”

    别以为你现在是乍一见到燕无争和盛梳的少年沈扶闻,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引导本体做不应该做的事了,这是不对的!

    万剑门不同意无量尊者将人带走。

    经过商议他们一致认为,沈扶闻如今被盛梳制住,不代表日后还能被如此轻易劝回,因而他们想要趁沈扶闻还无心与天下人为敌时带走盛梳和盛梳的命牌,并且因为盛梳除了神算阁众人外,并无师承同门,在场的大部分修士(主要是散修)都表示同意。

    无量尊者皱眉,虽未出言赞同,但也没说什么。

    今日实在太过凶险,只差一点点,此地界都要因为沈扶闻的震怒而毁于一旦。

    在找到更好的办法前,他是不会阻止压制沈扶闻的。

    可掌门不同意,万剑门弟子更是怒目而视,一直到沈扶闻慢慢地直起身,他们才迅速达成一致:人和沈扶闻都交给万剑门,但万里海之约不变,沈扶闻一日不除,他们还是一日惦记着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

    言罢,先是一些不敢在此停留的散修,紧接着便是赶来相助的圆佛宗弟子,在宗门安排之下离开了。

    没办法,他们确实没有一战之力,而且其他宗门还不知道消息,正在赶来路上,圆佛宗要负责传递,接待,请无量尊者过来已经是料想到情况会比较糟了。

    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糟。

    神算阁众人见掌门过来,下意识拦在结界前,结界内便是盛梳和沈扶闻。

    祂还被她安抚着,像是昔日历练时,被她知道偷偷学法诀,结果没学会还把头发给烧了那样,依偎在盛梳怀里默不作声地听她安慰。

    还任她梳着他散落在身后的碎发。

    虽然已不是乌黑颜色,但祂的神情安静,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在意,实在让人很难将这样的沈扶闻与那个不择手段的清河仙君联系起来。

    察觉有人靠近,祂雪白眼睫一颤,美梦将醒却不愿醒似的,收紧手指,缓慢抬眸。

    那双眼睛仍然冷淡深邃得惊人,但其中却有什么在那山川湖海中涌动,酝酿,似乎要预备搅起一阵腥风血雨。

    沈扶闻伸手,灵力在掌心凝聚成团,被盛梳一把抓住。

    祂僵硬了一下,想去看她的表情,又不敢,只能缓慢垂下颤动的眼睫。

    “你还没有把师兄放出来。”

    沈扶闻雪白眼睫融化得更彻底。在天地空旷的无声里,

    祂安静了许久,而后忽然说:“你杀了我吧。”

    盛梳抬头去看祂。

    祂却不躲避她的视线了,只是望着她。

    放任白发拖拽在地面,轻声:“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就好了。

    盛梳似乎想说什么,祂才疼得受不了似的,蜷曲起手指,去拽住她的衣袖,明明仙者只是声音微颤,他们却仿佛看见那个少年,在他们眼前低声说:“杀了我就能解了锁魂咒了。”

    祂紧紧地抱着盛梳,只说了这一句。

    声音喑哑艰难已经不是叫人印象最直观的字眼,而是祂乌发尽白,仙音渺渺,曾在数百年间传至整个九州,如今在盛梳面前竟然仍然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喉骨都浸进血里,被谁打断拆分封在地狱四百六十一年:“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是你们。

    祂说宁肯永世不见,但如果能见祂怎么会宁肯不见呢,祂只是不敢见罢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原来有一天也会不敢。

    神算阁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因为燕无争还在沈扶闻手里,所以都在等着盛梳做决定。

    女修微微张嘴,半晌没有说话。

    沈扶闻还是拽着她的衣袖,眼睫低垂地注视着她。像是不管她说什么都愿意为了她的话去承担。

    可是盛梳真的犹豫的时候,祂的手指还是引得那弟子服饰上的暗纹都跟着颤动了。

    少年注视着那些暗纹,辽远瞳孔里什么波动都没有。

    直到盛梳似乎是下定决心,摇了摇头,祂的瞳孔才微松,微微怔然地偏头,柔软的白发掠过她的面颊,雪白的眼睫也像是荷花花瓣那样舒展了。

    祂慢慢地轻声:“不杀了我,锁魂咒就解不开了。”

    盛梳和燕无争只是看了幻境的内容,不是真的回忆起了那一切,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快,就对沈扶闻心怀那一世同样的情谊呢。

    可是听到这一句的盛梳还是说:“那就暂时不解开。”

    她说的只是暂时,但是仙君沈扶闻还是眼尾慢慢地敛了红意,喉间微松。“嗯。”

    没人注意到沈扶闻的异样。

    正当应沧澜一行人走近,等想告知她飞舟会等她做好决定再启程,他们也可以用百相琉璃镜暂时控制住沈扶闻的时候,盛梳犹豫了。

    她其实想和应沧澜回去,任谁都会这么觉得,也看得出来这一点。

    但她还没开口,那个安安静静,仿佛一瞬间便决定放下屠刀束手就擒的沈扶闻忽然抬眸,对上祂视线的应沧澜心中霎时间一紧。

    他暗道不好,本命剑比他反应更快出手,然而却是晚了。

    盛梳还没反应过来,属于沈扶闻的灵力被暴涨。

    方圆数里之内的人都被掀开,她也被沈扶闻拉入云海秘境,吃惊地喊了一声:“沈扶闻!”

    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扶闻的声音在低空之中回荡,冷意弥漫,不似少年:

    “应沧澜,我们的帐,日后再算。”

    祂可以因为盛梳阻拦而放弃针对应沧澜,可以因为盛梳不开心而将性命交出去,但是应沧澜为了对付他,将前世之事和盘托出,让祂再也无颜见到他们,祂不会放过他。

    那散修说的没错,世上只有燕无争和盛梳能制住祂,制住那个少年。

    可除了是少年时期等他们四百年的沈扶闻,祂还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清河仙君。

    除了祂,谁也别想将他们带走,谁也别想再利用他们达到什么。

    否则伏尸百万,也不过是今日祂未被劝阻可以预见的后续罢了。

    神算阁众人气恼不已,一方面觉得,沈扶闻果然是十分狡诈,骗住了小师妹,等小师妹开始心软的时候便将人带走了,一方面又觉得,沈扶闻疯魔了数百年,还能被小师妹出面便劝阻,实在是不容易。

    即便小师妹和燕无争的神魂都在祂手里,祂也不会对他们两人下手,他们不应该担心就是。

    可是,他们要怎么将此世危难了结?

    沈扶闻若是不能被小师妹和师兄原谅,那应沧澜的天生剑骨,就一定会成为祂的抢夺对象,不是吗?

    众人追踪不上,都有些焦躁和无力了,此刻终于脱离了片场的盛梳还在:

    呼,给了他们一个看起来很容易,但又绝对不可能达成的条件,主角团应该就不会再刻意去找别的办法解锁魂咒了吧?

    盛梳细数了一下这样说的好处:

    一,主角团要解开锁魂咒的注意力会从想别的办法转移到杀仙君马甲身上,并且就算发现不对也不会怀疑是剧本而只会觉得是仙君马甲狡诈故意利用他们的心软;

    二,由于仙君马甲暂时还是战力天花板,主角团暂时还杀不了,所以锁魂咒一时半会也不会消失;

    三,就算主角团真的崛起了,要杀沈扶闻的时候自己和燕无争也有立场阻止了;

    四,再退一万步,仙君马甲迫于剧情压力真的被主角团给“杀”(假装下线,本体不死,马甲不死),她还是有理由以本体和燕无争不愿意解开锁魂咒的身份和仙君马甲神魂绑定在一起,并且远离主角团。

    完美!

    合理贴贴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锁魂咒导致神魂一致的谎言不能被拆穿。

    下锁魂咒的时候她只图简单,现在有办法圆过来了盛梳当然开心。

    只是仙君马甲还在低着头找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里属于他的白发,被她揉揉脑袋还躲开了表示不高兴。

    她和燕无争嗑瓜子了不叫他,不给揉。

    盛梳:“”

    只有围观全程,并且还承担了一部分思考任务的燕无争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这点不对劲在三个马甲贴贴的快乐中当然是被忽视了。

    三个人又快快乐乐地分享了一堆零食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剧情还没走完,而且,他们好像还有两个马甲没有解锁来着。

    啊这。

    突然觉得断肠草都不香了(少了两个马甲就少了两倍快乐)。

    再一次没能追上沈扶闻,而且齐聚两个大宗的实力仍然对付不了祂,令飞舟上的众人脸色都很难看。

    掌门与关山教导的那一批一等弟子尤其。

    他们都是知道燕无争拜入沈扶闻名下之后,被如何忽视,才被师尊精心教导的,现在沈扶闻不过是忽然发现了他们是谁,便想要从头来过,凭什么?

    应沧澜的神色也很冷沉:“祂执念如此深重,想必无论如何还是希望重来一世,只是师妹阻止了祂罢了。”

    若是有朝一日沈扶闻心魔再生,说不准还会对旁的天生剑骨下手。

    此事绝对不能再拖。

    “可是如今其他宗门已经往万里海赶来,沈扶闻已经知道我们计划,还会去吗?”

    众人沉默。

    程悦这才拿下头上的蒲公英,开口:“祂会去的。”

    应沧澜:“因为祂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没有炼化燕无争的神魂。”

    盛梳和两个马甲沟通了一下,让他们不要委屈,才和燕无争沈扶闻商量起来,得到的结论也暂时是这样。

    剧情还得走,而且按照人设推沈扶闻也必须得去。

    当初万里海盛会是打着可能有办法炼化燕无争剑骨,物尽其用的名头,而圆佛宗也的确擅长做这些事。

    佛家有名的舍利子,便是他们的立宗法器之一。

    反而言之,沈扶闻若想抹去自己对燕无争剑骨做的那些事,必然也要去万里海,而且祂向来不将此界放在眼里,即便知道自己被针对,也不会退缩。

    沈扶闻摸了摸燕无争马甲的头发,被本体拍了。祂就把头靠本体身上了,自从知道自己的白头发有多好摸之后就成天往本体脸颊边蹭蹭。

    盛梳都不想说他(自己)。

    “好处就是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对自己马甲好了,燕无争的伤也可以治一治了。”

    三个人忽然沉默了一下。

    盛梳怀疑:“应该能吧?”

    沈扶闻都对盛梳燕无争愧疚了还不让人好好的这不合理啊?

    燕无争神色凝重了:“没有灵力。”

    开大招也是要灵力的。所以他们现在不止是伤不能修复,恐怕连开大招都不能随心所欲了。

    盛梳:

    都是不靠谱的天道害的!所以这说明,剧本又得改了??

    第二十七章

    神算阁众人还在沉默地巡视飞舟, 试图寻找沈扶闻留下的痕迹。

    可是天地茫茫,仙人又向来是此界至尊,要想寻到, 谈何容易。

    连程悦这几日头顶的蒲公英叶都耷拉下去一些。

    她本来是想和百相琉璃镜沟通,将她这段变成蒲公英精的记忆收回去的。

    但百相琉璃镜又中途被沈扶闻夺走。

    程悦蹙眉。

    覃清水一边走神一边望着师妹头顶摇曳的白色绒球, 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 就被吓了师妹一跳:“师妹!”

    程悦:“我知道该怎么寻沈扶闻了!”

    盛梳本来还在想,反正距离主角团抵达万里海还要一会儿, 属于仙君马甲的剧情杀还没来, 她还可以划一会儿。

    结果燕无争登高摘无相果的时候, 仙君马甲突然默不作声地坐她身边,往她怀里埋头, 就不说话了。

    盛梳本来还以为仙君马甲是不是又想睡觉了, 一感知:?

    主角团怎么追来得这么快?

    在云端摘无相果的剑修沉默一瞬,把果子兜好, 回到洞府。

    盛梳正在杀气腾腾地劈木鱼, 一旁的沈扶闻默不作声地把灵气捏成的木鱼递给她, 一递一杀,配合得很默契。

    燕无争一撩衣袖,坐下。

    劈木鱼的变成了他,盛梳和沈扶闻在一旁平心静气, 不是,反正就是试着平静下来。

    等燕无争估摸着灵气被打散的次数差不多了,他才停了手。

    然后:“唉。”乘三。

    盛梳:“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主角团想办成的事, 没有一件办不成的!

    她都不用想他们是怎么追到战力天花板的仙君马甲这里来的,无非就是路遇大佬拔刀相助然后天降秘宝。

    中间可能会有一些波折, 但就像沈扶闻无论如何藐视此界,最后还是化作应沧澜飞升前最后一劫的泡影一样。

    主角团想做的事,天道从来都没有不成全的。

    而事实经过和盛梳想得也差不多。

    程悦本来是想借助百相琉璃镜追寻沈扶闻的踪迹,因为她猜沈扶闻带走百相琉璃镜肯定不仅仅是因为百相琉璃镜里有他和燕无争师妹两世的记忆在有关。

    更因为,在百相琉璃镜里,祂能见到前一世的燕无争和盛梳。

    所以即便不知道沈扶闻会如何对待此世的燕无争师妹,祂会用百相琉璃镜这一点,对他们来说也是毋庸置疑的。

    好巧不巧盛梳还真得用,主角团就能追过来了。

    只是想要追索一位渡劫期大能的踪迹,至少需得一个化神期大能支持百相琉璃镜运转,一个化神期大能同时追寻,才可。

    巧的是,神算阁因为广接任务,恰巧救下了一位御兽宗的一等弟子,顺利结识并在路上偶遇了这位一等弟子的师父和师父的好友,他们知道经过后都表示愿意帮忙。

    遍寻修仙界都不一定能撞上的两位大能,主角团就这么请来了。

    盛梳:得天道多助,失天道寡助是吧?

    而且这两位化神期的大能好巧不巧还是盛梳的熟人,知道一点潜在反派盛梳的往事。

    果然仙君马甲把记忆共享给她之后,盛梳借着仙君马甲的渡劫期修为在旁围观,就听到其中一位奇道:

    “这女子,怎么有些眼熟?”

    盛梳下意识揉仙君马甲的袖子,等意识到自己揉得马甲的手有点疼之后放松了些。

    沈扶闻却矜持地把手递过去,都没管燕无争递过来的无相果。

    剑修低头拿灵力削了皮,开始尽职尽责地给本体和另一个马甲喂果子。

    “好吃。”

    沈扶闻附和地点头。

    等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摘无相果的痛苦经历,才一个蹙眉,一个碎碎念忘掉忘掉,一个没心没肺地继续吃无相果。

    无相果其实不叫无相果,是他们胡乱起的,那还是他们捏沈扶闻马甲的某一天,盛梳实在觉得云海秘境走完了有点无趣了,就直接和燕无争御剑往青天上飞了看了看。

    然后就看到了这种像是换了一种表皮颜色的毛桃的果子。

    她怕有毒,给不会死的燕无争吃了一口。吃完后燕无争果然昏迷了一整天,醒来之后盛梳已经把剩下的吃完了。

    差点没把几个马甲也带昏迷。

    后来盛梳才知道这种无相果生在仙界之下,凡人是承受不住的。

    即便是沈扶闻吃可能也会感觉仙体受损,其他人更是想都别想碰了。

    但盛梳和天道交易最大的好处没有别的,就是除了马甲在本体无恙的情况下几乎是永生的外,那就是她自己的生命值也因为和其他几个马甲共享气运而刷到了不知道多厚,这么一点压根不在怕的。

    嗯,就算死遁都轻而易举了。

    盛梳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对其他修士而言算得上几乎致命的无相果,思考,要不死遁吧?

    “小师妹从小就在山野间长大,怎么可能出现在万里海?长老,一定是你记错了。”覃清水说。

    程悦也道:“我从未听说过,万里海有姓盛的世家。”

    她忽然一怔,脸色微微变了变。

    无声无息出现在她旁边的音修道:“不,是有的。”

    覃清水:“和文皓,你怎么又神出鬼没的!”

    程悦也抿唇轻声:“师兄。”

    她和和文皓其实修行的不是一道,但仍然称他为师兄,因为若干年前,和文皓的医道,便是她父母教的。

    旁人对程悦浑身冒白绒绒絮的场景可能会很好奇,一身黑的音修却丝毫没有被夺去目光,而是自顾自道:“当初师父和师娘被魔族包围的时候,我就曾从领头的人身上瞥见隐世盛家的族徽。”

    修仙界命数与气运相关,不会轻易改变姓氏,就好比佛门弟子登仙之后,即便希望众人唤他的法号,而不与凡尘相连,也不会直接说,不再使用俗家的名字。

    这在修仙界和命格一样,几乎是无法更改的。

    而且盛梳是卦修,那个隐世盛家,修行的,正好也是卦学一道。

    **

    飞舟平稳地向万里海行驶。

    中途找到沈扶闻痕迹的神算阁众人等打算径直前往,不再与万剑门等人一起行动。

    没想到下飞舟时,却有不少弟子仿佛知道他们想去做什么,默不作声地来神算阁的铺子前。

    倒也没做什么,只是下了很多任务,酬金设置得非常高,内容却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大多是替我看一眼师兄这样的字眼。

    当然也有希望他们能够将人带回的,但大多是方恢杜无悔这样恨毒了沈扶闻的人。

    他们还问神算阁他们能不能一起去。

    其余弟子被长老阻拦,但方恢杜无悔程云皆是一等弟子,不受限制。

    况且长老也知道,让他们留在这飞舟上,他们也安心不了。

    “此去可能会异常艰难。”

    “师兄尚且不惧,我等又何来脸面瞻前顾后?”

    应沧澜只好应允。

    只是再回过仙山的时候,他还是提醒程云道:“我们在秘境中已知晓,祂祂与师兄师妹结下的锁魂咒皆不受秘境影响,且如今不知到了如何地步,不好轻易对祂动手,免得伤及师兄师妹。”

    程云:“师兄当时没有出现。”

    应沧澜沉默不语。

    破阵剑在程云腰间震颤,杜无悔也在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将倾。

    自从师兄被沈扶闻带走后,将倾没有再亮起过一次,就好像随着剑道魁首的剑骨被折之后,将倾也不再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名剑了。

    它成了废墟下锈迹斑斑的一柄青铜。刻满了伤痕。

    程云声音微颤,只是仍然在强自咬紧牙关:“师兄若不是身受重伤,不会让盛师妹替他冒险。”

    如今谁人都知道沈扶闻求仙问道是为了什么,可祂在知道师兄与燕无争有种种联系的时候仍然能下此狠手。

    说师兄就是前世之人,沈扶闻便会手下留情,又有谁信?

    况且即便沈扶闻及时住手,师兄的剑骨和丹田也已经被毁了

    他根本无法自由出入百相琉璃镜,那日才会是盛梳出面阻拦,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他已看着沈扶闻将师兄带走第一次,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第二次。

    水龙吟上的程悦却还在看父母赠自己的罗盘。她默默。

    父母是医修,因为在宗门受排挤,自己离开修仙界,在万里海的一个凡人居多的岛屿上,开辟了一处医修得以安身立命的小宗门。

    世人都称其为神农谷。

    为弘扬医道,神农谷的医修从不拒绝伤患,轻易也不会害人性命。

    直到某一日,神农谷被魔族攻占。

    大火漫天间,所有珍贵法器被夺走,灵植被践踏,丹药更是洒落一地,浸满鲜血。

    还只有十二岁的她被藏在母亲的尸体下,茫然地看着那个少年掀开兜帽,淡淡道:“还有少谷主。”

    他侧头,露出她分外熟悉的一张脸:“把她找出来。”

    那是父母两年前收留的孤儿,险些代替她成为少谷主的天生魔种。

    她叫他临渊。

    万鬼窟内。

    阴气弥漫,哭嚎交错中,有一只小小的,不过丸子大的八鞘伸出了一只吸盘伤痕累累的触手。

    似乎是想够住洞口的礁石。

    万鬼窟是魔族人族都不愿前往之地,光是置身其中便让人感觉到无数交杂的怒吼声几乎要洞穿心肺。

    更别说里面的鬼气极为狠厉,动辄可腐蚀人肌骨,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八鞘已经被折磨得化出了原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果然下一秒,触手便被无数道面孔模糊的冤魂给怒吼着逼了回去。

    那只八鞘慢慢地抬起了几乎透明的头颅,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又慢慢地垂下去了。

    它的触手在鬼魂推搡中变得更加柔软,几乎要流下来滴成一滩水。

    不过那为首的鬼魂,却忽然顿住,似乎是清明片刻。

    鬼魂捂着脑袋想要清醒的时候,那八鞘就安安静静地等在鬼魂身边。

    等他清醒过来。

    但会入万鬼窟的都是怨气深重的魂灵,怎么会轻易清醒呢。

    所以很快他做的这一切很快就白费了。

    好不容易伸出去的触手再度被鬼魂扑上去撕咬。八鞘八只触手拦不住那么多鬼魂,累得闭上了眼,但仍然专心地护着攻击性不那么强的两个鬼魂。

    然后趴着,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如果有人在这里,应该很快就能看出来,在无数冤魂恨鬼的往生道前,这只蓝色的小章鱼,是里面魂魄颜色最浅,年纪最小的那一个。

    盛梳本来也快睡着了,等感觉到有马甲在蹭自己,哼哼两声抱过去了。

    沈扶闻:“小八很乖。”

    沉浸在自己章鱼马甲触手不能摸悲伤里的盛梳,一秒振作。

    她打仙君马甲:“不要随便给自己起外号!”

    仙君马甲望着她,像是在说,说得好像当时你没有想一样。

    主要是想外号这种事吧,要么四个马甲一个灵感都没有,要么灵感来了,就算本体再怎么阻止,马甲都会牢牢记住。

    捏了一个本体是章鱼的马甲,那就叫小八。

    盛梳:说真的,你不觉得这个外号像是在骂自己吗?

    但想到自己一个马甲还只能在万鬼窟里等待自己的下线剧情出现,现在被自己提溜起来了,还只能在鬼魂聚集地里,默默地和他们共感,尝断肠草,根本出不来,盛梳就更伤心了。

    小声嘀咕:“早知道不让小八留在那了。”

    她就是知道天道的不靠谱,怕女主提前知道仇人在哪找过去,结果找不到露馅,才让小八一直在魔界守着的。

    谁知道,女主还没找过去,她和马甲的反派马甲就双双掉,还是在她打算洗白之后。

    盛梳更悲愤了。

    “盛家和神农谷有仇,长老又被主角团之一的女主师兄看到过出现在灭门现场,就证明我和小八勾结了吗?”

    “虽然我剧情就是这样写的,但他们也不能这么顺畅地猜吧,这也太简单了!”

    沈扶闻思考了一下:“当初我们好像就是觉得这样寻仇比较难才故意露了一下族徽唔。”

    盛梳捂住自己马甲嘴,仙君马甲乖乖地往她掌心埋。

    盛梳心累:“你就不能少揭一点短么?”

    沈扶闻低声:“越不想去想反而越容易想。”

    马甲随本体,都是这样的。

    好吧,盛梳无法反驳,只能一边和小八马甲,不是,临渊玩着他软趴趴的触手,一边思考:

    “我们把小八也写进剧本的可能性有多高?”

    沈扶闻欲言又止。

    盛梳:“”

    确实。

    给小八洗白已经费尽了她的脑细胞,再把小八也扯进这出大戏里,她还不如直接告诉主角团,五个反派都是她呢。

    盛梳闭眼。

    就在这时,偷吃无相果的燕无争突然醒了,其他两个人都反应过来:主角团找过来了。

    第二十八章

    盛梳只能安排马甲去固定位置等好, 等看到剑修马甲仍然受着伤,看不清的瞳孔,犹豫一瞬。

    燕无争其实倒不是很在意, 他本就能借助盛梳和沈扶闻的眼睛视物,这点伤对他没什么影响。

    加上他如今是凡人, 本来按照道理也不可能完全痊愈。

    便按下剑让他们两人放心。

    沈扶闻捏着灵力,沉吟片刻:“不如直接重新捏一副躯体?”

    他其实是联想到了无相果的功效才有此想法。

    传闻那果之所以生在凡仙边界, 便是因为仙人用这果来淬炼仙体,凡人却经受不住。

    可凡人经受不住是因为他们无论是否修士, 躯体都是重中之重, 躯体即亡即死, 万万不可慢待。

    但他们的躯体本就是本体捏来的,按理说损坏也没什么, 只要肯用灵力都能复原。

    如今灵力告罄重新捏一副大差不离的也没什么。

    只是工作量比较大罢了。

    三人沉默。最后。

    盛梳仗着本体优势略胜一筹, 率先:“我去画草稿图!”

    沈扶闻只能把嘴闭上:“我去将主角团引走。”

    他们默默地看向燕无争。燕无争把错位的手骨复原:“我去按照草稿图捏。”

    盛梳满意。

    不错,这样子才是正常的上班流程嘛。

    方恢和杜无悔动作飞快, 甫一离开飞剑便预备动手, 却眼见眼前蛛丝层层晃动。

    再仔细看, 那银白泛蓝光的竟是天残雪,一种天阶的法器,虽说是法器,但已可以和一些低级神器相媲美了。

    杜无悔抿唇:“是心禅地。”

    传闻那位仙君以心入道之后便是在此地顿悟, 飞升成的仙,这里也因此成为凡人修士都可望而不可即的所在之一。

    他们若不是有两位大能相助,透过百相琉璃镜看到沈扶闻等人的位置, 也寻不过来。

    方恢却想起更多,脸色更难看:“师尊曾说仙君近百年来修为多有不稳, 因而多在心禅地中闭关修行,沈扶闻刚掠走师兄盛梳,若是真的心怀愧疚怎么会跑到此处来?怕不是更多的还是为遮掩自己抢夺天生剑骨的目的而刻意如此罢了!”

    他本就看不惯沈扶闻如此行事,知道祂早有祸心,更是连万剑门多年敬畏仙君的教诲于不顾:“既到此处,我们还不如直接杀进去,看看师兄在哪。”

    言罢,竟然不顾杜无悔面色骤变欲阻止,当即动手。

    迅疾剑气披荆斩棘,触碰到那蛛丝,却如泥牛入海,顷刻消失不见。

    赶过来的应沧澜等人也没料到是如今这种状况,立刻出手相助。

    一转眼,燕无争竟然就在这处看上去也十分宽敞并不狭窄的洞府里。

    程云最先上前:“师兄!”

    他根基是最差的,如今这几日跋涉已经是对他修为极大的考校了,但他竟然还有余力,看见燕无争便着急过去搀扶。

    视线掠过他久未好全的伤痕,眼底烫得像是被融化蜡液浇灌过。

    但还没将已是凡人的燕无争拉起,便见他偏过头,苍劲挺拔身形未有转圜,映入眼帘的灰暗瞳孔,竟然被什么灼烧过一样,只剩下灰蓝色的,灰烬一般的眼仁。

    程云失声:“师兄——”

    蛛丝立刻被惊动似收紧,应沧澜挥剑传音厉声:“天残雪可捕捉声响将人缚住,不要轻举妄动!”

    祂现在暂时不在这里,只要不惊动沈扶闻,他们还有希望将人带走。

    但是前方的方恢和程云都仿佛没听到一样,看到燕无争几乎毁了的右眼,如被定住的雕像一般,几乎不敢靠近。

    怎么会这样?!

    方恢虽然顾念着那清河仙君不过表面惦念旧情,实则可能依然一样心狠手辣,不过是粉饰自己作为罢了。

    可真正看到燕无争明明对祂有恩,眼睛还不好反坏的时候,还是感觉险些走火入魔的境界又再次波动起来。

    程云更是猛地反应过来,僵冷着一只握剑的手,剑风歪斜,又满是悲怆孤注一掷地靠近那些蛛丝。

    他原以为自己已是金丹后境就可以救他。他原以为有这么多人便可以救他。

    可是燕无争见到他们,神色微微动了动的时候,那蛛丝还是不畏惧他们多人的剑气,便直接张牙舞爪地飞舞起来了。

    燕无争在其中,在天残雪的法器旁边手指一并指,也只是一瞬,那天残雪就寂静了。

    可燕无争的伤更重了。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右眼即将低落下来的粘稠液体。

    那液体不是红色,而是深蓝色的,仿佛某种树的枝叶。

    剑修白衣衣角斑驳,上面横陈的已经不再仅仅是伤痕,是血迹,还有那些靛蓝色的液体,以及尘埃。

    但他还是那个负手立在独步峰俯视众人的剑修,虽然狼狈,气度未改。

    “你们怎么来了。”

    他淡淡:“仙君洞府不在这里。”

    程云看他依然不动如山,心神颤动之间唯有涌动情绪堵在胸中说不出半分。

    再见燕无争,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脑海中掠过宗门遇袭后桩桩件件,但又什么都想不到。

    巨大的冲击让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回去。

    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已经被宗门知晓吗?

    他知道他们不是来寻那位仙君,是来寻他的?

    他知不知道在秘境里沈扶闻恨不能用整个世界换他和盛梳回来,却在现实里一遍遍地想要靠修为波动得到他的天生剑骨。

    应沧澜说那百世并非真的百世。

    可是对于燕无争来说,那就是他真真切切,一遍遍从血泊里直起身,一遍遍拿起将倾,试图改天换日的数百世。

    他已经不是那个入宗门十六年便登顶魁首的剑道天才。

    沧桑和痛苦磨砺了他,但却从来没能改变过他的名字。

    程云:“我来带师兄回去。”他用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

    才在方恢和杜无悔皆咬紧牙关想拦住那天残雪延伸出来的细线时,拔出剑:“我们今日一定会将你带回去!”

    说罢还未动手。

    燕无争:“带回去做什么?”

    整个洞府的人都顿住。

    应沧澜偏头去看,果不其然发现燕无争不止眼睛伤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也都像是刚从濒死边缘救回来,冷峻面色下青色的血管在汩汩流动,带得他乌黑的发丝都染了霜白。

    但那霜白尽头是血。

    被抓数日,他的血没有将衣裳完全染红,只是这片刻,竟然就把他发丝染红了。

    燕无争没等到他们回答:“你们走吧。”

    他实在不是多能言善辩的人,否则不会在杜无悔问他们,为什么可以救他,救不了更多的人时闭口不言。

    他们万剑门的大师兄,曾经也是一个端方有礼,行止有度的君子。不会在后进弟子求助的时候冷淡不置一词。

    可是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什么时候他连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想说了,一声师兄也不敢听。

    “祂快回来了。”燕无争说这话本来是提醒他们不要和沈扶闻硬碰硬。

    谁知话音落下,方寸之地内剑气却更加狰狞,程云厉声:“今日就算祂杀了我,我也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燕无争唇角微动,但最后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众人终于发现天残雪的弱点在于火,预备让程悦出手的时候,张牙舞爪的天残雪下遍地的蛛丝,黯然地落了下来。

    蛛丝悬在燕无争指尖,像是被砍断的琴弦。

    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程云也脸色一变再变,想问问不出来。

    直到应沧澜说:“天残雪是师尊的法器,不可能被别人驱使。”

    他的手指也罕见地攥紧了自己的本命剑,嗓音有不易察觉的哑意:“师兄,你”

    燕无争不动了。

    攒攒新雪似的蛛丝盘亘在他身边,衣袖旁。

    他身上伤痕累累,蛛丝倒仍然如镜面般光洁,像是由他体内迸发生出的血管,是由他供养的一方法器。

    程云蓦地想起了那日在云海秘境,他尚且对燕无争心存怀疑,可看到的也是这一幕。

    他浑身染血坐在洞府里,发丝散落生死不知,可身边的灵气饱满浓烈得像是蓬勃心生。

    有人咬牙:“你是不是已经被炼化了?”

    不用应沧澜多说,也会一点炼器的杜无悔已脸色惨白,失声:“不,这不可能!锁魂咒只能禁锢神魂,怎么可能炼化?可。”

    可若是不炼化,他怎么可能驱动天残雪呢?

    要么燕无争的神魂已经被炼化,成为勉强保留自己意识的傀儡。

    这就解释为什么之前天残雪不受他控制,直到最后天残雪要取他们性命他们也预备下死手了,他才能勉强制住天残雪。

    要么,燕无争现在已经成为了天残雪的一部分。

    要么是傀儡,要么是法器——

    修仙界谁都听说过炼化的传说,但谁都没能真正炼化过,即便是佛宗,炼化舍利子的时候都是在大能圆寂,身死道消之后。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活着的被炼化的人,而这个人还告诉他们沈扶闻快回来了,再不走就逃不掉了。

    燕无争说的不错,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他不需要同门不需要师长,因为这个世界上能真正坚定站在他身边,阻止他去做这一切的人早就不在了。

    从他已不是第一世的燕无争开始,他身后这些师弟师妹师尊好友,就都已经不是他能真正依靠的人。

    所以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燕无争没看他们,人还和那些蛛丝连在一起,神情也寻常。

    “云海秘境在峰顶。”他说:“你们走吧。”

    从始至终,他都不相信他们是来救他。

    说话间,沈扶闻即刻将至。

    祂是仙者,若是想隐匿身形便只会如之前几日那样,若非百相琉璃镜留下一点追踪线索,即便是无量尊者这样的大能也寻不到祂。

    可若是祂不想收敛仙人威势,那他们也只能在灵力威压下勉强维持住身形。

    神算阁众人明知沈扶闻来了,却不愿走。

    应沧澜还在看着燕无争,因为灵力威压直不起身,咬着牙问:“祂不知道你是祂找的人吗?为什么祂明明已经确认了是你,还能这样看着你被炼化?”

    他收紧手指:“是不是祂根本就在骗小师妹”

    虚影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燕无争微微偏头。

    应沧澜这才吃惊地发现他这位师兄,按照修仙界来算年纪也应该是十分年轻的。

    入门时他六岁,算起来十六年,他也不过二十二罢了,和自己差不多。

    可那么年轻鲜衣怒马的青年,二十岁便登上金丹巅峰,执剑成为魁首的时候,脸上便已经尽是冷漠。

    他保持着剑道第一人的傲气,保持着孑然独行的习惯,面上是十余年不变的冰霜。

    可是应沧澜再这么仔细看的时候,他也只是和自己差不多大。

    但他已经是很多人的师兄了。

    燕无争垂下眼睫,似乎在想要不要说,最后才道:“悖顺天道,皆非一时可逆。”

    他摇头:“从决定对抗起,炼化便不可能终止了。”

    ——铿然的灵力略过燕无争,直直袭向心禅内所有人。

    应沧澜做了抵抗,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很快众人便在这洞府内爬都爬不起来。

    除了上一次仙人之怒,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沈扶闻修为的遥不可及。

    应沧澜捂住胸口,看到沈扶闻迈步过来,以为祂想取自己的天生剑骨,还握着剑预备佯装不敌。

    百相琉璃镜内盛师妹的做法给了他灵感,若是借助神魂和剑骨,可将任意符咒种下,他也可借命将沈扶闻牵制一时片刻。

    但他没能引得沈扶闻出手。

    因为他还没直视上这位仙君面庞,便听得身后一声:“沈扶闻。”

    燕无争嗓音平淡,只喊了这一声,便说:“师妹不会喜欢你伤人。”

    与之相比沈扶闻的灵力波动就剧烈得多,修为低一些的程云甚至能感觉血气在自己胸膛翻滚。

    他拼了命地想要抬头,想要去看燕无争哪怕一眼,但便是手指也动弹不得。

    沈扶闻周身灵力暴动,显示这人心绪烦躁不已,众人心都提到最高,沈扶闻却道:“我杀了他们,你就可以不用再被炼化了。”

    这话令人心惊寒凉。

    过了片刻,祂侧头:“再也不用被炼化了。”

    众人心一僵。

    程云又想起那个秘境里的冬天。

    他明明可以上前,明明可以拦住燕无争,却没有做到。

    他现在也明明可以爬起来击翻沈扶闻,明明可以阻止燕无争为了此界不被炼化。

    可那么重的灵力压得他,一点点距离都靠近不了。

    这一次他没有半分犹豫,他用尽了浑身力气,甚至丹田都在轰鸣。

    但就像那一日被抹去了记忆后他满目茫然后一样,程云听着仙音,只能感觉到眼前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睛里落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终于仔细地想起了大雪纷飞中背他到了登仙阶下的人的身影样貌。

    还是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再为燕无争做些什么。

    不管他是不是他的兄长,有没有那一百世轮回。

    其实他都欠他的。

    那么厚那么重的雪,他明明可以抛下他的。他明明可以抛下他。

    燕无争说:“你知道不会。”

    沈扶闻:“我可以阻止你被炼化,他们谁都不能带走你。”

    燕无争似乎是沉默片刻,又似乎是侧耳听了会儿什么。

    片刻后他答道。

    “我不会走的。”

    主角团被沈扶闻一甩袖给甩出去了,应沧澜到底有高阶神器很快便稳住,只是神器内的众人皆是紧握武器,异常地沉默。

    就连应沧澜,一向坚固的道心都免不了有片刻动摇。

    程悦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们带不走燕无争竟然不仅仅是因为锁魂咒,还因为,除了沈扶闻,谁也不能阻止燕无争被继续炼化。

    “除了沈扶闻,谁也不能阻止他被炼化。”方恢眼圈猩红:“可除了祂,谁也不会炼化他!”

    他喉间强烈哽涩,明知道燕无争会落到这般田地是因为他悖逆了天道,他的命格太糟糕了,糟糕得不得了,所以连天道都不允许做的残忍的炼化,在他身上也能轻易实施。

    而且。方恢心底惊痛,反应过来了。

    燕无争为了此界不陨落,不会阻止自己被炼化。

    覃清水没有精学全部的卦,但也能听得出来燕无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被炼化,就只能成仙,是不是?”

    天道阻止不了燕无争成魔,可成魔也没能让燕无争找到第二个天生剑骨,代替他飞升,却不会伤害此界的人。

    直到应沧澜的天生剑骨出现,在第二世。

    因为第二世他和沈扶闻立下天地契约,答应他的剑骨交给祂,炼化。

    所以,不成仙的办法,只有炼化。

    杜无悔只觉心底冰冷战栗,怎么也逃不过来自天道的这张巨网。

    可是程云已经不会感知了,他立在神器之上,看到那座毓秀峰再次离自己远去,只觉得自己再次听到了沈扶闻的质问:

    “你真的动不了吗?还是不敢上前,不想上前。”

    他知道这上面的人都是不会轻易解救燕无争的。

    因为就像他知道那日踏出便会被沈扶闻发现,所以眼睁睁看着燕无争护住那枚问仙石一样。

    其实燕无争用灰蓝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时候,其实也知道。

    他可以为了不成仙受尽万般苦楚,可以轮回百世也只求得百世的骂名,千人怒万人骂。

    但不会有人救他。

    哪怕是沈扶闻,也救不了他。

    **

    盛梳:“走了吗走了吗?”

    沈扶闻用灵力给燕无争敷着没重塑好,被主角团看到后又只能暂时这么用着的眼睛,和燕无争一起沉默了。

    于是作为嘴替的盛梳又再次:“可恶,谁让他们往心禅地那边去的!!”

    她当初和沈扶闻说,那里是清河仙君用来修心禅的地方,就是不希望有人闯入,然后她就可以在那里捏马甲啊。

    谁让主角团在镜子里看到了他们在毓秀峰,却跑到心禅那边去打断马甲重塑的!

    这下好了。

    盛梳心疼地吹着燕无争的眼睛。

    本来眼睛就没好,现在重塑都没办法重塑了。

    燕无争眼睫微颤,借着盛梳的瞳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若有所思了片刻:“他们现在应该不会抢了吧?”

    盛梳是暴躁版:再抢就打!

    沈扶闻则是默默贡献灵力版,本来重塑就想从受损最严重的眼睛开始,现在眼睛已经动不了了,那就只能把其他伤口修好了。

    这下也别管什么灵力损耗不损耗了,燕无争的眼睛明明那么好看接下来只能被迫半瞎,他都觉得不好受。

    燕无争自然地把负面情绪接收过来处理好,继续道:“我和他们说阻止炼化我就得登仙了,现在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了。”

    主角团哪里都好,就是喜欢抢马甲,而且还特别容易成功。

    在知道有锁魂咒在的前提下,他们竟然还能想到,仙君马甲既然知道他是燕无争就不会动手,所以他们成功率极高。

    而且不等到万里海就开始行动。

    哪怕是虚惊一场,他们三个人也很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在里面。

    尤其是,要不是燕无争反应快,他们重塑马甲的事就露馅了。

    三个人相对无言。

    一直到盛梳捡回思考的活,忽然问:“主角团里是不是少了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和文皓!”

    一身黑衣存在感极低的音修把东西交给了程悦,说自己确认了。

    人没认错,那就是盛梳。他在盛家见过的人……

    而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卦修的确可用特殊手段保管自己的神魂,不被夺舍,但这手段早已存在盛家等家族隐世而逐渐失传,她若并非盛家人,在秘境中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便将神魂交给沈扶闻。”

    她随便将神魂交出的举动本来也过于可疑,可是师妹和神算阁其他人居然都认为盛梳是因为担心燕无争。

    和文皓也只是冷淡地没说什么。

    小师妹和神算阁众人关系好,他已经习惯了,报仇也不是师妹身上的枷锁,不一定要师妹去承受。

    只要他还记得就够了。

    程悦:“是万谱图?”

    万谱图是一种法器。

    这种相当于家谱一样却可以承载一个家族百年兴衰的谱图,有类似命牌似的,储存神魂的功效。

    只是不知道传世谱图还有多少,愿不愿意加上旁人。

    若是找到这谱图加以庇佑,燕无争说不定不会被天道和沈扶闻所挟制。

    和文皓:“是。”

    程悦:“哪里可以找到隐世家族?”或者说,哪里可以找到盛家人。

    和文皓静静地看着她:“我以为你知道。”

    程悦手指收紧,抿唇。

    是的,她知道。

    万鬼窟里的小章鱼忽然蜷曲了一下触手,透明的躯体一弹一弹地想爬起来。

    其他触手还在给本体打字,不是,传音发消息,但没过一会儿便被吸走,而后落在了程悦的洞府里。

    程悦捏紧手指:“我的传音咒可以连接临渊一部分的神识,因为只是一部分,所以也很好对付,大家不用紧张。”

    她握紧法器:“直接问就好了。”

    原本想等她踏过了化神门槛,再一举找他报仇。

    但如今,燕无争和盛梳师妹,她都得救,她也不相信盛梳师妹是当年和临渊合作灭了神农谷的人,在对付沈扶闻之前,她必须问清楚。

    之后,她会杀了他。

    落在地面上的章鱼似乎是听到声音,慢慢地支起爪子,没站住,又趴下了。

    预备对临渊出手的程悦:

    感知到马甲求助的盛梳:?

    不是,你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抢我的马甲啊!

    第二十九章

    小章鱼还有点意识。

    它把和文皓找它是为了问万谱图, 好把燕无争马甲和盛梳神魂都保留下来的消息告诉本体之后。

    本体盛梳:听我说谢谢你。

    小章鱼现在还算安全,盛梳便没急着救马甲,而是拉着燕无争他们坐下来拧眉思考对策。

    等发现关节在于, 主角团之所以一直针对她马甲,是因为无论如何, 他们都不相信仙君马甲会善待她其他几个马甲,因而才想自己保护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扶闻。

    仙君马甲矜持地撩起长发放她手里, 见本体不摸还很不满地拽她的手指,快摸。

    撸猫, 不是, 撸了撸仙君马甲的盛梳回神叹:“看来还是洗得不够白啊。”

    重塑马甲行为被主角团打断了的燕无争低头在找自己的木剑。

    因为视力受损外加只能靠马甲和本体指挥, 燕无争有点分不清这是谁的视角,摸了半天才抓到沈扶闻递过来的木剑。

    这木剑还是当年捏燕无争这个马甲的时候盛梳和临渊给他削的, 两个幼年体哼哧哼哧搬木头, 结果搬到毓秀峰上了,才发现那是人家有灵识的万年老树脱的发。

    后来自然也是历经一番艰难, 才做成。

    所以燕无争很爱惜, 不管有没有被试药(雾), 眼睛有没有换(再雾),都带在身边。

    这会儿也摸了摸:“需不需要改改?”他指剧本。

    沈扶闻对自己的人设倒是很满意:“就要燕无争和阿”

    盛梳再次捂住他嘴,头疼。

    她的马甲就不能不要总是仗着本体松懈的时候就想些有的没的吗?

    自己叫自己的羞耻称呼不羞耻吗!

    仙君马甲直接往她身边靠,思考累了又想咸鱼了。

    盛梳也不在意, 准备发动燕无争集思广益来着,结果一转头发现燕无争马甲还在按受伤的关节。

    她伸出只手,感觉燕无争好点, 才收回道:“你的倒是没事了。修仙界那么多人,不可能谁都同意牺牲此界来救你, 可扶闻呢?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为了找我们故意重来一世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天生剑骨,我们原谅了,还有被他试药的应沧澜呢。”

    盛梳抱住脑袋。

    她发现症结所在了。

    倒转时间这个人设,只对燕无争和盛梳有效。

    在他们眼里,沈扶闻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那他们当然可以站在沈扶闻这一边,哪怕是为天下公的燕无争,也不会因此再纠缠自己天生剑骨被炼化的事。

    但是主角团不行。

    盛梳之前想试验只对主角团其中一个洗白就是因为,主角团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此方世界的意识。

    很显然此方世界是个很喜欢各类血海深仇的资深读者,一个女主一个男主父母双亡灭门惨案全凑齐了,后面还有一个合欢宗马甲投怀送抱不成恼羞成怒。

    但他们都是天下为公的人设是肯定的。即便剧本改成沈扶闻是为了应沧澜他们才倒转时间,恐怕此方世界也不会同意她这个洗白。

    但是再加深。

    她犹豫地看了眼燕无争马甲,燕无争察觉到,伸开双手,盛梳才磨磨蹭蹭地把仙君马甲安顿好然后凑过去。

    她怕沈扶闻马甲也变成燕无争这样。

    一旁得沈扶闻还休息得很安稳,他们也觉得很惬意。

    贴贴之后盛梳叹:“难道就不能一边洗白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贴贴还是其次,她其实也不太喜欢那种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天下人的人设。

    一个燕无争马甲因此受苦受难已经足够了。

    她扪心自问喜欢当反派也是很喜欢快意恩仇的感觉,但如果四个马甲如果都欺世盗名,会让她的良心有一点点痛。

    但也只是一点点罢了。不多。

    燕无争:“可以不为了天下人。”

    他低眸:“快意恩仇也可以很纯粹。”

    盛梳摇头:“我是在骗人,不算纯粹。”

    燕无争揉揉本体的头。“只要我们没有骗自己。”

    他知道马甲诞生最初的缘由是什么。

    主角团中应沧澜,程悦还有程云的恨,都是他能理解的,并且可以坦然接受的部分,所以他们从来就没有试图阻止过下线的结局。

    不过系统说,因果清算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恍然,原来他们扮演的这一切在这个世界看来是必须被惩戒的罪行。

    他也只会比原来更清晰更了解,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理解他们的只有彼此而已。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他们也只是在互相依赖着前行。

    盛梳还是犹豫。

    燕无争耐心道:“没关系,可以再仔细考虑。”

    他们本来也不是真正的反派不是吗?

    一开始就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而现在只是把这个谎言以其他方式阐述出来,只要他们愿意承担谎言被确信后的责任。

    比如谎言里的燕无争,只要此方世界不崩塌,他会一直处于被炼化的状态。

    燕无争:“神农谷一百五十号人还在万鬼窟。”

    盛梳闷闷地埋头:“早知道就不相信天道了。”

    他们回来是因为百相琉璃镜中有盛梳分出去的一部分神魂伪装成了器灵,很容易就被拆穿,他们才找了个借口把法器拿回,想收回其中的神魂。

    而云海秘境恰好有这个功能。沈扶闻当初选择这里便是因为这里是可遮蔽神魂变化的。

    她没有想到临渊马甲会被带走,而且不是程悦以为的部分神魂,是本体。

    当初会让临渊马甲到女主身边去,是因为剧情需要一个反派灭女主满门,然后促使女主找到扶桑树重塑神农谷众人的魂魄。

    一开始他们的确相处得很好,女主对临渊非常友善,临渊马甲在那里玩得乐不思蜀。

    以至于要走剧情的时候四个马甲一个本体各自在不同的地方躺了一天,翻身之后决定,要不他们偷偷地把魂魄藏起来吧?

    按照剧情,这些魂魄会因为被魔族害死而入不了轮回,在万鬼道里徘徊数年,再被沉入冥河,被恶鬼撕咬,再被女主救出。

    不过那要到剧情很后了,临渊马甲虽然只和女主家人待了两三年,但和他们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盛梳知道马甲这么想的时候也有点犹豫,最后答应了。

    后来因为临渊马甲要走成魔当上少主的剧情,她就干脆让临渊马甲去魔界那边了。

    魔界很黑,而且轻易不能和修仙界联通,他们也只是偶尔才能共感。

    不过分出去属于临渊马甲的那部分,是她感情里比较理智安静的那一部分,所以倒也没有觉得很难受

    燕无争马甲低叹。

    骗人。明明很难受。

    临渊的神魂很弱。

    和文皓其实也没下什么狠手,只是暂时用锁魂咒把它神魂禁锢在水龙吟上,让它不可能溜走,也暂时没办法反抗而已。

    从对待魔族的角度来说,这么做确实是对的,否则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狡诈溜走了,还把那个程悦用来抓它的传音诀抹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临渊报仇了。

    不过它有马甲和本体分担,神魂被撕裂的痛苦也就还好,没到天亮,便慢慢地睡过去。

    浅蓝色的头埋进八只触手里,时不时地抽一抽,不知道是疼得厉害还是化形也要维持不住了。

    和文皓加了一道符,才转身离开。

    结界外光亮消失的时候,临渊意识有点模糊地听到其他几个马甲和本体轮流说着什么,闭上眼睛答应,触角轻轻旋转。

    好,摸爪爪。

    和文皓想把临渊的神魂带到万里海那里:“万佛宗总能炼化他。”

    炼化魔族不像炼化修士神魂那样听起来惊世骇俗,但也有些修士觉得过于残忍。

    程悦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转身捏诀去操控法器方向的时候,和文皓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师父和师娘从没怪过你。”

    程悦沉默地看着法器外涌动的风云。

    直到覃清水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才说:“当初是我求父亲把他带回家的。”

    她低声:“是我和父亲说,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家的。”

    程悦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临渊要这么做。

    父亲当年因为看出临渊是魔种而迟疑,程悦却坚信这么大的少年即便是魔种也不可能生性本恶。

    最后却也只能得出和修仙界众人一样的结论,可能魔种就是没有心的。

    结界内的神魂像是鬼火般,轻轻地摇曳,然后开始被抛甩开似的,往结界的各个角落钻。

    等仙君马甲的灵力飘进来一丝,它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听到沈扶闻低声问:“我去把他们带过来?”

    小章鱼摇摇头。

    他带不过来。

    临渊的神魂栖息在小章鱼柔软的躯体里,只有马甲能听到他发出来的声音。如清泉般缓慢流淌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只有我能把他们带过来。”

    和神农谷反目成仇的时候他才十四,如今已经六年过去了。可他还是像没长大的临渊。

    沈扶闻摸摸小章鱼的头,等燕无争和盛梳都感觉到小章鱼柔软的触感,心底才好受一些。

    沈扶闻低声:“别怕。”

    小章鱼缓缓:“我不怕。”

    它有了精神一点。

    “就是前几天我肚子疼了好几回。”它抬起爪子:“原来是你们在偷吃几次断肠草吗?偷吃了几次?”

    沈扶闻:“”

    远处的盛梳和燕无争也默默地分开了,试图自欺欺人消灭罪证。

    小章鱼传过来的感知还很微弱,它吧唧一声趴在结界里:“不坦白别想摸爪爪。”

    盛梳:在?她原来这么严于律己的吗!

    **

    和文皓是说想把临渊这部分神魂炼化,但他们暂时还追不上飞舟,要进万里海也需要与圆佛宗先沟通,便只能暂时搁置。

    但音修还是照常修行,只是傍晚时分的时候才会去结界封印地看看。

    晋起很奇怪,黑衣音修却握着长笛淡淡道:“每到夜间,魔族便会活跃一些。”

    这时候问话,那八鞘也会清醒一点,不至于装作晕头转向无力回答的样子。

    可笑这不过是它的一部分神魂,它也已贵为魔族少主,怎么会神魂不济?不过是像以前一样装作孤立无援的样子好博取他们同情罢了。

    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师姐们上过一次当,他绝不会上第二次。

    晋起:“你把它怎么了?”

    和文皓看他一眼:“不过是锁住了神魂而已。”他倒也没有魔族那么蛇蝎心肠,向他索要的也必然是他已然欠下的。

    晋起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思考片刻后还是跟上去。

    和文皓在结界外设了识别神魂的禁制,虽然拦不住沈扶闻,但检查后,意识到有人闯入过,而且神魂强度还倍高于自己,脸色便是一冷。

    拂袖进入,几乎要以为临渊已经被人劫走。

    他洗劫神农谷之后到底立下了大功,成为了魔族一方势力,两年前更是成为魔族少主。

    虽临渊本就是天生魔种,成为魔主也极有可能,但魔族信奉弱肉强食,临渊若没有什么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成为魔主少主。

    因此晋起他们虽然对要不要处置这只幼年体的八鞘心存疑虑,和文皓却是完全不会有迟疑的。

    他本就厌恶魔族,知道魔族主导了神农谷的覆灭之后更是不欲与他们同存此世。

    炼化残忍?若是可以,他恨不能像沈扶闻一样,炼化这八鞘的魂魄换师父师娘回来。

    如今它又是在谁帮助下逃了

    和文皓心思百转,等看到结界内勉强打起精神,浅蓝颓败成大小不一的深蓝时,脚步倏地一顿。

    他沉眸,掌中灵气慢慢收敛。

    算他识相,知道他的神魂如今只自己禁锢下,即便逃脱也无甚用处。

    只是,禁制能识别出修为高低,那闯入之人修为却深不可测。

    到底是谁,谁能在他们抓到临渊神魂后轻易便得知,还找到封印地所在,难不成是临渊的本体?

    他这么想着,神情也越发不善。

    那结界内的小章鱼却是慢慢地在神魂若隐若现中现出一个少年,戴着黑色兜帽,眼尾狭长,露出一双眼睛,唇色浅白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和文皓不合时宜地想起,师父师娘让他们带着这个小少主认草药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水田上不敢下去。

    身为魔兽化形,却惧怕水,和文皓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仿佛临渊还真如此体弱一般。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师娘念在师妹喜欢卦学,而不喜欢医道的份上,想着收养临渊,将他培养成神农谷的少谷主。

    那个时候临渊还不会开口说话,师娘问他,他也不张口,谁也不知道他对于继承神农谷是什么态度。

    师父师娘也就只好让他先学着。

    不过临渊虽然博闻强识,但对医道一途却没有什么天分,只能勉强用功将那些灵植记下。

    不逾两年,和文皓便和师妹亲眼看着他带着那个衣角上有盛家族徽的长老,灭了神农谷满门。

    深仇大恨,他不可能忘。也不敢忘。

    和文皓看向那个因为神魂不够强而勉强勾勒出的虚影。

    “我会将你带回万里海,在师父师娘坟前认过错,再炼化你的神魂。”

    他已经问过万谱图的事,但不知是盛家还可以帮魔界完成什么,还是临渊还在筹谋,什么都不愿意说。

    既然如此,他也只有图穷匕见了。

    “神魂引可以帮我们找到你的本体,识破你的弱点,临渊,终有一日我会为师父师娘报仇。”

    你再怎么固执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临渊摇头,语气比和文皓还平静:“我不记得你。”

    晋起暗暗吃惊,即便是他,听闻师妹和这位和音修背负了数年多的灭门之仇,见对方早已把自己忘了,也不免感觉心底情绪十分浓烈。

    恨不能叫此人也受上一番那等苦楚,好叫他记得他都杀了谁,忘了谁才好。

    和文皓脸色果然冷沉下来。瞧着不知是不是动了怒:“你大可继续装傻,反正我们也不会刚过你。”

    临渊认出他的灵力:“锁魂咒是你下的?”

    和文皓冷冷看着他。

    那少年身量十分颀长,看着可能就十七八岁大,眉眼间却显得沉着冷静,当然身上一分魔气也无,比起魔修和修士,更像是凡人。

    “锁魂咒对神魂的损耗极大,你不必浪费在我身上。”他淡淡说:“我的本体不能离开万鬼窟太久,很快就会消散。”

    神魂消散,在修仙界无异于魂飞魄散,是无论大能还是低阶修士,都十分畏惧的一件事,但他说来竟然十分平静寻常。

    和文皓自然不会相信,但说完临渊又道:“你的法器很熟悉。”

    临渊对灵植不甚敏锐,但对声音感知很有一套,当年有些灵植花叶被采摘下来,一群弟子轮流吹,他也能很快辨认出他们去的是那片灵植田。

    这个游戏只有程悦做能赢过临渊。因为她喜欢的不是草药而是罗盘。而他听不出罗盘的声音。

    临渊开口,程悦走过来便听到这一句。

    “你来自神农谷?”

    程悦很久没有想起过神农谷了。

    神农谷虽是医谷,神农二字却是当不上的,但是他们医谷在凡人修士中也很受爱戴。

    她提议父亲将临渊带回的时候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

    父亲母亲和其他师兄师姐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从来不吝惜于救人,更别说临渊这样很明显就是落难的少年。

    但父亲却罕见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好吧,本来他与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那时也不知道临渊和他们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些师兄总会心存疑虑地看着临渊在谷中看着阵法不动,才知道,原来临渊生来身上便带有魔气。

    现在倒是没有了。

    程悦上前:“你想做什么?将万谱图交给我们,杀入魔界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临渊视线看过去,他快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了,虚弱的触手开始本能地聚集在透明的神魂周围。

    看见程悦,眼神却没有意外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惊慌,只是认出她似的,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才转向和文皓。

    “那你应该就是和文皓师兄了。”

    和文皓语带讥讽:“少主贵人多忘事,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临渊:“谷中见过次数太少。”

    他并不提及自己神魂虚弱也没办法支撑自己久去回忆往事的事,只是伸出手,在几人都瞬间提防他出手的时候说:“少谷主,冒犯了。”

    紧接着虚弱的神魂竟然猛地探出一根触手。

    那触手也呈现出海水的蓝绿色状,透明不知是否有实体,其上吸盘其实若隐若现,彰显着他本体也很虚弱的事实。

    和文皓看他这动作便知晓这竟真不是临渊的部分神魂,而是本体,立刻咬牙便想出手。

    他绝对不会让这魔种再伤师妹半分!

    可是盘旋音波还没到近前,程悦便猛然感觉水龙吟的护体功力都减弱不少。

    临渊并不是在攻击她。

    他样貌已经很淡了,黑色兜帽滑落下来,竟然是虚弱的八鞘原形都不怎么维持得了,但他还是收回触手,用自己不觉得很轻,但在旁人听来简直如同一阵几乎熄灭的风的声音说:“没有被魔气侵袭,这很好。”

    他说:“和我的推演差不了多少。”

    和文皓紧紧拧眉,立刻转身:“临渊,你到底要干什么!”

    章鱼落下去。

    它实在虚弱得厉害,原形只剩下一根触手没有被深蓝色浸染,其余地方都看不出本来面目,这状态和文皓见过。

    像是腐烂的紫苏。

    寻常魔族若是连原形都化过来了便是已经无法勉力支撑本体了,现在连原形都变成这样,和文皓竟有几分怀疑临渊此前说的不能长久离开万鬼窟那种地方的话并不假。

    但他又为何要告诉他?

    他难道不怕自己趁他虚弱即刻下手,灭了他的神魂?

    章鱼说不出话了。

    但它努力地支起身子,触手在地面画了几个字便再也动弹不得,深蓝色弥漫得更厉害了一点。

    他想了想。

    过了片刻,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就突兀出现,叫神算阁众人正在乘坐的法器都变得颠簸不已。

    连在闭关的杜无悔和程云都被惊动,破关而出,发现是那仙人,当即咬牙:“沈扶闻!”你还敢来!

    和文皓也辨认出那禁制波动的痕迹:“闯进来的人原来是你!”

    可祂已是渡劫,还和魔界有所勾结?可祂既然找到了临渊,为何不索性将临渊劫走?

    那章鱼已然不动了,沈扶闻看都不看众人一眼,银发散落,随手便将那章鱼的神魂捏在手上,片刻后却是侧眸,视线锁定和文皓。

    仙人直视,叫人恍觉山崩地裂之景扑面而来,腿好像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几乎跪倒。

    沈扶闻却被那章鱼牵走心神。

    似要昏迷的八鞘勾住祂的手指,和文皓竟有一瞬间觉得,它是在阻止祂攻击他们。

    沈扶闻看着章鱼,淡漠道:“神魂不在我这里,可不算数。”

    神算阁众人脸色微变,沈扶闻已然拿走了师兄和师妹的神魂,还在索要什么?

    难道还真想要走天生炉鼎和天生佛骨,登大罗金仙不成?

    可临渊是天生魔种,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什么天生炉鼎或是天生佛骨

    程悦心中忽然一跳。

    临渊已经不动了,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起伏着。

    但那仙君却像是被承诺什么,坦然伸出手。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和文皓身上被丝丝缕缕地抽出来,看得众人脸色十分难看,甚至隐有丹田波动之兆。

    他们都知道,这是临渊的神魂。

    完整的神魂!

    神魂被撕裂的痛苦十分剧烈,和文皓是下锁魂咒的人,如今锁魂咒被沈扶闻强行解了,倒也没受到多少反噬,但那临渊

    显见的是没有盛梳那样的待遇了,整个神魂都几乎变了形。

    一直到过了一炷香,众人还是无法动弹,沈扶闻也才把神魂收回,然后直接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沈扶闻做完了交易,雪白睫羽微垂,纵使之前还在说杀了他们,但此刻仍然淡漠为云中仙:“他说需要你们尽快赶去万鬼窟。”

    程悦眼睫再次一颤,手指青白。

    就这样?

    临渊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竟只牢这位仙人传了一句话?

    随后沈扶闻便将他们好不容易抓来的临渊本体收拢。

    “否则魂魄被引渡到冥河,就算你们之后得到扶桑枝也没有用了。”

    祂又扫了程悦一眼,似在辨别什么,后又点头颔首:“他卦修体质倒也不错,可以勉勉强强比肩一个神算子。”

    而后便转身干脆消失。

    虚空破碎,剩下整个法器上的人都还在灵力余威下回不过神,即便回过神,手脚也是冰凉的。

    祂说,万鬼窟,魂魄引渡?

    程悦顾不上等其他人,飞出罗盘便往万界山而去。

    心中狂跳,有什么她从来不敢去猜不敢去想的妄想,在心头盘亘。

    叫她心神俱痛。

    那之下的,却是茫然和少有的胆怯。

    会是那样吗?会是她想的那样,神农谷一百五十多条人命,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夺走过?

    那他又是怎么成的魔族少主。

    还是说,这又是一场惊天的玩笑。

    他和沈扶闻交易,只是想看自己被蒙骗后乍然醒悟后捂脸痛哭的反应。

    魔,本来就是最恶劣的种族,不是吗?

    神算阁众人也连忙跟上。

    寻常人踏破虚空确实不容易寻到万鬼窟所在处,即便要找,也只能从万界山下进。

    而他们之前接受的一位不知名人士留的任务地点便在那里,只是因为程云给的任务耽搁了,他们才没去成。

    覃清水想起什么,忙翻回之前的竹签,惊诧地睁大眼睛。

    她看到上面的任务描述赫然是:

    寻噬鬼王。

    报酬:扶桑神树的种子一颗。

    在未来的轨迹里,他们的的确确会得到扶桑树,去万鬼窟

    回去的路上,沈扶闻用灵力把小章鱼的魂体补全。

    小章鱼表面软趴趴,像团冰冰凉凉的奶豆腐扒在仙人掌心和手指上,背地里。

    冷着张奶豆腐脸,声音和原形一样萌,因为维持不住了:“少补点,容易露馅。”

    沈扶闻揉揉章鱼脑袋:“不着急。”

    临渊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片刻后点头:“原来我上班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么划的。”

    沈扶闻:“”

    远在毓秀峰正在试图消灭罪证的盛梳和燕无争:“”

    算了,反正都心意互通了直接摆烂。

    盛梳给燕无争拍拍身上衣服,等着小章鱼过来,见面还没熊抱过去,临渊先化作少年模样环顾了洞府一周。

    结果被本体和马甲团团围住,头都抬不起来了。

    临渊冷静地抱住本体,等头发也被燕无争偷偷摸摸压住才沉默地开口:“好乱。”

    他又蹙眉:“进度也好慢。”

    盛梳把一股脑的偷懒耍滑还有馋的情绪都打包过去,试图说服自己:“主线剧情还没到,担心什么进度不够。”

    临渊像是DDL前疯狂焦虑的盛梳自己,看过去:“这么说你们是全都洗白了。”

    三人:“”

    临渊低头:“另一个马甲也放出来了。”

    三人:“”

    临渊颔首:“那一定是后面洗白的布置都做好啪叽。”

    突然化成原形的小章鱼一下子摔盛梳掌心上,茫然地挥动触手。

    三个人围过来。

    “我就说章鱼好,比什么鹰隼黑豹可爱多了。”

    “小章鱼可爱。”

    “小八给我摸摸。”

    临渊在脑海中发问:“?谁给我神魂抽走了?把我变回去。”

    但这次多数战胜了少数。

    “不,要贴贴。”

    临渊:“”幻视一些寒假倒数第二天还在吃零食看电视剧的拖延症自己。

    盛梳抓着爪爪。

    小章鱼现在还不够大,触手只有她两根手指大小,冰凉冰凉的,还软软的,简直就是天生的降暑神器。

    而且触手上还有圆形的小吸盘,口嫌体正直地全吸本体的手指上了,盛梳想换另一只爪爪握的时候,它还死死抓住不肯松开。

    盛梳抬头,问:“进度不够要加班?”

    临渊章鱼沉默。

    最后还是加入他们三个人,往本体合拢的掌心里钻,还捂住眼睛装作没看到的在本体的掌心颠倒里来回翻转。

    燕无争有点被带晕了:“好多我在旋转。”

    沈扶闻觉得很舒服,抱着本体一只手在戳小章鱼,直到自己也开始晕了,才栽倒在盛梳怀里。

    盛梳:“别转了。”

    章鱼囫囵爬起来,差点没站稳又哧溜摔一下,还好盛梳本能地扶住小章鱼,一人三个马甲才对视了一会儿。

    没等盛梳说出那句要贴贴的宣言,临渊就被带跑偏了似的,低声:“贴贴完还是得上班。”

    盛梳:“那是肯定的!”

    说罢小章鱼分出三条触手,一个人手上搭一条,等吸盘吸得盛梳有点痒,要扒拉下来的时候,临渊严肃地说:

    “说好休息一炷香就开始。”

    盛梳挪开手:好吧,一炷香。

    过了一炷香之后。

    燕无争:“好像不是整刻,再过个一炷香吧。”

    又过一炷香。

    沈扶闻:“不是整时。”

    不知多少个一炷香过去后。

    盛梳:“要不还是午后再开启工作吧,现在也没剩多少个时辰了。”

    一上午都在催促本体和马甲,结果一上午都在陪他们虚度光阴的临渊马甲:理智被懒惰打败了,他早该知道的。

    他和他的马甲本体,本来就不是什么勤奋的人。

    章鱼只能闭上眼。

    在他们都想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挪动其他四根触手,拿着灵力化作的羽扇,轻飘飘地给他们扇风。

    本体挣扎着睁开眼:“有灵力。”

    临渊沉默,开始庆幸自己被分出来了,不然他们这三个人谁能想到节省和克制:“省着点用,自己看看还够吗?”

    盛梳:“可是手好累。”

    蓝色小章鱼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本体,对视一刻钟之后,它不甘心地被盛梳抱怀里去了。

    边被抱还边用软乎乎的触手打自己本体,但不痛不痒,盛梳就由他去了,甚至有点乐不可支。

    小小的章鱼她真可爱。

    爪子抽脸也可爱。软趴趴。

    盛梳打了个哈欠,十分坦然:“不用灵力捏清凉咒,直接物理纳凉就好了。”

    纳凉,俗称啥也不做,就靠散热。

    小章鱼:“”我就说都是惯的!

    第三十章

    他们在万鬼道做的布置并不足以让女主程悦完全相信当年神农谷的覆灭不是确有其事。

    不过无论是此刻趁着小章鱼马甲回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盛梳,还是比较理智比较卷的临渊马甲本身,其实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从始至终, 他们想做的也只是把神农谷众人的魂魄保护好,送回到女主身边罢了。

    这件事不以他们是否要洗白为转移。

    程悦已经到了万界山。

    这山说来毗邻魔界, 而且灵兽魔兽众多,是低阶修士不轻易来的地方, 但其实看上去远没有传闻那么阴森怪异。

    嶙峋凸起的仿佛被烧焦后冷却下来的黑石,狰狞蜿蜒的山脉, 延伸向北。

    只是氛围有些阴森。

    万鬼道就在那山间一小道处, 盘旋向下, 探入宛若岩浆干涸后形成的深渊巨口。

    此地颇有些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迷惑心智。

    覃清水跟上师妹, 脑海中突兀冒出一个想法:怪不得那人问小师妹之前要先探明她的神魂有没有魔气。

    若是有一点点入魔征兆, 这万鬼窟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来了。

    作为女主自然是有灵气和法宝护体的。

    程悦刚收回法器,便看到那岩壁上, 如黑白影画, 闪过一幕幕影子。

    大都十分纷乱, 但到后面竟也叫人看出几分头绪。

    并非众人猜想的是万鬼道的形成来历或是那些怨鬼的冤屈来源,而竟然是一个人——

    是临渊回到魔界以后成为少主的经历。

    程悦在下,神算阁众人所乘法器再上,皆是冷了脸色。

    应沧澜没看, 倒是言简意赅道:“仙君离开前曾提到他是天赋较佳的卦修。”

    修仙者体质和擅长各有不同,这一点倒受修仙界多人认同。

    不过神算子和天生剑骨一样,乃是万里挑一的资质, 修仙界几百年也未能降生一个。

    沈扶闻却想到用临渊代替小师妹,难道是临渊的体质也很特殊吗?

    和文皓:“我修行多年, 从未听说魔族能有修仙资质。”语带讽刺。

    显然是觉得沈扶闻既然如此心狠手辣,说的话和临渊一样自然是不可信的。

    众人看着临渊屠城而后因着这所谓功绩掌握魔族旧部的事迹,脸色也有些难看,没说话。

    一直到最下方。漆黑洞口已经可以触到地面,程悦却不动了。

    应沧澜迈步跟上,才发现前面的影像竟然是当初神农谷被灭时,烈火滔天,灵植焚毁的惨状。

    程悦:“神农谷原来有一万三千亩灵植田。”

    其中还有三千亩水田。

    母亲教临渊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这里面的水田全都给他裁撤了,免得他不喜欢。

    父亲也无奈摇头,却没有说不可的话。

    程悦从来都是觉得父亲母亲对临渊十分好的。

    就算是沉迷于修音道的和文皓师兄,哪怕不常跟着他们去采集灵植研究医道,看到临渊因为下了水田,把衣服弄湿了,也会喊他进厢房教他弄干衣裳。

    和文皓看着那个影像中的自己。

    因为被临渊袭击,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神农谷遇袭,而是闭关继续修炼,因而躲过一劫。

    弄干衣服的临渊则是走出厢房,侧头对黑衣人轻声说了什么。

    接着,数十个黑衣人轻松地解开神农谷内的迷魂阵。

    先是点燃了炼丹房,而后是灵植田,再然后是父母的居所。

    大火开始熊熊燃烧之时,覃清水已经一挥剑将画面打散了。

    但那日飘散在鼻间的血腥和烧焦味,至今仍然盘旋在程悦心里。

    她闭上眼。

    “我绝不会放过他。”

    万鬼道曲折向前,厉鬼冤魂阵阵嘶吼,程悦境界波动,眸中映着鬼魂扭曲的形状,神色却清明:

    “我绝不会放过他。”

    万鬼道十分曲折。

    程悦原本有的动摇在看见沿途鬼魂惨状后,便烟消云散。

    在见到神农谷众人的时候,更是尽数化作了数年来未曾忘却的深恨。

    这情绪这般浓烈,如此刻骨。

    仿佛她还是那个被母亲尸体遮住的少谷主,在听临渊说:“最好一个不留。”

    程自横已经在万鬼窟中徘徊了数年。

    万鬼窟不比万鬼道,若说万鬼道是万千不甘心的鬼魂滞留不了此界,便在此魔修边界徘徊的地带,那万鬼窟便是他们下来的深渊那样一个,几乎所有鬼魂都会被催生为厉鬼的地方。

    这是一个养蛊场。

    “我修行前曾听人说有大过和大难者,魂魄会停留此地,若是魂魄强度不够,便会被驱赶下万鬼窟,”应沧澜,“之后便被迫在万鬼窟中厮杀,直到。”

    直到决出最后一个可以走出万鬼窟的鬼魂为止。

    这万鬼道能存在数年之久,不仅仅是因为每日都有众多鬼魂滞留此地,更因为每逢阴气极重时刻,此界封印便会松动,万鬼窟中厮杀出来的鬼魂便可带领其他魂魄,汹涌而出,为祸一时。

    不过修仙界安定数年,已经数百年没有这样的灾祸了。

    他们以为是修仙界日益兴隆,恶魂不敢作祟。

    可看万鬼窟与谷主与谷主夫人两人魂魄情状,分明是没有在这窟中经历过什么厮杀。

    想是近几年恶魂减少,便也不再有什么养蛊的必要和机会了。

    众人移开视线,便见对着神志不清的父母魂魄哭了一场的程云抬头哑声:“其他人呢?”

    神农谷一百多条人命,都去哪了?

    覃清水上前,她也不想打搅程悦,可此地确实不宜多留:“师妹,我等无法保存魂魄,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寻到那扶桑枝——”

    扶桑作为上古神树,不仅可以滋养魂魄,还可以重塑肉身,的确是修仙者想求都求不到的至宝。

    他们虽然不知下那任务的是谁,又是不是真的有扶桑树的种子,但也需尽力一试。

    程云这才提剑起身。

    她本无剑,这剑是心中战意所化,她就是靠着这剑在众人面前所向披靡,闯入万鬼窟。

    然而就在她想将魂魄放置在结界中,免得他们去寻扶桑的时候,父母被其他鬼魂所伤时。

    就猛地感觉到一股极为阴森可怖的斥力,从那万鬼窟中汹涌而出,将众人掀翻在地!

    还怒吼着,似要将他们淹没。

    应沧澜回身:“护法!”

    是化神期修为的大能恶魂!

    大能坠魔,魂成恶魂,这在几百年前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他们没想到,谷主与夫人神魂保存如此完好,万鬼窟中却有如此恶魂。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保全的。

    应沧澜剑气一滞,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却来不及捕捉。

    众人也还未动手,那洞穴之中,却猛地伸出来一根极为眼熟的触手。

    众人皆是惊怔。

    和文皓更是音波偏斜,脸色阴晴不定地立在原地。

    触手足有一座山峦那么高,深蓝睥睨,像极了某种上古魔兽庞大的躯干之一,然而那触手却没有对准他们,而是在万鬼窟上,猛地一砸——

    万鬼道都被震动地跌宕起来,鬼魂扭曲着退后,敬畏地离开万鬼窟。

    而程悦没能护住的两个魂魄,被拦在那巨大触手后,呆呆地不知道在漂浮着做什么。

    化神恶魂勃然发怒,紧接着就开始斗法:

    此等魂魄相争场面,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他们毕竟还是活人,在这里待不了太久,只能也跟着退后。

    但触手没有动手。

    它不知是不屑还是已经不听驱使了,将那魂魄拦住之后便闷不吭声地受那恶魂撕咬。

    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们的魂灯快灭——万鬼道也要关了,他们需尽快离开的时候,那化神恶魂已经怒啸一声,不甘心地钻了回去。

    而那章鱼触手也猛地消散了。

    简直就像是知道那恶魂会在此刻暴动,而特意在这里抵挡了一时半刻一样。

    程悦下意识向前,被覃清水拉住:“师妹,出去再说。”

    程悦不肯:“我还没有给他们立下结界!”

    应沧澜也去接应程悦,还没开口,眼前景象便代替他将话全都说了:

    深蓝色的巨大触手不知何时剩下了一小截。

    和那小章鱼极为相似的,但更加深,更加腐败颓丧了的,看着就不祥的墨色,断裂的触手,勉强支撑似的围在了那鬼魂身边。

    筑成了结界。

    紧接着,让和文皓都接受不了的一幕发生了:

    那触手本就被那化神恶魂撕咬去不少——

    他们不知鬼魂如何滞留此地,但看他们相互吞噬也能猜测得出来这约摸和夺取他人气运一样,撕扯旁的鬼魂的神魂,自己也能壮大一分——

    如今不知是不是出于保护的目的,盘亘在鬼魂周围,看起来只是和那章鱼一般,是弱小的幼年体。

    这样被撕扯,更显得薄弱透明,要融化了似的。

    程悦自然想阻止。

    但那鬼魂竟然像是也被同化了似的。

    被程悦呼唤不醒,程悦痛哭不醒,但那触手护住他们了,他们竟然开始撕扯那触手中残余的神魂,而且怎么扯也扯不开。

    程悦心中闷痛,骤然喊:“父亲,母亲”

    神算阁众人才堪堪将她拉出万鬼道,但程悦仍然想往下冲:“他们怎么能去撕扯别的鬼魂的神魂,他们这样做便不再是修士了——”

    “他们本来也不是修士了!”

    万界山的阴风从他们身前身后刮过,衬得此界永无日月的黑,也像是凝固了的湖水一般。

    众人置身其中,竟感觉十分寒冷。

    应沧澜:“他们不吞噬别人神魂,便不可能存活。”

    万鬼道接纳鬼魂无数,可每日无法被超度直接散去的魂魄何其之多。

    若不是有那神魂支撑,他们早已消散,怎么可能等到他们来。

    程悦当年也来万鬼道找过,但是因为修为不足,外加父母的神魂早就灭了,她便以为他们入了轮回。

    她没有想到他们会滞留此地,没有想到自己会硬生生错过数年。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的神魂还停留在这里,明明怨气深重,却从来没有被那化神恶魂吞噬过。

    程悦哽咽摇头:“魔界有那么多魔兽化形,八鞘更多,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他如果真的能救她父母,为何当年还要带着那些魔族屠尽他们满门?

    和文皓也捏紧手中长笛,一直到他们烧了那任务卷轴,看到下任务的人为他们指引的方向,应沧澜才低声:“先去寻扶桑树吧。”

    那触手神魂难以凝实,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关山在查阅典籍,听到方恢前来拜见,叹气传人进来。

    方恢本来是离了神算阁独自来拜见师尊,眼见师尊竟与那日掌门一样,眉眼间多了好几缕暮气,心间酸涩不已,深深拜下。

    “弟子不肖。”

    这话他阻止盛梳将人换回万剑门的时候已说过一次,如今再说,无非是深恨自己没能将师兄带回,又眼睁睁看着燕无争陷入了更加两难的境地。

    回来之前,应沧澜问他若是他会不会将燕无争若是不被炼化,此界必然因燕无争飞升而崩塌之语告知师尊。

    方恢当时哑然无法应答,但其实心中洞明,他其实是无法告知师尊的。

    不止是师尊,这世间任何一方大能,任何一个弟子,一个修士,都是无法被告知的。

    因为他们一旦知道活着的条件是燕无争死,想必想也不想便会让师兄去偿命。

    方恢用力闭眼,心中怆然,这就是他多年来嫉恨不满的不公与偏心啊!

    这就是燕无争多年来享受的那些一等资源,一等扶助,而后不必沈扶闻威胁,也不必天道诅咒,便必须要做的报答。

    一人换天下,这交易是何等划算?但如果这筹谋中心的人不是燕无争,方恢也是不会有任何疑议的。

    可偏偏是燕无争。

    修仙界人才济济,都说为天下卫道。

    譬如圆佛宗那样的大宗甚至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可他们又见谁有人真的割肉喂鹰,舍身入狱?

    他们知道师兄是为了无数轮回才不得不与沈扶闻立下契约,还不是一样,由着无量尊者对沈扶闻动手。

    方恢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若不是沈扶闻还念着那一点旧情在,若不是师兄恰巧与沈扶闻相识,他们会顾念师兄还在沈扶闻手上,他的神魂一日不停受着被炼化的苦楚吗!

    他竟还要亲眼看到才知师兄自甘被炼化,还要沈扶闻提及,才知道悖逆天道的代价!

    师尊虽然不问,他也不预备说,可方恢心中却还是被心禅地中那一幕所见魔障困住,境界波动已是寻常,心脉更是抽痛难忍。

    他深深垂首闭眼,甚至能看见某一世杜无悔对燕无争挥出的剑。

    他还是那袭素衣,面对杜无悔的怨恨,质问,也只是设下结界拦住杜无悔自裁。

    杜无悔说他不配称大师兄,年纪在凡间尚且弱冠,也算不上什么而立耳顺的青年听他骂过后,沉静瞳孔望了独步峰上的雪色一会儿。

    然后说:“师弟不算诳语。”

    燕无争:“百死不能赎罪,我与少宗主之位也是的确不相配的。”

    于是他独步问剑,于是他及冠金丹,持剑等众人来擒他的时候,低首看了泱泱弟子一会儿,便弃酒而笑。

    往日那个冷傲孤高,自矜身份的燕无争,和那个洒脱散漫,不问宗门的燕无争重合在一起,融合成了他那招血刃锋锐,却不夺任何弟子性命的,平静:“裂云。”

    他破不了这世俗天道,也逆不了这朗朗乾坤。

    于是他只能将自己杀了。

    不止杀了,还要炼化神魂,终止轮回,才能对那天道说一声:我不成仙。

    只成魔。若成不了魔,便在师兄师弟眼中做一回魔罢。

    方恢直不起身,等掌门来,谈及藏书阁长老有事要寻关山,关山才挥袖离去,留下掌门看着方恢。

    默然片刻,道:“宗门会为他立碑。”

    方恢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无数质问卡在喉间,只说出两个字:“掌门。”

    他甚至感觉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多想,多想像那日宗门问审,众人都怒目相对那样,对掌门问上那句,多想如同看到幻境中那数百世轮回,站立不稳一般,石破天惊将这真相抛出,让掌门知道师兄是多久才走出那秘境,多少次杀我,才能走到炼化神魂。

    但掌门仍然巍然不动。方恢跪在那,只能看到掌门无风不动的衣角。

    怀素真人境界其实已经跌落了。

    但他仍然闭眼冷然道:“修仙界不能有两个沈扶闻。”

    方恢嗬嗬地笑起来,感觉鲜血在随着话语怨愤疯狂涌出:“好一个不能有两个沈扶闻。”

    掌门弟子原本是来告禀,便感觉那结界中有灵气疯狂乱窜出来,叫他们不知里面发生什么,仍感觉心惊肉跳,他们拔剑:“师尊!关长老!”

    方恢厉声:“你们不愿见到此界灵气耗尽只为助师兄成仙,便借口怕师兄也为自己的仙身而牺牲此世。”方恢腿僵硬地几乎站不起来,伸出来的手却不住地去够要走的掌门,他不甘心,他无法不怨恨:“可是师兄又何曾想过牺牲此世?!”

    掌门已挥袖走了,身后方恢声音还在凄厉扬起:“他分明从此世倒转起便在耗尽自己的仙格神魂!”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方恢早知道师尊和掌门不会厚待师兄,修仙界不会厚待燕无争,但知道他们心知肚明,还是想要这样牺牲他。

    还是想要这样将此界兴亡都压在他身上,叫他满身污名,无法辩解,不能辩解。

    甚至连来世都没有!

    方恢还是不免红眼嘶声:“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掌门闭眼,从离开起便跟在神算阁众人身边的水镜正式破灭,消失时,水镜还停留在燕无争那心知肚明后默然闭眼的一瞥上。

    他知道记忆抹去大概是失效了,也知道万剑门大概会不惜代价将他带回。所以那一眼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求请。

    那个在他峰上挥剑三百下后又回到毓秀峰向闭关的沈扶闻告禀,今日又学了什么剑式的少年垂首。

    “你们走吧。”

    他知不会有人救他。也无需任何人救他。

    **

    程悦他们找到噬鬼王的时候已经是日暮。

    虽然途中赶路耗费了些时间,但要在毗邻的鬼城中找到这样一位臭名昭著又大受欢迎的鬼王实在不难。

    毕竟噬鬼王是唯一一个不在万鬼道却可任意吞噬神魂,又偏偏喜好吞噬妖魔鬼怪,而非修士神魂的鬼王,被鬼魂排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他好歹是鬼王,总有些排场,一来二去,都不用问路,便轻易找到了他的位置。

    “万鬼道接纳不往生的冤魂,这鬼城又为何有这么多的魂魄?”

    应沧澜已靠着伪装将情况摸清:“不是所有鬼魂都可往生,罪孽深重的要入冥河和十八层地狱,把罪孽偿还清楚,才可入轮回。”

    “所以这里的都是不愿受苦的鬼?恶魂?”

    应沧澜默然点头。

    噬鬼王身形巨大,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肚皮倒不鼓胀,看着也不过是个寻常鬼怪,然而手边的魂魄却是越聚越多。

    见他们来,眯了眯眼,便也没有多问:“你们终于来了,是要勾走名单是吧,在这了。”

    像是极为不耐,终于等到了人。

    “什么名单?”

    噬鬼王看了眼程悦,露出个笑:“自然是入冥河的名单。”

    噬鬼王会吞噬鬼魂,但仍然能混成鬼王,名单便是原因之一:“看到这些鬼没?他们有的会被打入地狱,有的需要服役,还有的,要在冥河走上一遭。这数百年来有无数人鬼魔诱惑我,想要除去自己的名字,但是。”

    他往后靠:“也只有那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罢了。”

    这人自然是沈扶闻。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天道的任性了。盛梳说它喜欢血海深仇剧本不是没有理由的,原因就是,神农谷被屠戮殆尽虽然是天道剧情中必经的一环,但将他们投入冥河却是没有什么理由在的,纯粹是让女主觉得自己差一点点就来晚了,或者这一途实在过分困苦了。

    原本在原剧情中,神农谷众人的魂魄在万鬼窟中互相吞噬,也算是犯了罪业,被投入冥河相当合理。

    但问题就在于,盛梳因为马甲心软,这一个剧情是没有完成的。

    也就是说天道在这里放的,和开大BUG一样不可更改的设定,逻辑上是不合理的。

    因为神农谷众人的魂魄压根没有被投入冥河的理由!

    盛梳知道冥河还有一个名册设定,而这个名册原本和生死簿一样是不可更改的时候还有点头疼,后来天道不搭理她之后,她就开始摆烂直接硬上了。

    你不改是吧?信不信我让仙君马甲镇压你?

    原本这个BUG她还打算找别的理由来圆的,现在临渊马甲都快散了那算了,交给主角团解决吧。

    所以盛梳下了那个扶桑的任务,小小地给主角团开了一个挂就没管了。

    神算阁没问到改的人是谁,看到那名册上,赫然写着神农谷众人受冥河洗涤三百年。

    程悦翻来覆去,神思不属,满眼恍然。

    就连和文皓都手指青白,抿唇厉声:“这怎么可能?神农谷当年分明是无妄之灾,天理昭昭,怎么可能让师父师娘他们受此酷刑!除非——”

    他像是被谁掐住喉咙。

    除非在天道眼中,神农谷众人本就属于该被惩戒的那一方。或者。

    应沧澜手指又握了握剑柄,去看程悦:“或者,有人像燕无争一样,强行逆转了他们的命数。”

    所以天道责罚。

    神农谷众人只是神魂被保留,尚且被降下了这样重的惩戒,那那个主犯呢?那个和燕无争一样大逆不道,竟敢如此强行篡改天道意志的人,他受到的惩戒会是什么。

    和文皓:“他可是魔种!还坐上了魔族少主的宝座,不管这名册说明什么,暗示什么,他对神农谷犯下的罪行无可辩驳!”

    他转头,色厉内荏:“再说这也是你们猜测,根本算不得数不是吗?而且他要是真的能改,为何不能像燕无争一样阻止,而要自己带人来,他在魔界那数年手染鲜血又难道是谁逼他吗?师妹!”他不想劝神算阁的人,他们都被沈扶闻燕无争蒙蔽,以为世上就是那么多背负苦衷口不能言的人,但和文皓不会。

    他只知道神农谷被毁,被焚的惨状都是真实的。

    而且,他仿佛又抓住什么:“下这任务的不知是谁,他的话也未有印证,说不准这就是他与沈扶闻联手做局骗你。”

    程悦满脑子混乱,说不清话。

    但其实有一个办法是可以印证的。

    覃清水:“冥河水。”

    她回忆自己修卦时看到的话:“若是师妹亲眷都被惩戒,那临渊强行拦下,总也会被冥河水洗涤吧?即便他们还没到入冥河涤过的时辰,天道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临渊,只要在相似名册上一找他的名字便可以了。”

    临渊是魔族少主,若是正常,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惩戒鬼魂的名册上的,但若是他真的有苦衷,天地焉能放过。

    只怕早已和燕无争一样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即便名册上不记录,拿冥河水滴一滴也是能看出他是不是入过冥河的。

    和文皓也猛地挥笛,将那名册扫下,快速翻阅,又捏诀试探过后,厉声:“这上面根本就没有临渊的名字,我保留的那一点点神魂也完全对冥河水没有反应,天道为何独独放过他?师妹,这噬鬼王分明在联合那临渊骗你!”

    噬鬼王随意扫了和文皓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受那仙君逼迫要在祂或这几人来时划掉那一百多个魂魄的名字,又没有其他义务。

    “妖魔勾结,本是应当——”

    程悦也猛然合上那名册,握住法器,低声:“师兄。”别说了。

    她转身:“我说过了,我会替他们报仇的。”

    盛梳刚睡醒,其他三个马甲还休息着,借助仙君马甲灵力看到这一幕,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怎么回事?!

    我虽然没指望着靠神农谷众人魂魄能洗白,原来保留也不是为了洗白,但主角团你们也不能自己脑补,脑补得不合逻辑后就来怪我吧?要怪就去怪天道不讲逻辑非要让神农谷一百五十多人祭天啊!看到这还觉得我临渊马甲更黑了怎么回事!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临渊马甲也更改了天命,被天道惩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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