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盛梳也是服了。

    没想到主角团转身欲走的时候, 噬鬼王却拦住他们:“慢着,我观你们行迹匆匆,不像是来为那位办事的啊。”

    他眯眼:“莫非是借着来办事的借口, 刺探鬼城机要?”

    应沧澜与程悦对视一眼,心知这噬鬼王是借机发难。

    晋起已暗暗摸向了背后的刀。

    那噬鬼王却一甩手, 手边作为口粮的鬼魂霎时间膨胀变大,围成一堵鬼墙。

    噬鬼王哈哈大笑:“既然你们这么不自量力, 不如就留下来给本王加个餐吧!”

    行吧,主角团陷入了反派剧情, 盛梳也可以留出时间好好思考临渊马甲这边怎么圆了。

    结果转过头就发现小章鱼无知无觉地甩着触手, 在被两个马甲捏着玩。

    盛梳:“”

    不怪她当时把理智情绪统统抛给小章鱼的时候没有感到一点不方便。

    某种意义上来说, 理智这种情绪对她和马甲来说确实没什么用。

    小章鱼呼噜呼噜要往本体这边靠。

    盛梳:“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冥河水也没有反应, 说明你没有被天道惩戒。”

    她低眸:“那我们要往主角团这个思路走吗?”

    要走倒也不是不行。

    但天道放过临渊确实于理不合啊, 难道要说因为临渊是注定的魔主,所以天道不想让他提前下线就放弃了?

    章鱼马甲呼噜呼噜:“还有魔军。”

    盛梳:“”

    是噢, 她想起来了。

    临渊勉强能化作人形后, 第一时间推开了要拽自己触手的马甲, 等本体也上手终于放弃了。

    “我在魔族那边做的就是操练魔族军队。”

    虽然从本体这里知道不用当反派反而要洗白之后,就把操练停下来了,但是依照临渊魔族少主声名鹊起的这个程度,应该很快, 魔族少主蓄意起兵这件事就要传到修仙界来了。

    盛梳叹:

    “所以这个逻辑的最大BUG不在于你没有被天道惩戒,而在于你做了这么多坏事,肯定在魔族那边有很高威望, 而我们却得让天下人相信:

    覆灭神农谷,十几岁就入主魔族并成为了少主的天生魔种, 是个好人。”

    真棒。

    要不她还是死遁吧。

    临渊都兜帽都落下来了,低头让本体帮自己拉起来。

    少年清俊的眉眼看不出任何是少年魔种的迹象,只是因为人设问题显得有些冰冷,现在眼尾微垂的模样罕见的有些乖巧。

    而且因为本体是八鞘,即便化作了人形,他的皮肤也冰凉雪白,像是细雪。很好摸。

    说起来,她好几个马甲都是寡言冷淡这个人设。

    因为反派大多都是出于感觉不到温暖,也理解不了情感这个初始设定,但理解不了感情的人怎么可能心存善意,温暖向阳呢?

    盛梳叹气。

    除非他也和燕无争马甲一样是因为轮回太久才变得冷漠,或者和仙君马甲一样感受过温暖又被抛弃。

    可是仙君马甲这么洗了还是不够白,主角团还不是天天来抢人,把仙君马甲当仇敌?

    想着想着,其他三个马甲也开始跟着本体发愁。

    这会儿都默不作声地在本体身边,这个拽拽头发,那个摸摸手指,这个贴贴面颊的。

    一边划水一边唉声叹气。

    本来指望马甲分担,听到连贯叹气顿时觉得烦恼xN的盛梳:“”

    她哼唧着往最冷最适合这个时候抱着的临渊马甲身上凑,感觉脸颊相贴后,舒服地喟叹一声。

    要是可以天天这样就好了。

    临渊马甲若有所思。

    “我和主角团说我能把后续推演出来,主要是想把仙君马甲来找我的逻辑理顺,让他们及时去寻找神农谷众人的神魂和解释扶桑树的来源,并暗示我可以代替女主的神算子体质。”

    “说我神魂快消散了,也只是示弱。”

    盛梳点头。

    所谓天生剑骨,佛骨和炉鼎那些,自然不是盛梳瞎编乱造。

    事实上,这正是沈扶闻在被发现筹谋天生剑骨前想谋夺的几样特殊体质修士身上具备的仙骨。

    而主角团的应沧澜和程悦,恰好分别是天生剑骨和神算子。

    这自然给了盛梳不少灵感,不是,可以串联的地方。

    所以她当时想的是怎么样都要让临渊马甲把话说完,然后让女主稍稍欠临渊马甲一个人情。

    神农谷那事她没打算洗。

    因为再怎么说神农谷也是覆灭了数年,她护着神魂,难道就能说明临渊马甲做的对了吗?

    可不洗白马甲就会魂飞魄散

    临渊:“可是我们能推算的只有天道提到的一部分剧情,如果之后露馅了怎么办?”

    盛梳:好问题。

    沈扶闻:“那让你以后不能掐算就好了?”

    燕无争:“还是太温和了,有没有更强烈一点的”

    众人一顿。

    盛梳眼睛一亮:“好主意!”

    噬鬼王其实不难解决,只是它手边因为畏惧它威势而聚集的鬼怪众多,消耗了众人太多的灵力。

    等到鬼门大关,噬鬼王更是嚣张无比:“凡人留在鬼城,不出三日必定被同化成鬼魂,不要害怕,堕入我万鬼道的拥抱吧——”

    然而声音却倏地一顿,紧接着那噬鬼王的声音便变得恼怒无比:“谁,究竟是谁,神魂这么弱还敢擅闯我鬼城!”

    鬼城修士难以停留太久,更不是寻常修士可以攻入的。

    要知道鬼城可不止噬鬼王一个鬼王,而且它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其他鬼王实力要远胜于它。

    谁知道噬鬼王见利胆起,竟然敢仗着神算阁众人才去过万鬼道,身上沾染了太多鬼魂气息,强行留人在鬼城。

    而来的这个,暂时看不清楚是人是妖是魔,但很明显,鬼气也很深重,否则不能直入鬼城。

    落在噬鬼王眼里,那几乎就是一顿大餐。

    但没等它动手,那神魂便一柄短刀甩出,紧接着猛然跃向前方,挥手,斩断包围神算阁众人的鬼魂手臂!

    覃清水本想道谢,骤然看到他的脸,猛地一怔。

    竟是临渊!

    少年模样的临渊眉眼仍然不显稚嫩也不显年岁,仿佛永永远远地停留在某个年岁上,神魂也并非完整的神魂。

    说来可笑,要说恨,程悦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恨临渊的人。

    但偏偏是她,将人完整神魂召出来被沈扶闻带走,而如今留下的都是不知什么时候布置下的神魂。

    覃清水脸色有点诧异,晋起也握刀:“又是它。”

    若说之前那个八鞘她们不敢认,那这个一模一样的少年,必然是临渊无疑了。可他为什么会来?能来此?

    晋起不修卦,但一些常识也是知道的:“沈扶闻那样的大能敢分裂神魂是因为他们是化神期修为之上,分神也可继承他们一部分灵力。”

    “可临渊是魔,还只修行了十数年,怎么可能把神魂分裂成这样?”

    甚至都不能说是分裂了,简直是撕扯成了小块。

    和文皓嗓音微冷:“传闻八鞘为上古魔兽,生命力极为顽强,一根触手便可分裂成其中之一,他现在来,不是想混入我们之中就是与这噬鬼王有什么仇怨,怕什么!”

    他说得也是,众人也就不管临渊,静下心来专心对付噬鬼王。

    可噬鬼王却像很畏惧临渊,没打多久就跑了。

    众人立刻出手,想抓住那神魂问话,临渊的神魂便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地没停留,便消散了。

    和文皓脸色很不好:“他到底想干什么?知道我们看出端倪想毁尸灭迹吗?”

    程悦也紧紧按着父母给她的那个罗盘,回去路上归心似箭。

    等真的从烧掉卷轴那得到一颗泛着荧光的种子的位置,才赶忙赶去万鬼窟中。

    却碰见了沈扶闻。

    准确来说,是沈扶闻模样的临渊。

    被下锁魂咒,神魂便会被迫受对方控制,有时还会与对方融合,化作一人。

    之前在秘境中,沈扶闻便是在这里强行融合了祂与燕无争的神魂,让燕无争跌落万鬼窟,险些毁了他一双眼睛。

    而如今这颀长的身影笼罩在临渊上方。

    带着兜帽身上纹路还是神农谷弟子式样的少年半跪在地上,手掌磨着粗糙砂砾,浸出血,身边鬼气弥漫。

    一伸手。

    那护住神农谷谷主夫妇的触手便与他融合,看得程悦和和文皓都是脸色一变,应沧澜也眉心微沉。

    晋起说得没错。

    一般人之所以不能轻易分裂神魂便是因为神魂分散与融合都需耗费大量灵力,临渊虽是魔族,修仙品阶与他们不同,但也不该区区年纪便到了化神才对。

    是沈扶闻在帮他?

    还是临渊还隐瞒了什么?

    众人皆心生警惕。

    那少年的神魂却和触手融合得很好,但还是透明的,之后,甚至像水的波纹一样晃动起来。

    紧接着,他慢慢地站起来。

    临渊身影瘦削,身上像是沁水一般,被沾湿,人的影子也快化了,虚影中有八鞘在闪现。

    和文皓其实已经想动手了,传音中也在疾言厉色说,临渊如今已经维持不住神魂,沈扶闻如今也只有一个灵力虚影在,根本不必惧怕。

    但还是被应沧澜拦住。

    他想知道临渊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那个走一步便如同水镜一样晃动,满是涟漪,根本立不稳的影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和文皓担心他有什么企图,拦在程悦面前,其他人也下意识祭出神器。

    于是结界阻拦,他便又回过身去了。

    这一回身,竟然置身茫茫大火,在直直下坠的万鬼道入口中,慢慢地往一个地方走去。

    他甚至看不见神算阁众人,众人也只能听到模糊而严厉的怒声:“临渊,你想干什么!”

    似乎有人推搡过来,又似乎有人对他出了手,戴着兜帽,身形瘦弱的少年踉跄了一下,但是仍然往前走去。

    怎么拦也拦不住,怎么怒骂也挡不了。

    前方逐渐有很多声音响起。

    粗粝,充满暴戾,简直就是当年放火屠戮了神农谷的那一批人,他们怒骂呵斥抽打着:

    “别以为你带了路我们就会放过你了!”

    “别以为你是魔主的儿子我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天生魔种,也要我们承认你才能坐上那个位置!”

    又想起当年遭遇,和文皓咬紧牙关。

    程悦也不想再看了。

    但是前方忽然出现水声。

    没有人,也没有魔族,只有汹涌大火的场景里。

    临渊忽然踏进了水里。

    和文皓记得,临渊是最讨厌水的,平常哪怕是浇水,他也不愿意靠近分毫,法诀一个和水有关的都没学过,去看水田更是远远避开。

    但他现在却往水里去了,而且是听不到那些魔族斥责声似的,往前面走。

    那清晰的水声像是闭上眼睛也能在他们面前完美复刻一样。

    他们清晰地看见听见临渊是怎么走进水里,怎么变大,怎么成为那只巨大的八鞘。

    然后——

    他看向前面的人。

    不算清晰的影像突然有画了。

    少年兜帽滑落,露出神色苍白但神情平淡的一张脸,因为年纪尚小,面部轮廓显得十分稚嫩。

    程悦握紧法器。就是因为这张脸,她和父母动了不忍之心,才让他将迷魂阵的破阵之法透露出去,招惹了祸事。

    沈扶闻一袭白衣立在神农谷的神农水上方。

    秘湖圆整如境,少年立在其中,浑身湿透,像是突兀上岸的鲛人,神情甚至都没什么波动,兜帽也落在脑后,布满了神农谷花花草草的纹路。

    他抬头,说:“救救他们。”

    沈扶闻仍然是燕无争秘境里那个样子,淡漠平静:“他们已死,我救不了他们。”

    说罢,竟然像是只是来看一眼,临渊却伸出手,拽住了仙人的衣袖。

    可实质上仙人天衣,乃是灵力所化,仙人不愿,又怎么会被拽住呢?

    于是沈扶闻低眸,缓声:“若你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可以帮你。”

    临渊:“他们死了。”

    沈扶闻:“若有扶桑,则活不难。”

    临渊好像听不懂,又好像懂了,他抬头重复一遍:“他们死了。”

    沈扶闻于是看他:“看来你已经明白你要付出的代价了。”

    临渊慢慢地低头。

    当初在神农谷时,临渊总是在迷魂阵中迷路。

    众人以为他是记不住迷魂阵解法,才每次都需要人解开阵法才能走出来,为了不耽误事,这张总需要人去阵法里面捞的脸,神农谷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这脸仍然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心机,湿漉漉的。

    在月色映衬中他甚至不像个魔族,比凡人看上去还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那些魂魄正在他身后狰狞地嘶叫着,似乎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装作无辜的少年。

    为什么一遍遍走通迷魂阵还要泄露给魔族。

    为什么眼睁睁看着神农谷被灭现在才假惺惺地说要来救他们。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可以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能感化他那颗身为天生魔种的心。

    但是下一秒,他的心就被剖了出来。

    众人没料想会看到这幅画面,心悸一瞬,少年却空茫茫地站在那,八只触手若隐若现,而后慢慢地垂落下来,淡蓝色的血染红了秘湖。

    他想拔腿出来,也想移动,最后却只是低头看了眼身下,看着那些淡蓝,深蓝,最后变成金色的血落下,然后看着自己的触手断裂落在湖里。

    秘湖本来在月色下盈满,触手落入,理当溅出水来,但那触手这么砸下去,湖面仍然安静静谧。

    像那个被水覆盖的少年一样。只是个影子罢了。

    通入万鬼道的天坑开始旋转变换,而沈扶闻的身影也在其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六年之后,我会来取。”

    临渊:“六年?”

    沈扶闻略一颔首:“神农谷复位之日,就是你魂散之时。”

    临渊的声音慢了,像是秘湖中央的挽心莲,被什么牵绊了盛放,花瓣在徐徐打开,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庚子时仲。”

    晋起反应最快,猛然出声:“六年之后,庚子时仲,那不就是——”

    仰面栽入水面的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秘湖的水涌上去,像是他之前排斥了很多次,那样不顾一切,前赴后继地覆盖住他的身体。

    一直到那只到生命尽头的八鞘都融化在水里了,那些水滴也没有片刻地逃离。

    它们占据着那方寸之地,目睹一个魔族生命的消逝。

    一直等万鬼道安静下来,神算阁众人才看清,原来那并非秘湖的水,而是冥河水。

    冥河水,有人说是自天上弱水而来,腐蚀性极强,若是罪孽深重,浸泡其中会发狂魔化,永世不得往生。

    若是没有罪孽,也不会好受。

    因为这冥河水本身是洗涤你的神魂,它会一点点像他们看到的那一幕一样,将最强大的神魂消融。

    神农谷众人的神魂在原剧情中没有被轻易腐蚀,是因为他们功德深厚,有金光护体罢了,但仍然万分痛苦。

    而临渊却没有功德,他甚至没有在里面待多长时间,便整个融化在了那据说是弱水的冥河水里。

    可他们用冥河水试探他神魂痕迹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反应!

    沈扶闻的虚影在万鬼道上方若隐若现。

    祂不像是仙,不像是魔,却似乎很偏爱万鬼道这样的地方,也似乎很喜欢看到他们因祂出现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只有应沧澜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那个万仞千壁下偏头等师妹将他头发挽起的少年。

    他为何一定要这么做?神农谷数百条人命——

    “他当然不会有反应,”沈扶闻听到他们心中疑问,侧头,“因为他早已死去。”

    六道三界,怎么会记载一个魂灵的姓名?

    神算阁众人勃然变色。

    仙人侧眸一句,便引得下方众人脸色变换,祂看也不看,只是将什么东西收在掌心。

    清亮剑光划过,将祂的动作打断,沈扶闻才冷眼看去,竟然没和应沧澜计较。

    而那被沈扶闻要收走的东西,也被他们看了出来是什么。

    那是一颗八鞘心。

    八面玲珑,泛着浅蓝色的光,似乎现在还联结着那少年的经脉,支撑着他从神农谷外一步步走到魔族少主的宝座上。

    但现在,它只是一颗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表面莹润,却只是一颗死物的一颗心罢了。

    应沧澜甚至在上面感觉到了临渊神魂的气息,握剑的手不免青白,猛然抬头:“沈扶闻,你——”

    “将人神魂确实从未有人做到过,我也不过是未雨绸缪,找人试验一二罢了。”

    这样说着,仙人淡然拂袖将那颗八鞘心收入袖中,而后俯看他们道:“说来维持他存世六年的代价,也远非一颗八鞘心能偿还,况且他还仗着自己是魂体,肆意分裂自己的神魂。”

    众人都想起他们见到的那些触手。

    高如山峦,深蓝遍体。

    他们本来还很奇怪临渊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分裂神魂,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根本不是在分裂自己的神魂,而是神魂早就已经离体了。

    那个害死了神农谷一百五十条人命,带魔族将神农谷毁于一旦的少年,在那一日大火之中便已死在那里。

    所以,这六年他不过是借着沈扶闻,借着不知道为何要继续停留此世的执念,不断地在此间徘徊?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他被召去水龙吟上,便说,他的神魂要不了几日就会消散了

    程悦喉间剧痛,一时之间分辨不清是真是假。

    但和文皓很快发现矛盾之处:“胡言乱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他早为神农谷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当初又为什么要带魔族将神农谷踏平?!而且他还做了魔族少主,一个魂体,能够做魔族少主吗?”

    沈扶闻:“谁说他只有一个魂体?”

    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那八只触手,不过和临渊的触手不同。

    那只八鞘在保护神农谷神魂的时候,分明是浅蓝色而且巨大,没有攻击性的。

    哪怕那化神期恶魂用力撕咬,他也只是默默地守在那两个魂魄身前,甚至他们反过来吞噬他,他也没有怨言。

    但沈扶闻身后的触手很明显是那八鞘心炼制成的法器,才有的法宝法相,冰冷森严。

    覃清水失声地看着那染上仙人灵力,宛若被抽剥出心骨,做成装饰乃至笛身的八鞘魂体。

    她是医修,但也知道其他道的修士,很多也会排斥拿灵兽尸骨炼制成的法器,因着灵兽越发有灵气,甚至拿来炼丹炼药都很少。

    可是眼前那个之前才活生生出现的人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器物。

    “你真是疯了——”晋起厉声的指责还未说完。

    沈扶闻却已抬手,将那不知何时又拿出的八鞘心抛在虚空之中:“这里面每一根触手,便代表一个分魂。”

    魔族之所以能长胜不灭,成为修仙界的心腹大患,入魔修士甚至会衍生出入魔鬼这样的魔物,就是因为。

    魔族的神魂强度确实不似常人,而天生魔种这样的魔族,也理应是有一点保命手段在的。

    分魂,便是魔族神魂可以长期存在的关键。

    但寻常魔族都是以此保命,谁会牺牲分魂只为让自己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临渊用他剩下的七个魂体,在世间强行停留了这六年?!”

    “你撒谎,”和文皓眼中血色弥漫,他根本不相信沈扶闻说的,他根本不相信临渊会那么蠢,将魔族引进来自己之后又丧命于当年的神农谷,除非。

    和文皓骤然失声,耳边轰鸣。

    似乎有谁在答:

    “除非,一开始魔族就不是他带进来的。”

    和文皓心间剧痛,生平第一次,他松开了握住长笛的手,没有去看他唯一在意的师妹。

    瞳孔已经在怔松之间被什么暗红色的锈迹给染红了。不。这不可能

    沈扶闻看向开口的应沧澜。

    应沧澜喉间滚动,他很明白地感受到那颗八鞘心让他的神魂剧烈颤动着,不是因为物伤其类。

    而是因为,他在听闻神农谷灭门惨案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神农谷众人尚且可以借扶桑树重塑神魂,但是被炼化的少年永远不可能再有苏醒的一天了。

    他在魂归之时,甚至还回了头。

    应沧澜闭眼:“他只是靠着推演算到了。”

    所以他一遍遍地去走迷魂阵,想要找到阻止魔族进入的方法。一遍遍地不愿意靠近水田。

    他也的确不怕水。

    临渊能推算到扶桑树能令他们死而复生,自然也能推算到,水,这本该令原形八鞘的临渊最亲和的事物,最后会成为他的埋骨毁魂之地。

    所以他才会害怕,他不是怕水,他只是怕死。

    可神农谷覆灭那一日,他还因为被溅水弄脏了衣裳。

    和文皓把他拉进厢房让他处理,还问他不是一向不喜欢水吗为什么还会被弄湿。

    所以他只是想试一试。

    和文皓的长笛几乎被捏碎。

    那个少年蹲在水田边上,看着他们在秘湖之上修炼,用秘湖的水灌溉灵植,毫不畏惧,然而只要一碰到水就会想到神魂俱灭的痛苦。

    他甚至问谷主夫妇,能不能将这片秘湖填平,把所有的水田都变成旱田。

    大概是以为,这样掐算的结果就会不准了。

    “可他还在让那些黑衣人找我的下落,他和他们里应外合”

    程悦脑海中这样喃喃,但心中境界波动却极为剧烈,甚至隐隐有了跌落征兆。

    舌间刻骨铭心的血腥味,几乎让她在清醒与疯魔边缘徘徊缭乱。

    如果从临渊并不是有意将魔族引入这一点出发,其他的都很好解释。

    比如黑衣人为什么听他的话,因为他是天生魔种,又没有被波及,自然天然以为他们是一个阵营。

    以为是他带路让他们进来的。

    比如临渊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找她,因为他以为她也死了。

    他以为他们都死了,才想将他们的魂魄都聚集在一起。

    可是神农谷的大火连绵烧了三日,最后死的也只有临渊而已。那个神魂样貌至今还停留在十几岁的少年。

    程悦灵气紊乱,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因为临渊而攻心,法器像是被打断了筋骨一般疯狂震动嗡鸣起来。

    “你们也不必再寻他报仇了,”沈扶闻抬手,“庚子时仲已过,他已经没有神魂了。”

    晋起听到这,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沈扶闻早有预谋:“所以,所以在秘境之中你之所以能吞噬入魔鬼,甚至能吞噬魔气,是因为,你早就在炼化一个魔族!”

    甚至是一个天生魔种!

    临渊的身世那么特殊,半人半魔,偏偏魔族血脉又无比强大,若是死而不灭,是极为有可能的。

    甚至他当时再谨慎一点,不被沈扶闻发现,也可慢慢休养生息将神魂复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那颗八鞘心在月光照射下漂亮得如同炼器师精心打磨的法器,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装着一个少年,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沈扶闻:“六年是炼化得慢了一些。”

    祂似乎见众人怨气颇重,言语浅淡:“对他动手的可不是我,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覃清水都觉得胸口酸涩:“可如果不是你,他本来不会死!”

    八鞘分魂强大,只要其中有一个分魂不灭,他就还有再重来的一天。

    再不济,神魂也可以得到重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生永世被锁在自己的心炼制成的法器里,被人驱使。

    沈扶闻淡淡扫去一眼:“仙不问命。”

    仙人可以看见凡人命数,但从不会去主动询问甚至干涉一个凡人的生死,因为这是有违天道的。

    沈扶闻也确实没有插手,临渊的心被剖出来的时候,祂只是淡淡敛眸看着,像在秘境里引导燕无争那样,给了他一个选择。

    应沧澜等人被沈扶闻压制得直不起身来,口中也满是鲜血,但他们还是强行直起身,想要问祂,不怕天谴吗,祂如此心狠手辣——

    “况且。”

    沈扶闻握住那颗八鞘心:“即便我不将他炼化,他此刻也已经消散了。”

    “冥河名册。”

    冥河水为何会在那时候侵入秘湖将临渊几乎整个淹没?

    自然是因为,他代替神农谷众人受了他不应该受的过,也要受僭越的罚。

    临渊违背的规矩如此之多,祂不过是众多收取代价的人中,出手较为干脆的那一个罢了。

    第三十二章

    神算阁众人大怒, 和文皓更是笛音低鸣极具攻击性,很快便撕开灵力禁锢。

    覃清水却出声:“扶桑树!”

    扶桑树的种子原本就埋在万鬼道,从他们挣脱开沈扶闻的束缚那一刻起, 便华光大盛,明明白白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众人无法, 只得咬牙,转头去寻扶桑树的种子。

    那不染纤尘的仙君手握那颗八鞘心, 轻描淡写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那颗八鞘心幻化出来的淡淡虚影,在半空涌动着。

    程悦取到扶桑树种子后, 见那触手还悬在穹宇中, 心猛地被攥紧。

    她下意识靠近。

    那触手像是有意识一般垂下来, 表面覆盖着的水滴一般莹润的月光,衬得它温柔得像是月光草的枝叶一般。

    可程悦才驻足, 还没来得及伸手去碰。

    那触手便“哗啦”一声, 倏地破碎了。

    化作流光。

    这触手本只是法器的法相,法器被带走, 法相自然也就消失殆尽。所以最后程悦张开手指, 摸到的只是一片散了的灵气。

    和神农谷覆灭那日飘散的灰烬一模一样。

    程悦没有忍住, 在鬼气弥漫,扶桑高耸的万鬼道,捂住脸跪下来。

    扶桑树需要神土培育,若是灵气浓度不够, 还需特意栽种在秘境中。

    于是回去的路上,应沧澜让覃清水操控法器往万里海去。

    那里有万里海盛会举办借口的般若秘境,在大比之后召开, 应该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神土和可培育扶桑树的小秘境。

    覃清水点头。

    应沧澜也准备去换晋起,经过程悦身边时, 脚步却倏地一顿。

    程悦坐在水龙吟一侧,掌心是那两道魂魄。

    他们寄居在那个淡蓝色的小结界里,还在浅蓝色的水环里安安静静地游弋着。

    而程悦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睫微垂,视线轻茫,没有落点。

    应沧澜沉默片刻,在她旁边坐下,然后伸手,输出灵力想叫那神魂存在得更安稳一些。

    没想到刚触碰到那个结界,便看到里面波纹荡漾。

    紧接着,一只小章鱼爬出来,慢吞吞地。

    程悦视线就全都被吸引走了。

    她忘了八鞘是魔兽之一,忘了临渊本该是最应该被她报复的人,也忘了这个结界是临渊的触手分魂化的,只是视线紧密地追随着他。

    直到那只小章鱼慢慢地爬到结界顶端,疲惫地睡了一会儿,然后整只八鞘就融入那个新做的结界里。

    程悦才伸手,但还是慢了一步。

    “你知不知道魂体分裂后会以何种形式存在?”应沧澜脑海中突兀地想起沈扶闻的话。

    寻常神魂是不可能被分裂的,哪怕是可轮回的人,神魂滞留世间都会变成恶魂,所以临渊根本不是一开始便能推演到一切,按部就班地将神魂布置在万鬼窟,鬼城,和这结界之上。

    而是他一直在消耗自己仅剩的魂体,这些分魂才能及时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存在。

    譬如化神期恶魂撕咬神农谷谷主夫妇神魂时,譬如噬鬼王恼羞成怒想将他们留在鬼城后。

    他什么都算到了。

    甚至算到了噬鬼王会落荒而逃。

    “噬鬼王怕的根本就不是我们。”程悦哽咽,“而是他浅得不能再浅的十几分之一的神魂。”

    程悦猛地拉住他的手,身上蒲公英精的特征还没散去,绵软的绒花却已经湿透了。

    在应沧澜眼里,现在的程悦,就像是一株洁白的蒲公英,在极力挽留自己的洁白的花絮。

    可无论她怎么挽留,那些融化的细雪还是一刻不停地飞离,一刻不停地被她的泪水沾湿,然后往远处去。

    “他还能支撑神魂出现,他还没有被炼化,只要我们找到沈扶闻,还能将他救回来。”

    她突兀地想起被炼化到一半的燕无争:“他和师妹都是不想伤害任何人的人,他们都会阻止祂的”

    覃清水原本是来询问应沧澜要不要避开前方异状,见到小师妹这样,面露不忍:“师妹。”

    她按住她的手:“你别这样。”

    他们都知道,临渊早就死了。六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沈扶闻贵为仙人神祗,没有必要欺骗他们,更没有必要为临渊一个天生魔种粉饰太平。

    她其实还想说更多,但是低头说不出更多来。

    程悦不肯放弃:“可是他还能凝聚神魂”

    那个结界却倏地被一道音波打散。那八鞘仅留下的一点神魂也散了。

    众人猛地起身看去,才发现是双眼赤红的和文皓。

    他喘着粗气,还是那副存在感不高,似乎游魂一样的打败。

    往日众人从没仔细看过他的双眼,程悦也说,师兄不喜欢和旁人多交谈。因为和文皓在神农谷便是独来独往。

    他喜欢音修,但偏偏被谷主和谷主夫人收留,闲暇时也会学些医道,但最喜欢的还是音道。

    所以他得了被赠的长笛后,就很少参与谷内的修炼,但仍然每年都被师兄师妹拉着给他们吹笛演奏,说是为了助兴。

    其实和文皓哪不知道他们是怕他格格不入。

    他这样一个冷僻寡言性格的人,接受了那么多善意之后,才终于尝试着接纳旁人。

    于是那天看到临渊站在檐下,风铃作响,望着穹宇默然不语之后,和文皓起了恻隐之心。

    他将他拉了进去,给他施了清洁咒,又问他冷不冷。

    音修其实没有取暖法诀,但他们神农谷有。和文皓回去翻典籍的功夫,便发现临渊不见了。

    紧接着,神农谷便发生了滔天大祸。他却被困在厢房之中,没有死去,也没能救下神农谷。

    和文皓一直觉得那日他的厢房没能打开,他没有被抓住,是因为他对临渊的怜悯,让临渊心生仁慈高抬贵手。

    他也一直觉得神农谷只有他和小师妹存活,便是注定了他这个师兄要背上复仇的宿命。

    可是沈扶闻那一语过后,他不想相信,回到厢房,用寻魂音一遍遍地找临渊的神魂。

    覃清水说冥河名册上理应有临渊的姓名。即便冥河名册上没有,其他地方也该有。

    这么简单的寻魂步骤,他不信他寻不到。

    他也找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罡地圆六道外。

    他里里外外搜寻,只能感觉到萦绕在沈扶闻身边的一缕幽魂。

    那幽魂悄无声息的,甚至没有什么意识和睁眼的机会。那只是神魂被碾碎之后留下的一缕余音罢了,是五弦琴被斫之后留下的吸引仙鸟凡雀的一点碎屑。

    是这结界上唯留有神魂自我修复本能的幻影。是一具残骸。

    和文皓被晋起拦住,向后推的时候,看不清神色,脖颈微粗的咬牙哑声里只有一句:“你可知,他的神魂为何到现在还没散?!”

    他手中长笛已被血浸染,笛声震颤得就像是他不断收紧的手指,在笛身上晕染的层层血迹,深浅旋律不一。

    是因为太疼了。

    音修斫木制琴吹笛时尚要焚香祭祷,以示对生灵的宽怀之意,炼化神魂有多残忍人人可知。

    可他的神魂这么长久的滞留人间,本早该消散,可被炼化成了法器,禁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他的神魂都没有彻底散去。

    只能说明他忍受的痛苦,就如同粉藕被折断后残留的细丝一样,绵长反复,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和文皓声音颤抖:“以往厉鬼被除,怨气尚能长久地停泊人间。”

    他以魂体停留此界这么久,却没有产生过一丝怨气。那些一直在四处飘散的神魂,只是因为他太疼了。

    被炼化后,他就只记得疼了

    寻魂音找不到临渊的魂魄,覃清水哪怕是借助医修的广泛交际,沟通了师门,也没有见到那些书簿上,有什么神魂复原的方法。

    更别提那些浩浩渺渺,根本不可能记载一个魂灵名字的六道典籍。

    他们去隐隐感知,也的确只能感觉到一颗模模糊糊的八鞘心。但旋即,这感知也被切断了。

    仙人冷淡一瞥,于虚空之中,连那些神魂碎片都被他毁了。

    水龙吟上自然又是好一番震荡。

    方恢和杜无悔被师门禁足没来,程云心境不稳在闭关,都是为了救燕无争和盛梳而殚精竭虑。

    可如今,他们又何尝不是境界波动,辗转反侧想夺回那颗八鞘心?

    沈扶闻有恃无恐到直接道明,扶桑树也是临渊换来的活魂魄的术法。

    而他们若是不想神农谷白白覆灭一场,最好还是不要来打搅祂的清修。

    祂就是仗着仙生而知之。

    程悦字字泣血:“我一定要将那颗八鞘心拿回来。”

    八鞘心,只是说出这三个字,她舌间似乎都晕染满了血迹。

    落在程悦眼中仿佛那片刻秘湖被染红,而后化作冥河水的灰白场景。少年仰面栽倒在水里,空洞的胸口一点点被冥河水洞穿然后融化。

    应沧澜:“我等实力不济,不可冲动。”

    可是和文皓,晋起和覃清水都握着法器,抿唇不语后,应沧澜还是垂下眼睫,转开视线。

    万里海到了。

    他们进驻万里海需要大宗门牵引,此次万里海盛会即便广迎四面仙门,但也是圆佛宗在此牵头派弟子牵引的。

    他们有应沧澜作保,进去倒不难。

    只是进那万里海前的万里飞雪瀑布,却见幻境飘飘摇摇。

    圆佛宗弟子在旁双手合十:“此瀑名为问心。”

    飞雪瀑布有三境,传闻哪怕是仙人在此,都需得过此境,才可入。

    他们只是寻常化神期修士,入境只需过一重。若是仙者,需过两重。

    “一重为修士,一重为仙,剩下一重为何?神吗?”

    圆佛宗弟子:“此乃佛门弟子专门秘境,普通佛宗弟子,需过两重,以佛道飞升,需过三重,还有一人,虽为修士,但也需过三重。”

    应沧澜:“可是佛子?”

    圆佛宗弟子默然颔首。确是如此。

    其他人抬首。

    他们虽非佛门弟子,但也听说过佛子传闻。传说佛子总是伴天生佛骨而出,但也有佛子例外,便是此世的无心佛子。

    “无心佛子虽无佛骨,但入秘境也需过三重。”

    圆佛宗弟子似有所感,抬手翻掌向上:“凡过三重者,秘境会在诸位问心过后,为诸位呈现。”

    应沧澜也能大概猜到其中缘由,无非是问心秘境对修士有一问,对仙者有两问,对佛门弟子有两问,对佛子有三问,就是为警醒世人常常叩问其心。

    若是过了,可为众人楷模,若是没过,也可告知此界,此人心术不正,需多提防。

    覃清水:“也就是说,哪怕是天生佛子,也有被世人监督斥为不合格的。”

    说完这句话,却不再说了。

    其他人和她一样,都想到了入门便为大师兄,而后一生便为万剑门依仗的燕无争。

    说罢,法器渐渐探入那雪白水帘。

    雪色飞溅,触之却不像是雪,而像是一层缝着细雪的薄纱,十分清凉,叫人灵台一瞬间明晰。

    再睁眼,便是各人的问心秘境。

    稀奇的是,神算阁五人,竟也被三两分到了一处,共一个问心境。

    圆佛宗弟子对此习以为常,竟是瞬息入瞬息出,声音缥缈似云雾:“诸位无需担忧,只需直视本心即可。”

    而后应沧澜和晋起看向前方,覃清水一人一境,和文皓和程悦神色僵硬地看着面前的神农谷。

    似乎有佛者声音温润圆和,宽厚忍让,对他们一一批驳。

    “道心坚定,但掺杂太多杂质。”

    这一层,应沧澜过,而晋起被留下,看见秘境中长发披肩的少年,神色难辨,半晌垂下眼睫,握紧长刀。

    “道心温润明亮,但顾念太多。”

    覃清水看了眼秘境中的师妹和盛师妹,双手合十,也坦然走过。

    之后便是和文皓和程悦。

    佛音到此停顿一瞬,似乎是一叹:“既想两全,何故往人间来?道心一途,不可攀求太多,否则结果便是什么也得不到。”

    和文皓明知自己问也问不到,但还是抬起头:“即便没有错,也合该尸骨无存吗?还是说,问心前辈也觉得,他是死有余辜,神魂合该渺无踪迹?”

    圆佛宗弟子在外长长一叹:“道友妄言,问心境只问心,何来答问一说?”

    那佛者却垂目:“你问出便是已选了。”

    两人都是僵硬一瞬,果然秘境散去,他们都走在了神农谷一途,而那片秘湖泛着波光粼粼远去了。

    和文皓脸色难看。

    若是以往,他们抛弃了临渊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至会觉便宜了他而大快人心。

    可是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们明知临渊与神农谷相比,在他们心中是不会更重的,见状还是不免心底颤动。

    “这个秘境明明本来是叫主角团摒弃仇恨的!”

    系统跟了半天各种各样的人都没有什么头绪,还发现剧情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决定跟着主角团,一看主角团又想歪了,分外恨铁不成钢:

    “你们选临渊就代表不愿意放下仇恨从头来过,这里也就找不到你们培育扶桑树的机会了,结果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还反省起来了,这临渊不是还指挥了魔军吗!所有反派里明明只有我的宿主是最无辜的!

    系统想到这里,又不免悲从中来,想呜呜呜哭了。

    第无数次骚扰主神想得到一个可以帮助宿主的回复后,环顾四周飘过去,才发现主角团竟然又倏地顿住了。

    是因为那三重问心。他们在看这次所有人的问心境。

    万里海盛会已开,经过的不止他们几人,问三重心的却应只有佛子一个。

    可这次第三重,展示的却不只无心佛子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这可不是我干的!”

    盛梳抓住小章鱼揉揉,庆祝他下班之后,看到问心秘境才睁大眼睛:“这应该是天道设置好的情节之一。”

    为了剧情顺利推进,一些秘宝秘境还有开大场合(比如之前沈扶闻那个),天道都会提前(也可能是预感到自己会掉线)安排。

    不会因为剧情走向不同而有差别。

    比如问心境,就是经过了万里飞雪瀑布,都会映射的真正道心,心不诚则不得过。主打就是一个问心无愧。

    谁知道,盛梳会在上面看到临渊。

    盛梳:?

    仙君马甲默默地低头,雪白长发被小章鱼触手一卷全缱绻在它透明身体上,盛梳也握了一两缕。

    结果沈扶闻低头甚至是坐下那功夫,比之瀑布也丝毫不逊色的白雪发丝就叠落在盛梳怀里。

    盛梳:“贴贴。”

    沈扶闻斟酌措辞,免得被自己想起又被说一顿:“过问心境时,我身上带了临渊的神魂”

    为了能顺利捏出魔族马甲,天道当然也是给临渊这个马甲开了点挂的。

    挂的点就在于临渊这个神魂被特意检测的时候是能和沈扶闻分开的,不然哪一天谁感知到了,结果发现魔族少主和修仙界清河仙君的神魂融合无差异,那不是乱了套了吗。

    而且后期还有临渊入魔这个情节,神魂沾染上魔气区别就更大了。

    但,这个挂也让问心境成功糊涂了。

    它分辨得出来临渊和沈扶闻这个即将飞升的飞仙的差别,但分不出来他们的修为。

    于是,沈扶闻这个即将飞升的仙,和临渊这个本该成魔的魔种,一同被误认为需要问三重心的人。

    盛梳:“”

    原本盛梳把沈扶闻捏成已飞升,而非原剧情中未飞升的仙的时候,就考虑过问心这个BUG。

    但是,问心三重的只有可能是佛子,仙人哪怕飞升了,问心也是问两重,不会广而告之,所以她就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道,他带上了临渊马甲的神魂,这样一综合,两个人都被问了三重,而且都彰显出来了!

    和应沧澜他们一道抵达万里海的修士不少,一见此景,皆震惊不解,窃窃私语:“这,这是怎么回事?”

    “问心问佛子,怎么会问出三个人?”

    而且这三个人,还是本就是天生佛子的无心佛子,声名远播的清河仙君,和这看来不太熟悉,但分明沾染了魔气的少年?

    程悦更是眼眶刺痛:“怎么会。”

    她猛地扭头:“临渊怎么会被问心?他不是”

    “若是神魂经过,也可能被问心。”

    圆佛宗弟子同样紧皱眉头,没发觉因他这句话而心口骤疼的程悦等人,快速低语一句后便传音告诉师尊。

    “诸位莫急,可能是问心因灵力波动太过剧烈出现了误认,诸位只需静观便好。”

    问心境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关卡,不会真的泄露什么。

    但众人还是难掩震惊。

    那位无心佛子的问心境倒很正常,无非是些佛门心法,该如何作为的问,听得出来佛者对他很满意,可是最后要放他出问心境时,却又有些迟疑。

    最后慨然长叹(这一部分盛梳在天道剧情里看到过,并没有大惊小怪):可惜,可惜。

    圆佛宗更是不解。无心佛子自出生后,佛法通达,修为精益,一直是佛门典率,为何问心境明明考验得体,最后却还是说可惜可惜?

    那位清河仙君和那少年的问心境更奇怪。众人看去。

    佛者问沈扶闻:“天下苍生,个人祸福,你择几何?”

    仙人白发飘扬,神情不清,但仙音淡淡:“为己。”

    下方修士心有惴惴,倒也未曾说些什么。

    佛者再问:“个人祸福,与此二人,你择几何?”

    沈扶闻抬眸,倏地一顿。

    那人影,竟然赫然是燕无争与盛梳。

    云海秘境内,盛梳揉仙君马甲白发的手一顿:“”

    她恨铁不成钢,偏又不忍心地只是揉揉马甲:“不是告诉你问心的时候想些正事吗?”

    虽然这里是天道设定的,但他们作为BUG闯入,也是会被问到心中真实疑虑的啊!

    仙君马甲眼神空茫,片刻后点头:“思考一些我是我还是不是我的问题。”

    盛梳:“”

    不过这问心境问答是天道设置,继承天道意志,她倒不是很担心问出不该问的问题。问心镜这么问,也可能是为了暗示沈扶闻就是最大BOSS做的铺垫?

    那她要怎么圆?

    她没想到的是,早在问心前,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直骚扰主神的系统便已得到了主神抛来的一丁点福利:【已为您修复第12449个BUG。问心境,难度提升。】

    系统:“我不要修复BUG,我要我宿主啊呜呜呜呜。”

    沈扶闻垂眸。

    片刻后,祂淡淡道:“为人。”

    下方一片哗然,没有想到沈扶闻会选那两人。

    接下来还有第三问。这第三问原本是针对佛子,也有人传闻,寻常仙人只能被问两重,仙心实在超然者。

    可被破例问第三重,可是此界仙都仅此一位,此说法自然也是得不到验证的。可他们今日见到了。

    佛者:“此二人与天下苍生,你择几何?”

    盛梳:“???”

    她懵了。

    众人更是一片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沈扶闻之前不已表达过为己不为苍生的道心了吗?为何问心境已知道祂第一问的回答,还要问这第三问?

    难道祂的回答会有异?

    盛梳也默默地看向问心境里的马甲自己。

    等沈扶闻不满她不继续揉,她才拍他的手,意思是,检查作业呢,别乱动。

    沈扶闻眼睫垂下,贴贴小章鱼。

    问心境中的沈扶闻仍然屹立云端。

    在众人眼里,十六岁登仙,如今还被问心境追问三重的沈扶闻,自然可算得上是已经抵达修仙者至高境界的。

    即便祂没有度过问心境,地位也一样超然。

    可不知多久过后,那仙人竟然道:“苍生。”

    盛梳:“!!”

    神算阁众人也神色震撼,显然没有想到被他们肯定为此界为祸魁首者,竟然有这样的道心。

    而且祂这样答之后,问心境竟然还认可了!这说明沈扶闻真的度过了这个问心!

    还在想想自己要是答盛梳和燕无争,该怎么洗白的盛梳更加茫然。

    她居然这么伟大,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沈扶闻垂眸贴着她的脸颊,默然地低首不说话,盛梳也在片刻震惊和茫然之后,艰难地理解了自己当时的脑回路。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确实不会为天下背叛自己,但是,她不止燕无争这个马甲和盛梳这个本体啊。

    哪怕本体真的因为世界和平而牺牲了,其实靠马甲遮掩,她也能强行死遁。

    天道当初就是这么答应她的来着:“本体不死马甲不死,即便轮到了本体的剧情杀,你也可以借马甲金蝉脱壳。”

    盛梳当时的想法是:有道理!

    于是BUG修复后,设定为根据过者心境提问的问心境,问出了这个问题,放空的沈扶闻马甲也在无知无觉中这么答了。

    毕竟马甲和本体无了还可以再捏,那要是此界毁灭了她不做任务还回什么家?

    于是这本来是一个,在反派扮演者的心里,问类似你敢不敢让你的两个马甲领盒饭的问题。

    落在修仙界众人眼里,却成了严肃认真的问心秘境。

    看到沈扶闻如此答,简直是肃然起敬。

    原来仙君心中即使只看重自己,但是相比自己,还有更重要的,类似那两人,与此界安危,更令祂挂怀?

    只看第一问就武断的他们实在是太肤浅了。

    只是不知这燕无争和盛梳,又是谁?

    本来没想让仙君马甲剧本流传得到处都是的盛梳:危!

    但没完。这后面还有临渊马甲。盛梳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揉马甲的手都停止了,面露警惕。

    开始怀疑,这不会是天道在知道自己找了一个更好的合作伙伴(系统),并开始洗白之后给自己布的一个局吧?

    少年的身形却很模糊,那佛者显然也很疑惑:

    “你只是一道残魂?”

    少年身影虚化又凝实,默默地看着问心境。

    这已经算是第一问了。而他的回答也是:是。

    他不是本体,作为马甲当然只能算是一道残魂。

    和文皓用力闭眼,喉间腥甜。

    佛者默然。第二问。

    “你心中,是否有恨?”神算阁众人豁然看去。

    小章鱼却被三个人抱着怀里揉揉捏捏,本体也生气了:“你居然还怪我们几个!”

    小章鱼委委屈屈抱住本体的手,开始控诉:“断肠草,不叫我。烤鱼,不叫我。我回来,还瞒我!”

    盛梳和燕无争和沈扶闻:“”

    她的马甲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章鱼哼哼唧唧往本体身上爬,又被仙君马甲捞回去了:“埋怨自己是正常的,但不能一直埋怨。”

    小章鱼默默点头。

    那问心境里的少年,身影淡得几乎要被吹走,兜帽落下后他冷清的眉眼也似乎一团雾气,也轻轻开口:“没有恨过。”

    他只是埋怨,不会恨。他只会爱自己。

    佛者似乎有些犹疑,第三问:“你是怎么进这问心境第三重的?”

    好问题。

    盛梳现在其实已经猜到,临渊与沈扶闻马甲同为一人,神魂相容超出问心境问心范围才被误认,之前那些问题大概也是问心境根据她马甲心境与天道意志问出来的。

    但他这么问了,临渊马甲却不能这么说,问心便撒了谎。撒谎会被惩戒。

    两相矛盾之下问心境可能会继续拷问。

    盛梳怕她在这一重狗带,于是佛者要得到问题回答,少年也做摇头状,表示不知道的时候,沈扶闻忽然出手。

    那道分神凌驾于众人之上,才经过三重问心,令众人心情复杂,这下一出手,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不问世事的清河仙君。

    他毫不犹豫地褫夺了临渊说话的机会,淡漠道:

    “好一个只问佛子的第三重。”

    圆佛宗诸位弟子皱眉,面露不善。

    可是好歹沈扶闻才说会择苍生,他们也就好言规劝道:“仙君,问心境乃大道天然所化,强行打断即便可以湮灭此境,也需得给出一个回答。”

    只是这回答不一定经过了问心境甄别,也需要众人认同,他们才可能放沈扶闻进去罢了。

    否则即便是仙人强闯,问心境第三重被沈扶闻打断的消息,也可一日之间便传遍九州四海。

    之后谁还敢信这位仙君?

    盛梳之前没有贸然打断的原因在这里。

    但是气氛烘托到这了,盛梳只能忍痛摸了摸才刚下巴,懵懵懂懂的小章鱼一把,怀着以后这个马甲很有可能还要上班,而且还是以残魂形式上班的沉重心情,让沈扶闻马甲扫了眼众人,而后淡然道:

    “他是天生魔种。”

    众人屏息。

    沈扶闻:“受我裁夺,神魂已散,想必问心就是因此才——”

    话音刚落,神算阁众人乘坐的法器便猛地轰鸣起来,其余修士慌乱四散,才发现是其中的修士怒而暴起。

    程悦持剑,状态比之宗门看守的方恢和杜无悔也好不了多少:“沈扶闻,你的话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

    程悦满目悲怆:“他即便是天生魔种,也是半人半魔,若是入了魔,只需找到入魔鬼,神魂的一部分就得以保全,他还可转世重生。若是没有入魔,留在万鬼窟那种地方,也有一部分神魂被魔气侵蚀,留下,无论如何都有一部分残余。”

    和文皓心中震动。

    覃清水也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小师妹一直隐而不发,又一直坚信临渊能回来的原因。

    程悦却厉声:“如今照你所说,他的神魂没有丝毫可能留下,你根本就是在撒谎!”

    如今还想借着天生魔种的说辞,将自己褫夺八鞘心的作为合理化,祂有何面目说自己会在燕无争和盛师妹面前选择苍生?

    她看着沈扶闻,其实更想说,你把临渊的剩下一部分神魂藏到哪去了,为什么没有他的完整神魂也可以得到那颗有八只触手的八鞘心?

    但沈扶闻只是垂眸看她一眼。程悦还是怒目相对,誓要祂给一个说法。

    此刻的盛梳:大意了,女主你也了解得太仔细了?这种地方有神魂残留谁会注意到啊!

    偏偏此刻圆佛宗弟子传唤的大能等赶到,察觉状况便是轻轻一皱。

    各宗门还未聚齐,他们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便与沈扶闻撕破脸。

    而且。

    那大能感知片刻,神色有异:“此处有佛骨踪迹。”

    圆佛宗弟子震惊。怎会!

    盛梳本来还在大脑高速运转,见状忍不住吐槽,废话,当然有了。

    佛子的天生佛骨便是因为剧情需要有波澜,而被窃走,最后遗落到主角团身上,圆佛宗才特别关注,最后还给主角团开了后门的。

    这本来就是一个为主角得到佛门青睐的一个金手指。只是天道剧情写得太简要,她也不记得佛骨最后变成什么法器,落在谁手里了。

    等等。

    “他自然没有神魂残余,”沈扶闻,“一人三道,魔,人,佛,如何能相容?不必我动手,也轻易便被打散了。”

    圆佛宗大能脸色难看:“仙君此话是何意?”

    程悦握剑的手一抖,面上血色尽褪,仿佛明白什么。果然下一刻。

    “他有佛心。”

    仙人高居云端,手中八鞘心温润如玉:“如今,就在我手里。”

    第三十三章

    圆佛宗众人脸色惊异。不过他们的惊异不是首先为这佛心, 而是为那佛骨。

    天生佛骨与天生剑骨不同,乃是佛子修成不坏佛身必须的仙骨,对圆佛宗自然别有一重意义, 圆佛宗大能空明尊者自然也想着留住众人,遍寻佛骨为好。

    谁知道沈扶闻这一话音落下, 不止是神算阁众人,就连万剑门都有不少弟子怒而出声, 拔剑相向,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有人恨声质问:“沈扶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圆佛宗大能也双手合掌, 从佛骨现世的惊疑中超脱出来,皱眉道:“佛心”他心一沉:“仙君, 佛心乃是凡人修士最宝贵的一颗修道之心, 你言说在你手中,难道是指?”

    引神算阁众人过万里飞雪瀑布的圆佛宗弟子也脸色难看:“佛骨可被取出, 佛心却不行。”此人想必凶多吉少。

    沈扶闻手中更有那法器

    众宗门包围, 而那白发仙君竟然还淡然颔首:“正是如此。”

    空明尊者僵硬一瞬, 闭目低首默念阿弥陀佛。原本此界当中,哪怕是资质再好的佛门弟子,也难修成一颗佛心,因为他们要屡过问心境, 知道自己的心掺杂什么杂质。

    而佛心不问修为不问出身,只求像佛宗飞升大能一般七巧玲珑心也能纯粹平淡。

    佛心也代表此人心念通达,若入佛门, 修为不低。

    因而佛心虽并非佛骨,但却能和佛骨产生共鸣。

    以往圆佛宗辨认佛子, 都是靠着宗门流传法宝进行辨认,而那法宝中,寄存的便是他们大能的一颗圆满佛心。

    但数百年前,佛心失窃,他们的辨认方式也转为由大能深入佛子神魂确认。此任无心佛子,虽无佛骨,但神魂通透,道心圆融,才被奉为佛子。但即便是佛子,也得寻回佛骨。

    圆佛宗正因为并无佛心与佛骨焦头烂额,没想到会在此刻借由佛心的照耀,而感知到佛骨的存在。

    而佛心可映照佛骨乃是佛宗秘闻,哪怕是仙者都难以得知详细,今日佛骨却突兀现世,这只能说明,就和突然出现的天生佛骨一样,沈扶闻手中那颗玲珑法器,的确实实在在地寄存了一颗可以映照出佛骨的玲珑佛心。

    其他宗门不解,得圆佛宗解释,佛心挖出,人便即死之后,勃然变色。

    万剑门众人也大怒:“沈扶闻,你心狠手辣,有何脸面说你为天下众人?!”

    “你想将师兄的剑骨炼化还不够,如今竟还炼化一颗凡人的佛心,你可知多少修士修炼百年都修不出一颗佛心?!”而祂居然敢将持有佛心之人的神魂就此炼化!

    神魂与佛心融为一体,才有如今的八鞘心法器。

    程悦已经握不稳剑,暴涨气势完全不听自己掌控,朝沈扶闻猛扑而去,而她却因为道心波动,险些跌落下去。

    盛梳看到,差点吓一跳,还好应沧澜反应快,接住了程悦,输入灵力想安抚她的境界波动,可是程悦却落泪咬着牙道:“他的神魂已经被炼化了。”

    覃清水看到师妹这样心里很难受,按住程悦的手,却被她紧紧拽住衣袖。哪怕是真的陷入险境,程悦都没觉得这么疼。

    “刚刚他明明在问心境中,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

    程悦猛地抬头:“祂明知道问心是他最后可能开口说话的机会,还要把他打散!”

    祂把他的神魂打散,不止一次!!

    程悦自身就是神农谷出身,如何不知道一人三道这种情况是可能的?这三种道相互排斥,就连存活都是难上加难。

    而临渊分明是天生魔种,出生就是半人半魔,偏偏因为道心圆满生了一颗佛心。

    师兄说得对,八鞘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强行存活于世,临渊就算再有八个神魂,不散去也早就该遭了天谴了。

    除非他有那样一颗佛心。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佛心,助他在此世停留了六年。

    程悦不明白自己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她满心以为他的神魂必然有残留,可是他的心都落在祂手上,一整个人都被祂碾为尘土,怎么可能还有转世重来的机会?他若是想过转世重来,也不会放任父亲母亲吞噬他的神魂。

    他从一开始便料定自己有这样的结局,而她居然现在才明白。

    这六年他一声也未诉说过,她居然现在才明白!

    六年仇恨相戕,没有见过一面,再见面的时候她却回头都没让他看见!

    和文皓也胸口闷痛。那可是佛心。即便功利性最轻的佛门也如此看重的道心。

    他却没有想过借此重塑自己的躯体神魂,从来没有想过怎么让自己苟活于世,他明明也只是被火焚烧的一个亡魂,他明明也是当日遗害的人

    应沧澜手指收紧,面上神情紧绷,猛地看向沈扶闻。

    祂还立在那,似乎不管如何千夫所指,永远问心无愧。

    那八鞘心更是华光忽闪,宛若被祂当成了器物。

    于是应沧澜心也震动起来了。他不明白,祂怎么能这样做?之前针对师兄师妹还可说是为了让他们回来,可如今师兄师妹都落在祂手里了,祂也已经得偿所愿,飞仙成神,为什么还要如此残害一个少年?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沈扶闻会去那日的神农谷,只是因为他有一颗佛心!

    在那典籍里,佛心与佛骨同源,自然可以代替天生佛骨。

    还有那一日在水龙吟上祂说的,倒也可以代替神算子一二。

    难道祂还是想成大罗金仙,祂的野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佛门以好生为德,见沈扶闻如此残忍自然心有不喜,但大局在前,空明尊者只是低首念经,并未出言指责什么,直到弟子手圈佛珠,犹豫抬首,空明尊者才和无心佛子对视一眼。

    无心佛子双手合十:“往生咒也找不到依托,我等只能勤加苦修,报此佛心寻佛骨之恩。”

    圆佛宗上下顿时一片垂首诵经。

    有佛心者本该受佛法照耀,此生平顺归一,谁知会落在沈扶闻手里,还成了法器?

    而且那几位道友还说,这位道友半人半魔,修成佛心更不知要被考验几何,如此难得,就此陨落,实在叫人心里难以不悲悯伤怀。

    系统看到这样情状,懵了,赶忙掉转头回去翻剧情梗概。

    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佛骨会在这里出现难道不是因为无心佛子的一颗佛心和佛骨一道被人窃走,遗落在了覃清水身上吗?

    正是因为如此覃清水他们才能在试炼没通过的情况下被放入般若秘境,还和无心佛子联手困住沈扶闻的。

    无心佛子的佛心佛骨也本是一体,因而不用佛心照耀也能自己显出佛骨大概踪迹,怎么在这里被改成这样了?

    而且临渊在剧情里明明也是个反派啊!后面还有攻打修仙界的剧情来着,怎么现在就死了?!

    系统满心震撼,开始怀疑主神给自己的剧情根本就是错的了。

    主神所谓的福利更是一点用都没有。

    问心境都破例问了三个人了,它还是一点救宿主的办法都没有!沈扶闻还好意思说在天下安危面前,祂会选宿主和盛梳,呸!都是骗子,大骗子!

    盛梳打了个喷嚏。

    万里海被一片诵经声笼罩,但是神魂俱灭,哪怕是往生咒引来的天地灵气波动,都是没有任何神魂回响的,倒是那颗八鞘心微微震动一瞬,便被沈扶闻握在手里。

    “诸位不必感怀。”

    沈扶闻往日对修仙界漠然忽视,哪怕万剑门遇袭也没有出手,当然现在众人知道万剑门遇袭分明就是祂蒙骗师兄,一手策划,但是祂往日冷淡是做不了假的。因而祂突兀开口,反叫众人心口一紧,下意识抬头。

    “问心境虽问及此人死前心境,但此人实为魔族少主。”

    祂掌心便是那颗八鞘心:“统领魔军,还筹谋着不日便要攻打修仙界。”

    万剑门对祂怒目而视,神算阁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祂还是拂袖淡然颔首道:“我不过是为此界除去一祸患。”

    程悦周身剑气激荡,眼眶通红,然而喉咙滚烫,已经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和文皓的音波失控地飞出去,但完全没有碰到这仙人衣角一角。

    唯有应沧澜,因为道心还算坚固,在这威压下撑住,咬牙厉声:“临渊若是真的统率魔军,如何能修出一颗佛心?”

    “即便他真的有意为祸三界,也不该就此被炼化。”应沧澜知道在万鬼窟见闻终究是他们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其他人怎么也不会相信沈扶闻会炼化燕无争,还取临渊的心,他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但他仍然不服。

    “师尊如此坦然,敢问临渊的恶,与他今日被神魂炼化的惩戒,相当吗?师尊如此作为,就不怕有朝一日真的回归往界,没有面目去见师兄和师妹吗!”

    他握着剑,继续质问:“师尊的道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可面不改色,就这样剖心取骨,清河仙君,天理昭昭!”

    似乎是应和他说的话,晴空万里,飞瀑之上,突有雷霆。

    这本该是沈扶闻飞升的雷劫,被祂强行躲避,如今又被男主唤出十之一二。但也足够骇人。

    盛梳慌了一下,情绪平摊到三个马甲上,才稍稍镇定下来。

    清河仙君甚至微微垂眸,白发落在耳侧,在青空之下更显纯白。

    “应沧澜。”沈扶闻:“你是在质疑本座?”

    祂极少自称本座,话一出威压便沉如泰山,向众人袭来。哪怕是尊者也不能幸免。

    应沧澜知道自己暂时还克制不了沈扶闻,强顶着重压:“我等总会为他们求一个公道。”

    沈扶闻淡漠瞥去:“那我便等你来求个公道。”

    说罢,抓住那颗八鞘心拂袖离去。

    程悦原本手指掐紧,注视着沈扶闻方向,想要挥出灵力去追,可是猝不及防感知到那虚空之中,萦绕的淡淡神魂印记,心神骤然一痛,竟然吐出血来,明显是怒极攻心。神算阁众人只能紧急调转方向,再追却已追不到了。

    千里之外,八鞘心慢慢地落在白发仙君手里。

    沈扶闻收回视线:刚刚把你的神魂挥出去了,不好意思。

    临渊:。

    他们回到云海秘境。

    毓秀峰是不安全了,但云海秘境作为独属沈扶闻的秘境洞府,可以随意携带,没人,主要是没主角团的时候,他们都喜欢窝在里面摸鱼,不是,休息。这会儿又过了一重考验,刚回来,他们就学着本体躺倒在了柔软的灵力床上。

    盛梳:唉。

    马甲们:“唉。”

    盛梳转身:“你们确定佛心和佛骨一时间还不会被发现吧?确认哪怕是圆佛宗大能也看不出炼化和融合的区别吧?”

    沈扶闻:“圆佛宗大能尚且只能粗浅辨认锁魂咒神魂融合是否彻底,何况即便他们看出我们神魂相同,也可说,是因为我将你们炼化了。”

    盛梳放心点头,本来想躺回去,忽然。

    “等会儿。”她神情凝重,望着仙君马甲:“不说还好,一说,我怎么感觉你的洗白完全没作用了?”

    她睁大眼睛:“你的洗白剧本呢?”

    被她忘了?

    沈扶闻和燕无争默默地分着本体骤起的情绪。心中默默想,都怪即兴即得太多了。

    临渊:即兴来得太汹涌了是吧。

    小章鱼一脸严肃,挥舞着爪爪,被抓住也不服输地拱拱本体,察觉到本体不仅不觉得自己羞愧到了,反而很喜欢,蓦地停住,瞪她一眼:现在知道洗白得不好了。

    盛梳嘀咕:“其实效果还是挺好的,就是后面这炼化那炼化又黑了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做反派的时候他们只要各司其职就好了,洗白的时候却不能整天待在主角团身边。

    神魂被发现有异常是一回事,很有可能全天无休都得扮演角色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么接剧情已经很累了,老板带着工资跑了,还不许她的马甲和她贴贴了?

    那让战力值最高的马甲背个抢走他们的黑锅,不是很正常吗

    沈扶闻默默地把白发分出一缕,给本体摸摸。看到本体神游天外,忍不住靠过去贴贴脸颊,低声:“贴贴。”

    小章鱼爪爪乱动:“你还好意思说马甲就知道贴贴。”

    “我们就知道贴贴分明就是因为你!唔唔。”

    盛梳一把把小章鱼捞到怀里,对马甲眨了眨眼,他们不用她说就上来揉揉捏捏,心里是一样的情绪:没错,我知道我咸鱼和躺了,焦虑什么的就算了。只要抛掉理智他们还可以快乐贴贴。至于暂时很黑。

    这有什么,只要能编,洗,都能洗!保证比谁都白!

    应沧澜等人被圆佛宗接应,暂时和其他抵达宗门的弟子一起,住在圆佛宗布置的厢房之中。

    程悦他们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这些日子都在闭关调养。

    应沧澜也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听闻圆佛宗安顿各宗弟子,便去了解了一番情况。

    但是没取完疗伤丹药回来多久,就听闻魔族那边传来异动的消息。

    传闻是魔族大军集结,虽无主帅,但已筹谋着攻打修仙界多时,如今因为各为其主,矛盾甚重,这才被修仙界发现马脚。

    魔族动向被提前洞察,明明是个好消息,但是带回神算阁的时候,众人都是神色难看。

    程悦忍着喉中腥甜:“临渊绝不可能这么做,他如果真的想让魔族大军入犯修仙界,就不会落在沈扶闻手里了。”

    应沧澜低声:“我知道,但如今只能按兵不动,我还需与掌门,师弟他们联系。”他原意是看万剑门那边如何安排,再行动。

    但和文皓不知何时出门又归来,看到程悦调息不成,灵力紊乱,脚步一顿。

    他的面色,其实比程悦也好不了多少,但应沧澜将自己的计划一说,和文皓却猛地捏紧长笛:“按兵不动?”

    他同样心痛难忍:“别说他如今已经魂归,无论是非清白都对他没用了,就说魔族异动消息传出来,你可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指着门外厉声:“他们说幸好仙君心怀天下,先发制人,幸好祂提前解决了那个祸患,魔军才没能出其不意”

    他控制着自己没有对应沧澜动手,但那如刀目光像是之前凌迟他自己一样凌迟着应沧澜:“他们怎么会在乎那是不是沈扶闻给他安的罪名?想必不用两日,临渊做魔族少主,又统帅魔族大军的消息,就会传到万里海。”到那时,还会有谁帮他一起声讨沈扶闻,有谁会怜悯那颗八鞘心本不该是一个亡魂,有谁会觉得沈扶闻不是在替天行道。

    有谁会觉得,他才只有十六岁,即便此世短命而亡,一颗佛心也足够他后来百世生生顺遂了!!

    他们只会觉得既然是魔族少主,便活该落得这个下场。便活该什么恶都没作过,一生便在流言蜚语和滔天大火中结束。

    他让他怎么按兵不动?即便他们不能即刻出手夺走他的遗骨,还不能为他洗刷恶名吗?

    应沧澜说不出话来,唯有垂眼。

    覃清水却忽而问:“他怎么会成为魔族少主?”她转头看向众人:“是天生魔种并非他情愿,但有佛心的人,本就不可能与魔族同流合污不是吗?”

    众人都是一僵。

    晋起也抬起头,看向覃清水。

    除非。覃清水发不出声来,但还是说了:“除非魔族也想用他做些什么。”

    他不是自愿成为这个魔族少主的。他只是一个早该消散的亡魂罢了。

    他只是一个神魂透明的亡魂。

    第三十四章

    甚至再深想下去, 沈扶闻知晓魔族异动也有了解释。

    “沈扶闻毕竟重来过一世,说不准便是第一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叫祂知晓了临渊被魔族劫掠后的遭遇, 因而此世才先下手为强”覃清水说着自己都有些恍惚:“所以祂才未剖心,便知晓他有着怎样的佛缘。”甚至是, 代替神算子。

    “沈扶闻”程悦满腔锈迹,手指捏紧法器, 在水龙吟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此时此刻的盛梳:啊。

    不愧是主角团,连补齐故事线都很有一手。

    故意引出魔军一事的时候, 盛梳本来是打算利用沈扶闻这个暂时洗不白的马甲, 反向将魔军这个剧情给推翻的。毕竟沈扶闻在主角团心里已经是个不择手段的形象了, 他如果再说魔军是临渊操练统帅的,主角团大概率不会相信, 甚至会逆反, 具体就表现在。

    沈扶闻都给出正确信息和证据了,主角团已经完全不怀疑临渊马甲了。

    谁知道后来舆论会愈演愈烈, 变成现在这样。

    一方支持沈扶闻的, 坚决相信魔军就是临渊统帅。

    一方同情临渊的, 坚决指控魔军是不是临渊统帅不知道,但沈扶闻一定是以此为借口想褫夺佛心。

    毕竟天生佛骨和佛心不一样,佛骨是佛子至宝,不可能轻易归祂所有。若是心怀佛心之人, 也会被佛门庇佑,很难被沈扶闻操控。唯有以大义之名,剖出这魔种的一颗佛心, 圆佛宗才无理由置喙,其他人也只能言语谴责, 而不能真的做什么。

    神魂融合成这样,有点修为的修士都知道,这颗八鞘心,早已认主了。

    即便如此,神算阁众人仍然心怀郁愤,想要将那颗八鞘心夺回来。

    “现在想想,对临渊出手,的确是一本万利。”程悦经过几日调息,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唇色仍有些苍白,身上蒲公英精的症状也不知何时消除了,看着有些虚弱,但也只是看着。只有覃清水知道,师妹和当日的程云一样,悲愤之下,连着突破了。

    “他既是魔种,体质和神魂特殊,可算半个神算子,又有佛心。”程悦说到这发声已有些艰难,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心口绞痛。

    “沈扶闻炼化了他,相当于一下掌握了天生佛骨,和半个神算子。”她神色越发空蒙,言语却狠厉:“小师妹和燕无争在他手中,如今真没有什么能抵挡祂了。”若说沈扶闻为什么现在还不登大罗金仙,也只是因为燕无争的剑骨没有被彻底炼化,或是祂还在想办法找其他人代替师妹和燕无争。

    只是看祂对其他人如此冷漠狠毒,真的会念当世旧情救燕无争和师妹吗?

    程悦闭眼,心中悲怆冷笑。还不如说祂会如第一问问心般,舍弃天下人只为自己成仙!她才不会信那问心境的第二第三问,才不会信沈扶闻!

    主角团这边已经把仙君马甲给恨上了,盛梳才开始着手根据主角团的推断来编排,不是,整合剧情。

    首先,燕无争马甲这里是几乎解决了的,虽然燕无争轮回百世的剧本还没有广而告之,但是主角团心知肚明,还几次相救,就已经很能证明了。

    其次,刚回来的临渊马甲也是可以顺利下班,把魔军剧情一甩,快乐躺平的。小章鱼在怀里闹腾。虽然马甲本身不是很想躺平。

    再然后就是本体和仙君马甲的剧情。

    坦白说,自己那个隐世家族的剧情盛梳是记不清晰的。因为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剧情里的作用,就是和主角团相亲相爱然后关键时刻背刺一把,吸引走所有火力然后干脆下线。所以这个人设是她最不用心的,和主角团相处期间甚至有点放飞自我。

    看覃清水那么纵容她和马甲贴贴(?)就知道了,虽然和文皓不待见盛梳,但其他人还是很清楚她的秉性的。

    而她作为反派的唯一底色就是那个姓盛修卦的隐世家族。

    盛梳:这不随便洗!

    直到和文皓说出在灭门之日见过盛家的族徽,而且盛家也有很多腌臜事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个身份,之所以背刺主角团,好像,可能,也许,大概,她是盛家的少主来着。

    盛梳:啊这,大意了。

    而且主角团现在恨上仙君马甲,不仅要去找万谱图把自己和燕无争给绑回去,还极有可能开启般若秘境前的另一个关键剧情。

    天地棋局。

    盛梳捂脸,躺倒在仙君马甲灵力编织的大床上,翻了个身,和燕无争马甲对视一眼,再翻个身,看到沈扶闻在捏小章鱼,边放空。

    燕无争和她双开想剧情,最后也只想出来一个:“要不再死遁吧。”

    盛梳:“”要不得,逃避心理要不得。死遁这种超快捷径更要不得。没看到下班一个临渊马甲主角团战力直接火山爆发式上升吗!再噶一个他们不得寄。

    但给马甲也是不可能给的,只能继续让他们没有理由要回来这样子。

    盘算着盘算着燕无争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灵石不够了。”

    可恶。盛梳幡然醒悟。

    他们不止把炼的丹药都炫完了,而且因为要贴贴,连卖丹药的人都没了!

    万里海盛会虽说是为了围攻沈扶闻而举办,但聚齐了这么多大宗,正式还是非常正式的,看试炼开始前这人山人海的集市,便知道炼器师炼丹师和驯兽师大放异彩的时间又到了。不过因着问心境那一番变故,在场的几个宗门摊位都沉闷不少,经过时还可看到有人比试,或是义愤填膺,或是面色铁青。

    皆没有从沈扶闻的心狠手辣与理所当然中走出来。

    盛梳不禁感叹: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白月光了(不是)。

    小章鱼还在她肩头窸窸窣窣地揉肩,时不时地伸出爪爪缠她的头发。马甲随本体,小章鱼现在虽然是异兽形态,但还是免不了靠她身上贴贴。

    因而和主角团迎面撞上的时候,本来想好了剧本的盛梳和小章鱼都是一慌。

    一个在脑海里喊:不要怕,我们这次来是有剧本的!另一个啊啊啊啊重复: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盛梳本来想说别想这些不吉利的,忽然反应过来临渊马甲已经被自己献祭了:“”就,第一次撕马甲还有点不习惯呢。

    程悦已经快步冲上来,她这几日修为突破,又不幸染上了桃花精,原本面若桃花,此刻却眼眶微红,面容姣好间别有几分愁绪伤怀,惹得给女主解除了免中毒状态的盛梳都有些心虚,心想女主不会还没恢复吧?要不她把桃花精给她驱散了,让女主再好好休息会儿?

    本来就是她差点害得人家走火入魔来着

    没想到程悦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而是盯着她肩上那个宛若灵兽的透明虚影,勉强转头发问:“敢问道友”

    这时覃清水骤然出声:“师妹?!”

    众人也猛然惊醒:“师妹,你怎么没事了?你从沈扶闻处逃出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淡淡的金光亮起,存在感极强地彰显了祂的存在。而盛梳不好解释(临渊非要贴着她出来监督她上班)的小章鱼,也瞬间有了归处。那不是临渊。那只是八鞘心法相的残留。

    沈扶闻既以锁魂咒挟制着盛梳,又不欲伤她,自然是将八鞘心交予她好护她周全。

    程悦死死地咬着牙,盯着那个晃动的虚影。

    覃清水却是尝试打散那金光无果后,急速追问:“师妹,祂待你如何?没有伤你吧?”

    盛梳才摇摇头。

    应沧澜:“我师兄呢?不知师兄怎么样了?是否和你一样安然无恙?”

    和文皓也在用音波打那锁魂咒,但打不开,散去的灵力缭绕在那小章鱼身边,一圈圈向外扩散,像极了那日的冥河水。小章鱼温吞地蜷曲起来,然后消失了。和文皓骤然失声:“临渊!”

    伸出手被盛梳避开,她下意识退后几步,捂住肩:“和师兄,这只是个法相。”

    和文皓眼圈猩红地看向她,被程悦拦住。

    他们都在追问燕无争和临渊,晋起不好问什么沈扶闻相关的事。他心里对那个少年还是很难起恶感,只能抬头:“祂似乎对你没有限制?”

    众人倏地看过去。确实。万里海已证实是仙门陷阱,而祂居然还放她来着集市之上,想来是真的回忆起当日与他们游历情景了,只是不知又在忙着炼化谁,还是故意筹谋什么,没有陪小师妹一起来。

    盛梳掌心被小章鱼挠得厉害:“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她又说:“祂并未伤我。”

    “师兄”她卡壳。这不在她剧本里啊。

    但这句犹疑落在众人耳里,却宛若惊雷,霎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道声音响起来,竟是赶来的程云,杜无悔和方恢等人:“我师兄怎么了?!”

    本来只打算塑造一个仙君放不下盛梳,对盛梳也就是她本体很心软人设的盛梳:“”

    不是,你们这么多人,也不在我剧本里啊!这让我怎么圆!不还是只能即兴!

    她抿唇,摇头:“祂并没有对师兄做什么。”

    仙君不能再黑了。

    盛梳下意识捏住腰间储物袋,应沧澜顺着她动作看过去,面上陡然白了:“你是来采购什么的?”他们自然想不到盛梳冒险出现的目的是来卖丹药回血,看到她鼓鼓囊囊的储物袋,还以为这是为燕无争采买的。

    他握紧剑:“师兄又受了什么伤,还是——”

    “都不是。”盛梳对上他的视线,忽然又转开视线,低声:“师兄是自愿被炼化的,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应沧澜:“可是沈扶闻祂心狠手辣,还对临渊”

    盛梳:“临渊也不能不死。”

    她明明还是那个女修。穿着鹅黄色衣裙,整日拿着不知道有没有拿反的龟壳坑蒙拐骗,神算阁众人初见她的时候,她还在山下摆摊忽悠一个老人家说她儿媳迟早有喜,只要再交两文钱就能再算一卦,问就是你有仙缘,两文钱是看你有缘才收的。

    可是众人知道她是神算子,知道她曾和师兄是神仙眷侣,知道她曾救过沈扶闻一命的时候,竟然没觉得有任何违和。

    就像哪怕和文皓深恨盛家,看到临渊的神魂残余在她肩头,安安静静地蜷缩着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临渊是会亲近她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临渊会亲近的人。那个成日在旁边望着他们采摘灵植,也不肯回到阁楼上的少年,看起来和她有一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早已推知自己命运的默然。

    和文皓眼中浸出鲜血。想起那一片化人魂骨的冥河水。

    盛梳:“他不死,就会有人偿命。”

    程悦在问心境里就已经拷问过一次,但如今还是忍着难受哑声拷问自己:“所以,我们想让神农谷复辟,就只能看着他去死是不是?他是知道他才能换回我父母还有其他人的魂魄,才甘愿赴死的。”沈扶闻说动手的不是祂。动手的分明是临渊自己。那个连水都怕的少年自己!

    盛梳看着她,过了片刻,抿唇轻声:“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呢?”

    她也没想让马甲这么白。盛梳开始反思。

    程悦却掉下眼泪:“我以为,这六年我只是恨,也是苍白的。”盛梳沉默。

    “我以为,我只是恨着他,咒他去死,日日夜夜希望他没有来世,都只是我被困在仇恨的窠臼里,怎么都出不去,对他没有任何伤害,当然也不会令我父母复生。”可百般咒怨的时候,她哪里会想到临渊会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她怎么会知道他只剩下一颗被炼化的佛心留在这世间,父母神魂要保存甚至还得靠他的神魂,靠他换来的那一颗种子?

    若神念是没有灵力的,有佛心的人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若神念是有灵力的,那她以为只是恨,并没能复仇的这六年,其实一直是在助推临渊的死不是吗?是她,是他们这些恨着临渊的人把他的神魂残念一点点给碾碎干净,任他魂归了。

    盛梳张嘴,说不出话来。

    在旁系统的嘀咕却清晰落进她耳里:“本来就是有愿力的,否则天道怎么会给反派开那么大的挂,还承诺送他们回家呢。还不是没有天道庇佑,这些根本没作恶的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些愿力的责罚。”劫雷是怎么来的,不就是这么来的。

    天下人恨,天下人怨,所以才有替天行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道陨落,对于宿主那样的好人,也的的确确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了。系统又悲伤了。

    盛梳却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当中,一直到众人整理好心绪,强自按捺住不去看那个八鞘模样的虚影。覃清水才轻声道:“师妹,你缺”她其实也有些说不出话,难受要紧:“缺些什么丹药,我们可为你补足吗?”

    盛梳犹豫。

    应沧澜以为她是怕回去后沈扶闻会感知到他们灵力痕迹:“我们可代为采买。”

    盛梳摇头:“还是不了。”她缺的是灵石。

    应沧澜却坚持:“不若师妹让我们看看你都准备了哪些丹药。”他们多购置几分,总可以让师兄好受一些,不是吗?

    盛梳僵硬了。盛梳沉默了。

    一直到众人为那百般止痛补血恢复筋骨的丹药而震惊心痛时,盛梳和小章鱼还在心虚地回推:吃断肠草吐血,炼制补血丹药自用并出售,没问题。吃无相果经脉俱断,炼制修骨丹自用多余出售,没问题。马甲暂时没有灵力修复流血不止,炼制补血丹自用并出售,没问题。

    既然全都没问题?怎么你们都用这种心疼且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我们?

    盛梳就差用喊的了:这些丹药我们虽然真的用了但是真的没你们想得那么惨啊!

    但主角团从她不是来买丹药起就误会了,她也只能心累地接受。

    等到离开丹药区。覃清水才抿唇顿住:“师妹,可还需要法器?”这句话压得很低,显然是因为临渊被炼化成法器,而燕无争也几乎被炼化的事。

    程悦却在这时候忽然停住,下意识掐紧应沧澜的手,剑修停步,看向她。

    明明鬓边还有桃花欣然的女修望着他,什么都没说,但应沧澜还是看懂了她想说什么。

    临渊有佛心,可媲美神算子,被炼化了。燕无争有天生剑骨,几乎被炼化。那师妹呢?是不是也会被炼化?

    程悦手指越收越紧。沈扶闻已经如此肆无忌惮了,他们却还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被胁迫成如今样子,他们还能做什么?他们到底还能怎么做?

    应沧澜原本觉得,师妹和师兄救过少年沈扶闻,沈扶闻对他们总会有些不同。经过临渊一事,却也沉默了。

    晋起却已经问到摊铺上的那个法器:“千城雪,有用吗?”

    千城雪是根据一个大能秘境炼制的,器如其名,可凭空变幻出数千个城池,而一个城池便是一个单独的秘境。当然,因为是法器,还是修士炼制,自然比不上秘境和神器百相琉璃镜那般,可千百次提炼记忆并影响人的心智。这不过是一个放大版的投影仪罢了。

    但晋起的想法很清晰:“沈扶闻如今对你没有戒心,用此秘境,或可窥探到祂心中想法。”

    “不可!师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怎可如此冒险!”

    晋起:“你们以为我们如今相聚,祂便不知吗?”仙人有通达天地之能,何况祂还有盛梳的神魂。

    风浪中心的盛梳表示沉默,听到晋起这个主意,却有些感慨:主角团不愧是主角团,被她放了几次电影之后又想学着她,给她的马甲也放几次电影吗?

    诶,等等,那她又不是要看电影了?

    见众人无法反驳,刀修便干脆买下,然后道:“关于如何让沈扶闻心甘情愿进入秘境,我有办法。”

    盛梳表面听凭他们安排,实际上,派小章鱼伸出触手:让我康康。

    程悦视线偏移,发觉那虚影有一些变形,本能地伸出手,没想到却被金光灼伤。留意女主的盛梳本能回收金光,结果。

    程悦这次没有收回手,小章鱼就和她碰到了。

    程悦眼眶一酸。那小章鱼的虚影犹豫了一下,伸出爪子和她轻轻地碰了碰,像是一团雾气一样的触感,转瞬即逝就散了,小章鱼却还在努力凝聚起来,想再和她碰碰。程悦忍不住想,它还是存在的。哪怕他已经神魂俱灭,他的神念还是留存这个世间。

    但下一秒。那金光骤然反弹,便将那虚影吞没了。

    程悦猛地攥紧手指,追随那虚影而去。

    却见盛梳发丝飘扬,转头瞬间,八鞘心笼罩金光。

    那是可以凌驾于一个仙人锁魂咒之上的法器,被晋起以扶桑树种子所吸引。

    程悦心脏剧痛,仿佛听到那一日,她说父亲母亲不是鬼魂,而是修士,怎么能吞噬其他鬼魂时的哭声,她猛地拿出法器:“他是临渊,是一个人,不是法器!你们怎么能这么用他,你们怎么能用他用生命换来的扶桑树种子控制他——”

    应沧澜脸色同样也不好看,但他按住了她肩膀。

    垂首,不忍低声:“程悦。”他闭眼:“他已经是一个法器了。”

    晋起可以用扶桑树种子吸引他,就代表这里面不是一个神魂,这只是一个和扶桑树相互吸引,可以作为千城雪构造幻境,输出灵力一环的法器。

    程悦动弹不得,眼眶猩红,神色空茫:“你们在像沈扶闻一样,像用一个器物一样使用他,你们知道吗?”

    应沧澜张嘴,却说不出话。

    程悦嘴唇哆嗦:“他本来没有死的。”

    晋起原本已经吸引了八鞘心,可以构造秘境了,但闻言还是顿住,手指慢慢握紧。

    她落下泪来:“可现在他是真的死了。”

    他不再是临渊了。在他被唯一记得他无辜的人也当成法器使用的那一刻,他死了。

    第三十五章

    晋起原本是已经打算捕获八鞘心然后用于构造幻境的, 闻言动作一顿。

    那颗玲珑的八鞘心也静静地悬浮在金光之上,丝丝缕缕的灵力渗透出来,和与他百般牵扯的扶桑树种子散发出的莹润绿光交织在一起。

    扶桑树种子的确会吸引临渊的神魂, 因为这个任务起初是盛梳给主角团下的,扶桑树种子也是她为了给主角团开挂找的。

    没有想到晋起这么快就想到利用他们之间的联系。

    盛梳更没想到的是, 他们马甲和本体之间的神魂紧密联系在一起,扶桑树可以吸引临渊, 自然也代表可以吸引千里之外她其他几个马甲的神魂。

    于是八鞘心停止旋转的时候,虚空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瞬息之间就将众人惊退。

    “这灵力是沈扶闻!!”

    众人迅速退散, 因为吸引八鞘心的时候布下了结界, 倒没有惊动集市上其他人。

    但是这些天调息养伤,还有被宗门惩戒的方恢杜无悔等人, 无不脸色难看, 冰冷地注视着那个不需真身降临,便可轻易夺回八鞘心的虚影。

    仙肌玉骨, 分毫不差地嵌入那颗八鞘心表面的纹理。像是那日在神农谷中, 冷淡地注视着临渊剖出了自己的那颗心, 然后再摊开手收走一样。

    祂正攥着他的命理,攥着他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程悦甚至觉得眼前这位仙君像是下一秒便能将他的心捏粉碎一般。

    她本能地想要冲上前,被应沧澜拦住:“程悦!”

    桃花精的花瓣都绽放尽最后一丝颜色姝丽, 化作彼岸花一般的鲜红欲滴,程悦一字一顿:“沈扶闻!”

    每次见到祂,她都恨不能手刃祂筋骨, 叫祂也尝一尝被剖心挖骨的滋味。

    她修道数年,从来没有觉得天道不公, 可若是天道公允,怎么会让这种不择手段之辈成仙,怎么会让临渊燕无争和师妹没有一个好下场!

    盛梳连忙上前,表面拽住了沈扶闻,实际上也是暗暗打断了扶桑树和她马甲神魂之间的联系,省得之后还把其他马甲牵扯出来。

    沈扶闻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冒犯,更不是为他们而来,只是微微偏头。

    洁白如月光的白发一下子就化作了实质。

    众人立刻感觉到一阵排山倒海的威压,几乎将那将他们与集市众人隔绝的结界碾碎,好在那威压很快便停下,没有向众人宣告仙君驾临此地。

    祂的实体竟然是片刻即至。

    然后握住那颗八鞘心不说,还冷淡地反手握紧盛梳拽他衣袖的那只手。

    应沧澜脸色一变,覃清水面露焦急。

    这在马甲和本体看来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互动,但看在他们眼里,很明显是师妹也无法摆脱沈扶闻的钳制。

    而且,沈扶闻一再挑衅,分明是有恃无恐。

    临渊已经神魂无存,祂还控制着师兄众人虽然都握紧法器,但心中都刻进了相似的绝望。

    都在想,难道他们真的没有什么能阻挡沈扶闻的招数吗?

    难道他们真的就只能看着沈扶闻修为再进一步,然后师兄师妹被永远留在祂那里(无论是被炼化还是被限制行动)?

    盛梳也不知道主角团在想什么,但是很清楚沈扶闻马甲的好感度在他们那里并不高,所以很快便低声:“我们走吧。”

    剧本乱套,群演变多。

    此地不宜久留!

    应沧澜却以为是盛梳为了沈扶闻不对他们出手而委屈求全,立刻便横剑阻拦。

    加之他们要找的人都在沈扶闻那里,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师尊。”

    众人皆是一顿。

    燕无争被宗门问审,沈扶闻面目几乎暴露后,他就没有喊过这个称呼了。

    即便喊了也只是讽刺。如今却显得像是忍气吞声。

    沈扶闻果然偏头,白发轻漾,淡漠目光没有实质性重量。

    但和文皓却瞧见,他浅浅褶皱的宽大衣袖下,手指正按着女修的手指,发丝轻轻拂过她的另一只手,让女修轻轻地偏头,不易察觉地蹙眉。

    和文皓脸色难看。

    他虽然不喜盛梳,更怀疑她别有目的,但眼前情形很明显是沈扶闻仗着修为与燕无争,令她不能不求全。

    长笛也在手中几乎被握得留下印记了。

    盛梳是在犹豫该不该留下。

    虽然留下没有剧本,但是有和主角团一再接触并洗白的机会啊!

    既然系统都明说了,会有雷劫是因为有很多人讨厌她和诅咒她的马甲,那主角团受天道影响,神念愿力比普通人要重,如果对她的马甲改观,雷劫也会来得迟一点吧?

    正这么想着,晴空万里忽有劫雷至。

    系统咋咋呼呼:“怎么就没了,你们再多念一点,把沈扶闻给劈走,救宿主出来啊!”

    盛梳:“”

    她果断反握住马甲的手。

    应沧澜也将话说完了,他其实是在赌:“师兄不久前才伤及神魂,万里海盛会上丹药众多,或可为师兄准备灵丹妙药一二。”

    说受伤,其实也是两个月前,不算很久,但已恍若隔世的事了。

    沈扶闻对弟子向来不管不问,对弟子赐药,也唯有想起来需要试药,和宗门提醒的时候。

    其余时候,哪怕应沧澜重伤修为损毁在即,也不见这位师尊出关。

    所以万剑门怀疑沈扶闻别有用心,其实无可厚非。

    毕竟祂一举一动都不在意世俗揣测,也没有想过如何遮掩。

    方恢和杜无悔才不信沈扶闻会这么好心,但程云竟然也忍辱负重,握剑拱手表示求请。

    这是弟子礼。

    他无法相信沈扶闻不会对师兄出手,却也无比希望师兄在沈扶闻处能少遭受些磨难。

    别的不说。

    他垂首,几乎将牙齿咬出血来。

    断肠草在盛梳拦下沈扶闻之后,必然就没有给师兄吃过了,但师兄不还是气血全亏,经脉断裂不止吗?

    天道为了让师兄成仙可以不计灵力令师兄丹田被损毁修为也得以保存,但这经络重组,灵气冲刷的痛苦又是谁来承受的。

    程云根本想也不敢想:“请仙尊宽允。”

    沈扶闻坐镇万剑门数年,还从未见过有弟子敢在自己面前求请,此刻虽然不高悬云端,但淡淡敛眸,看着也跟着垂眸拱手的方恢杜无悔等人,侧眸。

    盛梳自觉地走到他身边,两个人视线交换一瞬。

    沈扶闻:“都买了些什么?”

    应沧澜喉头微滚,下意识抬头,想说他可为师兄再采买一些药材,还有疗伤法器,再不济还有一些聚灵法阵,凡是可使师兄好受一些的,他们都可暂时隐忍然后交予沈扶闻。

    哪怕临渊已经神魂俱灭,但现在师兄还没有被完全炼化不是吗?

    师兄被炼化应该也是师兄自愿,沈扶闻既然在找神算子和天生剑骨的代替品,自然也是想要保全师兄和师妹的。

    但心里这么百转千回,看到程悦掌心的血痕时,他还是重重捏紧手指。

    盛梳已经道:“没买什么。”

    众人抬首,发觉盛梳面对沈扶闻的确不算紧张,甚至算得上是颇为放松。

    可看得出来沈扶闻到底还是念了旧情,竟然就着盛梳打开的储物袋便扫了一眼。

    晋起却眸光微暗。

    借着程悦的传音法咒,在几人之间隐秘传音:储物袋有神识封锁,祂轻易便打开了。

    可见沈扶闻其实仍然掌握着盛梳的神魂,甚至已经在着手融合。

    这个魔头,到底想做什么?

    覃清水按下心中思绪,待沈扶闻抬首,才说:“此般种类灵药皆可止血和疗愈伤口。”

    她是医修,说的话自然更为可靠。但沈扶闻只是一挥手,那储物袋便不见了。

    祂淡漠:“不过是些凡品。”

    许是看在盛梳份上,祂并未说什么。

    踏破虚空后,众人便心下大惊,发觉不过一息,就被沈扶闻带到了一处更大规模,来往妖魔甚多的集市。

    乃是六界集市。

    和文皓:“六界集市乃是上界残留,传闻,妖鬼两道未灭之前,有六界,而这六界便是妖魔鬼怪人仙都可来的地方。”

    但如今修仙界灵气凋敝,六界中只有魔界,人界,和仙界得以留存,仙界更是与人魔两界隔绝,上古的很多秘法也失去流传了。

    如今秘境频频现世,未尝不是修仙界百废待兴的一个征兆。

    两界虽灭,但妖鬼仍存,六界集市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他们都只是听闻,没真正来过罢了。

    盛梳其实也没有真正来过,主要是马甲之中只有沈扶闻能在此界通行无阻。

    但祂身份特殊,哪怕用灵力幻化也很容易被认出,堂堂仙君,竟然来六界集市卖药,不是很荒唐吗。

    所以她虽然很馋这里的铺面,但从来没有来过。

    小章鱼窝藏在盛梳的神魂里轻轻地蜷曲爪爪贴她:你就是借着洗白马甲的借口来卖药回血!

    盛梳轻轻地摸了小章鱼一把:咳,别拆穿嘛。

    杜无悔脸色变了再变,但很快便瞄准集市上的灵药,想要买下来。

    即便他不相信沈扶闻,但也知道六界集市齐聚六界,卖的东西自然比万里海盛会上的还要好上不少,师兄那里若能得几瓶灵药,兴许还能好得快些。

    根本没想起马甲还在受伤的盛梳想打喷嚏,忍住了。

    其他人也想采购灵药,但很快便随沈扶闻被迎进了另一个地方。

    红绸招展,楼阁微斜,竟似一个圆盘似的,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正有灵兽在不断搏斗,而小厮换了又换,到最后是一位化神期的掌柜,看不清面容,颇有些谄媚:“仙君亲至,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沈扶闻白发垂地,淡漠侧眸。

    盛梳便犹豫着报上可能用到的灵药:“玄黄散有么?”

    这药好不好,做什么用的,盛梳不知道。她只知道贵。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买点特产!

    应沧澜脸色却骤然难看,垂眸忍了下来。玄黄散,是给五脏六腑受损,性命垂危的人恢复生机所用。

    师兄得天地青睐自然不会死。可就如程云所想,不会死不代表不会疼。

    有盛梳开口,其他人便也想到了一些极为珍贵的灵药,他们自然是无需沈扶闻付灵石。

    主角团虽然说穷,但该有钱的时候还是会有的,所以须臾便购了许多。

    盛梳接过的时候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主角团一直让她收下,那她也却之不恭

    小章鱼严肃:分明是厚颜无耻。

    盛梳把自己迟来的道德心给按下去了,都扮演反派了要什么道德,再说这都是他们要给的!

    沈扶闻仍然被那化神期掌柜与其余听候差遣的人簇拥着,知道要伤药,他们几乎是掏空了楼内珍品。

    好在沈扶闻是仙君,也不缺灵石(盛梳:),主角团也结清了货款,那掌柜让其他人下去后,便恭敬道:“不知仙君还要些什么。”

    沈扶闻视线落点不在众人身上,盛梳也不害怕,低声:“不如问问师兄。”

    众人恍然。

    盛梳也纯粹是怕这里三个人想得不够全面,指望远程连线一下,等发觉主角团也想见燕无争马甲,顿时默默地让仙君马甲同意,放出水镜。

    燕无争还在修缮自己的躯体,不是,其实主要是耗费灵力止住一些不重新捏马甲便一直会存在的伤口,知道有水镜,也放下衣裳遮掩了一二。

    但主角团是什么人。

    方恢杜无悔也是万剑门弟子翘楚中年纪甚轻的两个,也不能说不是资质出众了。

    见他虽然瞳眸好些,不再散着,聚不了光,姿势也只是端坐着,在洞府内。

    但微微倚靠的身躯,还有仍然寻不到剑的手指,不寻常的连番褶皱

    都叫他们看得出来,而且分明,师兄分明也饱尝被炼化之苦。

    他们虽然没有被炼化过,也不可能狠下心去炼化灵兽或人的神魂,但从旁人那里可以知道,神魂受损已经是极为可怖的伤,被生生炼化,天地灵气撕扯,又怎么会好受呢。

    于是连程悦都移开视线了,多看一秒都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掉下来。

    这么重,这么可怕的折磨,他却承担了六年。

    盛梳:“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像是才想起什么,把手从沈扶闻衣袖上松开,但那仙人淡淡一瞥,她才后知后觉地僵硬全身。

    沈扶闻并未说什么,主角团也盯着他们,握紧法器,只有盛梳,想起她不止要顾忌着燕无争马甲不会因为他们贴贴而心态失衡,还要顾忌着她现在还在剧本里来着。

    盛梳:大意了。

    但是松都松了,僵硬也僵硬过了,她只能尝试着自然一些,却被沈扶闻劫过话头。

    沈扶闻:本体松手了,不爽。

    仙音淡漠,身量也挺拔修长,分毫看不出少年模样,如今在昔日旧友面前,竟然是隐隐被畏惧忌惮,占据主导权的那一个。

    于是晋起也微微松开握法器的手。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个成年的沈扶闻了。

    “炼化痛苦绵长,你可以好好选一些疗愈神魂的药。”

    这是暗示剧本,但众人听着滋味都不好受,尤其是方恢,简直觉得沈扶闻这是在当面嘲讽,践踏师兄之苦。

    燕无争并无什么波动,神情不变:“没有什么想要的。不必费心。”

    他像是看不见也知道应沧澜等人皆在,但也没有一个眼神,从心禅地那刻起他便表明自己的态度,无需再多说什么。

    盛梳低头,为自己在外没有想起注意距离只知道和仙君马甲贴贴,还被燕无争马甲抓包而羞愧了。

    燕无争却在水镜结束前低声道:“也可买些炼丹药材。”

    他其实是提醒自己别忘了主业,但想想主角团也在,便转开视线淡淡道:“时日漫长,你也可好好精进些你的炼丹手艺。”

    才可以卖药,嗯。

    盛梳果然被提醒,但转过头才发现和文皓的脸色很不好看,看了她一眼,也很快移开视线。只是没之前那么不喜了。

    盛梳:?这是怎么了?

    应沧澜原本不想说,师兄已经做了决定,师妹如今还算安然,已经是最好的处境,但看盛梳并不畏惧忌惮沈扶闻,他还是慢下脚步,在将将要出这高楼之前,道:

    “师妹没有遭天道反噬,神魂也无恙,的确要顾好自身。”

    对比起她来,还不知日后会如何的师兄,可不就是他口中时日漫长,截然相反的那一面吗?

    师兄不想和任何人诉说来日辛酸苦楚,自然也是不喜欢他若是死了,师妹会沉湎其中,再也寻不到前程。

    应沧澜闭眼,心中想。

    他总是希望他们都把他忘了的。

    仙君驾临,六界集市多多少少还是收到消息,严阵以待来着。

    毕竟魔君陨落,少主被这仙君炼化成了法器——如今三界之中,除了他们接触不到的仙界,便是这位仙君,最为厉害,他们怎么敢触犯这位?

    沈扶闻仿佛已习惯了这样的高捧,只是离开前还是不免顿住,眼神示意盛梳挑自己喜欢的炼丹药材。

    盛梳有些犹豫,实际是在想,可以么?虽然他们也不敢要钱,但是她真的敢用仙君身份赊欠货款然后心安理得地用么?不会让人家破产或是被人家打死么?

    但主角团好似看出她的犹豫,过了片刻道:“既然是师妹用,就作为师妹的入门礼物。”

    其他人颔首,是这个道理。既然他们今日是陪盛道友一起来,万万没有让她用沈扶闻法器和灵植的道理。

    仙人冷淡看去,等盛梳竟然真的收下,周遭冷气弥漫。

    盛梳忙过去拽住他衣袖,表面安抚,实际上也在安抚:想什么呢,想自己买,你有钱吗?

    沈扶闻垂眸:

    没有,但还是希望本体拿自己买的。

    沈扶闻面色微冷,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看得晋起都在心里暗忖,看来沈扶闻对盛梳真的很纵容。

    只是不知祂为何对燕无争便那么冷漠。

    下一秒,便退出这集市了,预备赶回万里海。

    但按照主角团定律,这行程自然是没能成功,而且还提前坠入了盛梳梳理剧情后发现的,可能和自己有关的反派剧情里:天地棋局。

    盛梳:淦。

    她给忘了。

    沿途的两位老道还在斗法,一位须发净白,仙风道骨,却极为嚣张,他大笑:

    “命无舛,你自诩命格通达,可料到有一日这天地棋盘会放弃你而选择我,这一次斗法,是你输了!”

    而那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紧闭双眼却别有一番冷静意味的老道也道:“今日是我不济,但天地棋盘认可你,不代表你就可自如操控这法器。”

    说着掀翻期盼,身后灵力横出:“破!”

    刹那间飞沙走石,天云变色,紧接着那神级法器,天地棋盘便被翻转,遮蔽日月,然后猛地旋转变大,将众人都吞了进去。

    已经记起了剧情经过但来不及布置的盛梳:天道你到底能不能讲点武德!就算有剧情都不能按时走的吗!非搞突袭!

    仙君长发四散开,虽然很快便镇压风暴,但也被吸入其中。

    无他,因为这是一遭宿命秘境。

    所谓宿命秘境,乃是大能陨落前顿悟留下的天地幻像所化,别说是仙人,即便是大罗金仙,见此有感悟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宿命秘境不分敌我,不辨修为,只要有仙缘,都可以进。

    主角团和方恢他们都是仙门弟子,自然是轻易便可被秘境吸纳了。

    盛梳就比较惨了。

    这个秘境的主人,那个衣衫褴褛掀翻天地棋盘的命无舛和盛家有仇,还认得自己这个盛家少主的命格,因而在这秘境里她必然是吃亏的。

    说不准还会被揭露真实面目。因着剧情变化,她也猜不准这个揭露手段会不会和之前一样。

    但她还是想骂一句,不,十句,去你的天道!

    应沧澜等人有程悦秘密种下的传音咒,轻易便齐聚在一起,此刻也找到了一些信息:

    “这秘境是一位卦修大能留下,适才那前辈唤命无舛,莫不就是卦修传闻的,那位堪破数百年命运轮转,而后不愿飞升,自己陨落的卦修前辈命无主?”

    覃清水就在修卦,但很粗浅,论这些前辈传说,还是健谈的晋起了解多些:

    “应该是了,传闻这位命无主前辈本不叫命无主,此前也不是修卦的,只是某一日忽然顿悟,从符修改为卦修,而且一日成化神,留下无数传说,最后却因斗法受伤,加之看破命理,自愿陨落。”

    他摇摇头,将自己是看那天地棋盘,便像是传闻中令命无主受伤的法器,才有此推测说出,然后便干脆承认道:“其他的传闻,我也不知。”

    方恢到底是名门正派,也听长老师尊提起过一二:“这位前辈确实厉害。传闻神算子,便是因他才名声大噪。在此之前,从未有卦修敢断言自己算卦无一卦不准。”

    但命无主就可以。所以神算子就逐渐从一种传说,变成真正可以卦无错漏的卦修本人。

    “所以这里是命无主前辈陨落前,顿悟,留下的宿命秘境?沈扶闻也在这里面?”

    提到祂,众人脸色都不好了。

    还是应沧澜开口:“先找找师妹吧。”

    程悦原本不确定师妹神魂被沈扶闻控制,还能不能感知到她的传音咒,但一试,竟然真的找到了人。

    而且她还将位置告知了他们,众人商量一会儿,便立刻过去。

    盛梳却在思考要如何布置秘境。

    这秘境最麻烦的在于,宿命秘境,还包含命无主这个大能顿悟的一些片段,说明这秘境是很难被操控改写的。

    甚至连命无主那位大能本人的神魂也有些残留。

    她要是做什么手脚,很有可能被青睐主角团的大能拎出来训诫一顿,然后功亏一篑。

    但秘境都进来了,不做点什么,她还打算怎么洗白?

    秘境已经是千变万化的最好场所了,如果不用秘境补充前情和动机,马甲是无辜的她自己都不信。

    盛梳看着面前的沈扶闻陷入了沉思。

    众人还在沙窟一样灰暗,曲折的地下沙宫里绕来绕去,等靠着罗盘找到了师妹的时候,便发现了少年时期的沈扶闻,和他肩上那只透明的软乎乎趴着的小章鱼。

    程悦面色陡然变了,下意识想要上前,被盛梳拦住。

    她应该也是不知道什么缘由,也很警惕,压低声音:“我一进秘境,便这样了。”

    应沧澜将她想说的话说出来:“这秘境似乎令他们都回到了从前状态。”

    其实这一点,应沧澜早有发现,他拿出自己的水镜,上面写着,这秘境叫做,落子有悔。

    盛梳悄悄地松了口气。这就是她能提前想到的了。

    这秘境在原剧情中就是一个揭示命无舛悔恨什么,和盛家纠葛的纪录片。

    效果也的确是令心中有悔的人能回到自己做下决定之前,而且是带着记忆的那种。

    但等他们满怀欣喜地奔向自己做出另一个决定的另一条路,才会发现这路上也尽是险恶挫折,根本不存在一帆风顺的可能。

    而陷入对之前抉择后悔情绪的修士,也会囿于两条道都走不通的痛苦,无法自拔。

    既然她是不可能去扭转秘境,和欺骗这秘境主人的命无主的,还不如顺应他的想法,叫他好好看看,她的马甲到底后悔什么。

    反正她的问心境和道心秘境也都是按马甲心境瞎编的。

    第三十六章

    盛梳敢这样演, 不是,这样适应秘境,是有理由的。

    但凡涉及到道心神魂的秘境, 无不是探知神魂内心深处。

    这个秘境她虽然没办法全盘操控,但却可以借马甲独立的神魂, 将自己神思抽离开,冷静安排马甲想什么。

    这一点还是问心境给她的启发。

    即便他们五人一魂, 但在秘境辨认下沈扶闻还是一个独立的人,秘境不会想到他之外还有其他神魂在运转。

    因此只要把必要的情绪留给沈扶闻就可以。

    至于后悔的事。这还不简单?盛梳最擅长的就是演她自己。

    主角团虽然知道这秘境或许是和后悔遗憾等有关, 但现在也未发现秘境的运转规则具体是什么。

    只能借助自己对秘境的经历模糊猜测。

    但确认现在的沈扶闻, 和临渊都是无害的之后, 程悦便甩开其他人的手,立刻上前, 要靠近临渊神魂的时候却有些近乡情更怯了。

    和文皓:“八鞘是魔君上古时统领的魔兽之一。”

    寻找临渊神魂的时候, 为更确切些,和文皓曾经研究过神农谷留下的魔族志。

    上面很多记载都是根据临渊这个天生魔种得来的。

    遗恨未了之前, 他恨临渊明知自己是以魔种身份入的神农谷, 却还能毫不犹豫心狠手辣地覆灭神农谷一族, 遗恨了结,真相大白之后,他却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临渊这个天生魔种。明明魔族志上天生邪恶的批注是他亲手加上去的,可看到这样的临渊, 他心底竟然有着和师妹一样的不忍。

    音修闭眼:“无有亲朋父母,他们一族是靠着单系血脉维系。”

    覃清水回头:“所以他们一族只有他一个人?”

    和文皓沉默:“嗯。”

    众人心情沉重。单系维系,一只八鞘死后, 才会有第二只八鞘诞生,怪不得他们从未见过八鞘一族, 他的血脉更是特殊到可以成为天生魔种,原来八鞘一族从生至死,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也原以为天生魔种都是魔君后裔,但和文皓却解释道,并非如此。魔种只是更有可能适合承袭魔君之位,与魔气融合得很好的天生魔体。

    是之前修仙界对魔种认知不足,看见临渊自然会如临大敌。

    如果不是神农谷收留,他大概也长不到十六岁,可他现在却和昔日的神农谷一样,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神魂相系的血脉诞生了,八鞘一族已经因为临渊神魂俱灭,而全族俱灭了。

    程悦眼眶酸涩地伸出手。

    其他神农谷众人的魂魄不知去向,她能和昨日联系起来的,便只有父母,和眼前这只因为大能秘境短暂回溯到往昔的八鞘。但即便她看到了,也知道,这不过是和那个法相一样类似的虚影,说不准哪一刻秘境波动,他便又消失了。因而最后还是收回手。

    覃清水收回罗盘:“命无舛前辈的秘境大多和命理相连,这秘境影响,莫不是改变了他们的命格?”但又为什么是回到少年呢?

    应沧澜:“也许不是回到少年。”他顿了顿:“是回到自己后悔时。”

    程悦瞳孔却有些涣散,想,他回到的是自己幼年体的时期,而非神农谷时十三四岁的自己,是因为,他对剖心救神农谷的选择,真的无悔过吗?被炼化了六年,他是怎么可能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的。

    程悦没办法再想下去了,被覃清水按住手安慰,才勉强站起来。

    想起来要将临渊带回来——它的原形现在还趴在少年沈扶闻身上,沉睡着,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是谁的模样,程悦自然不放心。

    可是还没出手,少年沈扶闻便先一步睁开了眼。

    “沈扶闻修为高于我们,如今才醒来,想必是受这秘境影响。”是祂遗恨太深,还是他们根本就没看穿沈扶闻的真身又去了哪个别的地方?众人心中都在暗暗警惕。

    而一旁的女修却在:

    听着主角团的脑补默默地反思。

    八鞘单系遗传,她为了让章鱼出现在修仙世界合理,编的;魔种不是魔君的儿子而是适合承袭魔君灵力的人,她为了不和魔君认亲,编的;小章鱼出现实体,沈扶闻现在才醒,当然也是为了让主角团放下戒心接近沈扶闻,编的。结果他们都能脑补,这也能脑!

    盛梳忽然觉得,自己不用写剧情了,她就算最后写个合家欢,主角团也能帮她圆过来(不是)。

    沈扶闻鸦羽般的眼睫在面容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众人见祂醒来,不知道祂还有没有秘境外的记忆,自然是严阵以待,可是沈扶闻睁眼,却只是那个说话做事,都有些慢吞吞,什么法诀都学不会的少年。感觉到眼眶刺痛,先抬起手,慢慢地捂住了眼睛。然后才放下来。

    众人脸色冷沉。

    即便少年如此表现,他们也谁也不肯相信沈扶闻如今还是无害的,谁也不肯就这样将临渊和小师妹留在祂身边。

    于是不等沈扶闻反应,程悦和应沧澜,和文皓便接连动手,一个对准了临渊的神魂,两个人对准了沈扶闻弱点的眼睛,但是都被晋起拦下了。

    “你干什么!”杜无悔和方恢皆预备动手,眼见有人阻拦,怒气横生:“这是沈扶闻!”

    晋起:“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正预备说沈扶闻说不定是故意为之,迷惑他们心智,没想到小章鱼却爬下来轻轻地蹭了蹭少年的面颊,然后少年就轻轻地“唔”了一声。

    众人神色变换,连剑气最为蓬勃战意盎然的方恢都神色难看地别开视线。别说他们都知晓那仙君是什么样子,就算是不熟悉沈扶闻的人,也不会相信祂有仙力却不用,故意在这化作十几岁的少年欺瞒他们。这应当就是十几岁的沈扶闻,在秘境里失去了记忆的沈扶闻。

    盛梳:喷嚏加一。

    小章鱼溜到了少年怀里,触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少年乌黑如檀的发丝,十分的骄纵任性。程悦虽然焦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将目光移向少年,死死地看着他。

    祂被这么多人看着,目光空蒙一瞬,然后被小章鱼触手打了一下。

    “天地棋盘?”

    众人心中一凛,少年却已低头,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小章鱼:“我知道了。”祂神色不见紧张,也不见认识应沧澜晋起他们的模样,只是很安静地低声说:“燕无争和阿梳会来接我的。”祂的瞳孔没有成为仙人之后的深邃宽阔辽远,十分清亮,虽然没有其他的关注点,但仍然叫人感觉到一种少年十分无害的心安。

    众人不了解他和燕无争盛梳的过往,但莫名知道,这份心安是盛梳和燕无争给他的。

    程悦后退一步,传音:“祂回到了和燕无争还要盛师妹一同历练的时候。”

    应沧澜沉思:“祂最后悔的,应该就是当日因着灭世,没有救下盛师妹和师兄。”

    等等,他们当时似乎也是卷入一个秘境里。

    神思转念到这里,下一秒,这地下沙宫却猛地动摇起来。少年微微蹙眉,将小章鱼揽入怀里,瞧着倒不像是因为秘境危险,而是因为这落下的沙土弄脏了他的衣裳,还有盛梳送祂的剑穗。少年低下头,小心地将剑穗收入储物袋中,不熟练地用神识封口,这才仿佛看见他们似的:

    “你们也是被卷进秘境的修士?”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祂,应沧澜却发觉祂的目光落在他们的弟子服饰上,手指握紧剑一瞬。

    是了,他和方恢杜无悔师弟都着万剑门弟子服饰,和师兄到此世时的衣裳式样是一样的。应沧澜脸色又复杂些。所以说,万剑门弟子服饰万年不曾更改,是因为祂曾在少年时见过?祂一直守在万剑门,是因为想成就一个和那一世的燕无争所牵挂的万剑门一样,别无二致的剑道宗门?

    少年还不知道应沧澜在想什么,确认他们的衣裳纹样是一样的之后,便垂下眸,轻声:“这里很危险,我师兄马上就会来了。”

    祂状似十分热心:“你们若出不去,不若跟我一起等待救援?”

    仿若没有看见一旁的盛梳,程悦再去看,才震惊发现,盛梳已经戴上了兜帽。

    晋起皱眉:“应该是这秘境不允许盛梳出现。”稍后便会有秘境里的盛梳和燕无争了。

    提到师兄和师妹,应沧澜眸光微深,忽然道:“我等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敢问这位这位修士,你可知此世是何时,这里又是何地?”

    说这话时,他们手指都是微紧,预备沈扶闻一出现杀意便动手,可少年只是手指微顿,便抱着章鱼轻声道:“此世不仍是修仙界吗?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到此地,想来大约是误入秘境。”

    若是放在往常,这回答倒也寻常。

    可是他们明明问了这是什么时间,祂却避而不答,而且似乎有诱导他们,只是误入秘境,并非误入某个已存在时空的意思,分明是早已知道师兄和师妹并非此世之人!所以祂才会留意他们衣裳纹样,固执地以为师兄师妹并非此世的人。

    原来祂一早便知道。

    应沧澜脸色微沉,来不及顾及更多,秘境果然接连坍塌,地下沙宫像是被水淹没一般,起伏着震荡,而后越来越散。

    他们在此地本也该十分危险,但不知秘境本就是旧日重现,还是他们要看接下来秘境是如何轮回的什么,这危险没有分毫波及到他们,少年也安然无恙,只是随着等待时间延长,频频望向某处洞口,眼神深邃。

    应沧澜皱眉,忽觉不对:祂怎么知道接下来会有人从那方向来?

    还是这少年,根本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应沧澜心中微紧。

    难道是他判断失误,沈扶闻压根没有失去记忆,祂只是出于某种缘由,扮做了少年时的自己?

    再去看时,少年已收敛了神色,不过下一秒,却骤然站起来,一个女修翩然飞身过来,将少年拉过去:“传音里问你你怎么不回话?秘境快塌了,快上法器,我带你出去!”

    少年并不走,也不知众人看见第二个盛梳多么震惊:“师兄呢?”

    盛梳诧异地看祂一眼,嘀咕:“你不是都不愿意喊师兄吗?怎么忽然喊了秘境波及甚众,师兄在救人,他让我们先走。”

    众人反应过来,这果然是他们在沈扶闻道心秘境里看到过的,那一次师兄师妹回到此世时间的剧情!

    应沧澜下意识想要上前,但动作不如少年快:“让师兄过来,我知道怎么封锁这秘境。”

    盛梳诧异,少年攥着盛梳的手腕,或许是往日习惯了,女修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少年这是害怕了,而不是限制她的举动,当下便妥帖安慰极少情绪外露的少年道:“若你真知道,那我带你去寻师兄,莫怕,师兄可是逼近渡劫期修为。”

    少年垂眸应声,等女修要祭出法器的时候,忽然反手扣住她手指,看着她的眼睛轻声:“我今日在秘境中还遇到了一些其他修士。”

    盛梳看过去,对上她视线的众人只觉分外不自在,再去看他们这边的盛梳,看到另一个自己,神色也有些复杂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梳:谢邀,只是捏太多个自己掉线了。

    少年还在问:“阿梳认识他们吗?”

    盛梳:“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阿梳”她扭头,众人也有些紧张,但她看了几眼,只是面露疑惑,等看到他们衣裳上的纹样,才神色惊诧一瞬。

    不过秘境波动,她也只是按下,复又看了他们好几眼,才收回视线:“和师兄同出一门,许是熟人,莫怕,我们直接去寻师兄便是。”

    众人心中微沉,心知沈扶闻若是发现他们也和师兄师妹所在的异世有联系,怕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见到师兄,说不准还会把师妹带走。

    没想到少年只是垂下眼睫,轻轻地应了一声,看着他们上了法器之后,深邃瞳孔再次望向戴着兜帽的盛梳,又轻轻移开。

    程悦心中不安:“祂是不是认出了师妹?”

    应沧澜也是第一次进顿悟秘境,摇头。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燕无争所在的地方,众人还有些不习惯,还以为少年会做手脚,等到了才发现,燕无争已经到了秘境核心。衣裳飞舞,执剑而立,的的确确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剑道魁首,那个万剑门少宗主,一刹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热了眼眶。

    盛梳三言两语将情况说明,倒也没有在这时候说他们可能是万剑门的人,而是问:“怎么样了?”

    燕无争神色凝重,单手仍在输出灵力,但说的却是:“此处秘境漏洞频繁,独独灵力输出可能支撑不住。”

    盛梳焦急:“那怎么办?”

    正当这二人商量如何封印秘境,更要像他们见闻的那般舍身阻止这滔天劫难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少年忽然动手,竟然是蓬勃仙元,涌现出来,直奔漏洞频发的秘境核心而去!别说燕无争盛梳,哪怕是主角团也被少年不声不响地自爆给震惊,但少年却拂袖将燕无争和盛梳拦在身后。

    那张脸,在日后万人之上,冷淡漠然的清河仙君,和那个眼里掉出大颗血泪的少年互相交换,让他们看不出来,在这里的到底是谁。

    扶闻,还是沈扶闻。

    但祂的目的却是毋庸置疑的:“别管他们。”

    仙人低语:“只有我们,不好吗?”

    说罢,仙元竟然偷天换日。应沧澜其实早有隐约预感。师兄师妹能封住秘境,是因为他们用两个渡劫期修为强行填补了秘境核心,但这也只是一时之功,沈扶闻后来苦寻他们不得,甚至在冰天雪地里茕茕独行的那数百年,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此界延迟了灾祸,却也被冰封,是有仙人降世,此间灾祸才真正解除。

    但要想在现在解决,哪怕是现在的沈扶闻也不行,因为这方秘境还没有经过数百年的冰封削弱,沈扶闻也根本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救下整个修仙界。

    若是能,如此功德,祂就不会只是成仙,而是成神了。

    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秘境,便是沈扶闻用仙元封住了秘境,但只是让秘境不摧毁此界,而修仙界却仍然有很多生灵,因为秘境中泄露的魔气,被吞噬,大地一片生灵涂炭。

    燕无争和盛梳看着,却没办法出手,因为沈扶闻已然漠然出手,阻止了他们舍身填补秘境,祂最大的遗恨已消,自然不会再白费力气。

    可是再看燕无争和盛梳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却很复杂,也不肯看祂。

    少年还是一头乌发,清河仙君的面容在祂身上仿佛重未出现过:“师兄?”祂抿了抿唇,轻声:“阿梳。”

    盛梳复杂地看着他,等燕无争抿唇不语,才低声:“你何时修炼得道了,我们都不知。”

    少年正欲说话,盛梳却已经勉强道:“但此界灾祸虽了,还有很多人等待仙门救援,你且在这里休养调息,我和师兄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

    少年瞳孔一瞬间深黑,似乎想要出手拦下他们两个,但燕无争侧过身,祂又一瞬间低眸,没有管在祂肩上攀爬的小章鱼。

    燕无争:“若是有人问起,我便会告知他们,是我与师妹用灵力填补,得天道相助,才有仙灵现身,与你无关,知道吗?”应沧澜想,师兄还是顾念着沈扶闻的,怕祂因为少年成仙,又没有经过劫雷,而被修仙界问责排斥,所以才想将此事扛下,但少年似乎完全没有领悟到这一层含义。

    祂只是看着他:“我救下了人,你们不开心吗?”

    连程悦都能听出,祂这话里的人并非天下苍生,而是他们两人。但燕无争只是望着他,片刻之后,转过身道:“你在这里等着。没有得到我和师妹传音,不要轻易走动。”

    说罢,留下自己的法器,便飞身离开。

    少年下意识想要跟上,却被结界阻拦在原地。

    沈扶闻神色怔了一瞬,像是第一次被他们这么阻拦。

    覃清水情绪有点复杂:“祂救下了燕无争和小师妹,不应该得偿所愿吗?”

    众人也不知该如何说,只能看着少年安静地立在那。其实以祂现在清河仙君的仙力和修为,要想破开这结界是很轻易的事,但就像是为了偿还祂之前不声不响便出手拦下他们两个的过错一样,少年竟然真安安静静地等在那,连小章鱼都不摸了,只是视线虚无地望着某处。

    一直到燕无争和盛梳回来,祂才上前,看到盛梳捂着胳膊,燕无争也灵力紊乱,瞳孔再次变得深黑,毫不犹豫输出仙力,言语冷漠但口齿清晰:“谁干的?”

    燕无争望向祂。

    此刻场景已经变做当初他们烤鱼休憩的那方万仞千壁之下,月色空明,林野一样淡薄如水,但气氛却不如之前融洽了。

    沈扶闻:“谁干的?”祂明明已经扭转了那个结局!

    燕无争放下手,轻声:“扶闻。”

    少年微僵,几乎要褪成白色的发丝逶迤成静止,停下流淌的河流。祂固执地望着他,一直到他说:“你没有救世之心,我一直知道,这也并非你的过错,而是人之常情。”他说着宽和的话,少年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祂第一次打断他的话,轻声:“所以你是要怪我了。”

    燕无争停住。

    “因为我没有救下所有人,甚至因为我阻拦了你们牺牲去救下所有的人,所以你们要怪我,是不是?”

    盛梳想说话,被燕无争按住。

    “我说了,没有人要求你救下所有的人。”

    少年偏过头。

    燕无争:“可是你怎能对那些对我们口出恶言的人下此狠手?”

    少年浑身僵住,听到他低声:“我们一道历练许久,虽你不曾成功使用法诀,但灵力痕迹都是我熟悉的,一开始,遇到时我以为只是我感知错了,或者你用仙元填补秘境,总有些扩散出去波及到他们,这都是常事。”燕无争神色淡了:“但我越往北越发现,死者几乎没有一个不是与你,与我还有师妹有关。”

    盛梳也僵硬了,她从未这样联想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少年,众人也心下震惊,没有想到沈扶闻那时起便已然这么偏激,且手段狠辣。

    但少年只是说:“他们咒你们。”

    燕无争皱眉,想说那也不可以动手,少年却落下泪来。不止是主角团,此世的燕无争和盛梳应该也是第一次见祂落泪,因而本来是要严肃说些什么,见状却有些不知该如何作为了,只能看着盛梳安慰少年。

    “我只是想让你们安然无恙地回来。”祂哑声:“这样也不可以吗?”

    泪水沾湿了祂的黑发,祂在盛梳肩头问:“这样是不是不可以?”

    盛梳不知该怎么回答,回头对上燕无争的视线,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狠心的人,加之祂也是第一次操控仙元,控制不住,也是寻常,若秘境不被沈扶闻阻止,他们也不一定有办法逃脱。燕无争不知道自己竟然已能这么熟练地为少年开脱。

    但见祂一直没有再动用仙元,便也开口:“只此一次。”

    他说:“扶闻,修士于天地之间行走,不可能只顾及亲友与旁人。这样的事,下次莫要再做了。”

    少年乌发垂地,被盛梳安慰着轻轻点头。

    盛梳犹豫着问祂是不是动用不了仙元了,祂也轻轻点头。祂在撒谎,但两人都信了。

    众人明明是不赞同沈扶闻所为的,不知为何,竟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应沧澜悄声:“看来这处秘境,是根据沈扶闻的悔所化。”

    程悦点头。

    秘境继续演化,很快居然便到了修仙界休养生息后,恢复生机的局面。他们三人还是照常历练,但是因着修仙界山峦被损毁众多,魔气也猖獗,可供修士活动的范围缩小了很多,而少年又再也使用不出当日的仙元,所以他们便只能远离魔气猖獗的地域。

    看到这里,方恢也皱眉了,语气冰冷:“这个沈扶闻莫不是傻的不成?祂就算仗着自己使用不出法诀要人保护拦着他们不让去,那师兄和女修心中还是会有不安,看他们还是约定一月抽出十日去维护被魔气侵蚀的边界便知晓了,他们对魔气侵蚀修仙界都怀有愧疚之心,祂这般阻拦有何用?”

    不过是令他们更不安。

    话音未落,少年已直直看过来,程云这才想起:“沈扶闻似乎是可以无视秘境的演化和限制,直接看到秘境中的人的。”

    但少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们约定明日要再去万里海附近清扫魔气时,轻声问:“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盛梳诧异,燕无争也看过来。

    少年并未多说,只是指尖燃烧起一团火,声音轻轻的:“我会点火了,我也能帮上忙的。”盛梳没有想到祂还惦记着法诀的事,和师兄对视一眼,终于颔首应允。等到了万里海,程悦才猛地收紧手指,声音紧绷:“这里,是神农谷。”

    燕无争显然也认出来了:“这里如今还是一块荒原。”

    又听到自己不熟悉的异世之事,少年只是侧眸,神色未有任何波动,只是他们在除魔卫道的时候,却有仙灵逸散出来,在神农谷上方徘徊,然后犹豫着,将这里捏出山谷的形状。时刻留意少年动向,担心祂对师兄不利的程云震惊。

    其他人也被呼唤回来,看到那股仙灵,神色复杂。

    沈扶闻竟然真的想过把这里打造成另一个异世,将他们留下来。祂的疯魔程度是众人所料想不到的,却是看了秘境之后又能理解的,众人也沉默着跟过去,发现燕无争和盛梳竟然又在驱散魔气的途中受了伤,而这次少年的瞳孔也依然成了深黑了,而且久久没有褪去。

    燕无争没有注意到,又或是这秘境本来就是为了逼祂发疯,于是他和盛梳低语的时候,少年再一次动用了仙灵。

    仙人之怒,驱除魔气只在弹指一挥间,万里海瞬间海晏河清,燕无争却不再松开握着的剑了。剑修不再斗法,感到安全时,剑便会被放在一旁。但剑修若感觉时刻都需出手,便会按住手边的剑。

    将倾在燕无争手里,是备战的状态。

    沈扶闻垂眸看着他们两人。

    燕无争:“你能驱使仙灵?”

    少年不说话了。祂身后澄澄海洋,烟波浩渺,波动成一幅巨大的镜面画,他们三人在这镜面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子。两人一仙,皆是此世难以寻得的修士翘楚。但盛梳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少年不说话,已经是默认了。

    燕无争沉默。他没有问少年为什么明明身负仙力却不肯救人,为什么明明有自保能力却还是拖着不让他们涉足魔气侵蚀边界,他甚至没有问少年是不是本意就想让修仙界毁灭,只留下他们三个人。祂心里应当只能容下他们三人。所以他只是说:“千里外还有魔气肆虐,既你有能力自保,那我需离开片刻。”

    他说罢,便要御剑离开,但是磅礴仙灵,引起一阵海水屏障,足高八尺,将他阻拦。

    祂已是仙人模样:“只需片刻吗?”祂声音低缓,悠远,仿佛自很多世之后来:“若是我不肯呢?”

    盛梳总是负责调和的那一个,见状便想要劝说沈扶闻,但同样被禁锢住,她面露震惊:“扶闻!”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信任的少年灵力所锁住。

    沈扶闻笑了一下:“一日又一日。”少年神情淡漠:“你们总是要救人。”

    “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难道你们不能将目光全留在我身上——”祂话音戛然而止,少年声音也蜕变成仙人渺远的仙音:“我不会让你们去的。”

    我要将你们留下来。

    燕无争拧眉,但不等他们起更大冲突,那冲天的魔气便已席卷而来,意识到沈扶闻在此,又立刻畏缩,掉头,想往别的地方而去。那个地方,是人间。

    燕无争当下不再犹豫,挥剑离开,就连盛梳都出了手。沈扶闻虽然没有对他们起防备,但毕竟是仙,是不可能轻易放走他们的,祂最深的执念也本就来源于此,拦住他们本该轻而易举,所以仙人未有神色波动,可是下一秒,他们便挣脱了禁锢。

    沈扶闻脸色一变,下意识飞身阻拦。但是没能。

    他们仍然舍身为了这天下。

    程悦甚至都不忍心再看那一幕。

    天崩地裂,修仙界本就受了那未完全封锁的秘境摧残,人间一片生灵涂炭,这也是燕无争和盛梳始终无法放弃阻止魔气继续侵袭的原因。可现在这山河变得更加满目疮痍,从前的山高海阔都被颠覆,一切化作吞噬生灵的深谷,而那两个渺小的修士,就是想要阻止这一切。

    应沧澜此刻已察觉到这秘境的恶意,但他们已来不及出手,也不可能出手。

    能在秘境中自由行动的只有沈扶闻。

    可不论祂怎么用仙灵阻止,逸散的仙力散了修仙界满界,祂也拦不住这两个人。秘境让祂落子有悔,就是为此刻告诉祂,哪怕祂下了另一步棋,祂也不可能留住祂遗憾没有留住的两个人。所以沈扶闻到了他们身边,疯狂地袭击那结界,疯狂地喊:“燕无争!”

    祂想喊阿梳,但下一秒,已经有人坠落在祂怀里。

    沈扶闻瞳孔猩红。白发四散。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救人,为什么一定要走”祂本来还在喃喃,但接触到盛梳冰冷手腕的那一刻,忽然瞳孔中就有什么碎了,祂颤抖着低下头,贴着她的面颊,轻声:“我不杀人了好不好?我不滥用仙力了,我也不惹你们生气了,我陪你们一起救人,不,我可以,我可以用我自己堵住那个秘境,我可以将所有人都救回来”

    祂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竭力尝试堵住那个秘境,如果祂成功阻止了一切,就不会有这么一天。

    但盛梳的身体在祂怀里化为泡影,仙君模样的沈扶闻眼里也落下大颗大颗血泪,真实的,甚至比那日在道心秘境里的还要粘稠,还要多。

    祂痛彻心扉。

    “你不会悔悟的——”那秘境的主人命无舛声音叹息,和盛梳想象的刻薄寡恩的大能形象一点都不一样,但这个声音对于沈扶闻来说还是催命符:“从一开始,你们就注定不是同道之人。”哪怕沈扶闻真的堵住了那个秘境,还有下个,下下个。只要燕无争和盛梳还想救人,只要沈扶闻还是那个不顾苍生,心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三个人的沈扶闻,便终有这么一天。

    这便是命无舛顿悟时参悟参透的命理,可是这命理对于沈扶闻来说,太痛了。

    祂根本不肯相信,发疯似的毁了整个秘境塑造出来的修仙界,而后又开始下一世。

    祂当然知道该怎么装乖,知道怎么救世,所以这一世他们竟然还度过了相当长一段的和平时光,燕无争甚至主动提起要为沈扶闻准备入门仪式。“你不是说着纹样很好看吗?我和盛梳为你准备的弟子服饰,也有一样纹路。”少年摸着他送的生辰礼,轻轻地“嗯”了一声,待盛梳说,他们明日还要下山历练,但是为了给他准备入门礼物,不能让他跟着去的时候,他便应了。

    结果却是第二次轮回。

    应沧澜已经在秘境中看过沈扶闻是如何让师兄一次次轮回的,他也很清楚,那轮回虽然是秘境,但是众人性格无不演绎得分明,很有可能是沈扶闻借着生而知之的预言能力,将一切在师兄面前预演,所以那些说不定就是真的。而眼前这个,更像是执念秘境在无数次重复。

    但这个秘境还是让他感觉到了相似的绝望癫狂的情绪,让他竟然有片刻想,是无解的。

    师兄不可能放弃万剑门,放弃万剑门之外的芸芸众生,师妹也不可能不顾天下,所以沈扶闻注定被抛弃,祂的分量,作为清河仙君的分量,对这个世界应该算得上是极重了,但在他们心中,还是极轻。至少对于沈扶闻本人来说,是轻的。

    所以他们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了。

    在这个秘境里,沈扶闻一遍遍地看着他们为自己的道而牺牲,一遍遍地试图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同伴。

    “哪怕是同生共死也不行吗?”少年凄厉嘶声问,伸出手去够盛梳:“为什么,为什么”

    盛梳低眸轻声:“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能力,只够救你一个人。”她和燕无争都没有选择自己,于是这个人,变成了沈扶闻。

    少年落下泪来,拼命地摇头,祂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祂不要被留下来,可是盛梳还是千百次说出那句一样的话。

    沈扶闻却不应了:“只要我把这个世界毁了,你们就不会死了。”

    盛梳宽容地看着祂,像是在看着那个明明有移山填海,改天换日,可以救世却还是要因着手指上的伤拉着她给祂疗伤的少年。她和燕无争大抵都没有怪过祂,所以听祂这番灭世言论也只是低声说:“为什么不好好地保护此界呢?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就会回来了。”

    应沧澜不忍了。

    沈扶闻落泪:“骗人。”

    祂的白发染上血污,身形已经不似少年,但还是像那个第一次失去他们的少年那样,瞳孔涣散,血泪落下来地一遍遍控诉他们:“你们骗我。”

    燕无争送的法器还缀在祂腰间,祂终于够到盛梳,不顾一切地握紧她的手,可是等她的手消失的时候,沈扶闻却不动了。

    命无舛俯看着一切,神色沉默。

    众人也终于明白:“原来落子有悔,是让人带着记忆重走人生路。”这里面的沈扶闻不知为何忘记了他们,但顾忌他们与师兄师妹来自同一世,对他们也极为警惕,却没有出手。但祂却牢牢记得师兄师妹为了救人牺牲的事。

    所以祂重来,只是为了阻止此事发生。

    沈扶闻不知想了什么,慢慢地直起身来,瞳孔虚无,看不出意识,但仙灵暴涨,才引得那位大能蹙眉,疑惑道:“你这是还不曾悔悟,还想通过毁灭此世来达到阻止他们离开的目的?”话音落下,却又恍然。那仙力一瞬间熄灭了。祂落在万里海上方。

    祂曾在秘湖之上钳住临渊的整颗心脏,也曾在万里海上漠视魔气灭世。

    可现在,仙灵消失后,祂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祂也只能看到部分人的以后和来世。从一开始祂知道燕无争和盛梳的未来自己看不透之后,祂便知道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应沧澜听着那大能叹息解释,心底忽地一寒,猛地抬头。

    命无舛叹息:“你只以为,被你看到往后的,必然不是你要寻的那两个人。”

    往万里海走去的人忽地一僵。

    命无舛道:“但你却忘了,你已经是仙了。”他面带悲悯:“仙是可以改写人的往生的。”

    沈扶闻的灵力停滞,而后汹涌地颤抖起来,比起当日在百相琉璃镜中出来,祂如今才像是真正醒悟,真正意识到,祂为什么永无可和他们见面相识的那一天。

    祂心里甚至仍然抱着那样的奢望,抱着祂从未伤害过他们,可以以那个少年沈扶闻干干净净无比坦然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如今的修仙界是祂听他们的叙述维护得来的。

    祂仍然奢望着,不敢见,也永生不见,只是一个梦而已。是祂走错了但仍可回复的一条道。

    祂怎么会知道,被祂捏着神魂,冷眼看着被炼化,只是作为替代品的燕无争和盛梳,命运早就攥在祂手里?祂怎么会知道,祂会令本不该被祂看到未来的人,陷入那样悲苦的来日。

    若祂不强行插手,祂会在第一面便认出和自己有牵扯的燕无争和盛梳,他们会在日后相识,哪怕关系不复往昔,他们也会有情谊留存。

    应沧澜发觉沈扶闻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燕无争和盛梳就是祂熟悉之人时,就问过,到底是谁让祂相信,这一世的燕无争和盛梳不是他们。

    但现在他明白了。原来那个人就是沈扶闻自己,是沈扶闻对他们下手,导致燕无争和盛梳的日后结局,都落在了祂眼里,祂才会以为,能被自己看到未来的,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一世的燕无争和盛梳。

    “那祂还抱住了小师妹——”覃清水喉咙被掐住。

    应沧澜开口,才觉自己情绪有多沉重:“或许祂只是分不清,又或者,放纵自己沉湎在那个临时的幻境里。”

    才会顺从他们心意将小师妹认作是盛梳,没有再对师兄下手,但仍然不肯放弃继续登仙。因为在祂心里,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他们从未回来过。

    众人神色不一,就连之前说沈扶闻蠢的方恢,都别开视线不想再看了。

    这命题的确是无解的,但最无解的是,沈扶闻想通过毁了此界让他们回来,燕无争和盛梳的个性却一定不会允许。但祂若不阻止他们拯救苍生,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回到祂身边,原来这就是身为灭世仙的死局啊,是沈扶闻一生都不可能走出的死局。

    命无舛心中慨叹,目光移向众人,但注意到那只小章鱼,却又一声:“咦?”

    第三十七章

    万里海还在波光粼粼下状似一夜明珠, 悬挂于穹宇之上,洒落下来和溅射出的华光,均化作细雪, 折射出细细莹白。

    白发神祗在这轻淡且潮湿的细雪之中抬首,仿佛雪白的睫羽也随着这雪融化了。

    命无舛注意到了临渊, 仙人却伸出手,磅礴灵力不分青红皂白, 嗓音恢复平淡:“我不会让你将他带走。”

    神算阁众人本来也担心命无舛对八鞘不利。这毕竟是有悔秘境,若是让神魂本就碎裂的临渊留在这里, 很有可能神魂残念也困于悔恨, 想要摆脱而不可得。但他们也没想到沈扶闻会出声。

    一直在观察秘境走向, 确认和自己剧本偏差不大的盛梳:危!

    她只记得要给沈扶闻马甲留下可以引导出祂秘境的那一部分情绪,忘了把完整的记忆给祂了!现在沈扶闻会回护小章鱼, 当然是因为本能地想要保护马甲, 但祂忘了剧本里祂才挖了小章鱼的心啊。

    沈扶闻眸色清白,身形只是沧海一粟, 浩渺灵力却覆盖天地。

    仙门和众多散修明知祂居心叵测而不能瞬间钳制住祂, 并非毫无缘由。

    如此对弈上这上古一方大能, 即便置身于对方的顿悟秘境中,也仍然孤身独立,不骄不躁,望之如同云上月:“前辈看穿命途, 或认为雪落南山之举只是惘然。”雪落南山是当初一位修心大能,坐化前感慨的半句,其实也是描述悔恨遗憾之事, 如细雪堆满南山山岭。

    沈扶闻身份非同寻常,也是第一次对人称前辈:“但若是不作为, 便不可能有转圜良机。”

    命无舛显然不是什么性格很好之人,虚影如此温和,也是因为他故意为之,但能窥探天机的大多不服命数,恃才傲物,因而即便竭力压制也有所彰显:“你不服争渡,最后不还是亲手改写了在意之人的命格?将他们的命数纳入你的眼廓?”

    沈扶闻生而知之,从没有什么人的命途不会被祂看穿,但是这个天赋,早已在祂重来一世的时候便失效了,否则祂也不会跌入自己的秘境中,而且如今才知道祂一直找错了人!

    命无舛见祂执迷不悟,也是有怒气在的,拂袖冷哼:“若是你顺应天理,说不准还能两全其美,但如今,已经是进退维谷。”他虽是虚影,但到底有这秘境做依托,当下也不顾神算阁众人脸色,便俯首:“比如你言称的那位师兄,神魂不就有异,受损多日也没有得到恢复?”

    一般修士神魂哪怕受损,滋养及时,也可以恢复十之八九,所以说神魂才是修士命根。但燕无争伤了这么多日,毫无好转迹象也就罢了,神魂甚至隐隐有撕裂之兆。命无舛哪怕是此界大能,也是天道主宰下的人物,自然不可能看出来这是因为他将神魂给予自己的本体和几个马甲作为辅助了,他的神魂好不了也是因为盛梳一直没有拿灵力修补,还被主角团看到,补了反而露馅了。

    只以为燕无争是受了沈扶闻牵连。

    “你就算种下锁魂咒将你们神魂相连又有何用?锁魂咒可塑人神魂毁人神魂,但他的神魂一日不补足,也只是靠着你体内的锁魂咒苟延残喘!”

    盛梳:!!

    她顿时心虚地想要压低兜帽,没想到却看到主角团面露震惊,再看白发仙君的时候,脸色都变了,不像是怀疑,倒像是复杂,和难以置信。

    盛梳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便听那前辈傲然道:“你即使没将人认出来,也肯用锁魂咒将你们神魂相连,好保他不被完全炼化,这一点倒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你已执迷不悟过一回,即便强留下这二人又如何?”命无舛看了眼戴着兜帽的女修。

    他未必了解沈扶闻过往,但依着秘境内众人的记忆,和沈扶闻在秘境中的表现,也可猜测一二:“他们终究不会与你同心同德。”

    同心同德,多少仙门建立之初,师门之间感情深厚,便是靠这同心同门情谊代代相传。

    沈扶闻未被众人知晓前,遗世独立,冷淡孑然,不会有任何同行之人也就罢了,可祂颠覆日月,扭转乾坤,也要找寻的那两个人,竟然和祂也不是同路,甚至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寻得与祂同道一途的解脱,晋起光是听闻,便觉手中刀剑都化作冷硬顽石,面前万里海是百尺高山,跨越不得。

    但沈扶闻只是瞥去一眼:“不同心同德又如何?”

    盛梳已经险而又险地将一部分不影响秘境剖白的记忆传给了沈扶闻,仙人面色未有变化:“我已是仙,终有一日,我会破这顽局。”

    说罢便拂袖要走,但不想命无舛对这顿悟秘境竟有绝对操控之能,见沈扶闻仍旧不听不信,也将这秘境在扩大数十倍,底下万里海瞬间上升,将众人淹没:“你虽不会悔悟,这顿悟秘境承载我的道,却绝不可能轻易放你出去,也罢——”

    众人发觉在水中没用避水诀,便可自由呼吸,不由抬头向上,才发现那碧色万里海上,竟有一方罗盘,遮天蔽日。

    应沧澜脸色一冷:“这秘境竟是要强迫人参悟——”其实看他手段也能看得出来。

    让人回忆其悔恨之事,却穷尽世间万千道法,也不肯给悔悟之人一个圆满结局,怪不得这秘境名叫落子有悔。

    命无舛已道:“便让我看看你的道心缺憾,能不能就此打开吧。”

    众人和盛梳:!!

    盛梳:不是,你动作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编啊——

    话音未落,众人已恍然醒来,随着人流浑浑噩噩去了讲学峰,才惊觉。

    方恢猛地握剑:“万剑门!”他们有好几次在秘境中卷入都回到了万剑门,应沧澜推测可能是由于沈扶闻当日便推测出师兄师妹是来自另一界的万剑门,兜兜转转中才一直想将万剑门塑造成祂记忆里那个样子,但如今的万剑门,显然和他们想象得都不一样。

    打开道心缺憾,便是毁了祂的道心。沈扶闻眼见自己救下了燕无争盛梳却仍然功亏一篑,道心也没有任何动摇,真的会被这区区秘境给洞穿心中真正的隐忧吗?

    众人都不知。

    眼见人流都往讲学峰去,便也只得融入秘境,跟着向前。直到入座,才有人问:“师妹呢?”

    盛梳当然是,去找自己马甲了。这秘境前辈不讲武德,虽然暂时没认出自己的身份(没第一个来寻仇),但是却盯上了仙君马甲,把道心秘境同这落子有悔秘境结合在一起,盛梳琢磨了好久也没发现这秘境场景是什么,也只能装作颇有含恨,失去记忆成为秘境中被迷惑的修士一个。

    表面上规规矩矩地练剑,实际上,等马甲。

    一转头,发现自己满手的雪白发丝,懵懵抬头:嗯?

    那命无舛之所以能对秘境有如此主宰之力,乃是因为一缕残魂寄托在天地棋盘中,如今见沈扶闻少年登仙,又道心澄澈,不由好奇,便也化作一个人物,进入这秘境里,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生奇。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你是,沈扶闻?”

    少年眉目年轻,面若白玉,身姿颀长,层层叠叠广袖压下,白发在小童的手指拉拽中轻轻荡漾。

    盛梳悲愤:她怎么变小姑娘了!

    燕无争马甲也陷入沉思。

    一个孩童懵懵懂懂地窝在沈扶闻怀里,而少年纵容地低头,想起什么,抬头便喊:“师尊。”

    命无舛脚步一顿。他目光原本是在女童身上。他不是凡人,又是卦修,自然会看些面相,之前是没留意,加上盛梳自己都忘了反派作为卧底,其实是有一定隐藏身份的技巧在,这才没第一时间发觉盛梳身份,如今颇觉熟悉,就被少年这一声岔过去,诧异地看他几眼。

    心道,这秘境虽是他自己的顿悟秘境,但掺杂了沈扶闻的道心,他也不知会如何发展,兴许这师尊身份可有助于他堪破,便应了一声。

    “这女童是”

    盛梳不自觉地揉揉马甲的长发,本能地缩祂怀里不愿意见人,被马甲宽慰地揉揉头,熟悉的气息,外加温柔的动作,盛梳一被仙君马甲抱怀里,便有些遵循孩童本能地打哈欠,还凑过去贴贴面颊。因为自己现在身份是小孩,就算亲近也没什么,她思考了一会儿,又贴过去蹭了蹭。

    少年在洞府内,如同悬崖峭壁上生出的雪莲,淡然从容,自有一番馥郁,祂抚着那孩童,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是我的道心。”

    命无舛诧异。沈扶闻的道心中不是有两人,另一人呢?

    然而很快,就和主角团一起得到了答案。

    后进弟子是来讲学峰听最年轻的长老讲学的,此次人数众多,又兼有为下次在万剑门举办的仙门盛会做筹备的事宜,因此少宗主也会到场。

    众人听闻有少宗主,手中便是微紧,再一抬头,见到燕无争,心中便有些意料之外,又深觉情理之中的果然。

    晋起压低声音:“看来祂还是有意让燕无争继续留万剑门。”

    应沧澜沉默不语。少宗主是师兄,那这位最年轻的长老,其实也是沈扶闻无疑。而且眼前的万剑门虽然布置与他们宗门大同小异,但即便是非万剑门中人的覃清水也能一眼认得出来,这其实是沈扶闻少年时期刚建立起来的万剑门,也是祂道心中最想停留的世界。师兄和师妹没有因为救世而离开,祂也不必为寻找他们颠覆几世,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修仙界而已。

    沈扶闻的心魔,竟是比他们想象之中还要深。无论是道心秘境还是落子有悔,皆与师兄师妹有关。

    沈扶闻已经招来玄鸟,宽容地看着四五岁大小的自己在玄鸟翅膀安抚下,一边拽着自己的白发编辫子,一边振振有词:“肯定是这老头骗人。”

    沈扶闻无奈:“不许叫老头。”

    盛梳身体是孩子,心智也可能被幼稚化了,还好其他马甲没有,否则她真要被自己哭死:“就要!”

    沈扶闻就像溺爱孩子的家长,闻言轻轻地噢了一声,感觉到本体要抱抱,便将她举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摸之有云海泽光,顺滑堪比绸缎,却又轻盈无物的天衣,就这样被她短短的手指揉在掌心,这里扯一下,那里拽一下,待会儿她困了也只需打个哈欠,马甲便蹭蹭她的面颊,给她调整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就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就算很羞耻,盛梳也不得不说,沈扶闻马甲的道心秘境,真的完整满足了她最初想要的生活。

    捏沈扶闻马甲的时候她和燕无争马甲还很小,的确是想过这样赖在马甲怀里睡觉,现在虽然被卷进这个秘境没有准备,但是也不错?

    盛梳本体昏昏欲睡,沈扶闻掀开辇架外的帘幕,轻声:“慢些。”

    玄鸟也是祂自己灵力所化,自然无有不应,盛梳就忘记了什么的翻了个身,被马甲一捞,拽着祂头发就含糊说梦话去了。

    维护秩序的燕无争马甲心底倏地一叹。

    感慨马甲上班,本体睡觉,果然是本体一直以来不变的追求。说是沈扶闻马甲的道心秘境与落子有悔结合的秘境,倒像是本体的道心泄露了。

    临渊默默地出现在燕无争马甲身边。

    自从临渊神魂被灭后,程悦就没有再见过这样活生生的临渊,下意识想要上前,但前方弟子众多,少年也只是立在他师兄一侧,便轻声:“长老还没有到么?”

    燕无争仿佛不认识主角团众人,无奈:“你是想问阿锦吧。”

    命无舛神色一冷,看过去,皱眉。阿锦?盛天那个女儿?在这秘境里也有出现?难道是他遗恨过深,导致此方不是两个,而是三个秘境融合?那假称沈扶闻师尊,人称无散道人的大能变了脸色,临渊却轻声:“阿锦很喜欢长老。”

    燕无争:“许是道法相合。”

    话音刚落,沈扶闻便到了,少年模样的人一拂袖,真身便随着本体在辇架之中闭着眼睛休憩,淡淡虚影仍然居高临下,比之真正的沈扶闻却多了一丝烟火气,也显得不那么冰冷。

    应沧澜脸色复杂些。的确,如今的沈扶闻,只是一个天资卓著,险些渡劫的少年罢了。

    少年开始讲学,许是本就参悟了,祂讲的道法并不深奥,但也道法无穷,当下便有许多弟子入定沉思,就连本就存着警惕心思的主角团等人都脸色变化地发现,他们停滞许久的境界,竟也有了一丝动摇(虽然不一定是因为沈扶闻)?覃清水更是面露惊异:“我原以为沈扶闻如此疯魔,执念颇深,秘境融合后,说不准会生灵涂炭,大道将倾”

    毕竟刚刚敢对命无舛口出狂言的仙人,一点都不像是会安分与命途写定的分道扬镳结局的人。

    可晋起却忽而道:“未和沈扶闻对上前,我们也没有想到祂道心秘境中最深的执念只是一个点火法诀和烤鱼不是吗?”他望着那个少年:“或许世事沧桑,身为清河仙君的沈扶闻变过,但那个少年,却从来都是如此。”他们想象不到的第一次道心秘境会是那样的,第二次道心秘境,自然也会是像现在这样。

    没有什么毁天灭地,什么颠覆日月,有的只是一个符合祂记忆,也能留住燕无争和盛梳的万剑门。

    是仙也会承诺守护的人间。

    沈扶闻讲了许久的学。期间仙灵缭绕,是沈扶闻境界逼近渡劫,且得天道青睐的征兆,但少年对此无波无澜,被弟子恭送时,才颔首对一旁的两人说:“燕无争,临渊。”神算阁心头一凛,不等沈扶闻有其他动作,便忽然起身道:“敢问仙长老,弟子忽有疑惑,可跟随至毓秀峰请长老答疑解惑么?”

    少年看过去,原本应是不愿的,但见晋起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不知为何,还是应了。

    祂一拂袖,众人便出现在毓秀峰上,见面便是那只玄鸟,在琼花树下一啄一啄,众人还以为神兽也食人间灵植,却见那玄鸟啄着花,叼到了一旁的女童头上。

    盛梳虽然心智变幼稚了,但本性还在,捂着脑袋便摇头:“不要,不喜欢!”

    沈扶闻没管主角团有没有认出来,走过去便俯首,轻轻地将那洁白的琼花花瓣捏下来,然后沾在女童发髻上,轻声:“就玩一会儿,没有人会说我们阿梳,不是吗?”盛梳和自己马甲对视一眼,犹犹豫豫,看见人瞬间瞪大眼睛,但很快,灵力便将几人遮挡起来了,只剩下临渊和燕无争。

    沈扶闻淡淡:“你们有什么疑问,现在便说吧。”

    灵力屏障之后,三个马甲盘着腿,在玄鸟的歪头凝视下,给女童的自己打扮发型。

    盛梳犹犹豫豫:“不好看。”

    命无舛淡淡地注视着这一切,察觉到自己心头怀疑,微哂。是他多虑了,盛天那老匹夫,什么东西都恨不能给自己那女儿最好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脾性如此温吞犹豫的盛锦?

    燕无争手指一停顿,他其实也觉得这样装扮不太好,不是不好看,是不如刚才,但是马甲心意相通,都决定还是鼓励鼓励自己为好,于是也淡漠道:“好看。”

    盛梳还捂着头顶的发髻,怀疑地看他们三眼,沈扶闻将人抱过来:“就算不好看也只有我们看到,我们都会夸阿梳。”祂揉揉自己的面颊,只觉得自己小时候这么可爱,当时还有人时常叫嚣着不喜欢,简直是瞎了眼。少年弯眸:“喜欢就玩。”

    盛梳小小地“噢”一声,到了沈扶闻怀里还想往外爬,其实不是,就是不安分想动弹,但又被冷淡剑修接过,低头认真地松开她的发髻,修长手指耐心地梳。因为是自己在弄,不会弄疼,也不会觉得梳一个头发会浪费多长时间,更不会以讥讽的盛梳为名,让她在同龄人中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名字。

    临渊伸手摸摸本体的头发,又捏捏本体的脸,忽然:“想吃汤圆。”

    燕无争一顿,继续给本体梳头。沈扶闻在回应主角团的试探并尝试发散思维:“修仙界可以做汤圆吗?”

    临渊爬起来去找食材,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因为本体又想玩跷跷板了,但是只有临渊体重合适,他最轻!虽然灵力也可以模拟玩跷跷板的状态,但是一团雾气在对面,总让心智还不成熟的盛梳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他们三个,仿佛想起一个人坐在那茫然的日子,马甲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于是主角团还在担心盛梳和燕无争安危,盛梳在和马甲玩跷跷板,两个人玩了还不够,还要临渊和盛梳一边,燕无争在另一边继续玩。

    看他们在干什么的命无舛:这就是沈扶闻的道心?哄小孩儿?不过因为天道给盛梳的一些特权,原本不在这个世界的一些事物,是会被高于一切的规则屏蔽的,所以命无舛也没有看清楚什么,只知道沈扶闻对着女童很是宠溺,而那剑修,以及那神魂残念化作的少年,也很喜欢她的样子,其余看不到的,命无舛归结于是沈扶闻仙灵的作用。

    倒没多深思。

    只是这秘境提醒他了,既然沈扶闻可以自己拟定一个修仙界,而这秘境还有他的手笔,说不准有万剑门也有盛家。他需去看看那里的盛家和自己心目中的是否一样,这秘境中是否也有自己遗憾悔恨之事。于是转身离开。

    应沧澜也终于将疑惑问完,眼见少年表情不变,忍不住问:“不知少宗主,和另一位师弟,去了何处?”

    正在哄自己睡觉,早睡早起可以长高的临渊抬起头。

    沈扶闻自灵力屏障中走出,扫他们一眼,似乎好奇:“你们似乎很在意燕无争和临渊之事?”

    众人一顿,沈扶闻周遭灵气已悄然变换:“从讲学起,你们便目光频频望向他们二人,是关照同门。”

    灵力袭来:“还是包藏祸心?”

    竟是为了回护他们二人而对他们出手!应沧澜也猛地反应过来,这既然是沈扶闻的秘境,祂也如愿建立了万剑门,对可能妨碍师兄师妹安危,和不常出现的生面孔,自然极为警惕,怪不得祂会忽而答应为他们答疑解惑,怕是从答应那一刻,便打定主意要拷问他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沈扶闻似乎真的满足了师兄和师妹的要求,不以仙君身份自居,也似乎无害于此界。

    于是应沧澜便赌道:“我等并非有意想贻害,而是听闻有人想陷害师兄师弟,所以故意为之,还请长老恕罪。”

    少年灵力果然一停:“陷害?”

    应沧澜心中一定,望着少年,声音却低下来:“敢问长老,师兄是否即将继任宗主?”

    燕无争不知何时出现:“师尊春秋鼎盛,短期内并无此等打算,你们是哪宗弟子,是何门派,为何出现在此?”他手中按着剑,将倾剑气一如既望清亮,身姿也挺拔如松,垂眸片刻,竟叫方恢也酸了眼眶,无论见多少次,他们都会想起那个在秘境里轮回数百世,也不肯登仙的燕无争,想起那个宁愿自己被炼化,也不愿意让他们知晓一丝一毫真相的燕无争。

    他明明就该是这样的。正道魁首,光风霁月。

    “若是说实话,我还可向宗门求情。”

    应沧澜:“无半句虚言,无论师兄师尊是否选择将宗主之位转承师兄,继任宗主之日也终将到来。”应沧澜也不清楚宗门遇袭之事是否还会发生,但这至少是他们留下来的理由,他也不觉得秘境会无缘无故让沈扶闻称心如意,这秘境到底还是落子有悔罢了:“到那时师兄与长老再教训我等不迟。”

    少年不说话。

    燕无争对长老却无半分尊敬可言,相处起来倒像是百年之前,无奈说一句:“扶闻。”

    应沧澜握紧剑。想来这就是沈扶闻幻想中师兄留下来后的情景了,只是不知师妹去向。冥冥中,他看向那灵力屏障。

    少年:“随你。”

    说罢便消失,燕无争便道一声得罪,对众人下了高阶的追踪符,此符不会伤人性命,但可叫他第一时间知晓众人踪迹行动,而且因为他修为颇深,其实他对如今还是后进弟子的众人下此符,还需收敛自己的磅礴灵力。众人感觉燕无争束缚自己,便觉心底一酸。

    眼前剑修已颔首:“诸位可在宗门暂留片刻,只是不可擅登毓秀峰。”

    应沧澜:“可是这峰只允几人登上?”这是在试探师妹踪迹,但燕无争只是摇头:“扶闻”他低叹:“祂脾气不好,且行事恣意了些。”

    这么说着,却不像是不满,也不像是弟子,而像是一个深知同伴脾性,反而有些偏心纵容的兄长。众人本该觉得沈扶闻伪装本领实在了得,或是从前的沈扶闻真是得师兄回护,但看燕无争如此自然坦然,即便不像程云,知道燕无争是自己兄长,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酸涩一瞬,竟有些隐隐嫉妒。

    若不是沈扶闻,燕无争本该是他们的师兄,是万剑门的少宗主。

    而不是这秘境里一个虚影。

    燕无争:“还需你们多包容。”

    沈扶闻渡劫期修为,这话自然是客气,但也说明燕无争是真的纵容祂,众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约定暂留下来。

    这秘境不知日月,他们也没有师妹动向,只能等程悦传音咒消息。然而又一次修炼剑法回来,却听程悦说传音咒第一次被灵力阻隔,而那灵力,瞧着是来自毓秀峰之上。

    神算阁约好再次以求请名义登上毓秀峰,这一次不必仔细辨认,便发觉那女童是谁。

    她长大了几岁,但还是孩童模样,在追着蝴蝶跑。

    本是仙人暂留之地,仙风道骨云遮雾绕,但此刻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花草,繁复纷乱,有如凡间庭院,燕无争在练剑,看到女童跑得快,险些跌倒,收剑摇了摇头。

    临渊在剥板栗,见她玩得实在开心,也跟着笑了一下,这笑极淡,却看得和文皓下意识伸出脚步,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面前不是临渊。

    程悦低声:“他们,竟相处得这样好。”

    应沧澜也沉默。即便看过沈扶闻的道心秘境,也很难不被眼前这幕蛊惑,不必担忧什么天道将倾,魔气侵袭,只是符合心意的人聚集在一起,仙气缭绕的冷淡天宫,也可化作凡间嬉戏流连的花园。最重要的是沈扶闻竟然也纵着他们,祂也在想着有这样一天。

    不远处的仙人放下书卷,白发逶迤蔓延至女童脚下,被她拾起来怎么揉搓捏,祂也不生气,反而将人抱了起来。

    看到他们来了,少年淡淡道:“燕无争师尊前几日受了伤。”

    和文皓心中一惊,还以为沈扶闻是来兴师问罪,毕竟他们前几日才说掌门可能让位,便出现了这样的事,瞧着不像是他们未卜先知,而是刻意为之博取沈扶闻的信任,再者,即便他们未卜先知,沈扶闻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合作是不可能的,强行拷问逼出实情才可能是沈扶闻做的事。

    可不知是燕无争和盛梳都在身边,消解了祂的戾气还是什么,祂竟然无有动作,只是低头熟练地给女童编发。

    覃清水和缩小版的师妹对视,喉头微滚,忽然蹲下来,伸手:“师妹?”好可爱!她从不知小时候的师妹竟然这么可爱!

    盛梳拽着沈扶闻的衣袖,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你好像我师姐。”她又摇摇头,口齿清晰:“我师姐比较可爱。”她最可爱!

    覃清水险些说我就是你师姐啊,那边他们已和燕无争得出结论。

    听闻自己会被栽赃盗剑且袭击宗门,剑修神色也无有变化,而是看向他们:“那宗门呢?可会遇袭?”沈扶闻也抬头,察觉盛梳在伸手扑蝴蝶,没有动用灵力,而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追着蝴蝶拍了一下,当然是没拍到。盛梳气鼓鼓地看向祂。

    沈扶闻又笑了,揉揉祂的头。

    众人置身其中,竟有一刻不知怎么觉得,他们才是局外人。此世本就已是世间桃源了。

    应沧澜也喉头微滚,抬手:“其实未曾。”他望着燕无争:“诬陷师兄的人,许是受师兄所限制,并未伤人性命。”即便有也只是轻伤。

    方恢和杜无悔别开视线。也不知自己那时是为何鬼迷心窍了,一定觉得燕无争即便没有夺人性命也是居心叵测,能力不足。但剑道魁首,剑气怎么会不知如何夺人性命呢?他分明在秘境中都可干脆了结自己修为与性命,一百余世。

    他们闭眼。

    燕无争颔首:“好。”

    “我会配合你们,若是魔族真出现,也会及时关闭宗门大阵。”

    应沧澜还有些犹豫,看了沈扶闻一眼,又道:“若是经过此劫,师兄有机会登仙——”

    沈扶闻瞥来一眼,燕无争便安抚似的看他一眼,又牵起盛梳的手,将自己的剑解下来给她。盛梳看了又看,还是举不动,于是拉着燕无争到一边去练剑去了,燕无争就是在此刻低声说:“我心在此处,何必登仙?”

    众人恍然,看着给盛梳练剑的燕无争。

    她眼睛亮晶晶的,把临渊和沈扶闻都拉来玩耍,自己却很快都困了,还告诉他们,一个看书,一个练剑,一个做饭,谁都不许闲着,最后才犹豫地掰掰手指,说她很快就来替他们。嗯,如果三个人都累了的话她一个人干三份活也不是不行,谁让马甲乘三,累也要乘三呢。

    就是不知道师姐马甲为什么还不醒。她确实也想和师姐马甲贴贴了。

    逐渐忘记这是个秘境的盛梳打着个哈欠,在灵力包裹下去睡觉了,看得本来想将她带走的覃清水也起身,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了。她看向程悦和和文皓,看着他们看向临渊的目光,想,他们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盛师妹和临渊在这里好像真的很快活,忘记他们之后也显得很轻松。

    只是几个人在一起罢了。这么简单的事,如此平和宁静的世间,难道还容不下他们几个人吗?

    这一日回去,神算阁众人是沉默的,连方恢都失手打翻了一个炼丹炉,捡起的时候却什么都没说。他问:“若是宗门遇袭,沈扶闻他们也肯定会站在师兄那边是不是?”

    众人没有回答。

    但沈扶闻明明白白的只听燕无争的话,临渊一直默默地在角落里培育灵植,偶尔沾到了水,还会瞬间就被几道灵力蒸发干净,偶尔还能蹲在盛梳身边和她一起玩,都让他们知道。是的。这在秘境外可能是毫无关联的几人,是不可能达成的安乐乡。但在这秘境里,他们就是亲密无间。

    就是,永远都不会不相信彼此。

    但命无舛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的,又或者说盛梳不可能不长大,不可能不回想起这秘境本身,就带着命无舛顿悟命运恶意的真相。

    这一次的宗门继任大典将在万剑门举办的仙门盛会上召开,因着各大宗门来人,万剑门十分热闹。

    终于恢复神智的盛梳,也操纵着长大了的身体,思考着秘境可能会给她几个马甲带来的剧情杀。

    “首先燕无争和我肯定是得无的。”

    沈扶闻垂下眼睫,等手指被本体捏住,就又像宠着本体一样,将头靠过去,任她捏着自己的白发轻轻转圈,天衣的褶皱每一寸,都是她捏出来的。

    “临渊是神魂残念,估计也停留不了多久。”

    临渊也从左边抱住了本体。

    燕无争在本体对面,看着只知道贴贴的两个马甲,叹了一声:“这秘境怎么就不能无限延长。”三张嘴同时张开,似乎想异口同声,但想起命无舛虽然现在没在窥探,但下一秒说不定就回来了,还是闭上嘴,但心里还在应和:就是,怎么就不能无限延长!

    沈扶闻却忽然松开本体,看着盛梳,问:“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入此界的吗?”

    盛梳微怔,想起什么,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临渊立刻蹭蹭本体的脸颊,让她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见她情绪没有好转,又握着她的手犹豫,想要不要唤醒师姐马甲,但盛梳很快靠着分摊情绪振奋精神,看了自己三个马甲一眼,轻声:“只是秘境罢了。”她闭了闭眼,燕无争拉过她的手捏捏她的手指,沈扶闻在试她额头的温度,临渊就很犹豫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择最有效的,拥抱疗法。

    盛梳就在马甲簇拥中睁开眼睛,歪头说:“我们已经是反派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她又想,其实她一点都不怕死。

    她只怕没有马甲了。

    仙门盛会的热闹很有真实感,神算阁却罕见地有些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直到晋起提醒,这秘境本是沈扶闻心境所化,他们会有此感知也是受沈扶闻影响,主角团才幡然醒悟,脸色有些难看:“所以沈扶闻经历之中,类似的仙门盛会中发生过不好的事?”只是不知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

    若是沈扶闻心境经历,那这其中也有百年,他们还是知道太少

    沈扶闻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看到他们,也只是收回视线,不曾问他们今日又有什么疑惑,或是不再遮掩地问他们又未卜先知了什么,只是温声问盛梳,前几日栽的桃花树喜不喜欢。盛梳此刻和主角团已经有秘境中的一月未见了,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放下剑想了想道:“是不是只有粉色的?我想再开几个颜色。”

    对于仙者,这自然不难,但她又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沈扶闻想了想:“青?”祂摇头:“你选就好了。”

    她又去问了燕无争。“蓝。”

    临渊说是紫。盛梳便自顾自地为师姐做了选择:“便选红色好了。”

    于是继任大典前一日,主角团没有商量出方法,却在素来冷清的毓秀峰上,看到了连成山海,一树繁华,青蓝辉映,红紫交杂的桃花。这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桃花了,但颇为吵闹的场景,还是一瞬将毓秀峰被众人熟知的冷淡洁白高远,染成喧闹的杂色。

    沈扶闻就立在那云端,看盛梳挥剑将那掉落的桃花瓣挑起,无声地摇头,输出灵力将那桃花瓣定住,好让她玩得更久一些。

    燕无争心知肚明,但还是看祂一眼,似乎是让祂无需浪费灵力,要想留住桃花瓣,他的剑气便够了。

    于是毓秀峰上纷纷扬扬,好似温暖的雪,永无停止的那一天。

    晋起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主角团也有人开口,却不是一向对沈扶闻观感很复杂的应沧澜,而是甚少开口的程悦。

    “若是我,过惯了这样的繁华热闹,想必也是不愿回到人间的。”她哑声,显然是联想到了早已魂灭的临渊,也想起了那日的燕云秘境。身为万剑门大师兄的燕无争在血泊里举起剑对准了沈扶闻,而祂低下眸,看到的不是自己等了数百年的燕无争。祂看到的不是那张相似的脸,而是这秘境里隐而不宣的平淡期待。

    燕无争已经是万剑门大师兄,有师尊道侣师弟师妹,他有万人簇拥,从不担心冷清孤寂。

    但等他们的数百年里,沈扶闻只有一个人。

    祂等的不是这个燕无争和盛梳。祂等的是祂一个人的燕无争和盛梳,是只有燕无争和盛梳的沈扶闻。

    可祂却为了这一日,将自己亲手摧毁了。祂做不回那个沈扶闻,也等不到这样的燕无争和盛梳了。

    和文皓还在看临渊。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尚小的缘故,他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又显得过分冷静,沈扶闻在给盛梳编头发的时候,他便在仔细琢磨修炼术法的精进,盛梳跑到山下水潭玩,他又严肃地盯着她,怕她什么时候溺水了。其实仙人修士怎么会溺水?但他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每次盛梳玩得放肆的时候,他总会磨磨蹭蹭地蹭到一边,开口想提醒什么,但又被她笑着看回去。

    临渊又不说了。

    和文皓知道盛梳肯定明白临渊的意思,玩的时候也会克制。他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少年,即便担心也不会限制盛梳,很多时候都是他们之中默默无闻的角色,仿佛生来便代表冷静与理智。可他又从来不会被几人忽略,会被盛梳拉着也参与进去,而后又偶尔忘却自己承担的冷静责任。

    和文皓有点恍惚。这一点,总叫他想起在神农谷的日子,想起他有一日晚归,发现神农谷有名的那个魔种,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少年,竟然躺在山丘之上,看到他立刻翻身起来还做贼心虚地拍了拍身上泥土,而后望着他不说话。十几岁的临渊现在也喜欢和他们一起躺在树下,什么都不愿想。

    他们也不会逼着他靠近水。

    想起临渊的死法,和文皓心里蓦地疼了一下,眼眶酸涩地别开视线,心里竟然在说,如果应沧澜可以得到此方秘境传承的话,让这个秘境永远都不要结束吧。让十几岁的少年临渊一直留在这里,永远不会有被冥河水淹没的一天。

    燕无争已经将自己的剑法倾囊相授,看方恢和杜无悔皆欲言又止,目光又移向程云。

    “师兄。”程云喉间酸涩,剑已经握不稳了,只是盯着他:“跟我们回去。”

    燕无争摇头。他没说什么,只是望向那连成海的桃花。程云心里知道他想留在这里,令人心惊的是他竟然分不清,他会这么想,是因为这是沈扶闻想象中的燕无争,还是燕无争心中真的这么想,他其实不是最了解也最愿意相信师兄的人。只有沈扶闻和盛梳才是。

    程云用力闭眼。

    覃清水也不想再去劝说师妹了,反而看到那桃花树,心里总有一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在,望了几人一眼,他们都决定不走,就守在第一峰上。那是明日继任大典举办的地点。

    人山人海,宗门齐聚,可过程却与主角团想象得丝毫不一样。

    万剑门没有被魔族袭击,燕无争也没有被诬陷,准确地来说,是他们完全没有给燕无争被诬陷的机会。

    “下山历练的时候,你曾在万里海上救了一个人。”为首的大能声音淡薄,不知怎的,竟然扛住了沈扶闻的威压,修为比沈扶闻还要高深,众人暗暗心惊,同时想抵抗,但竟然完全承受不住。此人虚影高大,只是一个声音,竟然就足以媲美天道,让人胆战心惊。

    “为此甚至险些陨落。”

    燕无争面色淡淡。

    虚影:“是不是?”

    燕无争没有让盛梳出现:“是。”

    沈扶闻手指攥紧,面色仍然淡淡,但很快竟然就成为第二个被问讯对象。祂身为万剑门长老,渡劫期修为,自然是地位居高临下的,不必逢迎任何人,可这虚影竟比祂还要不分青红皂白:“你目中无人,不睦亲友,有何资格做这万剑门长老?”

    众人一惊。

    沈扶闻:“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能主宰的。”

    那虚影越发广阔了,他积压甚重,却不必亲自出手,被燕无争救下那人便亲口指认:“那日在万里海上我亲眼看到,看到他身形是虚化的,是沈扶闻出手,才将燕无争身形填补完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剑道魁首,他只是沈扶闻操纵的一个傀儡!!”

    那人疯狂退后,像是被沈扶闻冷淡的眼神所震慑,又像是羞恼:“祂根本就不是你们所想的心怀天下,或是对着天下毫不在意,祂还操纵着这个傀儡,祂还想掌控这个世界,祂就是个疯子!”

    熟悉的话语一出来,沈扶闻的瞳孔化作了深黑,隐隐夹杂着一丝鲜红。

    系统:!!!

    它差点以为这是世界本源被看穿,但发现主角团脸色难看,便靠近过去,很快便震惊发现,原来这才是这秘境的险恶之处。

    “沈扶闻知道这里是虚假的,所以祂最深的执念根本就不在于此界是否被维持下去,而在于,祂找寻他们的那数百年,他们的存在被抹去了。”

    应沧澜也觉得心惊,从没有哪一刻起,他像现在这样,被这秘境的狠毒毒辣所震撼:“他们竟因着师兄师妹救人而牺牲,而沈扶闻不顾一切寻人,想将师兄师妹身份从这世间抹去!”

    程悦喃喃:“不,不止。”她忽然猛地攥紧应沧澜的手:“还有师妹,还有师妹和临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失声一出,跟着临渊的和文皓便跌跌撞撞赶来,眼眶鲜红,说不出话来,沈扶闻冷冷看来,祂知道发生了什么。

    临渊为什么怕水。因为在他被创造出来的那天起,就被扔在了池塘里。

    她从池塘里救下的人,看到她怀里的纸张,吓得震惊地看着她,话都不会说。然后就是那个临渊了。她希望能在水里安然无恙,可以伸出八只触手,把她和马甲都从孤儿院带走的临渊,浮在那个池塘上,看着她画的其他马甲,被扔下来,被浸湿。

    先被撕碎的是长到十几岁,无所不能,是所有人领袖的燕无争。

    她说他真的会说话,会有身体,他们不信。

    “燕无争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宗门魁首,少宗主,都是沈扶闻捏造的一个幌子,一个剑修,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拥有天生剑骨,一通百通?”盛梳想说,是有的。她因为性格原因不喜欢表现得太突出,喜欢隐藏在人群里,可是这个还只能短暂拥有身体的马甲是她最聪明缜密的一部分。

    然后被浸湿沉底的是临渊。

    老师皱眉看着她:“你都二十几岁了,都可以独立生活了,怎么还在画这些阴暗的东西,还有会说话,盛梳,你是不是疯了?”

    于是她的小马甲,才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身体,就溺毙在池塘底了。

    然后是沈扶闻

    以及那个一直没有被她唤醒过的马甲雁禾。

    盛梳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在原来的世界,她马甲的秘密被暴露,她被当做是疯子,马甲被其他人抹消因而消失的时候,她想的只是,其实他们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不理解没有关系,不允许他们在他们面前存在也没有关系。她其实只是希望有很多很多个自己。

    没有人陪她玩跷跷板的时候,有马甲陪她玩。

    没有人理解她的想法的时候,有马甲理解。

    没人可以告诉她做什么都不必担心被人否定的时候,马甲会无条件支持她。

    从一开始马甲诞生的时候,她就很快乐。这种快乐不是因为马甲得到其他人认可,而是终于有人,哪怕是自己,认可了她自己。但是马甲被撕碎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被其他人发现是同一个人,原来被其他人认为不同寻常不应该存在,马甲是会消失的。

    她明明还是盛梳,可她凭着记忆画下来的马甲形象被水浸湿,然后化开,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的时候,盛梳只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消失了。

    她的马甲不是不该存在的。如果不该存在,也只是因为,她讨厌那样的自己而已。

    可她从来都不讨厌自己。她很爱很爱。

    所以天道变色,这秘境先是审判了燕无争,因着那虚影的扩大,强行把燕无争认作是傀儡,抹消的时候,主角团的心空了。他们不会认为燕无争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只会认为修仙界为了对付沈扶闻,为了打击祂而居心叵测,而沈扶闻也因此动用了自己的仙灵——

    祂从这秘境中醒来。

    临渊消失,燕无争身份被强行抹消得不到承认,而毓秀峰上的桃花一夜全谢。

    祂在这落子有悔的秘境里也得不到圆满,是因为,哪怕祂真的将燕无争和盛梳留下来,哪怕这一世真的太平,也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愚蠢,傲慢,自私,偏见,抹黑他们。他们会忘记燕无争和盛梳的所作所为,就像是那一天忘记盛梳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才跳下池塘,结果暴露了身上马甲的画稿和记录一样。

    他们会抹黑他们的身份,直至所有人都不承认他们存在的那一天。

    这也是个死局。哪怕他们可以在毓秀峰上种满桃花,也逃不开世俗争议的死局。

    祂道心的缺憾就在此。

    沈扶闻白发飞扬,应沧澜终于看清沈扶闻的修为是如何突飞猛进,一瞬登仙。

    那数百年里,或许正有人如此质疑过,此界冰封数百年,或许根本就不是有人救世,也没有人舍身牺牲。

    沈扶闻所寻的那两个人是假的,是不存在的,沈扶闻才因此吸纳了那秘境中燕无争和盛梳残余的灵力,才会瞬间登仙。但祂始终记得燕无争和盛梳存在被抹消,所以祂不肯大意,祂一定要此界承认燕无争和盛梳的存在,要让他们记得,此界是被燕无争和盛梳拯救。

    没有什么杜撰。

    他们就是真正救世之人。

    应沧澜心底忽地震动,有一瞬间瞳孔放大,忽然明白什么,猛地抬头——

    下一个秘境已经展开,命无舛还未掌握此界动态,便震惊看向虚空,原本被抹消的燕无争手持将倾,剑光让所有人都闭上了眼,明亮刺目间,有融合的神魂分开。

    应沧澜失声:“沈扶闻!”

    那沈扶闻模样的人似乎怔松了一下。祂还是笑。像是仰面栽倒在万里海里。

    “若是你们在,想必也会是这样的。”

    这样,亲手杀了我。

    ——若我们终归不同道,那便让我为你们铺路吧。

    命无舛曾说锁魂咒不止可以融合人神魂,还可保护人神魂。也因此,沈扶闻不死,燕无争即便被炼化了神魂也是不会死的。同样的。这个世界上可以令沈扶闻这么强大的神魂,在一瞬间碎裂,阻止祂成为此界祸患的,也只有被祂神魂绑定的燕无争和盛梳。

    如果千百年前,有人忘记了你们的姓名。

    那就再记得一次。

    沈扶闻的白发褪变成乌黑,面容立刻稚嫩了,瞳孔也扩散了,落在燕无争手里,竟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祂说:“是我欠你们的。”

    燕无争还未说话,此间秘境便立刻大亮,然后将所有人都弹出去,进入下一个秘境里。

    清河仙君沈扶闻一颗无比坚定但又有缺憾的道心,原来只是因为怕你们不被记得。怕我离开之后,这个世界便不肯善待你们了。

    所以无法归于同道的话,只要我走上最偏的这条道就可以了。如果在原来的世界里马甲都不被承认的话,那只要让马甲做最讨厌的反派就可以了。

    反正我只需要马甲存在,不需要被认可,不需要太多鲜花簇拥。

    三界生灵无数,总有四个人是因我而存在,他们就是我。

    即便是反派,那也是我。

    天道契约在那一刻起立下,忘记了这一切的盛梳在秘境里回想起,原来天道答应她的从来不是让她回家。回那个毁了她全部马甲的“家”。

    而是一个有她全部马甲的家。她希望有一个像毓秀峰那样,其他人也能承认的一个地方,一个马甲看书,一个马甲练剑,一个马甲做饭,她负责躺平,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但哪个马甲也不会着急的师姐马甲慢慢地沉眠着,然后等着所有人都恨她。恨他们。

    但他们爱她。像爱自己一样爱她。

    天道陨落,她回不了家了。但这一刻,她回家了。

    第三十八章

    命无舛没想到沈扶闻这么快便破了自己的道心秘境。

    应沧澜也没想到沈扶闻会一死换燕无争清白, 但就像命无舛所说,乌发散落的少年,十六岁便道心臻于圆满, 若是道心缺憾被打开,修为动摇不说, 直接跌落一个大境界也是有的,祂如此果决, 反倒断了这位前辈如此打算的机会。

    只是他不知命无舛与沈扶闻素无纠葛,为何命无舛会如此针对于祂。

    若是系统或是盛梳在, 就会告诉他, 这就是针对反派的剧情杀, 针对沈扶闻这个不可能被打败的对手的,极尽一切可能的削弱。

    别说在原剧情中, 应沧澜对沈扶闻恨意颇深, 都是靠着般若秘境的演化,才有可能取了沈扶闻性命的, 就算他现在对沈扶闻并无杀心, 在临近沈扶闻下线之前, 由天道衍生出来的万事万物也只会对反派越发苛刻。

    所以盛梳之前也猜测过,系统需要她洗白,也有愿力可以抵抗这反派剧情杀的原因。

    不过这只是猜测。

    本体因为被窥探了道心,陷入沉眠的时候, 迅速苏醒的沈扶闻便立刻将本体带入怀中,冷淡神色犹如高山雪松,褪去了当日清淡从容, 只剩下锋芒分明的锐意,直直袭向那神色莫测, 且借由秘境有了真身的命无舛。

    应沧澜劝祂按捺:“此处毕竟是顿悟秘境”

    命无舛开口:“不错。”他眼神深深:“你身处我秘境之中,即便破了这道心二重,弱点也被我看透。”

    众人心知是沈扶闻的打算被泄露,皆下意识握紧了法器,就连程悦都无法解释为什么。

    她明明,是恨沈扶闻如此心狠手辣,掏出了临渊一颗心的,但是悲愤痛恨之余,想到沈扶闻的前十几年,也是如同临渊般度过,祂依赖师兄师妹,便如同临渊依赖她与父亲母亲,神农谷一众师兄师姐。

    临渊肯为神农谷付出神魂代价,便如同沈扶闻肯用性命和一切为师兄师妹铺路般。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锁魂咒除了可控制人神魂,还可保全师兄师妹在沈扶闻不受伤害前也安然无恙。但是没有人觉得沈扶闻会如此。

    也没有人想到沈扶闻一直锲而不舍地想要寻人回来,甚至对自己恶行从不遮掩,只是因为数百年前,祂从那场冰封一切的茫茫大雪中走出来的时候,有人说,根本就没有那样两个人。没有师兄和师妹便没有现在的修仙界,也没有之后的沈扶闻。

    可他们竟然也真的从未了解过修仙界纵横百年的冰雪之灾,从未听任何前辈说起过,数百年前,曾有那么两个人。

    所有人都忘了,只有祂一直记得。

    程悦仍然不会放过沈扶闻,但也不会允许面前之人借由这一点攻击沈扶闻。

    她抬头。

    命无舛果然徐徐道:“我原以为,你的道心虽然充斥着这二人,但终有片刻,是为你自己,无论生死,还是飞升,皆应该是这秘境最后还是令你痛彻心扉的根源才对。”他纵横命理百年,见过太多人口称其他人为最重要,口称道心是天下为公,最后还是败在自己的私欲里。就连主角团他们过问心境的时候,也逃不过私欲和偏心这一层考校。

    但沈扶闻不会。不仅如此,祂的道心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

    白发仙人神色淡漠,并无被窥探内心的愤怒,但瞳眸中已显出杀意,冷锐凛然,嗓音更是淡漠:“前辈虽然早已陨落,但我也不能留你了。”说罢,也不遮掩自己是为泄愤的心思,仙灵磅礴而出,命无舛却不惧。

    “你至今不肯对人承认是你错认——”那灵力猛地停滞,堪堪落在命无舛面前。

    仙君白发飞扬,一双寥廓瞳眸旷野无垠,仿佛什么情绪都干扰不了他。

    命无舛最乐于看人命理,试探人本性,因而残魂才如此恶劣,但众人也没想到他能恶劣如斯:“是因为不想承认,还是不敢?”众人心已提起来,目光下意识落在沈扶闻揽着的女修身上,见她至今仍然沉睡着,没有被灵力波动伤到半分,皆情绪复杂,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没有这记忆,便可轻易将你谋划付诸现实。”说罢,命无舛猛地靠近,抬手起落之间,一个棋盘却出现在他掌中。

    那黑白棋子在沈扶闻来不及阻拦之时,发着金光没入盛梳眉心,一瞬间,竟还牵引来了另一个人。

    正在修复伤口的燕无争踉跄一下,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身后便有数人惊异痛声:“师兄!”

    血色染红了盛家庭前草芥,燕无争原本站立不稳,灵力紊乱,却被沈扶闻猛地一拉,那仙灵便再也顾不上攻击那老道,而是尽数环绕在燕无争面前。

    盛梳和燕无争俱是眼睫颤了颤,应沧澜想上前,被和文皓拦住。他咬紧牙关:“别去,他在利用天地棋盘牵扯他们两世!”

    命无舛赞许地看了音修一眼,待棋子重新回到棋盘之上,便看向沈扶闻:“你仗着在意之人失去记忆而横行无忌,如今也该尝尝无颜面对他们的滋味。”命无舛知道盛梳曾在道心秘境外,因为那所谓的从前,而对沈扶闻不知该如何自处,但看归看,终归是隔了一层。

    天地棋盘虽不可轻易更改命数,却可叫冥冥之中不该交叉的命理线相连,他不知前世如何发生,但终归牵扯过后,盛梳和燕无争都是会恢复记忆的。

    收回棋盘后便道:“落子有悔,既做了,怎可能不悔呢?”

    应沧澜之前便说了,这顿悟秘境需要的情绪便是悔悟,但兴许是沈扶闻太过冷淡,激怒了他,这接连两个秘境,竟然都是针对沈扶闻所化。而且,他还让师兄师妹恢复了记忆。

    燕无争受灵力冲击,很快便再次立不住要摔倒下去,但沈扶闻也不知是不是知晓已无转圜之力,还是冷淡漠然根本就是做给之前的他们看的,见燕无争连连咳血,脸色骤变,将人拉过来输入灵力。

    神魂融合,灵力也畅通无阻,很快燕无争脸色便好转,只是看了沈扶闻一眼,便闭上眼睛。

    沈扶闻的白发垂落下来,像是细雪般铺了台阶满地。命无舛觉得有趣,可惜这方秘境是他悔恨所化他需得根据上个秘境看到的盛家,将自己的软肋提前把握住,免得被这次卷入的修士和这个半仙给牵绊住,于是用完棋盘后便拂袖就走,留下方恢等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只能在外围喊:“师兄!”

    燕无争很累,脑海疼得厉害,是本体昏迷,而且被迫想起往事的后遗症,所以沈扶闻才会控制不住。祂素来是喜欢在旁充门面,懒得主动走剧情的,因为本体和马甲受伤,控制不住对剧情人物出手还是第一次,于是燕无争感觉到小章鱼默默地拱了拱他的手背,便睁开眼睛。

    沈扶闻漠然地坐在那,错开他的视线。

    于是众人又安静了,将心去比,他们也不知恢复记忆的师兄和师妹该如何面对祂,同样的,更不知祂应该如何面对师兄师妹。

    燕无争淡然:“我总在想抹去记忆是和谁学的,没想到,却是你。”

    沈扶闻骤然出声:“不是我。”祂不肯看燕无争,闭了闭眼:“我怎么会故意抹去你们的记忆?”祂似乎有些恍然,明明还是那个清高出尘的仙君模样,这句低语却宛若是少年沈扶闻在说:“我怎么会不想找到你们?”祂也根本不知祂一直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哪怕心中早有预感,也不敢承认,但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永世不见的准备。

    应沧澜骤然想起当日沈扶闻击碎道心秘境后的这句话。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祂不止不敢见他们了,还想一死便把这一切抹去。没有道心秘境二重,谁会知道沈扶闻道心的缺憾竟然是修仙界因他们安乐百年,却无人记得他们姓名?谁会知道沈扶闻最后会选择那样破局,兜兜转转,沈扶闻竟然还是什么都不肯忘记。

    燕无争不再开口,想要起身,沈扶闻下意识握住他手腕。

    凡与仙,以剑入道,和问心登仙的两人同时一顿。沈扶闻冰凉的手指像是被剑修烫了一下。祂慢慢松开手,语气似古井无波,燕无争看祂的目光却还像是在看那个少年。燕无争心想,他以为所有人都忘了的。可是秘境里最清醒的竟然是仙君马甲,是一直表现得没有什么挂碍的沈扶闻。

    他记得最清,也最决然——

    “你答应过的,会带她回家。”

    燕无争垂眸看着沈扶闻。总算明白为什么本体一直为洗白兢兢业业,一直背着锅的沈扶闻却没有什么触动,明白为什么他会是本体的道心秘境里,最快动手的那个马甲。所以即便是自己也会有不一样吧。临渊一直记着要顾及安全,把所有变数都控制在自己手心里,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本体的布置,雁禾守着那部分至今不敢被本体唤醒的情绪,而沈扶闻。

    他是心里始终灼热的带着幻想的盛梳,是她心里最强大的存在,是她最后的依仗。

    原来她会想,大不了所有人都一起无了算了。大不了一切都归于尘土。大不了这部分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黑暗和担忧,最后全都变成现实。

    本体没有想过真的牺牲一两个马甲就此离开,但马甲应该想过吧。燕无争仔细思考,他不知道这部分情绪交换会不会被本体看到,不知道是谁让沈扶闻有这个想法。是谁让剧本里可以为盛梳和燕无争付出一切的沈扶闻,变成真正可以借这部分来自天道本源的仙灵,暂时抵抗一下劫雷让他们离开的沈扶闻。

    燕无争低声:“我本不该承认你。”

    神算阁众人心一悸。

    仙君抬起头,祂还坐在长廊上,白发沾染的是庭院掉落的槐花,和为了给燕无争输入灵力染上的尘土,祂这模样真不像是个仙君。

    燕无争于是便淡然继续道:“我想我也应该讨厌你。”

    她不可能只是有自己全部喜欢的部分。盛梳其实很明白,如果她真的能够做到全盘接受自己的一切,马甲就不该在她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诞生。她当然也是会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某个部分的,但只是有时候。所以产生这种逃避的想法,其实不能算是马甲自作主张是不是?

    是她自己害怕了。是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差一点点被从前的阴影裹挟。

    但是。盛梳没醒,但快被马甲的情绪汹涌而来,给鼻子酸得疼醒了,她挪动手指,在燕无争半蹲下来,将沈扶闻马甲拉起来的时候,倏然睁开眼,然后扑到沈扶闻怀里。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可我大概永远也做不到。”剑修抬眸。他永远都不会讨厌,甚至舍弃某一部分的自己。

    沈扶闻眼睫轻颤,听到本体和马甲都在自己耳边小声道:“才不要灰溜溜回去。”

    仙君马甲忽然很委屈,颤着眼睫想和本体贴贴,被提醒了还有人看着,才低头,让绸缎一样的长发落到才醒来的本体眼里。盛梳眨眨眼睛,看向沈扶闻。

    祂瞳孔安静苍白,里面像是有一场连绵的,下了数百年的大雪,将一切都变得苍老了,但祂还是那个少年。盛梳还是那个第一次发现马甲会说话,会出现,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拉着他们去玩跷跷板,给自己挑衣服,做一切她没有人陪伴做的事的盛梳。

    沈扶闻靠近她低声,没有让其他人听到:“所以,选我吗?”

    盛梳揉祂脸:“不如做梦全都要。”

    沈扶闻眼睫微垂,这时候很想抱抱本体,但主角团还看着,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他们最终还是起身,应沧澜他们尽力控制自己,视线不往三人那里去看,盛梳却做贼心虚地握着仙君马甲的手,想松开,但是几次说服都失败了,连代表理智自己的小章鱼都伸出触手偷偷地和她勾勾搭搭!

    盛梳震惊之余不免感慨大难不死必有放纵(不是),一边试图纠正摆烂,把洗白目的圆回来。

    她低声:“扶闻,你攥得松一点。”

    沈扶闻:。

    祂偏头:?都想牵结果锅栽我身上是吧?

    主角团果然脚步一顿,只有应沧澜回头,看到盛梳的手被沈扶闻拽着,脸色难看一瞬,忍不住去看师兄。燕无争,燕无争在思考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恢复记忆这个剧本不是他们写的啊!恢复记忆的“记忆”这段也是他们瞎编的,现在要想情绪连贯,就很考验人设。

    没办法,剑修只能侧眸一瞬,见盛梳其实不是很抗拒,又收回来。

    应沧澜和方恢他们都有些脸色难看。他们还记得秘境里盛梳和燕无争本该是道侣,哪怕前一世关系没有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沈扶闻能插手得了的,但想起沈扶闻对师兄和师妹感情颇深,未必就是那种情绪,又收回视线。心里各自有了计较。

    沈扶闻低头看了一下交握在一起的手:战力天花板就是有优待,不洗白也有优待。嗯,继续贴贴。

    一直到走出庭院,他们才回想起这个天地棋局剧情里最重要的一环。

    盛梳本体的身份,盛家做的恶,盛梳作为少主对盛家行为的放任,以及命无舛这个卦修大能与盛家的恩怨纠葛,皆在这个秘境里了。

    刚刚才醒来并不是很想上班的盛梳和两个马甲各自对了一下视线,然后感慨地发现,真就肝的时候马甲和本体一起肝,划的时候也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想划。

    盛梳:那怎么办,要不摆烂吧。

    沈扶闻:劫雷把我们全带走。

    燕无争:听起来也不是不行。

    主角团已经看到了盛家的匾额,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和文皓以神农谷弟子的身份寻请想要拜见,众人皆下意识忽略了盛梳。一是觉得盛梳多年未归家,即便盛家有什么想必也与她无关,二是。程悦下意识看了三人一眼,眸光沉暗,心里已下意识认为神农谷覆灭,还有盛家,定然与师妹无关。

    若是有关,师妹怎么会舍身救人?燕无争又怎么会和她结为道侣,沈扶闻宁愿弃大道而成全呢?

    她连对沈扶闻如今都有些心思交杂,更别提是从未做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的师妹。

    于是再见到人,眸光已坚定不少。

    小章鱼在努力地鞭策自己和几个马甲:虽然听起来还可以,但是它会毁马甲!小章鱼痛心疾首,作为勤奋代表努力回忆第一次被系统通知时,想要改变结局的心情:怎么样的结局都可以,但是捏了几百个小时的马甲身体消失,是万万不能的!

    盛梳在躺平和继续看情况努力编中纠结了两秒,然后痛惜地表示:那还是再看看吧。

    不能洗白,确实前面几百个时辰都白干了,还不如再挣扎下呢。生死关头过后这样松懈,不好不好。

    盛梳就这样跟着主角团见到了盛家人。

    然后表示:要不她还是直接走劫雷全部送走吧。这真洗不了。

    比仙君马甲还难洗,真的。

    第三十九章

    知道这是天地棋盘主导下的顿悟秘境后, 盛梳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不妙的念头。

    道心秘境只是浅浅地窥探了她和马甲的本心,导致旧事重演也就罢了,这秘境是老老实实放映本体盛梳这个身份所做的恶事, 才是最麻烦的。天道让他们扮演反派,其实很多时候只是需要反派去串联一个脉络, 诸多事情,比如神农谷覆灭, 再比如灵气稀疏,魔族作乱, 都是天道授意下本该有的变数。

    所以盛梳只能让临渊留下神农谷众人的神魂让他们免收颠沛之苦, 却不能真的保下神农谷——如果她知道天道之后就会陨落, 自己的反派也要当不成了,她当然还是会这么干的。但问题是, 顿悟秘境里的这些, 都是她还以为自己是反派时演的!

    天地棋盘作为其中一个重要剧情,盛梳也有所耳闻。

    所以她观盛家, 只依据一个点, 那就是时间。

    她作为反派盛梳, 为盛家这个与魔族勾结的隐世家族剧情做铺垫的时候,是十余年前,而命无舛与盛家恩怨,却更早, 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他之所以会认识本体,也是因为他的一缕残魂如今仍未逃脱盛家的压制。他日日在万谱图中, 听盛家如何戕害修士,如何炼化其余修士的神魂, 自然对盛家没什么好感,对盛天颇为宠爱的那个盛锦,自然也是十分挂怀。

    如果这秘境是根据命无舛的记忆来的,那盛家家主的年纪应该十分年轻。

    但现在,盛天分明人到中年,而且赫然就是盛梳扮演反派时的相貌。这说明,这秘境要么是重演了她当反派时候的事,要么是融合了命无舛和她记忆而变化出来的幻境,无论是哪一者,都如同百相琉璃镜里的记忆一般,是已经固定了的,且盛梳在里面出现过,因而也是不可更改的。

    她最多只能靠着沈扶闻马甲的渡劫期修为小小地修改一下细节,还不能被命无舛发现。

    还不如寄呢。

    盛梳可谓是十分头疼。

    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变成了游历路过此地,被盛家偶然救下的修士,也未放松警惕。只是没想到晚间晋起找到和文皓。却不是和文皓以为的,晋起要为沈扶闻说项。他向来偏着沈扶闻一些,和文皓虽然也没有立刻便杀了沈扶闻的心思,但还是看不惯晋起如此偏帮那人。可晋起却道:“沈扶闻的道心秘境里有临渊,你可曾想过为何?”

    和文皓脸色一变,忍了又忍:“你怎知那一定是沈扶闻的道心,或许是因为祂带着临渊的神魂。”他心中一痛,声音哑了:“将他卷进去也未可知。”

    “若是卷进去,临渊也不会成为万剑门的弟子,且与燕无争立在一处,观他们亲近之态,你还不明白吗?临渊神魂俱灭之事,与沈扶闻必然有牵扯。”

    和文皓却忍不了:“纵有百般牵扯,祂又怎么能毁他神魂!”有家丁经过,音修才不甘地压低声音,但眸中怒火灼灼明亮,十分烫人:“哪怕是临渊自愿,祂也不能这样做,炼化人的神魂将将人在此世留存痕迹尽数抹去无异,而他的神魂纵使有留存也要饱尝被炼化之苦,你肯用他的神魂制造秘境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帮着那魔头说话吗!”

    霎时间却是厢房内灯火一暗,一片漆黑,晋起皱眉,心知自己说服不了和文皓。事实上若不是众人中只有和文皓这个音修可以不用他当日之法,直接吸引临渊的神魂而不是那颗八鞘心,晋起也不会找过来:“既然和道友如此愤恨,那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必说了。”

    和文皓冷笑:“我看你是被祂迷惑了一整个神魂,也不知是非黑白为无物了。”

    晋起淡淡看了他一眼,要走时却问了一句:“若是那日掌握临渊神魂的是你,临渊不死,神农谷整个都无法保存,你会作何选择?”他语气平静,裹挟雷霆却阵阵,恍惚中与那日经过问心境时,佛者问他,临渊和神农谷他选何方时,重合。

    晋起:“祂不过是代替你们做了这个恶人,你可说我偏袒那少年有失偏颇,可是和文皓,我问你。你面对他残魂可以算得上是问心无愧吗?”

    他怎么能问心无愧。

    和文皓再次被单独留在这厢房中,牙关都咬出血来,却没有勇气再去推开厢房的门。这一日没有被水沾湿的少年,没有滔天大祸,没有房门被锁住的痕迹。但是连天的血迹仍然漫到了和文皓眼里。他不会选临渊。

    是临渊和沈扶闻做了这个代他们二人,他们这两个在神农谷覆灭之灾里唯二活下来的两个人,做了这个恶人。

    晋起无法说服和文皓吸引来临渊的残魂,在盛家的秘境里,也见不到临渊,便只能将此事按下作罢。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众人便各自见到了临渊。

    靠着云海秘境还能遮蔽命无舛视线一二的沈扶闻马甲微微蹙眉:“这秘境已经被命无舛掌控了。”

    燕无争看向幻境:“他们正在分散经历各自的落子有悔秘境。”这倒是也寻常,天地棋盘一将众人吸引而入,矛头对准的便是沈扶闻,便是因为祂修为最高,天地棋盘需将所有秘境融合到一处才可对付祂一个,然而命无舛在这顿悟秘境里寻到了自己悔恨的根源,如今想将众修士都卷进去,轻而易举。

    正如应沧澜所说,这秘境需要的便是悔悟情绪,不让所有人都在这秘境中顿悟命无舛参投的宿命多诡,他是不会放他们出去的。

    譬如此刻的和文皓悔和程悦,见到的便是临渊。他们在神农谷最熟悉的十三四岁的临渊。

    盛梳告诉他们临渊在神农谷被灭那一日之后就只剩下一缕残魂,但实际上,盛家和魔族联手灭了神农谷,只是剧情里引出女主和魔族血海深仇的一环,盛家之所以和魔族勾结也自然是由来已久。

    和文皓和程悦最悔的乃是神农谷覆灭那日,和文皓未能走出那厢房,而程悦外出寻访道友,皆轻而易举逃过此劫,却没能救同门父母于水火。

    于是落子有悔秘境中,他们皆强行破开了门,所见却与他们所想完全不同。

    临渊没有剖心,作为指挥魔族的魔种,又与盛家联合,他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剖心的,眼见神农谷有反扑之势,他也拿起了剑,头上兜帽被雨水沾湿。

    和文皓还记得他怕水,忍不住嘶声:“临渊,回来!”

    其他同门知道和文皓不喜这天生魔种,眼见他神色惊慌急迫,面露诧色,程悦更是丝毫不手软,时隔六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大哭的稚童,法器在手,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敌不过她三招,她如何会让悲剧重演?

    大能之威,也足够他们忘记,他们只是带着记忆在悔悟秘境里走上一遭,并非真的可以尽然改变终局了。

    但是少年却不动。

    他眉眼生得极为漂亮,肤色冷白,是不同于沈扶闻矜贵清冷,看似平易却令人惊艳的另一种秾艳,众人才惊觉这天生魔种往日不声不响,其实都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也不像程悦和和文皓那般被蒙蔽,见他站在魔族一侧,便知道今日祸事都是因他而起,不由大怒。

    雨色滔天中,有人怒声:“竖子竟敢!师父师娘好心收留,你却将魔族引来,果然是魔种,生来便不知感恩!”

    程悦正拦着进犯的魔族,见临渊毫不迟疑地站在魔族那边,心下也是惊痛,眼见他黑发被雨水打湿,也忍不住再次甩出法器,将人拉过:“跟我走!”

    这秘境里的临渊并非盛梳,只是一个天地棋盘按照命理推演的虚影,见程悦还愿信他,眼睫颤了一下,但很快掌心便泄露出魔气,对准程悦而去,若不是和文皓音波及时,她现在已被魔气洞穿心肺。

    众人皆是震惊:“临渊!”

    命无舛不知是什么癖好,大约是想让众人都看看旁人是如何悔悟,和文皓和程悦在经历秘境的时候,神算阁众人便在旁看着。

    覃清水也忍不住去看那之前出现的虚影,但一转头,哪还有什么神魂残念。沈扶闻孑然一身,白发垂地,淡漠眉眼一扫,那颗八鞘心便虚虚落在他身侧,连法相都慢慢没了。她心中有片刻刺痛,想起,法相本就是不多的。只有炼化完美的法器现世,以及大放异彩时,法相才会一直跟随,但如今八鞘心被沈扶闻掌握在手中,祂自然是不会轻易放那法相外露。

    即便是外露,那也不是临渊了。

    程悦和和文皓自然也是咬紧牙关,但他们也和覃清水一样,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不肯过来,要与魔族同流合污,但他毕竟已经只是一缕残魂

    临渊见势不妙,侧头:“撤。”

    程悦还想再追,还是和文皓想起师父师娘那里还无人照料,才拉住:“他如今安然无恙,还是再料理好谷中事宜最要紧。”

    命无舛自然也没想到他们的悔悟竟与一缕残魂有关,微哂同时,也看向另一处。

    临渊已经回到了盛家。正如盛梳之前所想,她要作为反派将剧情串起来,那盛家和临渊背后魔族的勾结由来已久,所以这个剧情就是,和盛家联络这件事是临渊干的,而和他接头的恰好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少主的盛梳自己。

    盛梳:让你就知道马甲贴贴。

    不过天道会为她遮掩一二,这个重现秘境,自然也就省去了一些可能露馅的内容。

    盛梳看着和面对神算阁众人时没什么两样,但众人看见她身处地牢,手中托着罗盘,心中就已有不好的预感,再听她说话,果然:“事情搞砸了?”

    临渊穿着黑色斗篷,兜帽遮住眼睛,这一身行头衬得他身量更小,也如同夜行修士一般,与掩人耳目的魔族其实无异了,但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他少年身形十分清瘦。声音也低:“出了些变故。”

    盛梳似乎是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神农谷不灭,之后的事该怎么进行才好?”

    众人霎时间心头如有重锤落下,再看那女修,竟觉得她面相十分陌生,临渊在她旁边也不过是受她钳制一般。这都是临渊洗得太白的缘故。

    不过少年还是问:“若灭了谷,你打算怎么办?”

    盛梳看向临渊。她记得这里,这里是她和马甲都动了恻隐之心,但第一次当反派,还不知道天道底线在哪里,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再看马甲时,便显得十分冷酷:“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秘境外的盛梳想捂脸。

    和文皓和程悦此刻其实也跟到这边来了,听到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瞬间回忆起秘湖之上沈扶闻对临渊的要挟之语,可他们已经改变了当日灾祸,竟还不能使临渊得到解脱吗?他如今还好好地活着,难道他们就不能让他安然活下来

    临渊声音低了:“我想将他们保下来。”少年伸出手指,一抹白在打湿的兜帽边缘,自然扎眼得如同乍降的新雪一般。

    但这一捧却很快被水打湿了,要融化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盛梳也轻声:“要是你愿意去万鬼道,倒是也没什么难做。”女主父母的神魂要在那里历经磨难,她的马甲毕竟有渡劫期修为,守在那可以让他们好受一些。若只是这一句,也没有什么。但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叫人心坠入谷底。

    “还有冥河,扶桑树,鬼城。”撕裂神魂对于多体一魂的盛梳是常有的事。但是对于神算阁众人来说,他们总算知道临渊怎么能对自己狠下这样的心肠。

    他本身也只有那样大的年纪,而撕裂神魂一事,没有沈扶闻这样的大能,或是盛梳这样的卦修,是没有人能办到的。

    盛梳只是寻常说着:“若是你愿意去,那就可以办到。”

    临渊:“好。”

    盛梳又沉默了片刻:“我只能给你留下两个人。”神农谷夫妇对马甲最好,女主和女主师兄是剧情里要复仇的人物,自然是不需要他们保的,于是盛梳就把神农谷谷主和谷主夫人的神魂给了临渊。

    但程悦却完全误解了。

    她几乎是遍体生寒地想起,那一日她为何会出去拜访别的道友,她从小修道就不专心,也不愿意继承神农谷。但那一日,那一日是她犹豫要不要出门,少年看了她几眼,忽然说:“听闻长街的槐花糕十分好吃。”

    她也就拍了拍钱袋子:“那好吧,那我去顺路看看,顺便带两袋回来。”她说的,自然是给父母还有他都带一点。

    她那时想着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和文皓也是想着好不容易发一回善心,结果却目睹了神农谷的覆灭,因而在那六年里他们比所有人都恨,比所有人都更清晰刻骨地记得那个魔种那双看似清澈却无比冰冷的眼睛。只有这一日他们才真正听清楚是谁保下他们的。

    可他为了保下那些神魂尚且付出了那么惨烈的代价,又怎么可能轻易保住他们两个活人呢?

    盛家和魔族毕竟是奔着赶尽杀绝来的,若是高抬贵手,袭击神农谷一事便成为笑话了。

    但是盛梳却收起罗盘:“好,那便这么说定了。”她以为走完这个剧情便可休息一会儿,之后便是窝藏在主角团中然后等待背刺机会到来,因而说得极为轻松,但临渊却摘下兜帽,目光轻轻偏移:“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他竟然还惦记着剩下那一百号人。

    程悦看不下去了,她只觉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冰凉沸腾,让她想要下一瞬便晕厥,她也如今才意识到,一百多条人命的恨,是如何轻易地压在她身上,叫她这六年都难以忘怀,那当初,便是如何逼迫着临渊去面对自己既死的命运的,她如何不敢看这滔天灾祸下的血色,临渊就是如何做出的决断。

    可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少年。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怕水,但却靠着推演强行推迟了他们灾祸的少年。

    盛梳摇头:“我也没办法。”临渊却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盛梳的。她的马甲便是这样,一要说服她什么,便会主动用本体最容易心软的方法,比任何探听人心事的修士都更会窥探人心,他低声:“你可以炼化我的。”

    临渊:“盛家要覆灭神农谷是因为需要炼化那一百多个神魂,但我一个人,就够了。”

    盛梳独自回到了厢房中,敛眸沉思。她一开始觉得马甲太异想天开了,但是仔细思考过后,发现其实也不是不能如此。盛家要炼化神农谷这里,确实是一个避不开的大剧情,隐世家族当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什么必须作恶的由头,盛家也没有必要冒着遭天谴的风险去灭人家的门。

    而且这批神魂只是被盛家捕捉,很快就因为剧情变动流落到冥河那里,到时候她还得去捞,不如一开始就稍微骗一下。

    她的意思是,用自己的神魂顶上。

    炼化神魂,在修仙界看来可能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但看后来的燕无争就知道了,本体不灭的人其实压根不怕怎么炼,而且天道只负责重要剧情节点的顺畅,小地方基本不怎么管,盛梳只是犹豫一下,便决定了,就这么办。

    于是第一次偷袭神农谷不成之后,她和马甲做好了约定:“到时拿到了神魂,你偷偷地将他们转移进万谱图,我拿你的神魂去顶上就是了。”

    她到底还是心疼神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能顶住吧?”其实是问马甲怕不怕,毕竟不会死是一回事,但一直守在那,还被拉扯,还是疼的。

    临渊面色淡淡:“我不怕。”

    秘境到这里其实已经快塌了。这毕竟是和文皓和程悦的顿悟秘境,他们情绪波动剧烈,也会影响到此方秘境内小世界的稳定性,但是少年的模样还是时而破碎,时而十分完整,像是水面漾起的涟漪,有棱角的碎片刺向少年的眼角,然而他听盛梳问,六年是不是太长了的时候,只是歪头想了想,然后摇头:

    “不算很久。”

    然后雨便停了,迷魂阵来不及修复,神农谷众人又没有防备,因而第二次遇袭,他们还是遭遇重创。

    和文皓和程悦怎么拦截都没有用,他们的目光一遍遍地转向少年,只能看到他冷然的侧脸,站在那群魔族中央,肤色白皙得不像是其中一员,但他的魔气却无孔不入地覆盖这片区域,直到有人在他面前倒下,死之前还在咬牙念着:“你这个天生魔种”

    临渊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便觉有水落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人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尸骸,程悦和和文皓都还没有耗尽灵力,但已经站不起来了。几步之外,临渊看着他们,然后转过身,漆黑的披风拖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被血污和雨水沾湿了,他也不看。雾气朦胧之间,他们只能听到交谈声。

    女修说:“可能会有点疼。”

    程悦视线模糊,没有等到临渊的回答,忽而萌生一股希望,她忽然想,其实不能这么选。有眼泪掉下来了。

    不论临渊死了与否,能不能救神农谷,她其实都不该这么选的,师兄也不该这么选,问心境根本就不该问,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权利!他们只是收留临渊,并非救他一命,更别说救他千百回,而魔族要侵袭神农谷,哪怕是由他而得知的,其实也和临渊扯不上什么关系。迷魂阵不是他破的,魔族想进来怎么样都能进来不是吗。

    即便真有他之祸,那可以要求他偿命的也是父母,是那一百条人命,而非他们这两个侥幸得生的人。

    他还只有十几岁,他什么都不知道,留在谷中几年便以为这是天大的恩情,以为百死难赎,以为怎么样都不能偿还这恩情,然而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他撕裂自己的神魂来偿还呢,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他连自己的来世都不要了,什么样的恩情才能让他明知道后果也要走上这一遭呢?

    程悦扪心自问,她没有要求让临渊这么做。她甚至希望他畏怯,希望他这片刻的犹豫,是因为他们改变此次之后,他终于知道,这样做会多么疼。

    可他只是问:“可以不要用水么?”

    他怕水,盛梳一直都知道。但是不行。“没有水血肯定会流个不停了,而且这法器就是靠水运转的,忍忍吧。”

    他也只是勉强道:“那好吧。”

    八鞘的虚影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那些深蓝色的触手,表面莹润,光滑,柔软,没有一丝瑕疵,像是无暇的美玉,湿润的绸缎一般,轻轻地拍打在地面上,然后很快就断裂了,有一截落在和文皓和程悦面前,断面还残留着深蓝色的,金色的血迹,融化在秘湖里。他们就连一丝痛呼声都听不到了。这少年,最后说的一句话,竟然也只是,那好吧。

    程悦不想再在这秘境里待下去了,被这轮回蛊惑的女修只想像燕无争那样从头来过,她终于体会到燕无争看到满门被灭后的心情,知道他选择一遍遍重来时,心里抱着怎样的妄想。其实扶桑树种子在,人死反而不是最让人害怕的,最让人害怕的是,你明知道眼前只是临死前的放映罢了,却还是痴心妄想地想将这最后一幕留下。

    你想要知道,他可以不承受怎样的疼。

    但秘境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救下了神农谷一次,也救不下第二次,便结束了,和文皓动作凌乱地去摸长笛的时候,眼底仿佛还留着那只八鞘的虚影。

    然而再看到盛梳和沈扶闻,眼里已经是滔天的恨意了,绞痛让他甚至念不顺法诀,他只想杀了这面前两个人——

    一阵淡淡的金光,笼罩在他们身上。

    晋起握紧颤抖的手指,嘴唇微张,知道那是那颗八鞘心。

    临渊可以为了保存神农谷众人的神魂,而拿出自己的神魂,拿出自己的心,但没有神智的法器自然不会再认出面前的两个人,它只知道自己是沈扶闻的法器,便要保护沈扶闻和有法器印记的人不受伤害,因而和文皓打出的紊乱音波,竟然直冲着那颗八鞘心而去。然后狠狠地撞在了那道金色的屏障上。

    和文皓心神欲裂,那颗八鞘心也猛地轰鸣起来,紧接着却是金光大盛,将他掀翻在地。

    和文皓怒极攻心,竟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八鞘心的光才黯淡下来,不再与他针锋相对了,这还是沈扶闻没有用这八鞘心的结果。若是沈扶闻真的想叫他肝胆欲裂,就算是当场用这八鞘心立下结界,叫和文皓和程悦想杀了祂,也只能先打碎这颗八鞘心,才叫真的杀人诛心。

    可和文皓已经没有办法再出手了,八鞘心并没有杀意,但被击中后震荡的片刻,却如同铮然的杀机,贯穿了和文皓的心肺。

    他呕出血来,从未有哪一刻这样觉得,炼化神魂是这样残忍的一件事。他本来不想看着临渊被沈扶闻桎梏的,可到头来不论是盛梳,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最后都把他变成了一个没有自主意识,也再无被唤醒之日的冰冷器物。能拿出自己神魂的人,已经不在了。

    神算阁众人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们进这秘境之前没有想到他们会被依次卷入这悔悟秘境之中,更不知即便沈扶闻不出手,临渊也不可能保住性命。

    等轮到晋起和应沧澜,所有人脸色都难看了。

    应沧澜其实也反应过来,天道有常,他们经过问心时,和文皓和程悦被拷问的便是神农谷与临渊选谁一事,而他经过问心时并未遭遇太多刁难,晋起得到的评价却是掺杂了太多杂质,而那时问心境中的,便是他们在横断城秘境见过的沈扶闻,那个长发披肩的少年。

    果然再进去,晋起就发现他回到了横断城秘境中,少年吸收魔气,还对他说他学会了点火法诀时。

    盛梳对原本不该被顿悟秘境卡住的主角团成员,因为她放的电影被卡住了,感觉很愧疚。

    但晋起却丝毫未觉,一咬牙,大刀横过,天光清亮,竟是一刀劈开了迷雾,然后将少年猛地拽入了身后的横断城之中,厉声:“你停什么,不要命了!”

    他其实有些懊恼。知道自己可能会导致少年在此受刺激,然后一遍遍进入横断城秘境后,便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对这少年那么坏,更不应该在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误以为他是沈扶闻居心叵测伪装的,叫少年在最后关头也茫然地被伤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后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让沈扶闻不再沉溺于这个秘境里吗?还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他学会烤鱼了,亦或是让少年一直停留在这个单纯的环境里,不要出去。

    但总之,吼完他就后悔了,抿抿唇,便带着他要去找应沧澜等人。

    少年低声:“你不吃烤鱼吗?”

    晋起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见他的惩戒咒尤印在左眼之中,只解开一半,便将想说的话吞下去。他别开视线:“之后再吃。”

    少年于是收起手指:“噢。”

    晋起便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逞强,逃命最重要知道吗?”他又想起什么:“学会了什么都可以之后再说,你还停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

    少年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某处,等晋起看过去之后,神色顿时全变了。

    那居然是燕无争。准确来说,是燕国皇室时的燕无争。但这秘境里的时间和地点显然极其混乱,且不说燕国的地界并不包括横断城某处,即便燕无争没有投入万剑门,也不可能以太子之身来这里,就说现在的少年,也不可能见到十几岁的燕无争。

    但也许因为这是因沈扶闻心魔而生的秘境,他竟然真的在这里见到了他,而且还认出了他。

    晋起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他显然是知道沈扶闻为了见燕无争和盛梳都做了些什么,那个白发仙君,和他认识的少年背道而驰,他始终不愿相信他是那样残忍冷血的人,更不想叫他知道,他数百年的等待和谋划,竟然只是一场徒劳。更别提他之后还想一死换燕无争和盛梳清白,无论是何结局,晋起都不想让这少年见到。

    于是他握着刀,皱眉:“怎么了?”

    少年:“燕国,囚车。”他口齿清晰,话却说得不甚完整,但晋起很快明白了,脸色难看:“来抓你的囚车是燕国派的?你是因为惹恼了燕国,才会被关押?但是你身上的惩戒咒不是修仙界人士”他忽然止住。燕国不接纳修士,但毕竟是凡间帝国,修仙界虽然不喜,但也不会主动挑事,更遑论只是一个点火法诀都学不会的少年。

    他想来神色便更难看:“都被这样关押了你还想过去?”

    少年摇头,茫然:“不知道。”他说:“师尊让我受训。”

    晋起对那个师尊没什么好印象:“他让你听你便听?如今你已经解开了一半的惩戒咒,还有我们在,不是他们想抓便抓去的。”少年低头不说话,但晋起发现魔气退散,在城内怎么找也找不到应沧澜等人之后,就犹豫了一下,去集市上买了他之前想要的糖葫芦。

    看他拿着却不吃,还在侧耳听其他人说什么,反而缓和语气:“又在学什么?”

    少年抬头:“你什么时候把我埋起来?”他还记得那个怒骂儿子不孝,索要棺材的老人,一板一眼地学他们说话:“没有拐杖你还不如直接将我埋了。”

    晋起:“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学?”

    少年终于看到一个吃糖葫芦的女孩,下意识地跟着咬了一口糖衣,长发晃了一下,犹豫着放下了,口齿清晰:“娘,不好吃。”

    晋起没忍住,和那女子一样脾气地瞪回去:“不好吃别吃!”

    少年想了想:“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学?”

    晋起:“”饶是他平常多嘴多舌,也被少年这话给堵服了,之后怎么走也绕不到城内,一直在城外打转,便也觉得有些烦躁,见到那押送囚车的衙役在找着犯人,才脸色一变,将少年拉走。还不小心碰掉了他一颗糖葫芦。少年弯腰要去捡,被晋起按住:“你怎么听不懂?危险来的时候安全最重要知不知道?”

    少年只是举着糖葫芦:“很贵。”

    晋起愤怒地把钱拍他掌心里,他数了数,摇头想说还不够他买个棺材或是拐杖,就见晋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问:“从没有人教过你,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对他们好也只能向他们学是不是?”所以燕无争和盛梳为天下人牺牲的时候,你才会想,若我还不了你们,不如就死在你们手上好了。

    他从来不知道所谓天下公道是怎么来的,能学会的不过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但正道魁首怎么会要他的琼瑶呢。

    他寻寻觅觅数百年,最后落得的竟然是个魔头坏种的名声,连道心秘境里想的都是他们杀了他便好了。他本来可以一直只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的。

    晋起带着少年要避开,但秘境运转不按章法,他们绕了几圈,也没有走出去。最后选择了一家旅店住下,竟然在简陋破旧的旅店见到了燕无争。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修士,但看见他身边的少年,目光便径直骗过来,少年也起身下意识要往那边去。

    晋起:“你干什么?”

    少年犹豫,等被他塞了双筷子,才抬头看其他人是怎么用的,而晋起已经察觉这秘境他们是走不出去了,到底是能让沈扶闻都深陷其中的秘境,还是依托一方城池而存在,不得到什么,这秘境怕是不会轻易终止,但他这么思虑时,转头发现少年拿反了筷子,便觉十分头疼。

    “你到底”他看了眼又语塞,等少年终于吃上饭,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这秘境凭空吸引了沈扶闻,难道只是因为他想回到过去吗?所以他还自己衍生出了一个燕无争出来?他如此怀念那段时光,即便贵为仙君,在秘境里也仍然是个懵懂少年的样子

    晋起深吸一口气,等夜间的时候果然发现少年爬起来,不由自主地去找燕无争了。晋起闭眼,跟过去。

    才发现少年坐在厢房里,认真地看燕无争和旁边女子聊些什么,偏头一看,发现果然是盛梳。但他们好像都没有看见少年,而少年却犹豫温吞地看着他们,一直到他们开始吃饭,他才笨拙地去拿筷子。

    这个秘境本是为了揭晓沈扶闻和马甲渊源才存在的,因此这个盛梳捏出来的秘境本身的目的也是为了体现沈扶闻对燕无争和盛梳的依赖。后续其实也是存在的,只是矛盾爆发得太突然了提前终止罢了。

    盛梳还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晋起虽然后悔了,但悔悟内容还是没超纲的。

    所以在天地棋盘延续的这个秘境里,少年格外关注燕无争和盛梳,模仿的时候也做得专心致志,一直到盛梳说,马上就是上元节,城里有花灯,他才放下筷子,视线跟随着他们二人而去。晋起将人带出来,他竟然破天荒地拽住晋起的袖子:“上元节,城里有花灯。”

    晋起烦躁不已,根本不想让他们喷在一起:“看什么花灯?你看得懂吗?”

    少年安静地望着他,在厢房里安安静静地不动了。他虽然见过孩童耍赖胡闹非要某件东西,却做不出来其他的举动,只能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捏点火法诀,最后是晋起不胜其烦,上元节那天还是将人带出去了,啰啰嗦嗦一通,撞见燕无争和盛梳在携手看花灯,身边还带着一个少年,脸色便难看了。

    少年也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三个,一直等到他们擦肩而过,他忽然追上去,被晋起拽住。

    他还以为晋起又想拦他,没想到晋起是随手挑了个面具,给沈扶闻戴上之后,又在某个角落将他与那个少年调换了。

    晋起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出这种事,但是看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其实沈扶闻想要的也没什么。他自幼因为可看见人命运,连累整个沈家灭门,而没有亲朋。是燕无争和盛梳解开了他的心结,是燕无争和盛梳答应了会回来,他才一直寻他们而去。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从始至终他的要求也和这个秘境一样,原本没什么。

    他本不该被那囚笼锁着的,他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看花灯罢了。

    戴着面具的少年和燕无争盛梳逛了一整条街,盛梳开心了还去牵少年的手,少年退后几步,犹豫地把手伸出来,虽然戴着面具,但晋起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像道心秘境里那样,偏头,发丝散落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很雀跃抿唇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的那种开心。

    可是燕无争很快便皱眉,发现什么,晋起想要阻拦的时候他已经把面具取下来了。

    少年张张嘴,盛梳也很吃惊:“你怎么”

    人流席卷过来,一瞬间就把他们弄散了,隔得很远他还记得燕无争那个眼神,蹙着眉的,很吃惊,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味在那里面,却让晋起一整颗心径直垂下去,他懊恼自己怎么不干脆捏个法诀将沈扶闻的脸变一变,或是干脆捏个幻境,但拨开人流,一边输出灵力寻找沈扶闻,一边四处探看的时候,忽然明白这个秘境为什么会这么纷乱。

    为什么他会被关着,被下惩戒咒,为什么和燕无争盛梳见面不识,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身边应该跟着一个和他很像,但绝不是他的少年。

    就连沈扶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应该理所当然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坏事是该被惩戒的,可是他连那两个人都找不到,连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知道,要想被他们说上一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在囚车里,应该被蒙上惩戒咒,然后在某一日解开,发现。

    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他了。

    这些年他心中应该也很煎熬。

    但晋起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找到沈扶闻的时候他在河边放河灯的地方,看不出来是不是还记得刚刚被摘下面具的伤心,但蹲下来望着那河灯的时候,目光并无异样。晋起松了口气,靠过去,无话找话,他向来健谈,这般局促犹豫还是第一次:“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么?”

    说完就后悔了。沈扶闻会跌入这个秘境的原因是理所当然的。他面对不了成为清河仙君的自己,却无比渴望回到过去。

    果然少年低头望了一会儿,又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因为知道做不回原来的沈扶闻,宁愿让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这样才能见到可以像从前一样对待他的燕无争和盛梳。

    晋起沉默,最后还是要了两盏,想了想,代沈扶闻写了一个心愿,中规中矩的,万事如意,见他看着,还给他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少年说:“太贪心了。”

    晋起都不知道他还知道什么叫贪心:“你从哪学的?”

    他便目光示意河边的一个女子,未料到下一秒,便有黑色魔气从那河中涌出,整个横断城便方寸大乱——城外本该有结界,但这魔气竟然侵入了此方城池!晋起本能地拔刀救人,想起少年,回头,发现他乖觉地退到了人群中,看到他看过来,还左看右看,又往后退了些,表示自己记住了,有危险,安全最重要。

    晋起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欣慰,而后冷然对那魔气。许是他修为有所突破,倒并不费力。

    但很快心中隐忧便成了现实。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在秘境中,但毕竟看过了和文皓和程悦是如何被秘境玩弄的,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此刻不明缘由,却也知道不会这么顺利,果然下一秒,便有两个凡人被那魔气裹挟,竟然是燕无争和盛梳。

    秘境外的众人脸色难看,原本就颇为忍耐,看到这秘境对无论何人都是恶意满满,哪怕不像晋起那样,对沈扶闻宽恕不起来,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出了这悔悟秘境的真正含义。便是要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痛苦,走哪条路都寻不到两全。

    晋起果然脸色大变,想要回头,已经晚了。横断城中有其他修士,出手救人见救不下来,便说出第二个办法:“这魔气是从河中来,初不显,现在却源源不断,可见应该不是从城外泄露,而是有人将储存魔气的魔器带了进来,要想阻绝,毁了这魔器或许可以。”

    “可魔器哪怕是大能也不可能轻易损毁,要封印也需三个化神期修为”

    燕无争和盛梳被魔气带到了河边,身形一歪,手中面具几乎掉落,少年也是在此刻伸手,还未碰到面具,下一秒,暴涨的魔气便将他视作了容器——

    晋起一阵耳鸣。

    他此刻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横断城秘境里,而是在天地棋盘的悔悟秘境中,他所后悔的也是那日那么轻易便拆穿沈扶闻,让那个少年不复存在,却又重新跌入这秘境里一遍遍寻找燕无争和盛梳而不得解脱,但他更希望,沈扶闻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希望沈扶闻不要成为那个清河仙君,希望沈扶闻,只是秘境里那个少年。

    他会学其他人说话,学其他人索要各种东西,还会为学会一个点火法诀不遗余力。

    这样就够了。沈扶闻若是没有恶贯满盈,这样便也就够了。

    但横断城秘境存在,便是因为秘境会本能地吸收什么,留下传承或是继续壮大,皆有定数,而它瞄准沈扶闻,是因为沈扶闻修为高深,它想让沈扶闻成为自己的养料。一个渡劫期修士,一个飞仙,轻易不会被秘境捕获,但横断城秘境这么轻易便打开了他的心防,只是因为,他们确实是在这座城池初遇的。

    沈扶闻确实忘不了这里。

    所以少年很快便被秘境蛊惑,以为自己天然便欠了燕无争和盛梳一回,以为自己天然就该坐在那囚车里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惩戒。

    以为,他是唯一可以解决这魔气根源的人,他就算不被他们记得,也是可以牺牲自己,代替他们一回的。

    面上犹带茫然的少年终于握住那个面具,瞥见燕无争和盛梳,还犹疑,而不解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便试图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对他们笑一下。但他还没有握紧面具,便跌入整条河里。整个修仙界对付起来,都要严阵以待的清河仙君,在这秘境里甚至连法术都没有用一下。

    他手无缚鸡之力,连点火法诀都没来得及施展,便用身填了这个魔气的窟窿——就如同燕无争和盛梳当年救世一样。

    他只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跌入这个秘境做梦的时候,想的也是,如果他们不到我的世界来,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们,也会有第二个沈扶闻在他们身边的。

    其实是他害死了他们。他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拿命来偿。

    所以晋起进入顿悟秘境,是不想让沈扶闻死。

    他不想让那个少年至今都还记着燕无争和盛梳救世的事不得解脱,可是他怎么可能解脱呢?顿悟秘境是叫人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但沈扶闻本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如果能清清白白和他们相认的话,也是会坦然地摘下那个面具,告诉所有人他只是想找两个人的。

    可是他不不择手段,就没有他和燕无争和盛梳的从前。他若是不择手段,又怎么敢不戴面具出现在如今的燕无争和盛梳面前呢?他已走投无路了,但命运却还问他:你还知道什么是贪心吗?

    对于褫夺临渊神魂炼化燕无争的清河仙君,晋起无话可说。

    但是对那个戴着面具也想跟着他们看花灯的少年,那一点点要求也能算得上是贪心吗?他当初也只是想找到他们,想让他们履行承诺,甚至想装作另外一个人,装作另一个清清白白,没有罪业的沈扶闻。

    这也算得上是贪心吗?

    现在他没有面具了,所以他也只能偿命了。

    魔气尽灭,横断城秘境破碎,一方仙君陨落,却只换来一个秘境中的魔气化解,何其可笑。

    晋起早知命理不公。

    但命理不公,是从沈扶闻踏入轮回之中就有不公,晋起再怎么后悔也不可能逆转得了,因而这落子有悔秘境对他的影响,反而是最轻的,因为命运的无可奈何,远胜他选择错误后带来的惨烈结果,更令人心思百转千回。

    但即便如此,晋起从秘境里挣脱出来时,还是猛然睁眼看向神色冷然的沈扶闻。

    见祂根本不和自己对视,手指慢慢收紧,心中翻涌情绪尚未平息下来,却也只能别过头。他不会信的,他总会找到此世的其他解法,让沈扶闻除了这条路之外,找到其他的方法来,既可偿清他的罪过,又可做那个不必戴面具,便可走在燕无争和盛梳身边的人。

    从始至终晋起都没有觉得他没有资格过。因为曾被他当做燕无争和盛梳,看着他一遍遍学点火法诀的晋起,觉得他有资格。

    第四十章

    但是和文皓容不了祂。

    如果不是那方八鞘心还在沈扶闻手里, 燕无争和盛梳的神魂也由祂控制,和文皓怎么会看着祂进入此方秘境而不动手?

    祂凭什么对临渊下手?

    燕无争和盛梳对祂来说是颠覆这天下才可见之人,临渊难道就活该被祂炼化成法器成为无魂无体, 永无来世的冰冷器具吗?

    且他不过那个年纪,就已在外漂泊了数年, 最后却十几岁便身陨。

    虽为魔种却有一颗佛心。

    和文皓当年尚且会因为瞥见他衣裳沾湿而动了恻隐之心,一被问心二又进入了落子有悔秘境, 难道真的能放得下?

    只是那金光逼他放下。

    只是沾染了临渊神魂残念的八鞘心让他掌心沁出了血迹,他才不甘放下。

    这顿悟秘境本也是极为难缠的, 但应沧澜在问心境中被评为道心坚定, 倒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这秘境缠得脱身不得。

    可看见自己闭关修炼的洞府, 还是一瞬心动,立刻拿剑出了关。秘境里的杜无悔十分诧异, 忍不住问:“师兄, 你怎么如今便出了关?”

    应沧澜却已知道这是何时了,毫不犹豫便御剑往执法峰去。

    盛梳其实没想到主角团会那么在意她马甲。

    所谓愿力, 自然是此界众生爱之欲其生, 便生, 恨之欲其死,那便天降劫雷令其死。

    系统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对规则不满。可规则由这方天地衍生出来,参考众生之意,其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她也只是觉得马甲不能活生生被耽误在这里罢了。

    但是他们却分明很在意。

    应沧澜已经算得上是极为迅速, 且在秘境中还能难得清醒,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能扭转乾坤之人了。

    但他还是赶来执法峰,但燕无争仍然受了刑, 白袍销立,剑无影无踪, 见到应沧澜这位同门师弟,漆黑眸子深邃冷然,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静,宛若深潭。

    他别开视线。

    关长老还在问:“你当真没有悔悟之心?”

    神算阁诸人都已听程云应沧澜他们或叙述或义愤过,自然知道这一日上发生了什么,可关山长老及掌门毁了他修为还不是最狠绝的,最狠绝的是这一日沈扶闻亲手且光明正大地锁定了燕无争的神魂,当时众人不知沈扶闻为何会现身,后来燕无争挣脱不得,才知道此人做了什么。

    应沧澜来便是阻止此事,不止如此,他心中知晓他是不愿师兄再被污名加身,而且,也是不想让沈扶闻再错下去的。

    思及此,众人皆看着那昔日的少宗主,关山也连连点头,似是气急,厉声道:“既然你不悔悟,那就休怪师门手下无情”话音未落,应沧澜却执剑而出,他到底是天生剑骨,资质卓著,且如今已是化神,非寻常修士可敌,踏入法阵,也不受任何拘束,剑气破空,便有金龙腾云,一瞬间荡平法阵,解开了燕无争身上禁锢:“师兄!”

    燕无争想说什么,奈何受伤颇重,险些咳出口血来,但也避开了应沧澜的手。

    应沧澜猛地抬首看向那早已驾临,却没有露面的虚影:“师尊何必遮遮掩掩,师尊苦心竭虑,四处寻觅,不正是为寻着师兄师妹二人吗!他们命格虽终与你所寻之人不同,但也是因为此世有师尊插手之由,交游数年,难道如此熟悉之人,师尊还能见面不识吗!”

    盛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秘境是如何运转的,她不太懂,但大概也能猜到,大概和某些世界会留下同位体相同,虽然映照出来的都是未发生的事实,但人物形象也会根据那记忆中的人来,因着秘境还牵扯到人的神魂,还会读取她马甲扮演这反派时的心绪也说不定。问题是,她当时演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想到后面洗白仙君的横断城秘境。

    也就是说,这里的仙君马甲是不知道马甲和燕无争盛梳纠葛的!

    盛梳心中紧张,那凌空虚影却是一贯的清冷漠然:“你所言为何,为师闻所未闻,但即便你言之有理。”盛梳紧紧提着的心落下去一些。

    沈扶闻低首,白发须臾现出些脉络,恰如竹影重重,祂声音却更淡更远:“教管弟子,难道还需问过你不成?”

    沈扶闻未发怒,但这话已算得上是十分严重了。身后的燕无争支撑不住,捂住腹部伤口踉跄一下,神色一瞬间十分惨然。盛梳当时急着让仙君马甲把人带回去,就是因为马甲快撑不住了,而只有马甲会对燕无争手下留情,但这秘境里一耽搁,燕无争显然就伤及了五脏六腑。

    加之众人在场,沈扶闻也不能现在就给马甲疗伤。所以祂也没有顾及应沧澜之言,余光见应沧澜还要阻拦,仙灵磅礴而去,仙君马甲这才想起,应沧澜无论如何也算是此界主角,祂可根据剧情对应沧澜行打压之事,真正对上还不知有没有把握,眉头轻蹙,心念一转——

    雪白剑气恰如九霄雷霆,将那仙灵斩落。

    余威落下,众人皆是震惊失声。竟是燕无争。

    应沧澜猛地回首,见他白衣上点点血迹,便也顾不上斗法:“师兄!”他神色冷了些,语气加重:“莫要在此自暴自弃你苦修数年,一朝新生,想来必有回转之法!”何必与沈扶闻与虎谋皮,又被祂炼化神魂呢!沈扶闻若知道真相,必然不会动他,甚至可为师兄对抗天地而不可知,从前种种,谁知是不是天道有意戏弄,又或是因缘际会,导致他们硬生生互不相识数年呢?

    他即便知道这是秘境,难道也不能寻到一条可开解所有人的可行之道吗?

    但燕无争此刻也只是眼眸微垂,他如今也只记得程云与燕国皇陵的事,伤又得不到及时复原,思绪难免有些滞缓。

    众人虽看得到那剑气自燕无争而出,但没想过那是沈扶闻在做,如今见他剑气越发凋敝,连周遭灵气都黯淡下来,虽然不知他苦衷,见状也难免心绪大恸,应沧澜握着他手骨,感触自是最深,等真的感受不到灵气在燕无争脉络中巡回了,又觉喉骨滚烫,唇齿战栗,说不出话来。

    丹田被毁,他原以为对修士来说已是酷刑了,哪怕是锁魂咒也没什么,沈扶闻如今已转而想保住师兄师妹神魂,没起杀心,只要挨过神魂融合之苦,日后还可再寻法子,但是神魂被炼化呢?但是一百世两百世在自己救过的人锻造秘境里轮回,但是孤身一人看着宗门被灭,同门尸骨横陈,亲近之人见面不识,师妹甚至受沈扶闻挟持,想用炼药一道将他炼化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应沧澜一向是觉得自己道心稳固的,他对师兄敬重,对师妹襄助,对临渊同情,也只是因为,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他见过世事太多,凡事也只能顺心而为。他们也只是被天道不喜而已,他帮不上什么。

    可是师兄,他原本是可以登仙的。他原本出身皇室,资质不凡,一剑在手便可成剑道魁首,天道如今待他苛刻,难道是令他龙章凤姿却又转念想毁了他吗?是师兄自己走上了这条道,但他和程云他们,长老掌门,再做多少都是弥补不了的。

    临渊出现之前,他曾觉炼化一道不过是沈扶闻想要折磨师兄之语,修仙界存世千年炼化人神魂一道早已久而不见。但神魂真的不会被炼化吗?师兄真的只是为盗剑而袭击的掌门,所谓一言一行只是他自己深觉罪孽深重便栽赃天道,天道仍然十分公允。

    那么师兄的神魂又是为何会被融合,师兄的修为又为何每每如同神兽涅槃,可自他损毁丹田浴火重生呢?

    人人都道长生求仙,可是这般断骨毁经,修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精进,又被师兄压制到金丹以下,难道是什么乐事。难道一遍遍地毁去自己的丹田,又看天道赐予的磅礴灵力,剑气自经脉涌出,对师兄真的算是一件好事吗?若是如此,他一开始又为何要背弃众人呢。他为何一个人走上这道。

    悖逆天下,至死不悔。

    应沧澜想,他是悔的。出现在他秘境里的燕无争仍然垂眸没有说一句话,移开了他的手,但应沧澜已明白这悔悟秘境要他知晓的悔悟了。

    他若是真的能助师兄,合该和师兄师妹一起去见幼年的沈扶闻,或是在第二世便叫他们能互相相认,但是真的能吗?悔悟秘境能倒转时空,可能叫临渊重生?能叫这过往时日不过是南柯一梦,再睁眼,燕无争仍是人人敬重的剑道大师兄,不论是对谁,谁都心服口服,口称一句师兄早日得道。

    燕无争还能得道吗?此界要生,他已注定得不了道了。

    方恢其实也入了这个秘境,但他心中情绪太重,反而是被应沧澜裹挟,根本不如主导这秘境的应沧澜自由,可是看到燕无争慢慢地站直,还是想起那日他控诉掌门的那番话,嘴唇挪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他们都知便是从这一日起,燕无争再也无有转圜余地,从前的大师兄粉身碎骨,光风霁月染上魔头声名,魂销骨立也挡不住天下非议。

    但即便天下知晓了又怎么样呢。

    上首虚影果然淡淡发笑:“你们倒是有些同门情谊,只是燕鸣我问你,今日你可听为师教诲,可愿随为师走?”

    燕无争默然,而后垂首拱手。沈扶闻见应沧澜及三两弟子仍有不服,转向掌门等人,又轻声,却如平地起惊雷:“此人不惩,则此界不宁,你等,又愿不愿将他交予我?”

    剑修薄唇紧闭,眼睫微垂。他早知道。

    方恢有走火入魔之相,是掌门关了他许久才勉强压下,如今又有些入魔,但心魔却怔怔消散了。他其实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这说救燕无争,劝说沈扶闻有其他办法,但就连认出燕无争的沈扶闻都不能阻止他被炼化,就连沈扶闻都找不到其他办法。

    他尚且能为了寻师兄师妹花费百年,而他们呢?他们不过是一群金丹期修为的修士,远达不到逆转此界的可能,也不可能堵住修仙界悠悠众口。这秘境里沈扶闻尚且没有把话说明,但他们难道不明白吗?这是威胁,是告诫,是沈扶闻与燕无争两人之间的心知肚明。

    燕无争不是惧沈扶闻,是惧自身飞升毁了此界,沈扶闻也不是真的能够令燕无争言听计从,他毕竟是剑道魁首,又是天道属意,有自己的傲气,真正能让燕无争折了一身傲骨,玉碎以成瓦全的,仅仅是因为燕无争肯,是燕无争肯为此界牺牲。但此界绝不会顾念一个燕无争。

    后界还可有数人飞升,要为一个燕无争让此界陪葬,凭什么?别说他肯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哪怕他真的光风霁月,举事公允,也会有人如轮回中那样骂他:你明明可以救他们万人,数万人,数十万人,却偏偏要以一己私欲登仙,凭什么?

    他如今做了,他不肯登仙了,但也不会有人夸耀他,即便要说也是嫌他神魂毁得还不够快。

    沈扶闻心狠手辣,沈扶闻不折手段,难道此界众人就可问心无愧吗,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燕无争此举,也不是不合情理。只是因为他们不是那个要飞升的人,只是因为他们不是燕无争。

    应沧澜动不了了。他虽还有一战之力,但过不了道心动摇这一关,他更拦不下燕无争。

    仙君威压又在上,他只能在掌门和关长老无声拱手,表示全凭仙君做主的时候,去看燕无争。

    剑修没有抬首,揖着弟子礼,但听到从前的恩师,如今的掌门,都未表态时,神色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怨怼,只是眼睫微微动了动,深潭般的双眼微阖,手指微松。重锤敲在应沧澜心上,直到方恢骤然发难,他才恍然想,他听到师友背弃他,反应竟然是轻松。这般被千人恨万人骂的日子,他在秘境里度过了多少呢?是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被修仙界献祭的时候,他也茫然失望过,但最后还是踏着斑斑血痕来了。

    是不是某一次他被如此背弃,几乎直不起身的时候,他也道心动摇过,想,放弃我的修仙界,我为什么要救呢?

    是不是燕无争也可以不去当这个完人,可以不当这个大师兄不要任何人仰慕,只是做一个自在的飞仙而已。他本来也可以问心无愧的。可惜燕无争若是会动摇自己的道心,就不会被沈扶闻要挟住,重来这一世了。

    “弟子有错,师尊要罚,我无话可说。”

    方恢要动手,杜无悔也要动手,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程云再进这秘境的时候,其实也已经因为道心晃荡,觉出这是秘境,觉出今日不论是他,还是应沧澜,方恢,或是杜无悔,都不可能把师兄救出来了,可是他还是拼了命地打出那道剑气,看到燕无争终于逃脱沈扶闻禁锢。

    程云执念太深,在这秘境里终归还是让燕无争获了解脱,甚至截杀了沈扶闻。

    可燕无争并无快意,他仍然在独步峰上望着那云卷云舒,看着程云坚持不懈地寻找破解之法,甚至劝他干脆登仙。“此界有师兄,不也算是别样延续下去吗?”

    应沧澜已出了这秘境,倒佩服程云的果然,他到底还是挂念人世过多,秘境中根本不敢劝燕无争干脆放弃此界,倒是仍然自私自利,满口公道却不肯做这个恶人。程云是如此说了,也是这样做的,有人觉出不寻常,他便冷然绝了这人开口的机会,燕无争想将事情剖白,他也一力阻止,一直到继任大典前一日,燕无争仍然表现得寻常。

    程云心底微松,看到他拿着酒,却不喝,低声问:“师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燕无争淡淡:“并无。”他放下剑,侧头:“只是沈扶闻并不像你以为的,是那般恶人。”盛梳暗暗地为让马甲死遁,还在为马甲说话的剑修捏了把汗。

    程云面色一淡:“祂虽然问心无愧,可对师兄和临渊这般”程云微微吸了气,转开视线,握紧剑:“我却是不能容他的。”谁也不能令他师兄身死道消,若是此界陨落,那便陨落好了,向来公允的程云,也有偏心到了这种地步的一天。甚至为了此方秘境能顺利让燕无争解脱,秘境里都不曾出现盛梳等其他令他师兄极为在意之人。也没有告知师兄他们是兄弟之事。

    程云自己再找也找不到比这更顺利,更能顺理成章登仙的解法了,可是月明星稀的时候,燕无争却望向远处:“我总觉得,这下面,该有一个卦修。”

    程云手指微紧,神色也绷着,声音干涩:“师兄应当是记错了。”

    燕无争默了默:“我不会记错。”他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所有的人,我都记得。”程云自知这是师兄想起了第一世的事,呼吸急促,根本说不出话来,但是燕无争只是让他好好练剑,说的话与他在六界集市时,对盛梳说的话并无差别:“此界日久,你不好好修炼,如何有大放异彩之期?”

    他还是不肯留。即便此界已经少了许多人,燕无争也无需为千里之外的人担上什么,但只是一个万剑门便可叫他赴汤蹈火。没有作为幼弟的程云,没有成日寻访灵植的师妹,没有生性自傲的师弟,没有感情笃深的道侣,没有悉心照拂的恩师,燕无争也还是那个燕无争。

    程云红眼哑声追问:“难道就一定要为了这个天下,难道就一定要牺牲一个燕无争”

    他还是说:“我终归是要走的。”

    程云咬紧牙关:“登仙便可长生无魂灭之日!”

    燕无争久久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可我道心不存。”他拔出手中的将倾剑,因这世道海晏河清,他已许久没有用裂云,但此刻他对拦着自己去参加继任大典的程云拔出了剑:“无转,你剑道未成。”

    他语调平平:“拦不住我。”

    程云在这秘境里可谓受了重伤,燕无争本不欲对程云下死手,但他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将他拦下,燕无争便动了手,期间修为果然有些压抑不住,暴涨到渡劫期,但很快又恢复至金丹,程云泪如雨下,语调嘶哑,几乎要大声质问,已经修为圆满,为什么一定要耽于此界,他原本也无法面对问心境天下与燕无争择谁的诘问的,可他的心已经偏了,想忤逆天道一回难道不可以吗?

    但最后燕无争率先收手,反而受了程云一剑,他握住剑刃,雷霆将至时他要渡劫飞升,却迟迟不见他动用灵力为自己护体。就在风云大作之际,独步峰上的剑修衣袍灌风,一副万海潮升,紫气东来之相,程云甚至能望见通天一途在他身后徐徐展开,燕无争却只是对他说:“若你来日见到一个算卦算不准的卦修。”

    他目光轻轻一移,又忽然不再说了。

    “罢了。”燕无争一笑:“忘了也好。”

    顿悟秘境已在这几人轮番之中将这世间可见的憾恨之景都观遍了,但再见大道将倾,通天登仙之路被阻,无数灵气奔流又逆转,天地间一副毁灭又新生模样的时候,程云又忽而捂着脑袋想起在血牢那一夜,他说:你还觉得为兄会临阵脱逃吗?从知自己飞升之途起,他就没有临阵脱逃过哪一刻。

    天地棋盘的试炼到此,众人都有些精疲力竭,心神俱损了,他们本就是经历了心中最悔事的重来,但哪怕做出了选择,事情仍不能有好结果,即便是他们万般在意之人,在这秘境之中还是尝尽苦楚,意志不改,哪怕知道这是秘境,众人也无法不联想到现实。

    临渊已死,沈扶闻无可回头,燕无争被炼化,连盛梳也身不由己,他们又能仗着同门之情撑到几时?到时如果真的此界崩塌,他们难道能拦住。

    因而覃清水要进秘境的时候程悦还是拉住她的手,虽一句话未说,但还是靠着这个动作将心中之意传达清楚了,她希望覃清水能保持冷静,又或洞悉这秘境破解之法,否则如此过一遭,哪怕只是被这秘境吸收了一些悔恨情绪,日后也恐怕要因此衍生出心魔,再无法前进一步了。

    她是知道师姐与盛师妹最亲近的,但被那金光刺痛,还是不免挪动嘴唇。想说师姐想一想临渊,却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想再见一眼那个少年。修仙界联络方便,她所创的传音咒也可无视大能禁锢,但神魂被毁就已经是尸骨无存,她便是想见一眼也不能。扶桑树种子因和八鞘心联结的那短短一瞬,已经发芽了,他若是投胎,也和她储物袋内的那棵扶桑树一样年岁了。

    覃清水进了秘境。

    盛梳才打起精神,心中暗暗和马甲沟通:破境的关键应该就在师姐身上了。

    她原先想不起这天地棋盘是怎么破的,见覃清水是最后过秘境的,才隐约想起来,这天地棋盘便是因他们因程云孤星命格一事,想来着附近求助,才卷进来的。而且这时他们已靠着佛心和佛骨,和圆佛宗搭上线,获无心佛子相助,才堪破此方秘境,覃清水更是得了这方秘境传承。

    但命无舛脾性实在算不上太好,眼下肆意编造幻境,已惹了主角团好几人深恨,他们更是因为问心境出现纰漏,未和圆佛宗接触,便被她的仙君马甲带到这里,提前撞上了天地棋盘这个剧情盛梳默默,现在着急也来不及了。

    师姐如今虽然没有无心佛子帮忙,但破境关键原本在于佛心和佛骨,即便没有佛子帮忙,等等。

    盛梳豁然抬起头,果然见众人发现覃清水并未进入悔悟秘境,手心瞬间一紧的同时,也惊愕发现,临渊的神魂残念也被带了进去,并且到了魔界地带。

    为了让佛心一事有几分可信,也特地划分了一点纯善的情绪给临渊,造了一颗佛心的盛梳:!!

    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啊!

    之前不能编剧本就算了,这个破镜环节的命无舛是闭眼,不是,就是一无所知的,好不容易轮到我放电影了,你们怎么能提前开场!

    盛梳只能先不改原剧情,把这个剧情度过去再说。

    覃清水已经到了盛家。

    她原本觉得秘境中师妹和临渊同谋神农谷一事没头没尾,修仙界虽然分裂,但魔族要入主此界,便是要给人间带来浩劫,修仙家族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也不至于与魔界勾结,但进入这个秘境才知是为什么。

    化作盛梳好友,来盛家做客的覃清水此刻也进入了这个秘境的核心剧情,看到了年轻时的盛天,将同样年岁不大的命无舛灌醉。

    盛天调笑道:“如何?这命理棋所生成幻境虽然简单,但也极难通过吧?”

    晋起:“命理棋莫不是天地棋盘的前身?”这传闻他倒是也听说过,法器品质不一,需要进阶也实属寻常,但不管就之前命无舛与另一位大能的冲突,还是就这秘境目前透露的信息看,他们都无法判断天地棋盘之前是不是属于盛家。

    命无舛有些醉了:“非也,非也。你这秘境虽然叩问其心,但叩问的是心有私欲之人,像我等。”他很是自得,说的是我等,但其实话语中只指他自己一人而已:“大道直行,怎会被这粗浅秘境迷惑?”

    盛天看着他,笑容微淡,语气中亲厚却不变:“道友道心自然是极为纯粹的。”

    命无舛不依不饶:“你且说这第一重,问财,我虽然两袖清风,法器不多,但自认为修为精进颇快,即便没有一两等上等法器又如何?大比之上,仍然能傲视群雄再说第二重,问情,我散修一个,且交友从来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求别人偏我,也不偏旁人,如此公允,何会受阻?再说第三重”

    这命理棋塑造的秘境,竟然一重重被驳斥了,但盛天看着命无舛喝醉,也只是喝了几杯酒,待人完全醉倒,便冷冷道:“来人。”

    覃清水立刻闪避,但来的却不是修士,而是在墙壁后出现的深黑的漩涡,将命无舛吸进去之后,便传来耳语,说了些此人根骨极佳什么,便听得盛天道:“就此炼化他的神魂能带来什么?倒不如让他起点别的作用,待他情绪浓烈,再被炼化时,我等神魂也可稳固一些。”

    盛天本看着十分温和,如今眼睛微眯,神色间倒带出一丝狠辣,与他们白日所见丝毫不符:“阿锦与我等一样,天生便是孤星命格,但孤星命格我等不必畏惧,她窥探天道,遭受天谴才是件麻烦事,你近来便去周遭打探打探,有没有什么修士多且弱的地方,可叫我等一次性吸收些多的神魂,帮阿锦挨过天谴,她日后修道之途也就顺畅了。”

    覃清水心一沉,显然也是想起了神农谷之灾。

    但身旁人仍是犹豫:“对聚集修士出手,恐惹得仙门不快。”

    盛天皱皱眉,此时倒不见与魔族搭上关系:“这倒也是,你且看看,我之后再做定夺。”

    说罢,灯便熄了,但众人已获得线索颇多,首先便是命无舛与盛家确有过节,且盛天还暗算了命无舛,并疑似那时便拥有了天地棋盘前身的命理棋,其二是盛家一直在炼化人的神魂,这点倒和之前对上,不过情绪浓烈的神魂却可带来更多好处,所以命无舛之后应当是受了些折磨,其三,便是那拥有孤星命格和遭受天谴的阿锦。

    和文皓神色难看,其实已经是怀疑盛梳了:“我从前便听闻,盛家有一女,如珠似宝,还是卦修。”

    晋起沉默片刻:“我也曾听说,卦修窥探天道,会遭受天谴,不过那多时没有节制,才招来灾祸,而且,那秘境中说,和他们一样。”孤星命格本该无亲无朋,虽也有极小概率扭转,但绝不会是如今这般还有一个家族可以依靠,唯一的可能就是盛家有什么改变孤星命格的方法。

    程云心中一痛,他自己是孤星命格,自然知晓燕无争为此付出了多大代价,而盛家,却极有可能多人都是此命格,那他们炼化神魂,便是为此吗?既可改写命运,又可抵挡天谴?那神农谷剩下那一百多号人,被藏在万谱图里,究竟是凶多吉少,还是仍然活着

    种种疑问盘踞在众人心头,他们也没有办法帮助覃清水,只能继续看下去。

    命无舛果然被抓,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反应过来是盛家暗算,脸色难看,没有想到第二日地牢内便又被关进来两个人,一个人遍体鳞伤,年纪尚小,看不清楚什么模样,另一个却是一个女子,看起来神色肃穆,但服饰乃是修士,且养尊处优,守卫更是十分尊敬,口称大小姐。

    命无舛神色不定。他不相信盛家的千金会被关来这里,也不信自己被抓会和盛家无关。

    但一连好几日,命无舛都有灵力被吸食之感,那女子也是,但也只是蹙眉,便不动,命无舛要逃出去,自然不希望一人作为,最后还是和她联系,并知晓了她的名字,盛宛。盛梳微微张嘴,见众人看过来,垂眸轻声:“是我姑姑的名字。”

    这是承认她是盛家的女儿了。但众人已无暇关注更多。

    之后的故事十分简单,他们听盛天说情绪浓烈时炼化效果更好,便已猜到剧情走向,后续果然是如此。盛宛与命无舛结识,盛宛起初极为防备,但经命无舛锲而不舍,便也渐渐放下心防,告诉他,她是孤星命格,盛家之所以热情对待往来修士,却口称隐世,便是因为来盛家做客的修士,神魂都被炼化了。

    炼化神魂,再以万谱图储藏,便可代他们经受孤星命格本该承受的罪过,盛家也是因此人丁兴旺。

    那时尚无神魂炼化之语,命无舛惊出一身冷汗,见盛宛身上伤口众多,听她轻描淡写说了才知,她也不愿如此,靠他人神魂苟活,因而触怒兄长,被投入地牢。命无舛见她受伤不重,有些犹疑,但那少年迟迟不醒,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便和盛宛合作,某一日袭击了守卫,竟然逃出了地牢。

    盛宛还打开了少年的牢房门,但已顾不得少年走没走了。

    盛家本在万里海的岛屿之上,他们离开地牢也是深入一片灵兽盘踞的密林,并未真正离开,但他们历经生死,信赖相依,即便受法阵约束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但也很快便互诉衷情,约定逃出去之后便结为道侣,可惜盛家势大,很快便追到两人,为首的盛天手持一火把,派人分追,他们不得已分开,命无舛本来都快逃出来了,但因为盛宛被抓,他也只得折返救人,被抓。

    命无舛被炼化,他们这也才知,真正的炼化的确如同燕无争一样,是神魂慢慢地成为法器的一部分,直至最后神魂被完全抹去,而法器也被淬炼,不再有自己的意识。盛天盯上命无舛原本是因为他寿命有碍,想借他神魂续命,但发现命无舛神魂强大,便也不再将他拘禁入万谱图,而是试图将他炼化成神器。

    盛梳:没错,我的剧本都是有原型的。

    在这期间,命无舛还在积极求救,没想到有一日他真的被放出来,救他的人却是盛宛的婢女,她哭着说小姐为了让盛家放过他,甘愿自己代替他被炼化,盛天震怒,这才忘记管他,让他快跑。但是道侣遭难,他如何能坐视不理,也放弃了逃生机会,找到盛宛,见她烈火焚身,目眦欲裂,在此关头,竟然参悟,飞快突破,几乎灭了盛家满门。

    盛天更是被他枭首,他才救下盛宛,但她已陷入昏迷,没办法再苏醒,此后命无舛便守着她,隐居于此,直至盛宛苏醒。

    他们二人一起修炼,修为精益,感情日笃。但若是如此,命无舛也不会在秘境最后顿悟悔悟二字。

    果然,命无舛突破化神,风头无两后,盛宛告诉他她似乎遇到命中大劫,只有合修方可度过,可合修需要允许他人灵力触碰自己神魂,修者轻易不会尝试,哪怕是道侣,也不会轻易提出此要求,此时命无舛与盛宛已在一起数年,自然不会怀疑,便和盛宛合修了。

    合修最后一日,他们修为都快突破渡劫,命无舛心肺被洞穿。再睁眼时,盛天拿着命理棋怜悯地看着他,而命无舛已经大部分神魂都被炼化,只剩下一缕执念,挣扎着醒来,想质问盛宛为何骗他,见到盛天还活着,他更是睁大眼睛。

    盛天哼笑,转向身旁之人:“你说得没错,合修最后关头,令他痛不欲生,神魂炼化进度果真快了数倍,他没能看穿这秘境,全都要仰仗于你。”

    盛宛冷淡地看了命无舛一眼,不顾他撕心裂肺的质问,说:“兄长春秋鼎盛,命数延长,天道自然不会阻拦。”竟是将命无舛的神魂一部分炼化成法器,融进命理棋,一部分储藏进万谱图,替盛天受过。命无舛不甘心,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盛宛根本没有逃出万里海,他是陷入了秘境,自以为美满地和盛宛度过数年,而他们想要自己的神魂,便在他最恨最不如意时取,于是他装作失去意识,暗藏在万谱图内的神魂坚持着没有被炼化,始终保留自己的一丝清醒,想要挣扎出来。

    他也成功了,靠着一丝清明,竟然洞悉了时空转易之法,回到了盛宛与他合修的那个时候。

    众人看到这里已经有了不祥预感,果然,命无舛趁着盛宛还未动手那一刻,洞穿了她的心,毁了她的神魂那一刻,秘境才真正崩塌。

    覃清水直面整个秘境震荡碎裂的冲击,脸色变幻不定,而秘境外的众人也感觉心遭受了重创。血泊之中盛宛睁着那双眼睛,茫然地望着他,等完全死去的时候,命无舛才意识到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合修。她的神魂已经在被烈火焚身那日毁了,本不该强留这世间,是她利用万谱图储存神魂的功能,强留于世,只有和命无舛神魂融合,她才不会被迫投胎,也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个世上。

    但是她触碰他神魂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就已经是那个为了兄长的命数延长,而算计他的盛宛了,所以她没能留下,甚至神魂都被命无舛毁得一干二净。

    盛天这才擦着血迹出现,看见命无舛癫狂的模样,赞叹道:“不被家族重视的孤女,和落魄失意的散修,真乃绝配。”他眼见命无舛还想杀他,嘲讽地嗤笑一声。命无舛以为他为什么会被关在地牢之中被吸食数日灵力,便是想借灵力在他心中种下秘境。这类秘境不拘时间不拘内容,只要在盛家卦阵中便可奏效。

    命无舛也不是和盛宛逃走那日误入了秘境,盛宛愿意炼化自己救他,都是真的,只是命无舛心中自大,多疑,以为自己可以屠戮盛家满门,才被盛天抓住一丝破绽,让命无舛和只剩神魂的盛宛都被卷进秘境里,受他操控。盛天想要最浓烈的情绪炼化淬造过的神魂,怎么会让盛宛只是骗骗他?

    他就是想让命无舛自以为参透真相,然后再亲手毁掉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盛宛付出了一腔真心,最后被道侣所杀,而知道真相的命无舛也疯了,若不是遇上恩师,早已自戕而死,日后他修为越深,盛家隐蔽,他即便成了大能也一直寻不到他们,也只找到了一方天地棋盘。死前他一直想回到过去,救下盛宛,但临死才参透,即便回到那个节点,他容下了盛宛,他们也不会在一起。

    他太多疑,而盛宛出现的时机太巧合,即便不是合修,也会有别的时间节点,他还是会轻易跌进秘境而不知,最后亲手杀了她。盛家想要炼化情绪最浓厚的神魂便是因为这样的神魂坚持得越久,道心越纯粹,但命无舛一人和整个盛家为敌,最后也只得到临死前的悔悟秘境。

    他始终不甘心,又有神魂被炼化的经历,便预备在这天地棋盘中,寻到夺舍之人,从头来过。

    他进秘境,也是为找到盛宛的尸骨,免得被这几人把握。

    覃清水心情很是复杂:“盛宛乃盛天胞妹,他竟然如此狠辣——”

    盛梳抿唇:“他们,并非嫡亲。”

    “什么?”

    命无舛声音出现,极为阴森:

    “你们以为盛家为何可以长盛不衰。”命无舛终于面目暴露,在原剧情中,他尚且算得上是平和,被悔悟秘境并非如此纠结的主角团劝说,也渐渐放下了当日悔恨之事,只是想寻盛家,才答应将天地棋盘给覃清水,自己消散,而主角团也为命无舛报了仇。

    可这一次,主角团自己都反复纠结,命无舛便也难以忘怀,双眼发红:“便是因为除了陌生修士外,整个盛家的旁系,也是他们的薪火,是他们维系神魂的来源!”他当时不相信盛宛便是因为她也是盛家人,轻易背叛家族在修仙界可谓十分不明智,可后来才知道,盛宛根本就不是嫡系,旁系在盛家也饱受欺压,即便可以修习术法,也只是作为嫡系的备用神魂,根本无自主可能。

    他只依据盛天的片面之词,就轻下论断,自大到连何时进入秘境都分不清,或许和盛家盘踞多年,卦阵强大,叫人分辨不出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从未相信过自己的道侣,他未曾想过求证,一以为自己重生,便杀了她——命无舛时至今日仍无法释怀。

    “而你,作为盛家嫡系,一直靠着他人性命,残害你的同族,同门,觊觎旁人的神魂,甚至为长生还想勾结魔族,你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如今盛梳自己已承认。

    哪怕不是为盛宛,他也要杀了她。

    他要让整个盛家陪葬,尤其是享用了盛家旁系和陌生修士神魂滋养,不必遭受天谴的盛天,盛锦等人——

    妖风大作,命无舛突兀发难,便要对盛梳出手,沈扶闻却立刻动手,仙灵与命无舛相抗衡,拉扯之下,盛梳终于有时间,运转灵力,将他们扔进她改好的剧情后续里。

    原剧情中,真正解开了命无舛心结的,除了让命无舛感觉到一丝熟悉,屏蔽了秘境的佛心外,还属那个和盛宛关押在一起,知道自己被放后,自愿用佛心佛骨,度她在世间强留的无心佛子。也就是那个少年。

    他说自己的佛心也有盛宛成就,劝说命无舛不要再造杀孽,命无舛才放下。

    虽然原剧情里是因为佛子,和佛心,他们才真正大获全胜,而如今命无舛疯了,佛子也不在这里,但是有主角团在,他们撑一会儿,她再把剧情圆回来,没毛病吧!

    只希望她这个秘境少一点BUG,不要让她在后续再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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