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旁系的院子宛若在大蒸笼里, 盛梳刚睁眼,额上就被一只手探了探,她立刻反手握住, 抬眸,瞧见盛宛蹙眉, 担忧地望着她:“你又怎么和临渊出去乱跑了?”
云海秘境内的命无舛目眦欲裂,还欲挣脱, 八鞘心融合了沈扶闻的仙灵,简直如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压在此人肩上。
其他人发觉自己已身处云海秘境中, 和文皓见沈扶闻更是手持八鞘心, 便欲出手去夺, 看见祂是牵制着命无舛,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和文皓胸口被金光反弹打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金光却一刻不停地刺着他眼眶疼。
沈扶闻淡然移开视线, 淡漠道:“这只是秘境,你若再动手脚, 我不介意毁了这里。”
命无舛苦修百年都未能见到盛宛一面, 怎么会轻易毁了这里, 即便恼恨,也不再随意动了。
帷幕中七八岁的盛梳老成地叹了口气。这便是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盛家,也想不起来自己这个反派底色的真正缘由了。她穿来的时候剧情是还没有真正开始的,天道也给了她时间捏自己喜欢的马甲, 因而神农谷这个剧情发生的前几年,她一直和临渊待在万里海的盛家这里,捏马甲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适应修仙界的生活。
因而哪怕早知道有些人结局不好,还是和他们处得还可以, 盛宛就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是盛家旁系,不受重视,但天资十分之好,表面冷然严肃,但对她和临渊马甲这两个孩子,是一句重话也没有过,盛梳那时还没有反派人设要扮演,便也乐得跑到她的院子里来。神农谷覆灭的时候临渊马甲动了恻隐之心,其实知道盛宛牵扯到了后头一个神器秘境诞生的缘由里,身死道消的时候,她又怎么没有努力过?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刚开始走剧情,不敢太明显改变什么,为了保下盛宛就想了一个办法。
她把盛宛的残魂藏进了万谱图里。
索性主角团已经诞生,女主后期是一定会让神农谷众人借扶桑树复活的,让盛宛藏到那个时候,再迷惑天道一下,这事儿就成了,唯一有问题的是那个时候天道还没有说要走,盯她盯得很紧,盛梳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关于这段的记忆封存了,只等着剧情到扶桑树节点的时候打开。
谁知道误打误撞,本体的这个反派剧情提前了!她也看到盛宛才想起来,她在把神农谷其他人的神魂藏起来之前就已经这么干过了。
万谱图确如和文皓所说可以贮藏神魂,但也是要花费灵力维护的,他们耗费灵力甚巨,甚至临渊马甲的神魂都飘忽不定,也是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灵力耗费在这边了这么胡思乱想着,也就胡乱答了:“就是好奇临渊他怎么样了?”
覃清水他们这边还在脸色难看地担心小师妹是因为小时候记忆全失,或是不知盛家如此作为,才成了既得可延长寿命者,但见小师妹进了秘境也丝毫不吃惊,脸上便有些难看。盛家的麻烦便麻烦在这里,无论她是不是清白,从她诞生为嫡系,靠着别人神魂过活那一刻起,这罪孽便是洗不清的。
怪不得小师妹会是孤星命格,她自己都说过,孤星命格便是因为祖上造孽颇多,才致后辈受罪的,而盛家却几乎满门孤星,这不是强行续命是什么?
和文皓更是下颌紧绷,被那金光照得额上冷汗涔涔,胸中冰火交替,混沌一片,刺痛不已,根本不敢着眼去看那神魂燃烧后的余烬,手指却慢慢攥紧。临渊。临渊会被盛家挟持,是因为他从小便长在盛家?这样倒是说得通。
他闭眼。一个不受重视的魔种,确也不可能带领魔军进来。不知为何,他竟松了口气,怕临渊被其他人误解为居心叵测居多。
盛宛:“还未醒,就是发着高热。”她犹豫一会儿,神色严肃些:“你告诉我,你们去万界山做什么?还进得那么深你们知不知道,再往前就深入魔族边界了?”
盛梳低头不说话,临渊却已经寻过来了,他一直瞧着十分显小,在神农谷便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在盛家这边,原也不是正经主子,只是盛家当做给盛锦这个千金找的玩物,只穿着样式简单的黑袍,便望了盛宛一声,轻声:“姑姑。”她和马甲骨子里还是不念尊卑,就一例喊姑姑。
盛宛一见临渊就心狠不起来,握了握他手腕,说些他都未引气入体就学人辟谷些的话,打发他们走了。
临渊走不满,盛梳直接拽着他向前嘀嘀咕咕:“父亲又去闭关修他的什么心法了,今天我们再去看看。”
临渊不喜欢戴帽子,但盛梳给他按下,他也就拽了拽面前的黑色兜帽,等想打开视野,又被盛梳一本正经按下,便问:“我算得准吗?”
盛梳满不在乎道:“准不准有什么要紧,反正有好玩的就是了。”她见临渊不肯去,凶巴巴:“你是不是不想听话?不想的话我就让父亲把你发卖了,卖到深山老林去。”和文皓本来觉得她这话恶毒,听盛梳接下一句:“让你一直拔草!”
“”原来还是失了记忆,这倒不像是落子有悔秘境运转的规则,之前进入的,哪个不带着后悔的记忆。
所以尽管如此,几人也没有放松警惕,覃清水听着他们转告,更是在秘境里就往盛梳他们所在的方向去。
临渊:“我跟着大小姐。”
盛梳还是凶:“你喊我什么?”
临渊结结巴巴:“阿,阿梳。”
盛梳:“”你怎么还改词!
临渊颤着眼睫低头,盛梳纠结地看他一会儿,决定不理会马甲没记住剧本的罪过,因为她也没太记住。小姑娘嘀嘀咕咕:“随你吧,反正你得跟着我。”
完全没瞧见云海秘境中众人看沈扶闻脸色。他们再迟钝,也记得沈扶闻少年时,也喊过盛梳几回,小师妹这一世是重来的,虽然不记得沈扶闻,但潜意识里,仍然把临渊当成那个缀在她身后的少年么?她没有完全忘记?所以盛家才特地寻回了临渊来陪她?
只是为什么会找一个天生魔种
临渊倒是乖,一路拐七拐八,众人看那回廊和地形复杂程度都不禁皱眉,盛梳更是热得松开手给自己擦汗,临渊就贴上掌心放她额头上来了。盛梳惬意地眯起眼睛,想起什么:“不会被追上吧?”这是隐晦问覃清水动向,但他们是躲着盛家家仆来的,倒也不会惹人怀疑。
临渊点头。竟然抬手就捏出一个七八岁孩童不可能会的火诀,再仔细看,果然是盛梳捏出来的,只是递临渊手上了。
她是神算子,天资聪颖人设还是要造一波的。应沧澜却低声:“临渊身怀佛心,可轻易接纳他人灵力,倒是说得过去。”
盛梳指尖的火一抖,差点没暗地里给自己一巴掌,仙君马甲把三个人的神魂都融合了,她也就忘了这一茬了,还好主角帮她圆了过去,只是临渊的佛心这么小就有了?不会很奇怪么?
她还在纠结,传送法阵打开,万界山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走万界山剧情是有原因的。魔军的事虽然含糊过去了,但她没记错的话,般若秘境出来之后,魔军便会大肆攻打修仙界,到时候就算程云他们信了不是临渊主使也不好使,她得帮临渊马甲把这个锅给推了,于是两个孩童,走出传送法阵,在大风里艰难地穿越过万鬼道,往魔界缝隙去。
经过万鬼道的时候,察觉到生魂气息的鬼道轰鸣着打开,他们骨子里是成年人,自然不会怕,只是仰头,望着漂浮的鬼魂。
盛梳望了望临渊,想起他一个人在这待了许多年,摸摸他的头,临渊低头拉她的手,走神一会儿,结果鬼魂就扑过来了。
这是秘境,盛梳编的时候只是仿了万鬼道没有顾及到万鬼道的鬼魂会伤人一事,立刻甩出命盘,拽着临渊飞奔,她的天才人设也是有限度的,总不可能还没有及笄就把金丹期化神期修为打出来吧,只能跑了,临渊被她拽得踉跄一下。
万界山也崎岖,他的兜帽被吹下来,黑色发丝飞扬之间竟然抿唇笑了一下。盛梳回头,看见马甲做口型:好玩。
盛梳木着脸把他拽进封印的地穴里,严肃地检查他。最后忧心地摸他额头。是不是装神器装傻了,怎么马甲也不理智了?
临渊确实有点受这秘境影响,严格来说是分裂了神魂之后,情绪波动,之前的本体与马甲记忆情感切割已经不管用了,临渊有点不同神魂的记忆在融合的意思,她贴着他额头叹了口气,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削减临渊的戏份。
转过身,临渊忽然拉她的手:“万鬼道好黑,抱抱。”
好吧,要贴贴,盛梳边拍拍临渊边往里去了。
还在研究封印的时候马甲忽然又开口:“一定要去么?”盛梳一顿,转过头去看临渊,但看不清他神色,他因为一直分裂着神魂,修为不可能从马甲这里继承,年纪也一直长不大,一直是里面神魂最弱的一个,和雁禾马甲一样,一直在魔界那边守着,万鬼窟也要看,确实是委屈她了。
不过盛梳是擅长委屈自己的人,见面贴贴马甲就可以把这事忘了,进了落子有悔秘境,自己编织的秘境与这秘境融合,也叫她心中一点后悔被看出来了吧。明明是希望保存马甲,但是为了剧情,为了剧情里的一些人,还是抛下他和雁禾马甲很久很久。
盛梳轻轻地拽了拽他的兜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临渊却轻声:“我可以去的。不要去。”
盛梳眼睫颤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的马甲。
覃清水看着正要去找盛梳和临渊的盛宛被拦下,脸色变了变,当即出了手。盛宛见她也像是外来修士,认真警告了一番她不要轻信盛家的道理,然后才摇头:“我也不知。”的确,旁系若是早知自己也会被献祭,恐怕不会心甘情愿,所以盛宛也是后来才知道盛家做了什么,如今只是怀疑。
“你见到我侄女了么?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
“他们往万界山去了,你若是要去,不如一道。”秘境中能联合盛宛是件好事,她修为也不低,很快便颔首应允。
盛梳要打开这个封印去魔界那边,但马甲被秘境影响,她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马甲说的自然是盛宛当初被烈火焚身,她冒险保下了盛宛一缕神魂的事,因为这算是打乱了天道的安排,加上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得到全部渡劫期的修为,所以盛梳还是实实在在吃了好一番苦,也是借着那场受伤,才借口丢了些记忆骗过了天道。
但马甲本来是不喜欢万鬼道也不喜欢任何为难剧情的人,和她一样,但也不希望她再走一遍盛宛被烈火焚毁的剧情。
盛梳叹气。
这是要告诉她唯一的变数就是她的马甲么?
覃清水和盛宛也快到了,她只能握握马甲的手,压下心中因为悔悟秘境的影响翻涌起的情绪:“只是因为你算到未来要去魔界,我们也只是去看看,不会有危险的。”她时而十分骄纵,但有时也十分体贴,和他们不熟悉,但又与燕无争为道侣,有些小脾气的卦修倒一模一样:“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了。”
临渊:“去。”
于是他们便打开了封印。原本这封印不该如此轻易被破开,但临渊是天生魔种,与那魔气一沟通,便打开了。其他人见魔气入体还很担心临渊能否保持本心,结果他浑身魔气缠绕,睁开的眼睛仍然安安静静地望着盛梳,甚至能压制住魔气去牵她的手。
魔族如此猖獗,想也知道魔气不会是什么看着生魂却不去吞噬的温顺灵气,但偏偏就是被他压制住,停留在指尖,两个人小心翼翼且好奇地迈进去,临渊又说了一声:“好黑。”盛梳安慰:“别怕。”
和文皓却觉心中气血翻涌。她明知道临渊怕黑,日后还是让他以守在那里,神魂被炼化为代价,保下了师父师娘的神魂。她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只能如此?他已经一叶障目,看不清晰。但魔族的阴暗冰冷,腥臭弥漫,却还是给几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魔界眼下只有练兵一个大动作,几人自然也是没来过魔界的,一见两个孩子如履薄冰,便是下意识捏紧法器。
程云更是压着怒气,扭头道:“你顾念她和师兄的神魂,为何不让我们出去?你可知这秘境千变万化,随便一个魔族都能吞了现在的他们!”他和盛梳并无交情,甚至怨恨她炼化燕无争,可他不能不顾及她与师兄的道侣情谊!方恢和杜无悔也是如此想,只是见沈扶闻眉眼不动,心中还是多了几分怒意,就要上前。
沈扶闻神色淡漠:“这是记忆幻像,我改变不了什么。”祂又望向秘境内,淡定地把秘境的性质扭转过来:“即便那医修与盛家旁系一道去寻,也不过是改变些过程,结局,终究是不可更改的。”
程云冷笑:“你若是不刻意插手一世,师兄和她还能两全!”如今却来说些结局不可更改的话,若是祂醒悟得早,会沦落到如今地步么?
沈扶闻却沉下眉眼,半晌没有开口,倒像是被说中了。
等应沧澜捏了清心诀,让他们稳住心绪继续看秘境,沈扶闻才道:“如果能令他们少受些罪,我难道会不愿意去做吗?”
众人不知祂这是因盛梳和临渊都被秘境影响,才有此言,心中都是一震,沈扶闻却已经不再说了,好像刚刚不过是被程云讥讽得狠了,才生出的一分冷然自嘲,其实祂能如何,两个秘境一过,他们也能看分明了,道不同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们都已经没办法再重来一次了。
两个孩子虽然是第一次来魔界,目标却明确,临渊托着罗盘,往左往右,等到了一处紫色的圆形沼泽前,才轻声:“就是在这下面了。”
马甲之中临渊尤其劳苦功高,因为捏马甲的时候只有他是摆在明面上的魔族身份,可以在魔界畅通无阻,其他马甲虽然也可以但多少要遮掩下身份,最后也就约定魔界剧情都给临渊来走了。魔军也是他实实在在加训过的——好歹是主角救世前的一个大剧情,为了场面宏大他还下了点功夫。
若这是在现实中的魔界,魔军已经不知魔君,只知少主,这都是临渊勤恳练兵的功劳。
但主角团消息闭塞,不知道也正常,等魔军打过来,不知道也知道了,他们得早做打算,盛梳这才带着马甲来这的。
她扭头认真地看着少年:“你害怕吗?”临渊拿着罗盘,低头。有点怕。
盛梳:“那我们就”
临渊拽住她的手,摇头,又点头。再开口时声音低了:“我知道我是天生魔种。看到的那一切,虽然不该被我算出来,但我还是看到了。”盛梳开始嘀咕:“你到底有没有看清啊,魔种那么多,也不一定是你被选中。”
临渊:“选中我不好吗?”
盛梳怔怔不说话了,临渊忽然说:“其实,我不怕水的。”他说:“我看到了我未来要去的地方,看到了那里很多的水田,开着花的灵植,忽然刮起的风。”到底只是个少年,他想了想,便说不出话来了,便继续道:“就算把衣服弄湿,也有师兄师姐帮我弄干。我不怕水。”他强调:“所以你不用担心。”
盛梳小声:“我不会让你沾上水的。”
临渊:“嗯。”
他没多说便跳进了紫色的温泉水中,消失不见了,盛梳趴在旁边,担心地探看了几眼,被覃清水一拉,眼睛倏地睁圆,还想阻拦他们下去,但覃清水和盛宛已经脸色难看地跟进去。盛宛还偏头:“你们跑到魔界来干什么?”
——他们很快知道他们来干什么。
“祭品准备好了吗?”
两个女修和盛梳眼睛都被紫色温泉水蒙住,看不清,但能听清周遭的声音,扭曲斑杂的,宛若光怪陆离的梦境。
“哪能啊,大人,这么多魔种,也不是各个都合格,我们总得,总得挑吧。”
“有什么好挑的?修为高的就备选,修为低的,直接扔进溶血池,献祭不就好了?魔君多年未醒,能作为祭品重塑魔君的身体,是这些魔种的荣幸!”
“可,可合格的祭品只有一个啊,因为记载迷失已经找不到确认方法了,魔种里还有一些地位很高的,若是强逼他们献祭,族内会大乱吧?”
后续的声音便没了,紧接着却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很熟悉,自天外而来,却让所有人都是灵台清明,一瞬僵冷,沈扶闻!
“你当真不肯?”
没有回答,但很快那少年便道:“我没有理由听你的。”
“若你不肯做祭品,不止神农谷,她,所有人都会死,此界也会因为魔君降临二度为王,这便是你推演到这未来之后的选择?”
临渊仍然是沉默。
沈扶闻:“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可以提醒你,若是迟了,便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沈扶闻似是要走,那紫色波浪涌起,眼前似乎出现少年的身影,他长大了许多,不再只跟在盛梳身边,周遭也多了许多人,来来往往,皆是神农谷的景象,还有一些见他瘦弱赠与他吃食的凡人,离开盛家之后他便是以此活下来:“当初看到这未来的时候,我并未深思过什么。”
他声音犹带稚气,平铺直叙,不见半分犹疑,话却明显叫人听出迷茫:“可现在我想留在这里,想学卦,入道,我不可以这么选吗?”
沈扶闻的面容模糊不清,没有得到祂回答的少年也在檐下站了一会儿,听见师兄师妹问自己怎么不去水田,摇头说自己畏水,又说,之前有人告诉过他,不喜欢离得远远的就好了,他们也笑着不逼他,于是临渊继续往前走,走到盛家的地牢旁,看到盛梳在研究那卦象,偏头。
沈扶闻的声音突兀想起:“你当时和她去魔界的时候,便已选好了。”祂低首:“所以我才会来寻你。”
“如今,你是要后悔吗?”
悔,这个关系到落子有悔秘境的字一出现,紫色泉水便沸腾起来,临渊的身影也越发小了,覃清水下意识伸手,等睁开眼,却发现她成为了魔军中的一员,似乎是在集结中,一抬头,便可看到红黑熔岩下,那口足可容纳数万人的大血池,似乎想到什么,她惊愕地瞪大眼睛。
心脏忽然急促地跳动起来。
上首有人开口,叙述了一堆攻打修仙界的理由,而后说:“如今我们四处寻觅,终于寻到了合格的祭品。”
盛梳和临渊合谋神农谷众人性命这里,其实有两个比较BUG的点,是盛梳想借这个剧情圆过来的,一个是临渊若不是蓄意谋夺的神农谷,那么多的魔族为何会听盛家一群修士的话,他们可能会同意合谋,但却绝对不会规规矩矩和盛家合作,除非有人约束;还有一个就是主角团尚未发现的,临渊神魂被毁,那他的躯体去哪了。神农谷因为修医道,女主又立誓复仇,即便遭遇大火,也将父母亲友遗体保存,因而日后扶桑树重塑神魂后他们可借躯体复活,她的马甲躯体却是一直被她保存得好好的,要找是找不到的。
当然,这个BUG要圆当然也可以圆,但是一个致力于让所有反派马甲产生联系的人,怎么可能不结合上下文呢,于是仔细一想,这个理由就出炉了。她并不担心魔军会将自己的剧本拆穿,因为就算祭品一事是莫须有,修仙界也不会相信魔军的话。想也知道,魔军要复活魔君只会拦着,怎么可能大大咧咧嚷出来?他们表现得毫不知情,反而是合理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必须得让仙君马甲白一下。不然马甲就算绑定了锁魂咒也是白绑。
于是那个还未来得及被盛梳按上魔族形象的声音便开口道:“此人,自愿投入溶血池,为魔君复活献祭,他的神魂将代替魔君忍受封印苦楚,他的躯体,也会成为魔君神魂的寄托之处,因而此人从今开始,便是我们魔族的少主!凡事只要不涉及魔族大计,你等皆需言听计从,以免影响魔君日后转生,同时,你们也不得伤其躯体!”
后面的话他们听不清楚了,脑海中只有那几句话不断回响:
“我等为魔君复辟筹谋百年,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个体质如此特殊,身怀佛心,不被封印排斥却又可接纳魔主重临的魔种,等到了适合之时,便是我们魔族卷土重来之日!”
而沈扶闻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了。”
临渊原本不愿意的。他会推演,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自己会死在冥河水里,又或许知道了自己是最适合解开魔君封印的那个祭品,所以受一些原因驱使,魔族确认要复活魔君的时候,他还是出现了,也因此,被魔族奉为少主。
之前程悦就怀疑过,临渊根本不止屠戮神农谷的暴行,因为魔种不止一个,但却只有他当上了魔族少主。
可她现在才知道,这少主之位竟然是这样来的。而且他后悔了。
他之后不肯,被沈扶闻质问,一直到神农谷覆灭,不知何为死亡的人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死亡,大火滔天,魔军因为他是魔种不会伤他,但也不会对他太客气,推搡之间,他像在万鬼道那天的幻像一样,走到了水边,看到了沈扶闻。
沈扶闻问:“你想好了?”
所以临渊才同意的。仙君自然不缺一颗八鞘心做出的法器,即便临渊是上古魔族,但祂得到八鞘心之后也没有用八鞘心来做什么,他们以为沈扶闻要临渊的神魂,要炼化,只是因为临渊可抵一半的神算子,可抵佛骨而已。但沈扶闻其实已将近成功,仍然没有动作,已经是十分不合理了。
距离大罗金仙一步之遥,他们还没有能阻止祂的能力,祂却一直无有动作,不是很奇怪么?即便是担心燕无争和盛梳也不合理,因为他已经找到可代替的人了,应沧澜,临渊,都是祂可以现在就拿来炼化的。
但祂只是将临渊炼化成了法器。登大罗金仙要不要将佛骨,剑骨,炉鼎和神算子炼化成法器,他们不知道,但沈扶闻将临渊炼化成八鞘心的动机,在这里却是很鲜明的。祂怕临渊仍然不肯,当然最重要的是,祂要借这颗八鞘心,重新加固那魔君的封印。
“你是以神魂代替魔君,若是保留意识进去,可知他不会轻易看穿我们图谋?”沈扶闻声音淡然,并无一丝人情,听上去叫人毛骨悚然,却又喉咙被掐住,说不出一丝辩白的话,其实这都是和燕无争不可能阻止自己被炼化一样,一样的事。
“所以,我需将你炼化。”
炼化之后,他的神魂就不会被魔君窥探,可以作为法器进入魔君的封印地,不被戒备地,释放出沈扶闻这个仙君一切的法力。
临渊抬头:“这样,我就可以代替她吗?”
沈扶闻一顿,这并不是他们约定好的话,但祂低头,看见临渊那双眼睛,比他现出八鞘原型时还要清澈。祂有些恍然,想自己想干脆留在此界,让本体和其他马甲可以无忧离开的时候,临渊大概也在想,其实可以不用什么事情都让本体来冒险,他们存在的意义,是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自己,而不是依靠她。
所以果然是有本体必有其马甲吧,燕无争马甲还说祂何时有的这想法?他们难道不是都一样。
沈扶闻轻声:“可以。”你已经做得非常好。
这句显然不在原剧本内,但是却让这个故事一瞬间有了自己的血肉,无数细枝末节沿着这条脉络疯狂生长,而后散开枝叶,成为内里清晰的主干。
临渊其实不会成为那个有佛心的人。他才几岁,即便再圆融通达,可能会有那样一颗玲珑剔透的佛心吗?
覃清水声音恍然:“佛心佛骨”应沧澜攥紧手指:“只有有大功德,且道心坚定的人,才会有佛心。”
那谁有大功德呢,谁在上一世牺牲自己救下了整个修仙界之人,却连姓名都没有留下,谁即使背后的家族罪恶滔天,也一直没有被天谴真的严厉责罚,甚至天道可倒行逆施,默许盛家用吸食旁系,还有陌生修士的神魂这样歹毒的术法,令她成长到十八岁有余?
如果是盛梳在这,一定会沉默。这真的就是反派光环而已。但在一心正义的主角团看来,盛家可发展至今完全是不可理喻的,因为天道公允,绝不可能就此容忍罪恶,甚至命无舛大能等接连陨落,都没能让盛家根基动摇一分一毫。
是上一世的功德救了她,也令她有了一颗佛心,她生来便有这佛心,因而被天道眷顾,但这眷顾只是一时的。
燕无争有不肯令此界陨落的宿命,盛梳也会有。她的卦可看到天下万象演化,她的佛心让她不可能坐视魔君重新现世而不理,于是她就成了命中注定的,神魂会与魔种融合,令魔君苏醒的那个人。可她偏偏认识了临渊。
覃清水也在此刻猛地回神,抬头:“是临渊,是临渊拿走了她的那颗佛心”
无心佛子的佛心佛骨可以遗落,那盛梳的佛心自然也是可以取走的,不过佛子是因为生来就佛法大成,取走了佛心也没什么,而盛梳的佛心被临渊取走,却不知是为何还能安然无恙,但临渊还是代替了她。就像盛梳一直强调天生魔种不代表你就是坏人一样,因为是半个神算子也看到了那些画面的临渊,其实应该也在想,有了这颗佛心,不代表她就要为此界牺牲吧?
而且还是第二次。
程云却猛地扭头:“所以是你,你为了保全盛梳的神魂,将她的佛心给了临渊?!”这样,便只需要临渊一个人。
但佛心也需要接受的人心思纯正,如此一来,临渊肯为盛梳牺牲倒是说得通的。
沈扶闻皱眉:“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祂不是主角团的一员,自然不知他们在传音中说了什么,但其他人却觉神思恍惚一片,其实也有些明白临渊少时待盛梳那么亲近,之后盛梳却可毫不犹豫对临渊下手了。她一定是被他抹去了记忆,又或是也被他和沈扶闻联手蒙蔽了,才不知这一切。
应沧澜却道:“祂当时还不知师兄师妹在何处,应不会刻意保留她神魂。”他闭眼:“只是临渊愿意罢了。”
他真的没有想那么多,看到那些片段的时候,大概只是觉得盛梳嘴上勇敢,实际上胆子小得很,而他是天生魔种,本来就诞生在魔界,他去不会害怕些,而且,盛梳待他那样好。他一生中认识,和将要认识的许多人里,只有盛梳和神农谷告诉他,不用害怕水把衣服弄脏,不用怕水,怕也可以躲得远远的。
他为了活着离得远远的。
可一次为了盛梳,一次为了神农谷,都踏进这水里了,最后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神魂和生命。
沈扶闻固然冷血无情,可若是让他们在师妹和临渊中选呢?让他们选择牺牲一个天生魔种和一个盛梳,还是只一个临渊。
和文皓:“可若是让盛梳献祭,临渊就不会不得往生!他只是躯体被占,还可以有来世!”
覃清水:“但那样小师妹就活不了了!”
和文皓红着眼厉声:“盛家为了苟活戕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即便是令她献祭又如何?!”
晋起:“你莫不是忘了上一世还是燕无争和盛梳封住了那秘境不成!”
他按住神色癫狂的和文皓,强压着情绪稳住他:“这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和文皓却猛地将人甩开,横笛怒声:“你们口口声声说牺牲临渊更好,他是自愿的,可你们有谁真的问过他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想过他才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他能知道什么!”和文皓心怀大恨,平日就最厌恶慷他人之慨,令别人放下仇恨,心向公道的人,事情落到临渊身上,他焉能不激动不怒极攻心:“沈扶闻是趁他被神农谷覆灭一事打击才诱骗的他,盛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佛心被窃,所以这些事都可以栽到他身上是不是!”
他拽着晋起的领口,声嘶力竭:“若是你见到十几岁的沈扶闻,和祂说你日后会为祸苍生,祂自戕了,你会开心吗?”
“还有你们,即便知道燕无争不被炼化,此界也会崩塌,不还是想着拼命救人!”
应沧澜和方恢等人神色都变了,和文皓却骤然落下又急又不甘的泪:“你们凭什么叫他背负这一切,就凭她救了苍生,她这一世就可以肆意叫别人来顶了即便他是自愿的。”
他声音轻到颤抖了,望向沈扶闻:“你又怎么可以轻而易举便接受了呢?”
他又看向秘境里的盛梳:“你又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和文皓嘴唇颤抖,又哭又笑:“我们若不是追到这个秘境里来,我们也不会知道”
覃清水不在秘境外,也只能心急如焚:“你冷静些,小师妹怎会知她看到的那些片段会导致临渊被献祭,要说这一切,也应该怪”她忽然又不说了。
沈扶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望见他们复杂的神色,却仍然偏头,轻声:“怪我是么?”
众人脸色几变,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沈扶闻已经不在意洗白了,反正马甲和本体都谅解祂了,祂虽然同意了这个方案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热衷,被这样看着也不解释,不过最后还是道:“你们大可想一比这更好的方法。”
八鞘心的金光慢悠悠地垂下来,落在仙人掌心。
祂仍然清高出尘,视此界众生于无物:“令魔君不再复生。”
第四十二章
和文皓原本只是不忿, 悲愤于临渊年纪尚小,就已再无转世之可能,见白发仙人如此坦然, 却陡然震怒,凄厉声音拔高, 连长笛都瞬间生出法相,锐气直逼沈扶闻而去, 竟是被激得直直动了手——
“你口口声声是为阻止魔君,可你登仙这数年又对修仙界有什么庇荫!”
“他是阻止魔君现世的唯一魔种, 你难道是那个配支配他神魂令他生不如死的人吗!”
临渊已经没有来世, 为什么叫他这样短短的一生都折在这个人手里?盛梳还算得上是庇佑了他几年, 叫他在到神农谷之前,在盛家尚且可以过上算的是人过的日子, 即便盛家人都说临渊只是盛梳的玩物, 瞧着他和盛宛和盛梳都能亲近,就知道他应该是极为快活。
临渊肯为盛梳死, 他不说什么。他只是恨临渊牺牲了这么多, 盛梳却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可沈扶闻凭什么在这里握着这颗八鞘心呢?祂凭什么在他们面前说着是为了阻止魔君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把被祂逼死的人之心这样攥在手心里
沈扶闻早知道自己在原剧情中作恶颇多,且之前也没有用心粉饰什么,是很难洗白的,听到这样犀利的指责, 也只是偏过视线,甚至没有用灵力阻挡。
一阵阵荡漾起的金光已经自觉护主,但这一次和文皓却没有出手。
竟是宁可灵气反噬, 也要绕过这金光屏障,应沧澜急声:“和道友!”剑已飞出直直插入两人之中, 本想做转圜,没想到就将和文皓弹开,沈扶闻也受了这仙灵冲击,却被晋起拔刀拦住了。刀修勉强压抑着怒气,低声喝道:“和文皓!”
之前和文皓气急失言,说要让十几岁的沈扶闻自戕,他没有动手,已经是看了程悦师妹的面子,他如今还想动手,就是本末倒置了。
“我们如今还在秘境里!你是要内讧吗!”
和文皓双目赤红,即便被程悦一拉还是厉声讽道:“要你在这充什么好人,你敢说你对这魔头没有半分偏心吗!”
当日在横断城秘境中他没有被卷入,可晋起被那少年迷惑的面目看得却是一清二楚,他今日之状,恰如当日之晋起,如今的临渊,便也是不幸的少年沈扶闻,他又凭什么来指责他!还是那句话,若是被迫献祭的是沈扶闻,他还可以这样坦然坐视不理么?!
晋起没有料到和文皓如今已怒到这个地步,竟然是敌我不分,当下便满心愤懑道:“你是被秘境蛊惑了,心绪不稳,我不和你计较,但你以为临渊被献祭,我们难道就不憾恨吗?只是如今还不是清算这个的时候”
和文皓高声打断,又急又厉:“那你告诉我,临渊不献祭又会发生什么!”
晋起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其实也是手指一紧,没有想到和文皓会这么说。
程悦原本是想阻拦师兄的,她固然恨,但还保留着几分清明,看那金光也知道临渊若在,不会想要他们如今这般针锋相对,可是被师兄急促的泪给烫到,便也觉得心底十分难受,揪紧叫她下意识转开了视线,眼底一下子便酸了。
“我知道你们都还理智,都很清醒,知道临渊若不做,便什么都做不了,魔君必然一统魔界,修仙界也必然战乱四起,我也知道,临渊若是从头到尾都是自愿的,轮不到我这个恨了他这么多年,害他尸骨仍寒的人说些什么。可就算他非死不可。”
这几个字像是熔浆一样,烫得和文皓唇齿都在战栗颤抖:“难道我连愤恨的机会都没有吗?难道我不能恨一恨这个人,恨祂分明自己也为祸天下,却还要临渊为此界牺牲,恨祂什么都知道,这数年间,没有让我们有机会见他亡魂一眼吗!”
说到底和文皓还是悔。他后悔这为数不多的几年都在恨临渊,恨那个早该湮灭的神魂,也恨那一次他挡住了临渊的一瞥。
莫说是神魂俱灭之后临渊只剩下这颗八鞘心,还被祂掌握着当做器具了,就说他死后强行续命的那六年呢,盛梳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甚至临渊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是在以神魂的方式活着。离开躯体,神魂便会变得浑浑噩噩,师父师娘会吞食他的神魂,也是因失去理智了。
但沈扶闻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看着他从白骨强延做了魂魄,而后又由魂魄散了做法器。祂有那么多机会,可叫他们去看他一眼,哪怕是忏悔一声也好。
让临渊知道,让那个少年知道,其实他们是不恨他的,他们只是误会了,只是,太无力了。
沈扶闻不知道他们在争些什么,但目光所移,见应沧澜拦着和文皓的剑不动了,便也垂眸,转开目光。
和文皓哑声:“不管这八鞘心之后是做何用。”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几个字的,只觉齿缝都在颤抖着疼:“我不可能让他留在杀他的人手里。”哪怕这八鞘心最后还是会投入魔君封印之中,他也不可能将临渊留在沈扶闻手里。
盛梳:?
盛梳:???
她不可置信地反复检查着从沈扶闻马甲那里听来的三言两语,抬头:“他说什么?八鞘心都要用来填魔君封印了,都已经有固定作用了,他们还是想抢回去?”
燕无争:
盛梳:合着我白编了呗!
要不是之前看在燕无争马甲被炼化的理由逼退了主角团,她也不会想到强行献祭马甲的魔君剧本,她编这个也是为了让八鞘心落在沈扶闻手里而人人都无质疑,毕竟魔君封印就算在秘境里说了,那也只有沈扶闻能解开,八鞘心留在仙君手里,很合理!而且还能让沈扶闻救一救世,不管逻辑畅不畅通,至少能洗一下。
结果主角团看也看了,架也打了,她的洗白还是一点进度都没有。就离谱。
盛梳开始头疼,临渊开始蹲在角落里画圈圈。本体和马甲都开始怀疑自己思路错了,连主角团为什么打得难解难分都忘记质疑了。
系统也很震惊。
它原本觉得,临渊有佛心,已经够离谱的了,但这个天地棋盘剧情还是原剧情里有的,它也就按捺下报错的心思跟进来了,没想到就看到了更刺激的:原来原剧情里还有魔君?!临渊这个魔族少主是因为这样才被魔族承认的?那他岂不是比宿主还要惨
感同身受的系统瞬间泪眼汪汪,给主神继续报告的同时也不忘飘到和文皓身边:“没错,必须得把他抢回来!不能让大反派给他害了!”见覃清水在传音中深吸一口气,缓声劝解,又是说小师妹也是无辜的,又是说扶桑树想必可以重塑神魂,也忙不迭地点头:“对,必须试!”
唯一能听到系统声音的盛梳:闭嘴吧你。
沈扶闻已经放弃洗白了,又因为本体正烦着,索性沉默不语。
燕无争却在此刻开口:“扶闻。”
他一直不曾开口,叫众人都险些忘了他,沈扶闻却偏过头。剑修一袭白衣,若不是他手中无剑,目不视而明,旁人甚至看不出他修为尽毁,眼也受蒙蔽,但他仍然通身淡漠气度,叫众人不自觉信服,然后伸出手。
剑修带有薄茧的手指修长如玉,瞧着并无攻击性。程云却微微吸了口气,想起那把本该留在师兄手中的将倾剑。
再看沈扶闻,眸光微暗,白发飘扬。
众人心头一凛,暗暗提防沈扶闻做什么动作,但祂却是望了他一眼,然后将那颗八鞘心拿出,看着它泛着金光,落在燕无争掌心。和文皓和程悦都是眼神微动,看到金光收敛,却仿佛被刺痛双眼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燕无争:“此物便留在我这里,若非形势逼迫,我绝不会动他,诸位看是否可行?”
他这样已经是妥协了,和文皓虽然仍喉间滚烫,不甘地望着那颗八鞘心,但也怕沈扶闻恼羞成怒,反而不能令临渊安息,便闭了闭眼。
与清河仙君相比,燕无争的可信度自然也是高很多的,他便也别开眼不再说了。
但八鞘心在他掌心里慢慢地变得黯淡,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又忍不住心底抽痛。
道心秘境里临渊站在燕无争身边,也是身姿郎朗的少年郎一个。
覃清水原本还在担心云海秘境内的众人还在内讧,忽而听见传音,是和文皓的,独一个人:“若是你能拿下天地棋盘,可否为他留一个位置。”只是为那个少年留一个可在沈扶闻道心秘境里,安心练剑的位置就好了。
和文皓哑声:“就算他不曾得见,想来也该是喜欢的。”
那是杀他的人心中尚存的净土,也是临渊若活着,本该有的顺遂。
覃清水有心为小师妹争辩,闻言却不知说什么,半晌,沉默着不再听传音咒,而是往溶血池继续望去。
临渊的身影已经缩得非常非常小了,盛梳的身影却时隐时现,见临渊探出水面,一把把他拉出来,拍拍他的湿衣裳,又絮絮叨叨:“不是说看一眼就好了,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临渊的兜帽也兜了一水的魔泉,淌下来时却半分都没有蹭到本体身上,他只是依赖地,不着痕迹地蹭蹭本体的掌心,然后低声:“没关系。”
虽然剧本约等于没有效果,但至少圆回来了,他虽然从属于理智情绪一部分,却也是最擅长安慰自己的,刚弄干了衣裳,站起来,便发现盛宛和覃清水追来了。
盛宛之前便是因为他们偷跑到魔界边界而蹙眉,如今发觉他们胆大包天,两个人就跑到了这里来,神色自然不大好。
覃清水却很有几分心酸,因为临渊已死而感到不是滋味,见到七八岁的小师妹,一双眼睛漆黑黑的,充满好奇和纯澈,也喉头哽涩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沉默着,伸手,然后揉了盛梳头半晌。
盛梳:。
她抓住师姐的手,仰头发现主角团心情都不大好,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放开,而后回去的路上还在思考,魔军的事圆回来了,八鞘心也暂时可以由剑修马甲保管了,那她的锅呢?
想到这里,盛梳神色一苦。
其实怎么洗自己,她心里有过盘算,但不知道是不是秘境洗白法用多了,还是命无舛的这个落子有悔秘境给她整PTSD了,她总有一种剧本写好了,但是不敢用的感觉。
盛梳的洗法其实很简单,将自己扮演反派时做的恶事和盘托出,然后再像命无舛误解盛宛姑姑的秘境一样,来一个反转。
这主要是因为,命无舛在这秘境中,她即便让仙君马甲控制了神魂,也改变不了这秘境,是她和命无舛记忆融合生出的本质。这和临渊和魔军的关系不一样,魔界向来是非魔难以进入,她就算编了也没人能戳穿什么。但盛家做的恶事,是她和命无舛都见到过的。
若是强行编造,很有可能导致命无舛察觉,然后露出破绽。但她又不能不把靠别人神魂活着这个锅甩脱。
不说别的,盛家延续家族气数的那些神魂,后来都是她用马甲顶着的啊!
她还预备之后等主角团种出了扶桑树再悄无声息地复活来着,但现在就算拿出来洗白也不顶用啊,她当时演的时候就是按盛梳这个人设,就是一个享受了盛家所有作恶成果,还不满足,想要从主角团身上窃取好处的黑心修士来的啊,都劣迹斑斑,记忆不可篡改,也太难洗了。
这么想着,等看到盛天在门口等她,更是神色一绷,面上无知无觉:“父亲。”
盛天和蔼:“阿锦,你过来。”
这就是她和命无舛都不可扭转的记忆复现部分了,盛梳规规矩矩地跟过去,心底还在犹豫。
覃清水却是脸色一变,但已经跟不上了。
临渊也融进了卷着的万谱图中,神魂飘飘摇摇,如被断绝,不知何日干涸的细小流水,看得和文皓和程悦又是一番境界波动。
盛梳去了魔界,盛天却并未说什么,反而带他来到了地窟之中。
此地位于地下,周遭环境却极为明亮,都是因着其上有巨大阵法的功劳。
还有两旁火把一样形状的金色器皿。应沧澜见多识广,脸色一变:“是青云顶。”晋起也握紧刀:“如此歹毒淫邪的法器,盛家果真为祸修仙界已久。”
盛梳知道,因为青云顶是焚人神魂形成的,用此法器可追溯人前生过往,将人神魂精纯部分提取出来,再作他用。而万谱图,原先用来保护一个家族的人的神魂,如今也成了拘禁炼化那些神魂的好去处。
和文皓却在此刻再度攥紧法器,声音低了很多,听着却还是像从牙缝中挤出:“盛宛说临渊是被盛家捡到,给盛师妹做玩伴的,可炼化神魂的方法,你原本不会。”
他声音惨然:“临渊原先是你送去盛家,也是你送去神农谷的。”
祂说着命运不可更改,但却打着从盛家学习炼化人神魂的主意,让临渊归了盛家,而后算到盛家会袭击神农谷,又逼临渊在神农谷与被炼化之间做选择,从头至尾,祂就没有将临渊当成一个有资格活下去的人。
应沧澜脸色也是瞬间难看,但眼见冲突又要再起,还是拿出剑想要调停,盛天却不知天命之子之间的矛盾,而是悠悠道:“阿锦,父亲已是强弩之末,最多可靠着一个金丹修士再撑两三年,日后我们盛家,便要靠你了。”
他想着又叹:“可惜你母亲没有这福分孤星命格,虽说会连累亲友,但最险峻的,反而是人生必遭一大劫,方可运道亨通,你我都是卦修,本就为天道不喜,再经此劫,十不存一,盛家绝不能如此败落,知道么?因而你借由这万谱图摆脱你这孤星命格后,反而不可久居家族,闭关修炼,而是长于交友,寻找可助你登仙的天命之子。”
女修蜷蜷手指。
“然后趁着他们渡劫之时,出手将他们气运夺走。”
“这样盛家便可长长久久,甚至,凌驾魔族之上。”
众人:!!
盛梳:没错,这就是我的全部剧本。
所谓天命之人,其实不用说其他人都知道,必然是传闻中身负仙骨的佛骨,剑骨,炉鼎与神算子四人。
而这四人,恰好就是主角团的成员。
毕竟反派之所以为反派,就是因为他们的道法,目的,都和主角团背道而驰,沈扶闻和盛梳这两个反派的动机更简单,为了集齐可以登大罗金仙的四截仙骨,注定要针对身负仙骨的主角团几人:
“只要成就大罗金仙,不止我们盛家的命运可以扭转,不再需要背负孤星命格,就连你的兄长,你死去的母亲,爷爷,都可以死而复生。”
传闻飞仙便可转换日月,大罗金仙可逆转生死,倒也说得通。
但这都不是盛梳这个本体反派身份最黑的,而是:
“虽然修仙界人才济济,天命之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但为父给你的法器,就可解决这一切。”
覃清水找到这里,听到传音咒内众人提醒,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女修别开眼,看着盛天拿出了——水龙吟。
覃清水脸色骤变,下意识祭出法器,一方法器在两个不同时空的碰撞导致这方地窟,方寸之地也骤然大亮,而女修的面容却在其中模糊了,覃清水立时想起当初他们寻觅得到那头十月兽,斩获这方水龙吟时,师妹笑吟吟说的话:“师姐仙法清雅,这方水龙吟自然最衬师姐你。”
骗子。
覃清水知道程悦身负血海深仇的时候,无从体会她以为自己被临渊背叛的满心痛恨与茫然,知道修仙界也常有三五交游却对同伴痛下杀手的散修时,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亲近的师妹背叛。如今一遭知晓真相,竟是这种感觉。
兜头冷意,自心头而下,浇得她浑身冰凉,心底战栗,几乎握不稳法器。
她说把水龙吟给自己是因为她适合。
可她其实只是想借着水龙吟的指引,找到程悦师妹之外的天命之人。
哪怕主角团不知道自己是主角团,天生就有别于其他人,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应道友,天生剑骨,算是背负天命,程悦,被临渊代替的神算子,身世牵扯到可颠覆修仙界的神农谷灭门一案,也算是天降大任,而覃清水,不知为何没有被落子有悔秘境迷惑,最重要的是,最后和他们同路的程云,也是孤星命格,是孤星命格最后被扭转了的人。
盛梳压根不是与他们偶然相遇,才结伴而行,她也没有忘了在盛家的一切,甚至临渊代替她也有可能是她算计好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水龙吟被她刻意让给了覃清水,佛心被临渊临时拿走,而她也是神算子体质,可以推演到后续的片段,却没有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
临渊是为她而死,燕无争是因她被沈扶闻牵制,就连沈扶闻也是因为她和师兄才走上歧途。
从头到尾,命理不公,天道何其偏袒,她却毫发无伤,一路安然至今!说她清清白白,无知无觉,他们信么?
覃清水却已猛然遮住眼睛,厉声:“不可能,师妹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程悦也不相信,但她的信任,在进入盛家之前就已交付过一次,如今发现盛梳确实一早便知道自己何以能苟活至今,却一直装作不知,又满心惘然,甚至忘了抵抗秘境变化带来的骤然波动,直到被应沧澜护住,才失声:“师姐!师姐和师妹还在里面!”
命无舛已然猛地挣脱,不顾一切也要救下这秘境里的盛宛,但却发现秘境不过是波动得厉害,还未真正坍塌。
而剧情已经进展到盛梳欺骗天道时。
模糊月光下,盛宛为了盛梳,和盛天对上。此情此景,与当日命无舛要逃,却发现盛宛为了代替自己被炼化,被烈火焚烧得痛不欲生那日一模一样。但他倾慕的女子不止可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不论被困住的是谁,与她有没有关碍,盛宛都是要救的。
于是沈扶闻说结局终不可改,盛宛也终于走到了自己的终局:“兄长,你已贵为化神,家族昌盛,何必一定要残害同门?阿梳是个好孩子,不知道你的那些阴私勾当,我却不能看着你带坏了她。”
覃清水发现盛梳在自己边上,也是牵着她的手,便做出抵抗状。
让看着这段剧情呈放空状的盛梳短暂地回了个神,皱着脸,犹犹豫豫。她本来就不确定是不是能用盛宛姑姑被算计的秘境反转那个法子洗白,看到主角团这么信任她,更不确认该不该用了怎么办?
覃清水没注意到盛梳异常,看见盛天,满眼冰冷厌弃:“身为天道眷顾的修士,却不择手段残害他人性命,盛天,因果轮回饶了你,我们也不会饶了你!”
说罢结界落下,拦住盛梳后,两人便飞身而起,开始与盛天斗法,让编好剧本的盛梳迟疑了一下,就这么迟疑的一下功夫,盛宛便被击中,落到了结界边,命无舛也再也忍耐不住,竟然飞身破了云海秘境,遁入秘境。
还没编织好,这么一搅乱,秘境直接融合了她和命无舛记忆,不能再被更改的盛梳:!!危!!
秘境果然不再受她控制,而且系统的断续声音还隐约传来,竟然是报错后请主神介入,暂时代替了这一段时间的规则。
盛梳:!你害我!
命无舛才接住盛宛,秘境里的盛梳就已经无法自由行动,只能紧急脱离,借由马甲的眼睛看着自己在结界里,喊着姑姑姑姑的话,然后扑过去,身上燃火的同时,也暗算了盛宛。盛宛瞳孔一松,漂亮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而后却又泛出无奈,与纵容交织,还隐含担忧的眼神看去。
命无舛目眦欲裂:“盛宛!”
他扑过去,疯狂地用自己的修为,灵力,去填补。有片刻,他甚至想世上有没有真可耗费寿元或是神魂的禁术,可让他在这秘境中停留下去,一生,或是片刻,让他赎罪吧,让他可以留在盛宛身边。但就像被他毁了神魂一刻前,她没有用怨恨的眼神看过他一样,盛宛也没有用怨恨的眼神看盛梳。
她甚至不知道盛梳背刺她,是为了骗过天道,借这么一个机会保存她的一点神魂,只是尽可能地帮她治好被烈火焚身的痛。
本体被火焰裹挟,几乎看不清面容,但此刻几个马甲都神色几变,显然是因为本体被带进这记忆里,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被焚烧的几分痛楚,临渊也是因此才一刻不停地想要代替她,把盛宛的残魂从这大火中取出来。
但盛宛不知道。她颤着眼睫,轻轻地望着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低声喑哑地说:“不疼么?”
哪怕是被兄长蛊惑,被盛家欺骗了,也不要扑进这火里,不要尝试着和兄长一样去为祸世间——救下盛宛后,这几句话是盛梳在万谱图里断续听到的,所以没有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被烧成一个火人似的盛梳紧紧地抱着那颗残魂,眼睛微睁着慢慢地想,她还是,很执迷不悟的。
前一世是因为跳水救人才被发现马甲的秘密,这一世根本犯不着和天道作对,冒着风险去救盛宛,救神农谷众人。这毕竟是天道剧本里写好会发生的事,万剑门遇袭还好,天道没注明一定要死人,可是盛宛是命无舛发疯的缘由,是天地棋盘神器的底色,是不应该活着的。
但她还是做了。
不是因为她料到之后会需要洗白,只是因为世道将她和马甲误认作坏种,她也顺他们心意做了坏人,死后甚至都没有一个救人的表彰,而是害那小孩落水的罪魁祸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疯子一个,但是无需世人承认,她和马甲自己心里也知道,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不会真的看着谁死。
所以秘境在记忆与秘境间切换,盛梳还是救了人。
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救人。
主神的扫描程序轻描淡写地覆盖这一整片区域,然后被沈扶闻的仙灵介入,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和雁禾马甲短暂沟通了一下的盛梳也暂时清明。
她睁开眼睛,望着停滞的一方天幕,望了望远方火烧云的绚烂橘色。
不用系统提示,她也能猜到,系统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伴随的也是这样短暂的时空暂停,如今出现的,必然是它口中那个主神。
他们和天道合作,他们派出员工,他们可以冷淡而平静异常地注视一方世界所有人的生死,她却做不到。
她想,她知道她的剧本该怎么写了。
第四十三章
程云发觉他面前的时空再度停滞下来时, 是震惊的。
他自小体质特殊。
第一次被燕无争抹去记忆的时候,程云便发现燕无争和此界修士不同。他有扭转光阴,改人记忆之能。
但这却不能影响到程云。
但即便如此, 燕无争扭转的也只是片刻光阴,也不能扭转整个修仙界, 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使日月都终休,灵力都凝结。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幕画, 漂泊的树影影影绰绰,已经不再有晃动的声息。
这样的景象, 燕无争是做不到的。
不止这个肩负天下之责的师兄做不到, 其他人也做不到。
唯一能做到的恐怕只有超出他们认识与了解, 是此界万物之上的,无量存在。
它不动声色, 毫无预兆, 就将一方大能的秘境,都变作玩物。
神算阁其他人还是静止的, 唯有命无舛因在自己秘境中, 且是部分神魂, 受限较小,神情才略有变化。
应沧澜则是因天赋异禀,上次在藏书阁中看到类似典籍中,有参透如何应对这时空倒转术法的心法, 也不受限制。
但也只能轻轻动动手指,不能改变什么。
这已经是他身为此方世界的主角,受到的优待了。
而其他人无不面如雕塑。程悦即便躲进了自己的空间里, 也无法探看到外界的变化。
燕无争却抬首。
程云喉咙哽涩了,他像是在血牢面前一样, 眼睛不敢眨地望着剑修的背影。
望着他手中无剑仍然挺拔的身姿,望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无其二的剑道魁首第一人。
他几乎不用在脑海中推演什么,都知道燕无争此刻动作是想做什么,也知道这个无声无息,威势甚至能加于燕无争与沈扶闻这两人之上的,是什么人。
能是什么人呢。
能是什么人能轻易授予又剥夺此方世界的一切,让燕无争有与他一脉相承的定格时间的术法,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挣扎百世,仍然漠然悲悯地看着?
只有天道。
响起的声音并不清晰,说的话也似乎并不欲传达到他们耳里,他们只知道燕无争在与那天道对峙。
被程云唤醒,也谨慎地没有表露出来的众人心中微紧。又有些恍然。
也是,天道高高在上,自然是不会让肉体凡胎谛听自己的教训的。
唯有燕无争,唯有这个千百年来独独敢反抗它,反抗自己成仙一途的剑仙,敢站在它面前,无卑无惧。
也只有燕无争值得它高看一眼。
主神:“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燕无争侧耳听了听,并无惊讶,只是慢慢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盛梳确实没有想到主神会出现。
这个给予系统BUG能力的人,操控反派管理局的幕后之人,当然也是现在时空静止的始作俑者。
它明显比系统权限高得多,也一眼看穿了他们神魂统一的本质,只是面对这意外,它的态度却并不锋利。
叙述说明了反派管理局成立的初衷后,便意味深长道:“看到你进展这么顺利,我很意外。”
因为沈扶闻的仙灵遮蔽,主神并未发现此界的主角团都苏醒了,正注视着他们。
它只是稀奇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拥有五具身体,即便是在人数众多的反派管理局,也从来没有过,但这只是诸般化境可能造就的结果之一,主神并不会放在心上。
令它意外的是盛梳统筹剧情的能力。
寻常反派只在一个故事里做到有血有肉,善始善终,便十分难得了。她居然一人扮演了五个。
更别提,她还将巩固此方世界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主神再次沉默。
盛梳的能力远超它的想象,所以盛梳没回答,它的态度也很顺理成章地放缓了。
甚至连被屏蔽的系统都感觉到这分异样,但它不敢做什么。
在系统心里,宿主是被沈扶闻和这方世界的天道绑架,而主神是来救宿主的,它当然不该捣乱。
主神:“既然你已经超额完成了我们约定的任务,我想我应该增加报酬。”
这是合作的态度。
盛梳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规则察觉到此方世界的停转,试探了一下,风声骤然响起。
其他人还保持着僵硬,一动不敢动的姿态,剑修的视线却微微偏移。
他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天地寂静,又看见谁发丝微微动了动。
不,不是看见。他的眼睛还盲着,但五感一如既往地敏锐。
受突然刮起的微风指引,剑修一顿,便将人轻轻地揽在自己的怀里,衣袖鼓起风,洒脱淡然。
似乎天道的威慑还不如这一瞥。
他虽然接住了盛梳,却没有过分亲近,也恪守着礼仪本分,但身体分明无意识地将她往身后护。
只是一个动作,便叫那方主神,和清醒着的主角团众人,心头都涌起复杂的情绪。
主神想的是:此人果真缜密,马甲和本体同感知,要维护马甲与本体之间的关系本该更困难,她却仿佛得心应手。
主角团在想的则是:师兄的伤又停止愈合了。
燕无争的伤的确一直没好过,主神出现后,她也停下了用本体灵力滋养马甲的手段,因而剑修的伤现在看起来颇有些可怖。
尤其是眼尾那一抹猩红的暗色,初看不明显,在这静态的天幕下,简直像是倒在弱水中的鲜红旗杆。
军败旗倒,剑断人亡,从没有拿不起剑的剑修,他的剑气仍在,燕无争却已经没有剑可以防身了。
“我可以给你承诺。”主神见盛梳无动于衷,再次开出筹码。
“只要你继续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而不是”主神微妙一顿,情绪淡淡:“在管理局能力范围内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它会出现只是系统呼唤得太急,它也没有想到系统火急火燎报的BUG,竟然是系统自己被人家骗了,不过它原本的目的也只是平衡此界的因果,让反派管理局的人可以平安置身事外,没有必要对盛梳做些什么,即便,她做的一切颇有些惊世骇俗。
它和规则不同,它并不过分干涉世界的运行,只希望反派管理局能继续存在下去,因而盛梳在完成任务外有没有违规,对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它也不会和盛梳去提。
它说这话也是笃定盛梳会答应,毕竟它已经这样成功过太多次,但出人意料的,盛梳并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立了片刻,才在规则终于确认主神存在,要强行解除这一方世界静止的时候开口: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除了,”她顿了顿,轻声,“一起留在这个世界。”
覃清水仿佛从很久远的梦中醒来,看见她和师妹,还有应道友,和文皓,晋起以及方恢他们旁的人,都枕在水龙吟上。
即便这秘境说小师妹接近他们是蓄意为之,水龙吟也不过是助她寻找天命之人的一个法器,但是回忆起自己用这神器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场景,她还是不肯相信。一定有什么误会。譬如像盛天玩弄命无舛,沈扶闻利用秘境颠倒是非,一定有什么是他们没看到的,误判了的,才会导致小师妹被这样误会。
可这样说服着,覃清水还是比任何都明白,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小师妹的嫌疑一日不洗清,神算阁众人就不可能毫无芥蒂,甚至他们救小师妹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和小师妹相比,被炼化的燕无争和临渊何其牵动他们的心神,何其令众人心中担忧惊惧?即便她牵挂着小师妹,也不可能说出不管临渊了这样的话,和已经神魂无存的临渊相比,小师妹不知道这一切的借口的确显得太单薄太无力了。
即便她真的不知道,盛家做的孽,临渊付出的生死,她也不可能偿还了。
她这样默默地拿着水龙吟静立着,其他人也断续清醒过来,发现似乎还在秘境中,却看不到秘境变化了,脸色就是瞬变。应沧澜更是反应迅疾,即刻便握紧剑道:“适时,恐怕就是。”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但其实能挣扎着清醒过来的人,心中都已经是有成算的了。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会在秘境中望见天道,望见燕无争与天道对峙,但即便听不清他们对话,他们也能想象出他们说了些什么。
程云闭眼。他清醒时,师兄说了句:“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就是太不想要了,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沦落到天道厌弃。可他仍然不卑不亢,察觉天道出现,天地寂静的那一刻,神色居然没有变化一下,就像,就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样。
所以他才不接受他们的挽回,不接受任何人的忏悔,是不是?
他一直独自走到今天,哪怕天地要立地杀了他,他也只会迎上,而不欲牵连谁。
就连天道欲收买他,欲给出得道成仙外其他的选项,他也只是轻轻侧眸,听了听风声,听了听此界流转的日月松涛,然后颔首,无畏往矣。他有可以成仙的道,但最后选择以道殉身。
程云用力闭眼,和文皓也手指发白地捏着长笛,低下头,腹部在轻轻颤抖。他知道,若是出了这秘境,临渊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机会了,道心秘境好歹还能让临渊停留那么一时片刻,让临渊在杀他的人手里,安安乐乐地度过十五岁十六岁,乃至之后得道,登仙。
他也不要临渊长命百岁,只需他活得像一个普通孩子那么长,但秘境却在天道降临后骤然使他们脱离,这渺小的祈愿也瞬间破碎了,和文皓怎么能不恨到痉挛,若不是程悦还拉着他,他几乎想要冲将回去。在众人之中,却有一人,神色极为不寻常,手脚虽被限制着,神色却显现出一种近于癫狂的狂热。
他喃喃:“破了,破了。”
在原剧情中,落子有悔的秘境本该由无憾无恨的佛子破除,可现在,因为天道骤然降临,盛梳短暂地脱离了自己的人设和角色,竟也让这秘境波动一瞬,而后让命无舛这道执念,也感受到了秘境被突破的顿悟机会。顿悟秘境之所以将所有人都困在这里,便是自信所有人都有遗憾有悔恨,如今乍然被突破,自然动荡不已。
命无舛这个一直试图扭转天命,窥探大道的卦修,也在此刻陷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主神不是真正的天道,这境界自然也不是它给他的,但命无舛还是靠着自己突破了。与此同时,水龙吟剧烈震动,水柱腾空而起,预示着这秘境的剧烈变化。
前方已经出现出口。
但众人都不想离开。
命无舛即将参破的命理却已经自己生成了一方小秘境,那秘境掠过高山流水,掠过凡间魔界,最后停留在某片流云上,俯瞰下界。
晋起发觉沈扶闻不见了,还在蹙眉,见状脸色难看些:“是上元节。”
人流如织。
他记得,少年在秘境消失前,还在伸手捞那水中的花灯,但下一秒,便被魔气吞噬了。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深思,还未细想什么,画面就陡然落在万剑门上。是少宗主的继任大典,破阵剑安然地插在剑冢之上,散发着华光。
神农谷中,三五修士在收治过路之人,受他们赠与的花灯,还颔首道谢。
万里海在听佛子讲经,森严庄重间,有什么碑文高高竖起,有人问佛子,佛子双手合十,闭目诵经:“阿弥陀佛,这是此界为阻拦魔族入侵的有功之士,圆佛宗无以为报,愿以此碑为祝祷,颂德祈福。”覃清水转目望去,还在想这是什么,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抬头,竟发现上面是他们的名字。
应沧澜。程悦。覃清水。和文皓。晋起,程云。其下也有一些万剑门等其他仙门的弟子,但他们的名字那样不同,以至于小佛陀问起,佛子只温声说:“那几人现已成仙。”
盛梳在秘境外看着这一幕,悠悠道:“是结局。”
燕无争:“这个剧透本来应该在他们解决完扶闻和魔族后才出来。”自然不是天道故意要将自己设定好的结局昭告天下,而是将其作为一个美好的预言,等所有人都得道成仙,才会有人恍然,哦,原来这一幕,之前在落子有悔秘境被破的时候就出现过了,只是那时候,除了心愿已了的命无舛,都没人看到罢了。
但命无舛如今因为被主神震慑,和主角留在了一起,主角团被秘境迷惑的心神,也得到了片刻清明,自然就亲眼看到了。
但应沧澜却很不好受。程云感觉和他一样:“此界若没有师兄袒护,如何能延续至斯?这碑上怎么能没有师兄的名字?”
和文皓也试图抬头,去寻找临渊的名字,但是那碑太高了,临渊也不过是一个魔种,他们进入秘境之前,还有人因魔君而痛骂他之名。和文皓心底骤痛,就在这时,覃清水储物袋中的什么东西忽然大亮,现出饱满深红的模糊轮廓,玲珑剔透,令人为之侧目。命无舛也脸色骤变,猛然回头,顾不上这日后的结局,而是忍不住上前:“你怎么会有佛心?!”
什么佛心?
覃清水不明白,但景象已经变了,像是被什么撕开大口子,有不亮的光照进来,眨眼间,却吞没了一切。
他们面前的仍然是上元节。可是没有人魔大战后的休养生息,没有仇恨交织的你死我活。有的只是一行修士,穿着和他们相似的服饰,佩戴着和他们相似的法器,有着一身与他们不相上下的修为,结伴出游。
黄澄澄的灯光洒落,光影变换间,为首的修士露出一张脸。
盛梳牵着燕无争的手,转着横笛,腰间还挂着罗盘,瞧见摊子上的花绳,笑吟吟。
忽然,她拽了一下剑修,转头问:“你缺剑穗吗?”
有小孩笑闹着经过,剑修微微侧身,给她挡住,然后望着她的目光说:“想要?”他才转头:“想要我”
盛梳不满:“明明是我想给你做一个!”
燕无争不说话了,只看着她,什么都不说。
盛梳嘀嘀咕咕移开视线:“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剑穗呢,爱要不要。”
燕无争笑:“要。”他低声:“我求之不得。”
他们身后,沈扶闻满面冷然地注视着刚刚跑过去的小孩,不是少年模样,但仙君身上的冷气也淡了几分,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不好接近的普通大能,临渊被撞了一下兜帽掉下来,戴上去的时候被沈扶闻捏住兜帽。祂淡淡地说一声:“跟上。”
临渊:“噢。”忍不住又说:“你慢点。”
沈扶闻蹙眉:“你怎么这么麻烦?”
还有人长剑挑着花纸,脸看不清,笑语盎然:“要不要来猜灯谜,谁猜得多”
盛梳:“谁就扫院门!”
于是所有人的身影都淡了,恍恍惚惚中覃清水似乎也做了个这样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梦里师妹燕无争临渊沈扶闻,还有那个从未露面的女修,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是未被天道选中的凡人,可惜,他们被选中了。
覃清水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目光骤然投向放大的秘境中,这才发现他们所有人都被隔开了。
而这佛心,这佛心不知为什么,在她身上,起了别的效用,还洞穿了这秘境表面的疑云。覃清水虽然没有线索,但隐隐感觉得到,她看到的那个师妹和其他人结伴同行的画面,才是本该发生的画面,只是不知为何,被改写了。
她顾不得那么多,继续看下去。
却是在盛梳的洞府,一盏花灯安静地亮着。
盛梳翻身醒来,看了洞府中的灯笼好一会儿,才钻出去,到处问:“谁拿回来的?”但没人应,直到很晚很晚,直到布置继任大典的弟子都相继回去休息,直到将倾的剑灵都慢慢地归于沉寂,直到独步峰的酒坛彻底空了,直到那个独步天下的剑修收完最后一剑。
他踏着尸山血海回来,背着轮回因果回来,连他都分不清这是第几世,这又是他出剑的第几次。
但他拿着灯笼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又睡着了,洞府禁制都忘了关,只是盘腿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吹灭了那盏灯。
沈扶闻就在洞府外,冷冷地看着他们影子重叠,又在晃动的烛火中分开,才淡漠道:“就算抹去了她的记忆,神魂也还是在我手里。”
晋起握紧刀。
他知道少年原本寡言,也不是习惯放狠话的人。祂这么说是不想让燕无争脱离自己的掌控。
祂太偏执,找不到人,便也不想看见并非他们的两个人有什么好结局。
毕竟祂要找的人永生永世找不到,祂就永生永世不会放弃寻找来世之法。
但剑修只是提着那盏灯。他的白衣还在滴血,剑也被无数罪业蒙蔽,让将倾即便失去意识也感觉到分外沉重。所以重来一世将倾才放弃了这个主人的。但他现在只是提着一盏灯,对沈扶闻侧眸说:“我知道。”
蓝色的画纸还映照着暖色的烛光,但滴血的人,身上的白衣永远不可能配上那等纯澈的蓝了。他轻声:“我只是觉得,她会喜欢。”
沈扶闻一言不发拂袖就走,可真的要走入重启阵法的时候,祂忽然看向他的手,问:“你们修士,都会喜欢这等花灯?”
祂和燕无争都知道这话问的并不是他和盛梳,但燕无争还没开口,沈扶闻便自觉失言,移开了视线。
等到阵法启动,祂看到与自己立下天地誓约的人,才眸光平静如深渊,语调没有起伏地说:“炼化神魂的方法,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但我可让她助你”
祂又顿住,应该是觉得这样刻意抬手放过的人不是自己,又或是对上那人的目光。总之,祂没说了。
眼前的仙君还没有显得那样冷血无情,那样的坏。祂也想过为等的人留一盏花灯。
但祂还是开启了阵法。
在倒转来世的阵法中,燕无争问:“你在她的来日中窥见过什么?可否告知我一二?”他实在是,不放心。
沈扶闻静立不动。良久,才淡淡开口:“我也不知。”
应沧澜的推测其实并不准确。
祂的确看不到祂认识的燕无争盛梳的未来,因为那时的盛梳和燕无争是自后世而来,自然不可能被祂看到数年之后的事,祂也的确是因为发现此世的燕无争和盛梳,未来如何一眼便可被自己看穿,而断定他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让祂一叶障目的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沈扶闻自己。但祂也只能看到一时的未来,不知从何时起,祂就再也看不到了,这是因为——
“卦修天生能言善断。”沈扶闻淡淡,短短一句话却在之后叫所有人心神震荡,几乎听不清他之后说了什么:“甚至可上达天听,我也看不穿她的未来。”
祂还想说什么,阵法却已经关闭了,祂怔愣片刻,冷下心肠,也利用阵法倒转了时空。
那只□□笼回到盛梳的洞府里,烛火从熄灭到复生,西沉明月爬山巅,装作睡着的盛梳也睁开了眼,轻轻地握着被燕无争取走的那缕剑穗,眼神没有焦距,落在某处,说不出的安静与凄清。
盛梳其实不想写这个剧本,但是天道太自信笃定,觉得此世便是它写好的剧本,任何人不得轻易改动。
又觉得此世不按它的剧本运转,便不如毁了算了,但她不会让天道把这个世界毁了。
就在主神稍稍透露,若是不是反派的人被制裁,此界因果失衡后,就此毁弃不是没有可能后,盛梳还是下定了这个决心。
她不是什么救世主,这个故事却该是一个救世主救不了众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覃清水不知道。
但看见那透明空洞的时候,她心底还是颤抖了,露出些些微的寒意。
她很不安,与其说不安,不如说覃清水是害怕。她害怕上元灯会突然消散,沈扶闻与燕无争刀戈相向,临渊蒙冤而死,小师妹居心叵测的结局再度出现,也害怕知道更加残酷冰冷的真相后,自己会被击垮。
但她还是看到了。
第一世的燕无争,和第一世的盛梳。
盛梳嘴上总说着人设不够丰满,细节不够真实,其实不是的,这些人设在她真的成为反派之前,当然也有一些细节的勾勒,最重要的是她和马甲本身就会向往的,于是他们的经历和性格,甚至比反派本身还要丰富,要更贴近一个真实的人物,有自己的喜怒。
于是他们的故事,甚至比反派本身靠人设堆起来的故事,还要生动。
那是某一年的上元灯会。
练剑的时候盛梳偷着懒,而早已剑道大成的燕无争摇着头,在讲学结束后亲手教她,见她挥剑没几下便喊着累了,又耐心地给她做示范。一招一式,皆高出讲习的一等弟子不知多少分,可讲习时他从来不会多说什么,甚至盛梳不耐心学,他也只是收回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那便学卦?”
盛梳得意地摇着罗盘:“你忘了,不用学。”
她是神算子,起卦时都有感应,根本不会算不准。就像此刻,她喊着有一卦要算,便风风火火地开了沟通天地的阵法,燕无争在一旁护法,瞧见上元灯会的热闹,对和他打招呼的弟子颔首,又沉吟:“这个灯会,在哪里有?”
作为卦修的盛梳是不怕卦的,但摇出卦的那一刻,一向乐观的人竟然变了脸色,怀疑地捡起龟壳再看了几次,算了一遍后,拧眉。第二遍,脸色严肃下来。第三遍,脸已经发白,额头也开始出汗了,但她还是一直算。算到阵法都失效了,护法的人也发觉不对,蹙眉想走过去提醒她,盛梳才猛然惊醒。
大汗淋漓,仿佛梦一场。那双只看过此界数遭的清澈瞳孔,有一瞬间竟然划过数道惊痛的情绪,叫她胸口猛痛,霎时间退后数步。
燕无争立刻接住她:“怎么了?”他下意识捏诀便要为她探看,但是盛梳只是借口略有不适,便很快回了洞府。
回洞府的人,满脑子都只回荡着一个声音:“你确定你要和我论吗?”
身处秘境的众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虽然还未确定,但已有了猜测和预感。这个声音,是天道。
那个从未出现,却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天道。
论道,也是修炼的一种方式,但没有人敢和天道论,更别说是论公与不公,但天道并不理会盛梳不平,只消提出一件事:“我可以和你作赌。”
盛梳掌心出汗。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无法赢天道什么,更有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未来发生。
众人不知道盛梳到底看到了什么,但看到了盛梳的决然。
天道皇皇之下,盛梳掐紧掌心,重重点头:“我要赌。”
“第一个筹码,便论你的算道之术。”
盛梳:“好。”
神算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沟通天地,即刻起卦,更多的是像程悦这样,天赋异禀,但很有可能并不是卦修,或是有沟通天地的本领,但于算学一道不精通,能修行到盛梳这样,是神算子且能直接联系上天道,已经算得上是百年来第一人,坦白来说,就算是命无舛都觉得惊诧。
她用此来换,自然也算得上是一个有分量的筹码。
天道给出的选项是,让燕无争确凿轮回百世,最后成魔被众人诛杀而死,此界得以保存,或是燕无争只是在秘境中度过百世,并不需真正历经百世苦楚,但可寻到不成魔也可挽救此世的方法。众人心一紧,还未说话,盛梳已经厉声:“这不公平!”
她呼吸急促,剧烈喘息后咬紧牙关:“你已经答应和我作赌,怎么能将选项做得如此”
“如此狠毒?是么?但天理恒常,岂有不付出便可收获的道理?况且。”那声音并未继续,但众人都了然。况且盛梳一个金但修士,肉体凡胎,可以与天道沟通,甚至改变此界走向,已经是天道宽宏了,她还想讨价还价,就不怕惹恼了天道连改变的机会都没有吗?
盛梳声音被掐住。
半晌。她声音颤抖:“原来的世界中,师兄”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出来,泪就落得又凶又急:“是走了第一条,是么?”
天道并未回答,但看着此境的众人与盛梳都知道,只会是第一条。
于是女修手指颤抖着举起,最后苍白地落在了第二个选项上。
于是她看到了沈扶闻为阻止燕无争登仙,而编织出百世轮回,这秘境的确不像是真的百世一样,令燕无争的痛苦被压缩到了几天,每一世,他都只会短暂地停留几个时辰,而后眼睁睁看着师门血流成河。
盛梳知道燕无争痛苦,但她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咬紧牙关忍着眼泪,想等着一百世过去。
可秘境动荡,她和师兄意外回到了沈扶闻少年。
这一次的选择在救世之间,她的一部分神思被分割在自己之外,干扰不了自己的行为和思绪,只能与天道一起,始终煎熬地看着无知无觉的她和师兄,沈扶闻交游,独自担心天道的赌约降临,直到赌约降临。
她看着面前的“记得”和“不记得”,手脚发软,天道才到第二个赌约,但她竟然已经失了力气应对。
女修徒然地闭了闭眼,感觉呼吸都被掠走。
天道:“选记得,你们会和沈扶闻第一面便相认。”女修遍体生寒,静静地听天道说之后的但是:“但沈扶闻会因其不通术法,却生而知之,被仙门炼成法器。”
盛梳在发抖。
天道,迷蒙中这声音甚至让人觉得它在微笑:“选不记得,沈扶闻可参透道心,一步登仙,但。”它停顿片刻,轻声:“但祂会误认为你们并非祂要找的人,因此困顿百年,无法再进一步,甚至,误入歧途。”
盛梳说不出话来,紧紧闭着眼睛选了第二个。
于是她看见沈扶闻道心日趋邪魔,不折手段,不顾一切,只想要登仙寻人,祂对燕无争下手,编织了那秘境间接导致了自己的轮回,却也不肯放过自己,倒转第二世,还要对她和燕无争动手,她无力阻止这一切,只盼着沈扶闻不要妄造杀孽。
天道便趁机提出了第三个赌约:
“你可以使祂不造杀孽,甚至可一遍遍暗示祂,不得为祸此界,在你的默许下,祂会成为此世唯一的仙,所有人都尊崇的仙君,永远不会有因果缠身。”仙门之所以不敢对沈扶闻动手,便是畏惧沈扶闻不惧因果,修为恐怕深不可测,却不知道真相原来竟是如此。
“但会有一人,为祂承担这因果,且被这因果淬炼为不死之身。”
盛梳望向天道,她知道天道说的是自己。可她还是选了,眼神空茫的,于是神算子第二世降临在了邪戾之家,又是天生孤星命格,必须靠吸纳他人神魂,才可继续苟活,盛梳不愿意这么活着下去,咬牙接受了天道的第四个赌约:“你可以为被你吸纳的神魂默默地承受这一切,但代价是你的神魂会被撕裂成无数份,难以愈合。”
但临渊也可以忍受这种痛苦,于是和盛梳结识的八鞘闷不做声地用了秘法,将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可以拒绝他替你承受这一切。”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后,天道亲切提示道,看到为临渊落泪的盛梳,终于图穷匕见:“但代价是,你需要以身填补魔族的封印。”
她已经完全麻木了,手指冰凉,瘫在地上,想爬起来,却爬不起来。
她知道天道的陷阱是显而易见的:“我以身填补魔族的封印,魔君就不会降世吗?”
天道:“不,魔君仍然会。”
盛梳想笑,她觉得讽刺,但还是惨然地抬头,轻声:“为什么?”她都选了这么多,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能给她一条活路,一条所有人都不会受到伤害的路。
天道似叹非怜:“你忘了吗?你早已在前几次的赌约中,将死赌给我了。现在的你,是不死之身。”而不死之身,是不可能被炼化的。
盛梳恍惚一瞬,想哭,又想笑。所以她改变不了了。幕布落下的时候,临渊还是代替自己承担了神魂被撕裂的命运,拿走了自己的佛心,代替自己被炼化,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早已连命都不能控制在自己手里。
又或许她作为修士,胆大包天地和天道作赌,其实赌的从来只有一件事:
她在赌如果所有人都没错,天道,这朗朗乾坤,会不会愿意放过她,放过她身边的这些人,而天道的回答是不会。
她不甘,她怨恨,她厌弃,她恨不能献祭此身问一问天道:“凭什么?”凭什么你是青天苍穹,是神祗仙门,是万物主宰?凭什么你轻飘飘的一点恶意,就要降临到此界数万众生身上,叫蝼蚁承担你的雷霆手段呢?他们没有资格吗?没有权利吗?他们难道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天道:“你为何还不明白?”
有什么金色的光芒落在盛梳身上,亮得刺眼,亮得女修想笑又想哭。
那是使她成为神算子的一截仙骨。是天道选中他们作为天命之人的仙骨。同样亮起的金光还有临渊身上的佛心,雁禾作为的天生炉鼎,以及燕无争的天生剑骨。
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主角团众人,或说神算阁,无不是遭遇了一计重锤。显然不用天道再介绍什么,他们都已明白。正如规则会在一个世界的一段故事结束后清算因果一般,天命之子的出现也是一道轮回。
如今是应沧澜,程悦。之后会是应沧海,程璐。但在之前只有那几个人。
盛梳,燕无争,沈扶闻,临渊,雁禾。
他们会成为同伴,因为他们是沈扶闻登大罗金仙的关键,因为他们是剧本里写好了的,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命运的殉道者。
盛梳开始拼命摇头。他们都了解盛梳,自然知道师妹拼命反抗天道,不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辅助沈扶闻登仙,更不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匡扶天道,做这个挽狂澜于既倒之人,而是因为天道做了旁的什么,她看到了别的什么,才会和天道赌,也不愿意他们落进这样的命运里。
“你根本不是为了匡扶正义,你只是,为了戏弄。”女修望着那个模糊的身形,轻声。
“你只是觉得有趣。”
她想笑:“因为要有血海深仇,所以你让师兄强行入魔,灭了万剑门满门,成全沈扶闻的道。因为要有好友反目,所以你分裂了临渊的神魂,让沈扶闻手刃自己的同袍,因为要有悔之晚矣,所以你封印了雁禾师姐的神魂。”
她落着泪,即便没有神算子,还是把天道的阴暗自私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因为你觉得有趣,所以就可以将他们的命运玩弄在股掌之间,是吗?”
她咬紧牙关,说的话几乎要滴出血来:“只是因为你觉得看我挣扎很有趣,所以便要让他们怎么样都找不到摆脱的方法,让他们永远困顿于众生与私情,让他们永远惶然终日,求什么而不可得,是吗?”
“只是因为你觉得,这样的恬淡温和实在是太乏味了一点,所以就要毁了我们所有人的人生”
天道:“是我逼你们做的决定吗?”天道悠悠:“是你们自己。”
“是我逼着燕无争炼化的自己吗?我强求临渊代替你牺牲了?还是我告诉他可以拿走你的佛心成全的你?或者说沈扶闻,一边守护着修仙界等你们回来,一边却又忍不住用尽手段想要找到寻你们的方法,这的确是一出精彩的戏剧。但我只是个引导者。”
真正谱出这幕戏的,是他们自己。
盛梳想摇头,但没有力气了,她几乎耗尽了心神,怔怔地看着飘过来的剑穗,想伸手,但握不住了。
天道:“说了这么多,你又到底在挣扎什么呢?看看这戏,魔种成就了佛心,仙君祸乱了天下,被人人喊打的剑修实则是最慷慨公正之人。”它倏地逼近盛梳:“我的确一步步引导你们走到了这个局面,但谁敢说,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谁敢说你们经历的不是真实的这些痛苦和遗憾多么美妙,让人沉醉。”
盛梳手指在发抖。
而那个声音忽远忽近:“我即使再能只手遮天,也不过是在某一刻时,轻轻地拨动了一个轮回,或是让燕无争看到了自己登仙后此界便会崩塌,或是让沈扶闻提前见证了沈家的覆灭令他从小孤苦无依,或是令临渊轻而易举拿到了佛心。”
“我只是没有帮你,帮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而你们居然就怨恨我。”天道在笑:“你们又为什么怨恨我?是你们自己太想要两全,太想什么都保留又什么都舍弃不下。”它只是给了他们所有人两条路。而所有人选的都是牺牲自己的那条。
说到底,天道只是个旁观者。
这个世界已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小世界,逻辑严密,自成一体。
没有盛梳,他们的命运也会如此纠葛生生不息,而天道和盛梳打赌,只是换个方式,令盛梳见到了命运的不可变更性。
让她亲眼见证了这个世界需要他们走到的结局。
但盛梳还是抬起头。她的神魂在天道的威势面前几乎微弱得像是一捧沙,她也没什么可以和天道交换的了,但她还是想赌:“我想和你打最后一个赌。”
天道:“什么?”
盛梳手指蜷曲,对天道计较她没有什么可赌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在之后嘶哑着轻声;“就赌你即便是天道,也不可能主宰所有人。”
天道微笑:“我自然不可能主宰所有人,只是你们走到这条路上,的确在我预料之中,那么,你想怎么赌呢?”
盛梳哑声:“就赌若你不干涉这个世界——”
天道纠正:“我没有干涉,我只是,设置了一些必要的条件。”譬如燕无争不想此界崩塌就必须被炼化,譬如沈扶闻要想见到燕无争和盛梳,就必须对燕无争下手,再譬如,临渊偏偏是那个天生魔种,又可以填补魔君的封印,保住那颗玲珑佛心。
盛梳闭上眼睛,慢慢无力地笑了笑,她忽然又问:“你能,看到结局吗?”
天道:“只能看到一个大概,毕竟此界人数众多,我不过是指引着天命之人。”
众人都有预感。
盛梳便点头:“好,那就赌天命之人,赌他们。”
“什么?”
“赌他们,即便什么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也会洞穿你的阴谋。”天道不在意地笑了笑,听见盛梳继续说下去:“赌他们哪怕一叶障目,不明真相,也能在我们此世结束后,终结你这个关于天命之子的轮回。”
天道很有把握:“不会有这么一天。”
盛梳却不顾:“终止你的天听。”
“终止你的道。”不仁不义,不公不允的道。
天道微顿。
盛梳慢慢地直起身,笑出泪来:“就像师兄不肯承认你的道,宁愿被炼化也不肯登仙,就像扶闻即便不记得我们,也仍然护了这修仙界百年,就像临渊,即便出生为天生魔种,也不肯害神农谷的任何人,就像我。”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就算再也算不出任何卦,也能料定你赢不了那样。”
“会有人替我们终结你的道。”
天道似乎是不解,又似乎是感慨:“你怎么敢?”
盛梳:“因为我就是敢。”因为燕无争敢,沈扶闻敢,临渊敢,雁禾敢。
天道像是终于怒了,声音冷了许多:“那你们也注定是殉道者了。”
盛梳却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燕无争身边。回到了那个神魂已融进天残雪,双目也已经失明的剑修旁边,看着他的修为突破又停滞,毁去又重生,看着他失去了自己的佩剑,失去了万剑门大弟子的名号,仍然可以安然坐在那里,不肯接受天道的规劝一句。她说了一句学剑时燕无争教她的话:
“天理浩荡,吾道孤乎?”她不怕,因为她相信,此道不孤。
于是天道大怒。于是一切重演。所有人都还是最初的自己,唯独盛梳,因为和天道博弈,被剥夺了这一切的记忆,变成了那个的确看起来不无辜,却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的卦修。她不知道自己也曾算准过很多道友的命途,不知道自己曾被天道愚弄,在不可能走出的选项里耗尽心神。
可这一世他们自由了。他们的命数是自己选的,即便有悔,也是憾,而非不甘。他们的选择也是自己做的,即便在天道之前的设置中,还是迫不得已,但至少无愧于心。
于是他们还是走进了死胡同,还在天道无法干涉的情况下,由于种种“意外”,被迫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害众生者。
师兄背上屠戮同门的罪名,临渊在传闻中成了魔族少主,沈扶闻居心叵测,雁禾至今无法脱身。众人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何师兄师妹的命数都如此离奇,又为何各个都包藏祸心。
现在想来却是天道早有预谋。
盛梳大约是触怒它最严重的,因而这秘境的一幕幕都是针对她的,都是让盛梳百口莫辩的事实,是让盛梳这个相信下一个轮回的天命之人,也就是应沧澜他们,这个独自挑衅天道的神算子,最无法反驳的罪行。
可是大概是公理,大概是冥冥之中天道已经不配做天道了,所以盛梳曾经有的那颗佛心,唤起了覃清水的这颗佛心。
所以她的这颗佛心,让他们看到了所有的一切,让他们看到了所有的冤孽,轮回,看到了天道的傲慢,和修士的不孤不甘。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即便师兄可能还是要被炼化,临渊已经无法再醒来,沈扶闻已经不是那个清河仙君,小师妹劣迹斑斑,他们也不会再随天道的心愿,误解什么了,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只相信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受秘境操控,他人诱导,对殉道者满脸怒色,对天道曲意逢迎。
他们也该寻自己的道。
第四十四章
前方落子有悔秘境已经打开。
多年前命无舛在此顿悟留下一缕残念, 如今秘境已破,他也本该了却此残魂,慨然归去。
可是再仰头时, 郎朗青天分明没有在意那众多被炼化的神魂,反而有什么细微的光亮, 自水天相接之处,深流出来。
而后又汇聚在一起。
涌向出口, 也涌向那光辉璀璨的来日。
覃清水和佛心相通,猛地回神, 转头去看应沧澜他们。言语间尤带震惊和强烈怔然:“那是被盛家囚禁多年的修士神魂!”
是小师妹保下的那些神魂!
盛家表面上虽然是靠旁的修士维系, 但临渊和小师妹同样神魂特殊, 可以叫他们一直代这些神魂承受这些无妄苦楚。
这些神魂无恙,小师妹和临渊却已经彻底无回头之日了。
众人想说什么, 却已说不出话来。
身为卦修, 可上通天听,并不是什么可扭转日月的本领。
盛梳也不可能凭借着什么接触天道的先机, 将所有人都保全下来。
若她真的能这么做, 师兄和临渊, 就不会是这处境了,但她还是竭力保下了。
这并非她的责任,她的过失,她也的确不易死——盛宛被烈火焚身的那片刻灵力激荡, 即便是有佛心和水龙吟护体的覃清水,都避之不及。
命无舛更是无能为力,小师妹却悍然闯进去了。
她不止是给了盛宛最后一击, 还在天道睽睽之下,将盛宛的神魂藏起。做到这一切所需的修为, 比他们更深。
而今这流水里还有那女修的神魂,驻足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盛梳和临渊。
盛宛看向他们。
程悦被她寻找的目光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明明在这秘境中没有历经任何,她没有被困在悔悟秘境里,她的道心也让她找到了出路。
可她还是宛若经脉骨骼都被重组一般,浑身骇然地疼起来。她无法面对盛宛的目光。
因为她说不出临渊和小师妹平安无事,得偿所愿的话。
在这须臾的对视里,程悦瞬间觉得,这一眼,这六年,实在是太长了。
她在这神农谷被覆灭的仇恨里停滞不前,忽视旁人了整整六年,可他们也牺牲了整整六年。
直到今日才能沉冤昭雪。
命无舛还想上前,但还是顿住。
秘境将开,他的这缕残念也即将消散,命无舛自诩通晓命理,可如今,还比不上盛梳那女修聪明坦荡。
他也终于知晓,被这不甘悔恨困在顿悟秘境中的,始终都是他自己,而非盛宛。
盛宛当日能救下他,能看出盛梳的补刀并非真心,也能成全无心佛子丢失的那颗佛心,其实已经释怀。
她的神魂被掩藏数年,也一点怨气爱恨也不留。她早已向前看了。
反而是他。
“是我对不住你。”
盛宛目光平静:“你无需挂怀。”
命无舛哑声笑。
终于了却最后一点遗憾,他转身将传承尽数交给覃清水,看着盛宛的神魂随其他人一道,转世去之后,便化作一缕青烟,再也不见了。
众人也不见沈扶闻,直到应沧澜说祂早已离去,他们才知燕无争和师妹,都被祂带走了。
他们刚得知盛梳与天道之间的博弈,自然知晓沈扶闻心绪只会震动得更加厉害,等不得片刻便要去查明,也是寻常。
但他们还是想阻拦,想留下燕无争,和盛梳,但抬眼间,已只剩下流云了。
盛梳松了一口气:总算溜走了。
系统还在研究讯息。它没懂主神留下的“尽力协助即可,其他无需过问”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敲主机:“可是主神,你还没有把我宿主救出来啊QAQ。”
盛梳他们回了六界集市的一座传经阁。
传闻这是第一任佛子所开,为了普度众生,放置了许多经书遗秩,对六界开放后,便什么书都有了。
但对于盛梳来说,这里更像是交了钱便能有一整层楼自主权的自习室。
虽然他们的灵石不多,但三个马甲都不反对,她也就交了钱,和马甲们盘腿坐下来。
暂得片刻休憩,燕无争最先握住本体的头发,坐了旁边的位置,沈扶闻也在她左侧坐下。
他们身后便是几十丈高的书架,经纶气息颇足,落下来的小章鱼却晃晃悠悠地挂在盛梳腰上,想摸她的头发。
盛梳唉声叹气,不等小章鱼严肃教训好好的叹什么气,燕无争和沈扶闻也“唉”。
一个“唉”完休息,另一个人接着“唉”。
这么过了两轮,小章鱼终于忍无可忍,伸出触手拍拍本体的肩膀。
“有什么烦心事。”小章鱼不能说话,神念都是靠共感传递的:“解决就是了,不要在这里怨天尤人。”
还带着两个马甲一起!
盛梳直接把小章鱼抱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燕无争就开口,将她和沈扶闻的心里话说出来:“小章鱼是不是长大了?”
章鱼瞪圆了眼睛,借马甲视角看得不清晰,索性扒拉着剑修的袖子起来,对着他瞳孔里的自己左右观摩:“有吗?”
三个马甲又开始思维打架。
临渊觉得没有吧,燕无争和沈扶闻又觉得有。
思维趁机放空的盛梳望着传经阁这一层外,缥缈的云雾,忽然道:
“雁禾是好像快醒了。”
四人都是一顿。
雁禾马甲之所以没有迅速醒过来,和她分配到的剧情有关系,和这个马甲代表的一部分情绪也有关系。
其实最先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主导剧情安排的其实是雁禾,后来到了剧情需要的节点,雁禾就把自己封印了。
盛梳原本不习惯失去一个马甲的,但是雁禾封印之前,严肃地说等到了需要的时候,她会自己出来,盛梳就没管了。
她知道让雁禾一直沉睡,多多少少有点逃避的心理,但她也没办法。
盛梳揉揉章鱼又软,又像是某种凝胶的脑袋,叹:“都是倔强性子啊。”
小章鱼支棱起来:“不许说自己坏话!”
盛梳乐:“就说。”
结果还想张嘴,燕无争就表情冷静地捂住她的眼睛,沈扶闻塞了断肠草给她,发现拿了自己准备留到最后,品相最好的一根,又若无其事地拿走换了。
盛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换了!”
沈扶闻:“好东西不应该留在最后吗?”
吃葡萄他们从来都是你一个我一个把小的酸的吃完,最后再吃最甜的。
盛梳被说服了,但还是被捂着眼睛,嘴里嚼着断肠草,手被八爪鱼绕着轻拍安抚,若有所思:“我没有说自己坏话,雁禾却醒了,是不是代表这是件好事?”
没有回应。
她把燕无争的手拿下来,看到沈扶闻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
仙君马甲的眼睛一向是盛梳最喜欢的部位,有段时间,她甚至晚上要捧着仙君马甲的脸端详好一会儿,才肯心满意足地入手。
那真是相当无忧的一段时光。
但都是建立在雁禾马甲沉睡的基础上得来的。她不敢让雁禾醒,不敢记得上一世的事,因为她代表的那部分情绪,叫做失望。
或者说,是悲观。
沈扶闻知道本体想看,也就伸出手让她握着,自己坐得一动不动地,让她对着白发仙君的这双眼睛看个分明。
捏的时候,盛梳心里只想着既然是仙君,又是最大反派,这双眼睛里必然要有山川湖海,还有日月变迁,但也会有自己牵挂的小小天地,所以她捏得很用心。
而因为沈扶闻的特殊地位,这么多年来,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这么近地端详祂那双眼睛。
也没有人能像现在这样看这高高在上的仙人瞳孔一样,比她和马甲自己,更深地看到自己的胆怯和畏惧。
盛梳又不说话了。
沈扶闻犹豫着,伸手轻轻地将本体抱进怀里,燕无争挪过来,本来是想拍拍背的,但觉得,本体已经被抱着了,再伸手拍拍的动作太奇怪了,有一种分不清这只手到底是祂的,还是我的,还是本体的感觉。
操纵马甲这么多年,盛梳仍然逃不开这个魔咒。
燕无争只能试着耐心,等沈扶闻若无其事地松手,他又把本体抱过来。
盛梳嘴上说着不要:“这是什么奇怪的轮流拥抱活动啊!”
但马甲不会被她的口花花骗过,仍然很尽职尽责地抱她。
不需要说任何安慰的话,只需要陪在她身边就能缓解自己的情绪。
在经书的静谧庄严里,这方被光线错过的小小天地,一切昏暗,盛梳低声嘀咕:“总感觉我这样,挺坏的。”
她当然不是指骗人这件事,而是她欺骗的自己。
她以为只要雁禾不醒,她就不会记起所有的事。她可以忘记那些过去,和马甲有一个重新的开始。
但她忘了再怎么分摊情绪,马甲本质还是自己。她分割不了自己,她只是变做了很多份,在这些很多份的自己比其他人更理解,更包容她的时候,她应该也获得了某种勇气。
所以,秘境让她记起来了。
承袭她意志的雁禾马甲封印也松动了。这是好事。
不知道是谁先低声:“那我们去找”
盛梳蠢蠢欲动。
燕无争蠢蠢欲动。
沈扶闻蠢蠢欲动。
但临渊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不多。
这也能理解,毕竟她这个人,本身冷静缜密的部分就不多,临渊还能记得已经是她和剑修,仙君马甲都没在想事的结果了:“你是不是忘了剧本还没走完!”
是哦。
主神降临只是小事,早在系统出现的时候,盛梳就判断主神能耐再大,权限再高,也不过只能暂时停滞时空。
所以它怎么做也是对自己过去在这个世界的所为无法干涉的,从这个层面讲,主神反而限制不了她。
但是,她之前为了洗白的剧本纠葛到现在都没走完。雁禾的剧情还没开始,马甲却醒了。这就有点头大了。
盛梳看向燕无争,揉着额头:“你还得被炼化。”
他和本体在一起,现在伤好了一点,闻言无可无不可地颔首。
见沈扶闻伸手要摸自己的剑穗,却凶巴巴地打回去。
不许摸,摸脏了怎么办?
沈扶闻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你挂了这么久,该我挂了,这个颜色就是要配仙衣才好看!
燕无争挣扎。
他们喜好一致,他当然也觉得沈扶闻佩戴这个剑穗好看,但他还是不肯。
这是给我剑修这个人设的,你又没有剑。
沈扶闻:你有?
燕无争:
马甲无声对峙,盛梳才不管他们颅内打架,捻着剑穗,嘀嘀咕咕:“临渊倒是可以下班了。”
小章鱼对自己的任务进度很满意,骄傲地伸出触手去摸剑穗下方摇晃的漂亮流苏。
结果触手还没碰到,就被燕无争和沈扶闻拉起。
他们联手制裁它:触手还是湿的,更不能碰!再编好麻烦的。
本体继续揉剑穗:“仙君,仙君怎么办呢?”
她最拿不准的就是沈扶闻这个人设,你说祂没干好事吧,其实祂还是守护了修仙界的。
但沈扶闻最大的BUG就在于,祂的白,或者说庇佑苍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件能体现。有也只是魔君现世那一回,还被主角团恨上了。
其他的光靠她说,的确不太能服众。
如果仙君马甲能像燕无争一样,做了什么都能被所有人都看到,都能被认可就好了。
至于雁禾,她的人设一出现,就是作为男主求而不得的爱慕者,封印多年后又开始作妖来着。洗白也刻不容缓。
果然,一清算接下来的工作,就觉得好烦。
人生怎么能没有几天假放,却有数不清的待办要做!
燕无争已经被沈扶闻说服,爱惜地取下了剑穗,见沈扶闻果然很小心地托着在手里,满意偏头:“谁说没有?”
剑修的声音是最低缓好听的,最接近于盛梳对于正道魁首的印象,所以之前给燕无争捏反派动机的时候,她还有些舍不得来着。
看看她的马甲,多么的光风霁月,多么的举世无双,结果居然是给男主作对比的反派来着,台词都没有几句。
后面燕无争的剧情进得那么顺利,也有她私下里有给马甲捏私设的原因。
就比如这个声音。
谁也不会觉得语气这么淡泊沉静的剑修会是反派,经历过天道质询这一遭后,就更不会了。
“不走剧情也可以让她先醒。”
没有人给他们放假,他们也可以自己放。
盛梳再次蠢蠢欲动。
这回其他两个马甲都不遮掩了,一个也按捺不住地挥触手,显然理智也被放假的快乐打败。
另一个略微矜持,但也毫不犹豫地伸手扯本体的衣裳,说要去逛街,去买东西,去奇迹马甲,还要刻法器,炼丹
小章鱼顿时抬起头,想说什么,被盛梳和燕无争一起按下。
盛梳不动声色:“确实给主角团一点缓冲的时间比较好。”
燕无争无比坦然:“就当我们是与天道对峙后重聚。”
沈扶闻点头,清点着灵石。
脑海中已经在计划要给四个人都买一个斗笠,遮盖他们的气息了。
最好能像当时在万剑门飞舟上那样,本体牵着他们去逛街。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盛梳否决了,又悄悄地提溜出来,在几个马甲的脑海中回转,思考有没有一丝丝的可能性。
小章鱼因为过于理智,被迫放空,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在本体身上,还被揉得眉毛都皱起来,轻轻哼哼。
燕无争低眸:“或者想办法破局。”
小章鱼找到漏洞:“可是我们本来就不在局里呀,而”
盛梳:“那就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
无比轻松地把自己一点点的良心不安堵回去之后,盛梳拍手:“好,那我们就去找雁禾吧!”
四个人却再次安静。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是某些明知道自己脑子动起来的速度最快,但起床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很沉的拖延症。
燕无争不说话,沈扶闻一脸沉思。
“有个问题。”
小章鱼被揉脸,含含糊糊:“钱不够了。”
的确,养三个马甲已经很吃力了,再把雁禾唤醒剧情可以推迟,赚钱却不能拖呀。
盛梳咬咬牙:“抽签抽到谁谁就炼丹,谁都不许撒娇耍赖蒙混过去!”
半个时辰后,雁禾看着自己面前的炼丹炉陷入了沉思。
盛梳给自己的马甲作证:“一起抽签,童叟无欺。”
雁禾木着张脸,看着厚颜无耻的自己。
不用说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还没醒你们就暗箱操作把我算进工位里了,做个人好吗?
但盛梳是谁?她最擅长的就是安慰和差遣自己了。
于是不用招呼一声,其他人都把最后醒来的马甲围在中间,然后异口同声:“有难同当!”
雁禾挑眉:一起炼?
盛梳掏出笔记:“不,我们已经帮你分担过一部分了。我给你记工时,让你不白干。”
燕无争默默地拿出原材料,堆在一边。采买,完成。
沈扶闻装作没看到,等雁禾视线扫过来,才拿出断肠草,一会儿一根,还是临渊看不下去,直接把储物袋里的一大堆都倒出来,才义正言辞道:“炼丹不能少原材料。”
雁禾:
工作四小时,准备工作三小时半,做的活还包括,御剑到这里来,打开储物袋,从储物袋里拿出原材料,拿出炼丹炉这些从头到尾加起来都耗费不了一炷香的工作内容是吧。
很好,不愧是我。
但刚醒,雁禾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适应自己脑海里转圈的思绪,便沉下心来去分拣药材她能这样才有鬼了。
没过一会儿,五个人便心有灵犀,无比默契地停下手中的活,对视一眼。
盛梳还没问,要不,先去玩一会儿?
燕无争已经率先起身拿出了没开灵智的灵剑,沈扶闻拿出了斗笠,八鞘挂在盛梳身上,一脸严肃。
试图用短暂的旅途时间思考之后的工作安排。
盛梳已经开始畅想之后玩什么了。
雁禾默默地将视线从根本不需要分拣,但仍然被她摆成了三堆的药材上移开。
这就是自己养自己的好处了。想偷懒的时候,压根没人怪你,因为大家都是共犯。
坊香阁接待的修士多了,对几人同行的情况是见惯了的,即便是他们关系怪异,也不会有异样神色。
除非关系实在是太怪了。
小厮看了眼正在挑选香料的女修,感慨了一声。
沈扶闻刚牵了本体的手,还想再贴贴,结果摸到储物袋,一顿,又在旁边清点起剩余灵石来。
雁禾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的,握住本体的手。
燕无争看了雁禾一眼,收回视线。
看第二眼,收回视线。
看第三眼,雁禾看回去。
两个马甲对视一眼,一个在心底说我睡了这么久你好意思剥夺我和马甲贴贴的权利吗?
一个用眼神回答,说好了轮流牵手的,来的路上已经让你牵了三炷香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本体:“咦,这个香真好闻。”
雁禾扭头:“我也觉得。”
燕无争:“加一。”
雁禾:“剑修用什么香料?”
燕无争回答不了了,只能沉思。
等本体要去付钱,他眼疾手快地牵住本体的手。
失去牵手良机的少年临渊猛地抬头,试图加入,等有人咳嗽一声,才立刻走几步,转开视线看向不同方向,装作若无其事。
小厮了然:果然还是这剑修更得那女修心思一点啊。
实际上,临渊:委屈。
沈扶闻算完灵石:委屈。
雁禾:委屈。
为什么不能一起牵手!
掌柜的也没见过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见小厮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修和那几个修士各牵手过几次,在后面提醒了他一下,然后面上才堆起笑容:“灵石已结清了,修士今日是五位还是”
盛梳:“五。”
沈扶闻默不作声地上前拿出灵石,看见临渊头上的斗笠歪了一下,还伸手扶了扶。
掌柜眼皮一跳,觉得他们关系更不简单了,措辞反而更谨慎。
“还有上等的天字号厢房。”
他本来是寻思着,这么多人,又是这么复杂的关系,总得在那彼此面前表现一二,不好太节省。
谁料话音刚落,所有人竟然异口同声:“拿地字号便好。”
说完又对视一眼,再度若无其事地分开。
掌柜心中震惊,想法几度变换,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好。”
小厮也看了他们好几眼。
此刻的五人:没钱搞什么铺张。
人多,一块灵石掰成五瓣花才是真理!
燕无争:待会儿给我牵。
临渊正欲开口,察觉本体想法又闭嘴了。
盛梳:等到了厢房再一起牵。
于是马甲的想法从贴贴,变成了,想去厢房,想一起贴贴。五人同手同脚连小厮的眼神都顾不上了。
五个人,只开一间房,当然很奇怪。
但是,第二天其中两个马甲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分摊到不同马甲身上,也很快便缓解了。反而因节约了颇有些满意。
盛梳还在找自己的手链呢,头发被雁禾马甲心灵手巧地梳成一缕一缕,就回头真情实感地说:“爱你亲爱的。”
燕无争立刻松开手,漆黑双瞳默不作声地盯着本体。
雁禾忍了又忍:剑修要喊什么亲爱的?
第四十五章
住的厢房在江边, 这里本就是人修魔妖混居之处,雁禾推开窗,偶尔能看见保留了一些原型特征的妖物路过。
燕无争的手指修长些, 在给本体编发。
沈扶闻一边认真观摩,一边试图上手, 最后就是燕无争刚把盛梳的发丝梳好,低头的白发仙君就把他们两个头发弄在一起, 分不清了。
燕无争耐心地解开,扎好, 再看, 又一缕被纠缠在沈扶闻手指上了。
燕无争默默地抬头。
沈扶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喜欢一边做事一边走神一边捣乱, 干脆让临渊伸出手按着祂再手贱。
但是盛梳在梳头发的时候祂就靠过去贴贴,盛梳转头的时候祂就靠过去贴贴。
一直挪一直挪, 位置越靠越近后, 盛梳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 啪地把沈扶闻的头发给拆散了。
做完坏事又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 留下沈扶闻试图把头发理清。
燕无争看着一个两个衣冠不整, 独自生闷气。
再手贱,他不弄了!
盛梳真的有点想摆烂。
但雁禾和临渊一个碎碎叨叨,一个严肃着张脸揉自己的本体,盛梳只能含含糊糊, 让沈扶闻贴贴,又规规矩矩地坐在剑修马甲身前,把弄着他腰上的剑穗, 任他给自己梳头发。
听到剑修马甲的心跳,脉搏, 还很好奇:“我们的心跳好像是不同步的诶。”
四个马甲都靠过来了,单看他们互相把手搭在对方手腕上,又侧耳倾听对方心跳的模样,真看不出来这几个人一个是剑道魁首,一个是清河仙君,一个刚卸任魔族少主,一个还是合欢宗被封印了数年的掌门人。
但盛梳转头,就是对燕无争道:“你心跳跳得好快。”
八鞘有三颗心脏,盛梳捏的时候还认真参考过古籍的,但到这种马甲团建的时候,他就有点委屈了,抬头去看雁禾和燕无争。
这两个马甲就安慰似的装作听了听他其他两颗小心脏的样子。
盛梳又想着心跳不一样,是不是可以变成一样的,八鞘有三颗心脏,演挖心的时候是不是少算了一颗,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在五个人的脑海里转了一圈,沈扶闻终于移开目光。
在旁人面前,白发仙君恢复了世人面前的淡然威严,即便是在普通厢房中,也如同高居莲花座登云山之上。
当初祂封登毓秀峰的时候就是如此。毓秀峰作为万剑门立宗之后都无人攀上去的第一峰,多年来一直闲置,直到他们迎回这位仙君,才有人踏破虚空,须臾便至。因而六界无人不知晓沈扶闻的地位,也无人不清楚,白发空眸,便是清河仙君这名号真正归属之人。
那云鹤原本是察觉此处灵力波动甚为温和,下意识想要靠近的,不料一抬眼便被仙人威压震慑住,堂堂高阶灵兽,竟然怔然不敢动弹,直到主人来了,才敢躲在身后瑟瑟发抖。那散修也未料此处一普通厢房,还有这等人居此,再看那白发,以及辽远瞳眸,霎时间心神俱震。
连神魂都被煞到九霄云外,双嘴机械道:“仙君恕罪,我只是偶然来此”
回过神已经被压得四肢战栗。
他眼前状似罗盘的东西飞速闪过,还未等他看清,那仙君一句未曾说,便拂袖将他弹出千里之外。他浑身血液倒流,回去之后却将自己见闻偷偷渲染得人尽皆知。
旁人不信那散修的话:“那位是来过六界集市,但怎么会屈居一地字号厢房?”
“他说曾见过罗盘,那位也不是以卦入道啊。”
“你们听去万里海的师兄他们传音回来没?沈扶闻修为逼近化境,竟引得问心三重!”
“祂说魔军将有动静,修仙界不到如今也是一片安详?”
程云他们本来是在六界集市买了药材,得知此地奇珍异巧更多,能人异士也更多后,想来此地寻寻线索,顺便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破局等。谁料一踏进这地界,便听到他们议论,脸色变了几变,连避让他们这一群人的路人,都不知道这脸色是难看还是不难看。
一行人诡异安静地往前行了半晌,到了凡人拱桥边,晋起忽然说:“他也见了那秘境,不会对盛道友怎么样。”
和文皓冷笑:“盛道友当日选代替临渊的时候也觉得沈扶闻不会对他怎么样,到如今临渊如何了?!”
程悦:“师兄!”
和文皓攥紧长笛,闭了闭眼。自离开秘境后,他闭关数次,都没办法再吹起静心曲,与他结缘的大能说他是心有魔障。是,他生了魔障,可世人心魔皆有解,他这样怨恨沈扶闻,难道杀了便能让临渊死而复生吗?
晋起也不知道和文皓为什么一定这样咄咄逼人,但看他至今还放不开有血痕的长笛,便也转开视线。话痨之人话少了很多,但转眼看去还是第一眼便望见沈扶闻。他目露震惊:“那是不是他?!”
众人霎时间望去。
盛梳还不知道主角团的“想找人必然顺利找到人”BUFF生效了,望见掌心绑着布条的沈扶闻,陷入沉思:“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同意这个建议的?”
沈扶闻偏头。
是这样的。被散修发现后,他们关上了窗。六界集市就是这点不好,阵法特殊,很多结界威力都降低甚至失效了,他们又不好暴露身份,不能欣赏过路的妖魔鬼怪,颇有些无聊。于是决定逛街。四个人都想和本体牵手贴贴,于是决定猜拳。
最后,沈扶闻输了,但祂还是倔强地在所有人都和本体出去逛了一圈之后,拉着腰酸腿软的盛梳出来了。并且很贴心矜持地给他们掌心绑上了布条。
沈扶闻握紧本体的手,垂眸看她,洁白睫羽因为伪装,泛着鸦羽般的黑,但仍然不掩此人通身气度。在外游玩,哪怕引人注目盛梳也不喜欢遮盖掉马甲本身的一些特征,毕竟她当初捏马甲就是因为喜欢,有机会炫自然可劲儿炫。看到马甲如芝兰玉树,也很满意。
沈扶闻拿了她喜欢的金钗之后,她便四处看看,寻找休息的地方。
不发一言,沈扶闻便跟了上去,还贴心地给本体戴好斗笠。
垂下来的白色丝绦被风掀起一角,女修看不清神色,但抬头看了眼酒楼牌匾,犹豫一瞬,还是摇摇头。
她想起剑修马甲的剑鞘:“虽然没本命剑了,但还是配剑鞘比较帅的。”将倾叛逃指认燕无争,是剧情里必须发生的事,她倒没有很遗憾,只是觉得燕无争还是带着剑好看。
沈扶闻:“嗯。”
祂也不问,转身就进去了。
程云本来还压着火。他之前还寄希望于沈扶闻看见盛梳为保全他们所做的努力后,迷途知返,对师兄好一些,如今祂和盛梳并肩同游,师兄却不知去了哪,哪怕不知内情,他还是不免怒火中烧,即便应沧澜提醒他平心静气,他也无法放下什么。
应沧澜问:“你生怒,到底是裕恨沈扶闻受天道蒙蔽,对师兄下手,还是恨师兄再也不能回头?”
程云手指攥得越发紧,喉头滚动几番,最后却是道:“你也要护着沈扶闻,是不是?”
应沧澜:“师兄并未怨怪祂。”他这样说是怕程云冲动,可转头,却见程云死死地盯着酒楼一角,转过身的动作也顿住。一席人停在那,看到沈扶闻与燕无争对坐,将世俗喧嚣抛在脑后。程云手指松了松,待应沧澜蹙眉,拦住和文皓及程悦时,说:“我恨师兄本该是那样的。”
他扭头:“他本该与她结伴同游,他本该与她长相厮守。”
走火入魔不知道几次的人低着声音,又沉又哑:“这样的结局有什么不能给他?他有何理由不能站在她身边,不能和沈扶闻一样清誉满天下呢?师兄,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应沧澜张嘴。程云冷笑,他本来不是会随意攀扯其他人的性子,但是一路上有人护着沈扶闻,护着临渊,都没人想起师兄,实在叫他窝火。更别提师兄那样牵挂盛梳,沈扶闻却拦着他们见也不让见。
断肠草是谁控制盛梳让师兄服下的?炼化神魂又是谁控制盛梳做的?
祂之后悔改了便能弥补祂之前的罪过吗?祂口口声声要寻他们,为什么却阻隔他们其间,连师兄眼盲,他们进酒楼前,还趁着丝竹间隙侧耳仔细听了听都不知道?
“我知师兄和盛道友将昔日的祂视作同袍,也知无论我做什么也无法阻止师兄被炼化。”
他目露悲怆,是明知事不可为,但仍在藏书阁查了几天几夜才罢休的无力:“可我难道连恨的权利都没有吗?我难道不能怨一怨祂——”
晋起忍了又忍,还未偏头看过去,燕无争就将酒杯放下了。
他气色倒是好不上,身若修竹,注意到孩童因为自己双眸面露好奇,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开,听到系统的疑似声音,面露沉吟。
沈扶闻:“妖生来多闻,不会因此大惊小怪。”祂给他倒酒:“怎么了?”
燕无争摇头,又说:“习惯了。”他们当初捏马甲没成形的时候,也会避着山中精怪。
有梨花飘进来,祂又说:“真不治?”
靠纸鹤靠近,听清的杜无悔之间一颤。
燕无争:“浪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反正我也”他一顿,到底顾忌着这是在外面,没有将事关灵力修复的事说出来,只是摇头:“让她不必担心。”
沈扶闻:“昨夜她又在和临渊偷偷炼丹。”不料会在沈扶闻口中听到临渊,而非八鞘心三字的和文皓喉骨一颤,竟觉掌心滚烫起来。原来你也知道他是人,并非器物。至于和临渊一起炼丹,他初听也觉心猛地一跳,竟恍惚觉得他还活着,但很快便自嘲明白,这无外乎是拿八鞘心炼丹说事,却不欲叫燕无争和盛梳听了伤心。
沈扶闻,你对你的错不一样遮遮掩掩,不敢面对。
提到临渊,燕无争沉默许多,轻声:“她只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对他有愧。”否则不会受临渊鞭策半夜加班。
他们几个马甲都分担着本体的情绪,但昨天晚上竟然只有盛梳和临渊醒了,记得炼丹赚钱的事,一时间,两个马甲都有些沉默,这个想要不今天爬起来,那个想其实偷偷懒也没什么关系,两人上工三人轮休,很合理。
这么互相考虑,过了半晌,燕无争顿了顿:“不如让我”
他话还没说完,女修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镶嵌着朱红宝石的剑鞘,上面还晃着一个颜色鲜亮的剑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不过加了些养神的灵植淬炼,显得越发花团锦簇,被递到那剑修面前,竟叫他眼睫颤了颤,燕无争分神去“看”。
其实挑的时候意见已经过了本体和马甲的大脑,但是她还是得意洋洋:“好不好看!”
花里胡哨的纹样不衬剑修的风格,至少他一袭素衣便叫其他人忌惮不肯接近,完全无需这剑鞘威慑。他也应该是不喜欢这风格的,但看不到,还是点头,真心实意道:“好看。”除却经历被揭露,燕无争几次沉默不语外,方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轻松自在的神色,仿佛如今不过是随同道历练,经过了一座小城,和同袍喝了几盏淡酒。
但他瞳孔被灼烧的伤分明还未好全。
眼前这人或许是剑道魁首,可撇去这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少年优渥,宗门中又有师长照拂,一心向道的凡人修士。他当然也有私心。
可是和他的抉择相比,这私心显得那样浅:“给我试试?”
盛梳坐下来:“你的剑带了吗?”
燕无争笑。他没有将倾,但还带着,是把品阶很低的灵剑,连灵智都未开,但仍然被他很完善地保全着,信赖地交出放在桌上:“在这。”盛梳就拿剑鞘去套,边套还边絮絮叨叨,等沈扶闻去接雁禾和临渊,本体代替其他马甲发问了:“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不如把你也炼化了?”
燕无争薄唇微抿。
他神色依然坦然平静,仿佛她问的不过是下个菜上什么,今日心法应该如何理解的小问题。但盛梳盯着他瞧,他居然偏头:“不可以么?”
程云早知道这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却不知道他已经目睹了临渊的惨烈结局,知道盛梳是和沈扶闻出去游玩,自己却被禁锢在这酒楼里,因为神魂被锁,目不能视而寸步难行,为何还能这么平静。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被炼化,在他看来居然是盛梳问了,他问不可以么,便可揭过去的事吗?
程云再也忍不住,拔剑便将沈扶闻留下的结界劈开。
主角团身负气运,这结界也形同虚设,天道更是会屏蔽一些关键词,但两个人都是微顿。
迟一点发来消息的沈扶闻:
主角团真是神出鬼没。他们才休假一周!
程云不知沈扶闻在想什么,看到祂面色不善地看过来,也无暇顾及了,而是看向燕无争。话未说出口,悲怆情绪已满怀,最后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那句:“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明知天道是为了折磨你,为了叫你屈服,还劝盛梳,劝沈扶闻将你炼化呢?
这便是你修为一直水涨船高,却不愿意让自己伤口痊愈的原因么?还是你依旧想要一死以全此界平安,这个修仙界凭什么享用你这样换来的平安!
燕无争沉默地握着酒杯,似乎是感觉主角团都到了,神色微动,但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覃清水倒是一直想要找到小师妹,可惜之前看着水龙吟走神,想追时盛梳又去买剑鞘了,现在看到她自然不可谓不激动,但是见到她的神情,又是嘴唇微张,口不能言。寒凉在心底一圈圈扩散开,她知道之前的小师妹无知无觉都是因为和天道的博弈,而如今小师妹已经知晓了一切,但是除了故作不知,她还能做什么呢?
看到自己,她也只是移开视线。找不到破解方法,又被迫做了将殉道之人,她不想让燕无争被炼化,那她自己呢?她有考虑过吗?
沈扶闻将她带走,却不限制她自由,她却不来找他们,是为什么?是怕连累他们吗?可天道给她加了那么多枷锁,她又什么时候真的连累过其他人?
水龙吟震动一下,小师妹眼睫也跟着动了动,覃清水更是险些泪如雨下。
盛梳和沈扶闻,燕无争都在。后面还有两个藏起来在思考对策的雁禾临渊。
主角团却有神算阁众人,和方恢杜无悔等。和他们相比,主角团自然是人多势众。可他们面对人更少的盛梳他们,竟然同样一片寂静。不是说不出话,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能说什么?
他们不肯通过他们向仙门求助,便是不愿意连累此界众生,直到现在,修仙界还是一片歌舞升平,除了他们,又有谁知晓此界大祸将临?
天道确实因为盛梳放弃了干涉此界,但它的手拿开了,此界却仍然面对一个死局。燕无争说炼化他,可能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但之后呢?
杜无悔咬着牙将后面的话问出来:“之后会不会是临渊被献祭也不够,盛梳被献祭也不够,找到了天生炉鼎也不够,只要是忤逆天道的人,都要迫于这命数做第二个燕无争?”他深知燕无争不会轻易改变心意,才故意将这话牵扯到盛梳身上,但目光还是牢牢锁定不说话的剑修:“师兄不肯妥协,天道就不会再做什么?不是吗?除了炼化,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燕无争:“什么办法?”
盛梳手还落在那剑鞘上,闻言心中有些动摇。却不是被主角团说服,而是被马甲。
燕无争:其实炼化效果很好,就比如临渊,现在主角团就没有再盯着他了。
盛梳一边听主角团说话一边分神:嗯?
燕无争:假死之后就可以把和主角团的牵扯斩断了,而且剧情也可以宣告完结。没错。盛梳眼睫微动。这两个字确实让盛梳心动了,因为,燕无争的洗白差不多已经完成了,说是完成其实是她的剧本,她自觉已经差不多了。但剧本最大的BUG在后面因为没有修复马甲,而引出的——燕无争不死此界就会崩塌这里。
燕无争必须被炼化固然是一个不修复马甲的好理由,但也是个大雷。和殉道者一样的大雷,那就是,不死不行啊!除非她还有精力整一个什么两全之法或者救世之策出来,不然此界已经没有大灾祸,因为剧情快崩完了,而燕无争不死不是很BUG吗。虽然看主角团的态度,马甲不死他们也不会太深究,可盛梳在意啊。
做人设,最重要的就是前后不矛盾!经常在这点上犯错的盛梳态度很不坚定。
于是燕无争就开口了:“我愿意被炼化不是向天道妥协,而是这的确是如今损失最小的方法。”
程云悲愤满怀,几乎要拍案而起:“损失,让师兄神魂无存的事,也可以说是损失小吗?”
剑修坐而不动。
酒杯被他们的灵气震荡弄得嗡嗡作响,但燕无争只是轻轻按住,酒杯就不动了,澄清酒液也映照出他眉眼。
“我已不是你们师兄,也不会再练太上剑法,更算不上累身清白。”他仍然不疾不徐,似乎是见盛梳要喝酒,掌心向下按住酒杯,对她摇摇头。
小师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质问他的不是她,但覃清水却觉得小师妹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了一样。她见不得小师妹如此沉默,也见不得燕无争这样轻描淡写,就好像他的命早就不是命一样。到底那几百世的轮回几千条人命带给他什么,难道他们这么多人就不能再想一想别的办法吗?难道天道就一定可以得偿所愿,轻描淡写地毁了人的性命——
“更无须你们在此阻拦。”
他说这话已经算不上温和,但仍然让人觉得不咄咄逼人,正是如此,杜无悔才觉得更加难受。
燕无争说完似乎是想叫人将酒撤下去。他和沈扶闻喝了已经是纵容自己了,本体再喝可以直接将四个马甲带趴下。心虚的盛梳也依然沉默没有阻拦。
杜无悔却也拦住转头的人:“师兄还记得在秘境里让我不用学剑去学弩吗?”他声音颤抖,剑修却面不改色。
杜无悔:“那时师兄已看出我天赋,尚且言语间留有余地,如今却是想也不想,便说出,炼化自己就是代价最小的方法了吗?”他猛地将手按下,咬牙:“是谁告诉师兄,是谁将灭世救世的经过告诉师兄,让师兄在沈扶闻放弃后仍然一意孤行,是谁,让师兄知道了其他代价不那么小的方法?”
他声音陡然战栗:“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是不是?”
燕无争手指微紧,神色仍然不动。他浑身凝着清光,像是旷野中和煦的风,没有攻击性,却有力度。这力度从前让人安心,如今才让人惊觉他对自己这样恨。
“我不知。”
“师兄!”
“我从不曾知晓什么旁的方法。”
杜无悔嘴唇发抖。“师兄还是像当日不肯直言教训我,非要将我自尊心踩在脚底下,才肯暗地里送来那一套心法一样,对谁也不肯拿出这颗真心,可是盛道友你呢?你已脱离了天道的掌控,你已在秘境里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所有人当中,唯有你是那个第一世完完整整经历过的人吧?唯有你知晓师兄从前是何模样,如今又是何模样,你难道忍心看着他去死吗!”
杜无悔声音越说越高,明明说话的是他,众人却觉得自己也要喘不过气来:
“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为我们这些没有喊过他大师兄,叫他受过一天师门恩惠的人去死,我们的生死分明和他无关啊!”
他没说完便被拦住,可杜无悔还是声嘶力竭。
值得他救的是第一世爱他信他的人,可此世自他拜入沈扶闻门下开始,就没有人真正觉得燕无争名副其实过,他凭什么要为这些人牺牲性命?他们拦不住,盛梳为什么不拦!
她不是这个世上还留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个人吗!她不是为了他和天道抗争那么久
杜无悔被覃清水猛地拉开,她厉声:“杜无悔,你做什么!你凭什么逼小师妹,你又知她心中再想些什么,你又知她没阻拦吗!”哪怕小师妹选择成全,他也没有任何权利置喙,谁都没有权利在这说三道四!说罢水龙吟就将其他人都震慑住,叫他们好好清醒清醒,但这顿饭已经是吃不下去了。
沈扶闻到时,小厮正捧着菜肴在不远处不知所措,祂让人将菜肴撤下去,而后看向众人。
杜无悔喘着气,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只纸鹤,应沧澜手指微紧,对上沈扶闻视线。
祂淡漠地叫人将酒水也撤下去,见燕无争衣袖被酒水浸湿,移开视线:“还不走?”仙君如今用的并不是仙音,但也足够对低阶修士造成影响了:“需我请你们走么?”
天天来找他和马甲本体吵架。
杜无悔紧紧咬牙,却是第一个站起。
“师兄,此界到底有没有其他挽救方法,你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和你争,到底什么样的方法是代价最小。我只问你,是不是掌门,长老,师兄,师弟,都不肯为此界救你,你却仍肯为他们舍了性命?是不是盛道友为了救你和天道博弈数载,你还是希望一力将此事扛下,连临渊被炼化成法器这样的事,都势要让我们经历第二遭是不是?”
程云也攥紧剑。“师兄。”他闭眼:“你入万剑门的时候,分明是想问,此界修士是不是肯为高深修为舍弃一切的。”
而如今,你却一定要做那个愚不可及之人了是么?从前积压的百般情绪终于在今日宣泄出来,程云颤声:“我们也仍然可做那个被你抹去记忆之人,但你有把握我们一定会不记得吗?你有把握沈扶闻一定不会阻止你——”纵然他怨恨沈扶闻,却也敢肯定沈扶闻不会见死不救。
至少对燕无争和盛梳不会。
其实已经把天道赐予的这个能力用光了的剑修保持沉默。
没有想到这一层的沈扶闻也满脸冷然,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但晋起已经看着他。从前他的目光还会对少年沈扶闻和清河仙君有所区分,但如今刀修看着他,连刀也不曾去摸一下。他问:“你找仙骨是为了代替他们,是么?”
众人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但是听清这话的人都是肩膀一震,和文皓看过去,目光掺杂百种情绪,仍沉淀着深沉恨意。
晋起:“盛梳是卦修,可上达天听,你也未必没有和天道沟通过吧。”
主角团的逻辑一直强于他人,推究起来也不管他人是否在场,是否在说些别的什么:“你也知道天道一直在迫害身怀剑骨,神算子,佛骨和炉鼎之人。只是你不知道天道一直在欺骗你让你没有认出真正的燕无争和盛梳。可临渊你是认识的。”
沈扶闻冷着一张脸:“你又在妄自揣度着什么?”
晋起:“你的悔悟秘境里有临渊。”
沈扶闻手指颤了一下。
和文皓也听晋起提起过,但他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忽然听闻,也过电般猛然站起,颤抖幅度却比沈扶闻更大,他几乎不敢去看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不敢去想,是啊,为什么呢。
沈扶闻若是只是对炼化临渊的神魂有愧,为什么在道心秘境二重里,不直接令临渊长命百岁,为什么不令神农谷满目生机,为什么要让临渊成为万剑门的弟子,为什么要让临渊在燕无争和自己庇佑下做一个寻常剑修。
为什么道心秘境二重临渊的第一句话会是:长老呢?
为什么上元灯会里沈扶闻和临渊走在一起,还伸手拉了下他的兜帽,让他避开身后的水灯笼。你明明记得他是怕水的。你明明都记得。
晋起:“在鬼城的时候我拷问过那鬼王。他亲口说来改名册的人,满头白发,神情淡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祂还亲自,一个个,一个个地检查了上面有没有临渊的名字,一个个把神农谷的众人划去,祂还把他送去神农谷里,给他买遮住日光的兜帽。”
八鞘怕日光,却也不是格外怕。他当时被神农谷捡到,用的理由是他被盛家赶出去,可被赶出去的人竟然还有一身华贵的黑袍,看到沈扶闻出现在秘湖之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伸出手。八鞘有三颗心,和分魂一样,是会自己掩护住最要紧的那颗心脏,让这个单系传承的种族可以长盛不衰的。
八鞘有那么多保命方法,你给了他那么多保命方法。
你甚至用生而知之的能力告诉他离水远一些。
那最后是谁让八鞘交付了所有真心让你把他的心挖了出来呢?是谁贵为仙人,踏破虚空的第一处所在是万鬼道,万鬼窟。是谁给临渊续命了六年。
燕无争和天道都只能暂停时空。
你是怎么将一个魂灵保存六年的呢?
你是怎么在问心秘境问临渊心三重的时候,毫无阻碍地就突破了这单为每一人单独而设的问心秘境,将他的神魂保存下来,又让它在八鞘心上重现了又重现,宛若熄灭又燃起的烛火,你是怎么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同伴,却仍然保持着一颗冷硬心肠,忍受着这些唾骂,冷静地这样看着我。
告诉我我在胡言乱语的。
晋起声音低缓:“我在魔族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从未听说过魔君要被复活的消息,即便有,也是许多年之前了。没有八鞘心之前,你一个人压着,不累吗?实在压不住,也没有想到只是不能不违背自己生而知之的能力,只是想让临渊假死的时候,你看到那颗八鞘心,心里在想什么?”
沈扶闻肯定想不到有人能话痨到六界妖魔鬼怪全都认了个遍,有人在那日万界山的影璧边看了又看,在鬼城中寻了又寻,才找到这些消息,才知道他那日在看到那颗心脏后,垂下眼睫,手竟然也抖了一下。祂装得那么冷静,那么无动于衷。可道心秘境里竟然全是这几个人。
燕无争以为只需要一个人牺牲就够了。盛梳以为只需要一个人牺牲就够了,连你也觉得,只要你做这个率先登仙,举世闻名,做这个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的清河仙君,就能把所有罪过都扛下来了,就能把所有的兴趣都转移到你身上。连和天道对弈时,盛梳说最后登仙的人本该是你啊。
那是什么让天道改变了主意让燕无争登仙的。
你口口声声说杀了他们就能让燕无争停止炼化了,可燕无争没有被炼化的这些年天道就没有怒火吗?你听到炼化,那么冷静,难道不是因为今日的燕无争,难道不就是昨日的你吗?
“盛家的支撑全靠着盛道友,所以炼化神魂的方法是从盛家得来这个结论根本就是错的。”晋起闭眼。他不愿意多说,可是蹊跷之处实在是太多了,和那个只知道模仿别人的少年如出一辙。他们的破绽多如牛毛,可他踽踽独行,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你也不可能从盛家那里得来炼化的方法,你炼化神魂的方法,根本就是从你自己身上得来的。”
在燕无争被炼化之前,一直被炼化,修为也像燕无争如今这般,停滞不前,甚至被修仙界怀疑无有寸进的人,是你吧。
那个以身饲魔气的少年。那个连自己找不到燕无争和盛梳,都会在卷进横断城秘境后给自己下惩戒咒的少年。
知道自己一直害错了人,知道自己杀了临渊,知道燕无争和盛梳其实也受尽磨难的时候,你表现得那么平静的时候,心里也在一层层给自己加惩戒咒吗?你心里也一直在想,我是个骗子。我以为离开了沈家,成了修士,登了仙,就可以靠着自己生而知之的能力提前救下所有人,可还是被天道愚弄,沦为了刽子手。
我还是那个在沈家大火的时候,望着牌匾掉下来被焚毁,望着水里的金鱼被活生生烧死,一动也不动的沈扶闻。
盛梳捂住了我的眼睛,燕无争让我别去看,临渊死在冥河水里,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还是,什么都做错了。
第四十六章
沈扶闻:“你便能如此肯定, 都是我所为吗?”
晋起:“我不能肯定。”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那刀修却握着刀,望着仙君那双瞳眸道:“可我知晓,除了盛道友的卦算能力被天道剥夺之外, 还有一个人,生来便具有的能力, 也再也没用过,不是吗?”
应沧澜喉间微紧, 在程悦瞳孔一缩的时候哑声:“是生而知之。”
众人都是心头一震,终于在此刻齐齐忘记了针锋相对, 忘记了苦心规劝, 震撼地看向那白发仙君。
看祂那辽远瞳眸, 那其中中似乎还有他们这些人的来世,可沈扶闻的确许久都不曾再遇见过。
“你生来便能看到死, 望见生, 如此天赋,修仙界自古未有之。你大可否认这是天道降期盼于你的昭示, 我也不会说写什么。”
“可是生而知之乃是你生来便具有的能力, 在秘境中, 你也亲口对燕无争说,改变了她和燕无争命运后,你仍然看到过盛梳的未来。这说明你的这天眼,根本不受时空所限的, 既然如此,仙君可否告知为,为什么不知从哪一刻起, 你就再也没有判断对过我们所有人的所为了?”
“你为什么没有再看到我们的未来?难道我们也不是此世之人吗?是因为你不屑去看,还是你也被天道注意, 根本就看不到了?”
我靠。
盛梳心里震惊。这就是她为了丰富人设忘了的一个能力BUG啊!
盛梳这个每卦必准的人设她还能勉强想起,靠着和天道博弈圆回来了,生而知之这个怎么圆?!
我总不能拿着零星几个剧情说这是我预判的吧!而且现在剧情也被你们搞崩了压根没有准确性可言好吗!
盛梳头疼。
晋起见白衣仙人不说话,自顾自继续道:“还有问心境三重。”
他颇为自嘲:“看到你被问心三重的时候,我只以为你是此界滞留的飞仙,颇有些不同,因而才被问心,可观问心境给你的三个问题,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闭眼。
众生与己,选自己。己与那两人。那两人与众生,祂却选了众生。很矛盾不是吗?
但如果将盛梳与天道博弈的那番话代进去,将燕无争的处境与沈扶闻置换,便能很轻易感知到其中相似,甚至醍醐灌顶。
因为那根本不是问心境在问沈扶闻的心境,是天道借着问心的口在问,沈扶闻,你还是不愿意吗?
你还是不愿意以此界崩塌代价登仙吗?
十六岁便飞升的心修。
修仙界多少年没有过渡劫期了,祂一举悟道便震惊八荒四海,修为更是凌驾众人之上,距离天道要求只是一步之遥。
可祂还是停下了。
之前修仙界是怀疑祂没有飞升成功,要借剑骨塑成仙身,后来才知祂是想借四段仙骨成就大罗金仙,倒转轮回,可燕无争和盛梳都在祂身边了不是吗?
祂的道心也圆满了不是吗?
祂大可直接动手,置此界众生于不顾。
祂为什么不一举达成多年夙愿,哪怕救不了此界,也可带着那两个人回到祂少年时?
祂分明已经功德圆满。
可在那两人与众生之间,祂却选择了众生。祂选的是包括了燕无争与盛梳的众生。
是包括了临渊的众生。
临渊能在悔悟秘境里有那么清晰的身影,也是因为沈扶闻早就与临渊熟识,早就从天道那里,知道他们本该有的未来了!
在那个未来里,他们是同伴,是好友,是天道选定的天命之人。
但他们都在天道支配下沦为棋子。
沈扶闻不愿踏着同伴尸骨登仙,就选燕无争。燕无争不愿登仙,就有了第二个天生剑骨应沧澜。
天道分明一直观望,在等待,所以这期间必然有人遮掩了什么,有人扛下了怒火。有人先一步做了这个殉道之人。
这个猜想并不在众人的预设里,他们也没想过沈扶闻会有此预谋。
若是祂早就知道这一切,未免也伪装得太久,也太可怕了,祂冷静,却缜密得可怕,如果不是在天道误导下认错了燕无争和盛梳,恐怕真有可能成功。
可晋起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的时候,却恍惚觉得看破了什么。
他从未觉得那个少年真的心狠手辣过。
可是摆在他面前的有那么多证据,真正让他心神猛地颤动的,反而不是沈扶闻握住那颗八鞘心时,微颤的手指。
而是祂以分神之姿,出现在秘湖上时,看到倒在冥河水里的临渊,漠然站立的冷清。
那瞬间的一瞥,简直凉薄到了骨里。
可眼神这样冷静的人,却不顾仙君的姿态,摒弃了光风霁月的居高临下和傲慢,在冥河水上方看了许久。
天衣覆在身上,将冥河水都隔绝在外。
那污浊却还是将神龛上的人拽下来了。
于是祂垂眸看着,看着那些涟漪荡起,又恢复平静。
待收起八鞘心的时候,沈扶闻已经收敛了所有的神色。
若是沈扶闻在杀了临渊后表现出片刻迟疑,不忍,或是叹息,晋起反而会怀疑什么这是沈扶闻表露出的假象,是祂刻意为之。
生在卦修世家,他最厌恶的便是此等已经做出选择,却又做迟疑后悔之状之人,让人觉得他们都是迫不得已做的,手却还是他们动了。
在悔悟秘境中时,晋起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横断城短短一聚而心生不忍。
可祂偏偏忍着。祂深深看了许久,便将颤抖的手指压下,眼底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地冷淡转身。
便离开了。
什么情绪都没能留下。
隐忍到微颤的指尖都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祂甚至没能,没敢,无法去确认,八鞘明明是有三颗心的,祂明明是可骗过天道的,只挖出一颗伴生心,为什么最后挖出来的,却是他的神魂所在。
是血丝黏连,临渊也根本没有戒备的一颗心。
“你没有想到你会真的杀了他。”
和文皓陡然暴起,脖颈上青筋爆出,音修挥剑:“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他情绪已经崩溃到极致,双目赤红地抓住晋起:“临渊怎么可能认识祂!他怎么可能对沈扶闻表露出一颗真心,分明是祂心狠手辣,仗着仙君修为便轻易抹杀了他!”
临渊不止被暗算,还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让他怎么相信!
晋起却转头:“你口口声声不愿让临渊死,不愿让沈扶闻苟活于世,口口声声不可能相信,可是又为临渊做了什么!”
“临渊被挖心炼化,你们百般痛悔,可悔悟秘境的时候,你们还不是将临渊性命与神农谷绑在一起,你真正在意的是临渊吗!还是你只把他看作你们心心念念要保住的神农谷的一部分!”
他显然忍了许久,说到这里厉声:“你说你对不住临渊,我问你,悔悟秘境的时候,你可曾在意临渊受挖心之苦后受的伤,你可曾在意临渊在神农谷学的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术法,你可曾在意他惧怕日光!”
和文皓被这番话逼问得回答不能,晋起却凄声:“只有沈扶闻在意。”
“只有祂的道心秘境里,临渊才没有和神农谷和魔族绑在一起,才是单独的临渊,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他身上甚至连魔气都没有,他也能握剑,能修炼术法,能和师兄一起听长老教诲,能不必沉默寡言地和师兄师弟说笑,能无需做什么也被师兄师姐护着!”
“你们秘境里的临渊能吗?”
和文皓喉间剧痛。
程悦虽然克制住了情绪,但也被这番话问住,掐紧掌心后,眼眶也红了。
他说得对。临渊不该和神农谷绑在一起。他不该和任何人绑在一起。
晋起:“秘境里的临渊,还有一块护心鳞。”
和文皓手一抖。
晋起再度闭眼:“祂甚至记得他被挖了心。”
甚至没有自欺欺人地将他三颗心都补全。
在沈扶闻悔悟秘境里的临渊还有着两颗心,但那伤口却是不致命的,是可以愈合的。
是可以骗过天道,叫临渊假死,也可以封印住魔君的一颗伴生心。而不是临渊真正的心脏。
祂将那秘境补全得多么仔细啊。仿佛那就是现实。
可是那秘境被打破的时候,燕无争杀了祂,祂也如同最后灭世的反派从高空坠落。
晋起远远地看了一眼,竟然看到祂的眼底深处还是空洞的。仿佛早知这秘境里有什么。
这样的落差,祂也早就经历过一次了。
登仙的数年里,祂杀了同伴,害了自己要找的两个人,居临清河仙君这个尊位百年之久,什么秘境没经历过。
可祂还是陷进去了。
陷进去的沈扶闻,眼神仍然是一片寒冰,从来如此,日日如此。
可晋起见过从前的沈扶闻,见过在秘境里出不来,不惜下惩戒咒一遍遍轮回的少年。那个少年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不敢想。
一个人到底要心硬心冷到什么地步,才会在盛梳和燕无争离开,尚且大滴大滴地掉着血泪,再次对自己看顾着长大的八鞘出手,看着他融化在冥河水里,被挖出来的那颗心,没有被伴生心保护着,仍然带着血腥气,甚至还在跳动的时候。
却能维持住面无表情,毫无波动地平静离开。
祂已经失去得太多了,可天道还是不放过祂。
和文皓问沈扶闻那六年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问祂为什么不让他们见一见临渊的神魂。
可他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临渊能留下神魂?那时的临渊面对祂,面对清河仙君没有任何胜算,祂也不必与祂做任何约定,直接就炼化了他。
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时心软吗。还是因为,他只能保全他六年了。他只能让冥河名册上他的名字消失六年。
所以临渊才能安安静静地护着神农谷那些人,才能安安静静地留在魔界,做一个尚且被魔界看在眼里的少主。
不用留在神农谷,不用留在盛家,也不用留在对魔种歧视颇多的修仙界。只是做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少年。
“可他那六年,一直在万鬼道,一直在受其他怨魂撕咬!”
晋起看着和文皓,像是在看着知道临渊并非凶手,他也早已死了的时候,仍强撑着不肯相信的当初的他。
其他人也心知肚明,和文皓不是不肯相信,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晋起安静良久,最后还是说了:“寻常神魂在那里待数年,也早就被化神期怨魂吞食了,何况是一道分魂。”
和文皓目眩。
的确。他心中剧痛。
留在万鬼道的临渊只是一道分魂,只是一道本体只有一只触手,却保护了师父师娘六年的分魂。
若是没有大能暗中护着,他怎么可能支撑那么久呢?
神农谷众人的神魂尚且要留在万谱图中,才可勉强保持沉睡,其他神魂被卷入万鬼道,早就丧失理智,只有临渊!
只有他是此世唯一一个,死了还可以滞留人间的人。
这滞留虽是以神魂为代价,但却持续了整整六年。那这六年,魔君是何人镇压的?祂一早便知临渊可镇压魔君,却一定要等这六年吗?
晋起:“前段时间,魔军便有所异动。”
祂一直警惕着魔君复苏,是到那时祂才压制不住,临渊也保不下了。
他们找到临渊神魂的时候,沈扶闻才终于将八鞘心炼化出来。
这之前,祂甚至还替临渊传了话。
明明神农谷众人魂魄是祂从冥河名册上勾去,明明临渊神魂是因为祂才得以保全。
祂也明明在收走临渊神魂的时候,还稳住了临渊神魂,让他在消散之前,可以回头看他们一眼的。
和文皓和程悦却恨他。
临渊从来都没有说,自己恨过祂。
和文皓发着抖,他嘴唇一直颤抖,疯狂摇头地喃喃说着,不。
可他真正不能接受的不是沈扶闻如此殚精竭虑,他在意的也不是沈扶闻到底为何如此,他在意的只是:“可祂还是杀了他。”
不会用剑的音修连长笛都掉了,他紧拽着晋起的衣襟,浑身战栗,从牙缝里挤着艰难的几个字:“可祂杀了他!”
晋起望着他,那目光充满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让他无法直视和文皓这种悲痛深恨的哀伤。
他说着沈扶闻说过的话:“即便祂不动手,临渊也活不成了。”
和文皓喉骨一颤,莫名的绝望和恐惧涌上来,叫他眼前一片云烟,竟让他这个音修有一瞬恨不能回到过去去。
是的,他早知临渊在目睹神农谷覆灭那一刻就活不下来了。
可他那么想要回去。
他想像临渊把他关在厢房里那样,把临渊关起来,叫他离开水,叫他谁的话也不要听,谁的话也不要信。
晋起说得对。
他只在意神农谷那天有没有遇袭。但是只有沈扶闻在意。在意他被挖心的时候疼不疼,伤口未愈合的时候怕不怕。
他如果脱离了被献祭的这个魔种身份,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是秘境那样吧。
做一个万剑门的普通弟子,师兄是燕无争,盛梳是师姐,怕水也不用靠近,更不用学学不懂的灵植。
他本来可以有很好的师兄,很好的师姐,很好的师尊的。他本来不做什么魔种,也平平安安长大。
他为了让神农谷众人避开必死的命运才选择将自己融在冥河水里啊。他进秘境的时候却全忘了。
偏偏只有沈扶闻记得。
偏偏最后却是沈扶闻亲手杀了他。
和文皓的视线彻底模糊了,他松开晋起,踉跄着呕出血来。
连法器发出莹润的绿光,想将他心头的魔障,剧痛驱散开,他都感受不到了。
他只能在其他人搀扶中,站都站不起来,发都发不出声音地朦胧想。
他怎么会这么冷漠呢?他怎么会这样置身事外。
在看到临渊是怎么死的,在看到临渊是怎么对沈扶闻毫不畏惧,走进自己最害怕的水里的时候,想的还是,神农谷那天他们将魔族击退就好了。
他们将神农谷保护好就好了。
他从未去细思过,那个少年从前是如何生活着,之后该如何生活。
他从未想过临渊可以有真正的以后,从未想过他那么希望临渊可以被留在沈扶闻的那个道心秘境里,是因为在那里,临渊才像是真正活过。
不作为祭品,和被神农谷捡回来的魔种那样真正活过。
天道如此狠绝,戏弄所有人的时候,他只觉得震撼悲怆,只觉得同情怜悯。
可这样的遭遇。这样的遭遇发生在临渊身上的时候。
对照顾自己的仙君敞开心扉,走进冥河水,甚至连伴生心都没有生出警惕,沈扶闻也只是说我可以帮你,最后却融化在水里。
表面冷血无情的仙君,即便发现事情发生变故,祂错杀了临渊,也不能表现出一丝懊悔和惊痛,只能垂下眼睫,看着那颗跳动的八鞘心,听着冥河水在身下涤荡。
这样的遭遇发生的时候,他才知这是怎样一种绝望。
沈扶闻想,祂又输了。
和文皓失声痛哭。
祂勾去了冥河名册上临渊的名字,祂推迟了魔君复活的时间,祂甚至给他戴上了遮蔽日光的兜帽,告诉祂离水离得远远的,祂还把心交给临渊自己来选。
祂只是想让临渊昏迷!祂或许还想过让他假死。
祂有那么多办法。可是临渊真正被挖心的时候,临渊还是死在了除盛梳外最信任的人手里,沈扶闻还是在天道目睹之下亲手杀了自己庇佑过的人!
他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就算有那六年有什么用,就算祂强行推迟了六年又有什么用,魔君的封印不还是松动了,他们不还是需要那颗八鞘心吗!
天道的狠绝竟然是这样的无情,他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只觉得愤恨,可只是亲身知道这一遭的狠戾,竟觉呕心剖腹,都按捺克制不住地疼。
他终于知道燕无争,盛梳和沈扶闻,知道但凡和天道对峙过的人,为何都保持这样的悲观,为什么都这样的绝望且无力了。
临渊只是被天道选中就不得不牺牲的一个少年。下场都这样狠绝,却毫无出路。
天道却还逼着他们每个人都这样选。
临渊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投入了八鞘心,就不会有第二个魔君,可此方天地还是想要第二个踏碎此界得道的仙啊!只要他们不推翻天道,这痛苦折磨就永不可能结束。
这是沈扶闻经得来的血泪教训,是祂隐忍数年一直在找的破局之法。他们却如今才懂其中凄凉。
他们竟然如今才懂。
第四十七章
气氛粘稠地寂静那一瞬, 周遭的飞花忽然又停了。
燕无争放下酒杯。
他们所在的酒楼原本是在昭水梨花树岸旁,一楼开窗正对着三两荼蘼的梨花树,洁白花瓣不受时令影响, 乃是这六界集市中的一大景色。但现在,这雪白的花瓣悬停在空中, 极像是被什么丝线拽住,又像是被法器凝固封印了起来。
白发仙人手指微动, 并非是不知晓这是主神去而复返,但祂同样不信任主神的状态。
盛梳视线不经意扫过主角团一行人, 心底微叹。会帮他们完成这个剧本。
晋起才说出自己的怀疑, 似乎是天道的无上存在就再次定格了时间, 这几乎是一种挑衅,系统也没料到自己几次三番上诉, 换来的不是主神答应自己的要求, 而是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觉得你的宿主需要你的保护吗?
系统思绪混乱,看见主神降临, 立刻想扑到宿主身边, 但被透明屏障挡住。
燕无争微微侧头, 和这个主神造物的沟通与交流并不深,但是顿了顿,还是解开结界让它过来,迎面听到的就是大哭。“宿主呜呜呜呜, 我对不起你!”
主神:“你说的条件,我答应了。”
主角团仍然听不到主神的声音,但不在被定格范围内, 也就各自握紧了法器。他们虽然知道自己力量渺小,却仍然在寻找办法, 来六界集市就是行动之一:听闻这里有一位能力高强的卦修,卦修宗门演化宗也有一方可卜算天下运势的日晷,名为访星晷,可看穿日月变化,得到来日休戚的相关提示。他们想借此找到对抗天道的方法,哪怕不可能做到,也必须去做。
主神决心不再管心偏到爪哇国去了的系统:“这方世界的天道已经陨落,按理说不会再接纳外来人士,不过,你本就是与天道合作。只要了结因果,再加上此方印鉴。”灵力缓慢流动间,有一方刻着山木的印鉴落下,直降在剑鞘边。
燕无争目不能视,只是头轻轻偏了偏。
“你就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主神又看了眼旁边的主角团:“和你的马甲一起。”
盛梳:“我以为你已经反悔了。”毕竟那天她说完,规则介入后的主神就默不作声地消失了。
主神:“”它也想,可惜初始程序里级别更高的反而是理智这条,贸然挑衅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
既然把话说开了,主神不想再引来规则,让自己失去在任务者面前的威慑力,尽管盛梳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被它威慑到——它还是决定不再多留就要离开。离开前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它把系统带走,虽然系统是它派遣过来指引盛梳完成任务的,但依据系统的申诉内容,指引方反而是盛梳,系统的作用,应该不大。
系统正在大哭,以为主神不仅不想救宿主,还因为不想得罪此方天道,就彻底不想管了:“我不走呜呜,我要和宿主患难与共!”
主神:“”
盛梳:“”
燕无争沉吟片刻,抬起手无可无不可地拍拍系统并不存在的躯体:“不用了。”
时间定格之后,剑修就没有再看过身旁的女修,和面前的清河仙君了。他坐在酒楼之中时,虽不喜与人交谈,但却常常侧耳去听风吹落花的细微声响,杜无悔记得,剑法达到裂云这一境界,的确不必耳聪目明,依靠气息的轻微流动,也可开天辟地,打出无人能敌的动静。
可燕无争可以无需凡人感官,仍然能坐上那个剑道魁首的位置,却不能真的没有。他过去的数十年,都是手眼耳感协调,才有如此成就。
剑修没了剑也就罢了,丹田毁尽,经脉俱断,剑骨也被人抽出也可推说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修士遭遇过罢了,可是眼毁了,他要怎么再挥剑呢?他要怎么做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弟子,要怎么登顶数人盼望登顶的大道之巅。
他又忘了。寻仙问道此界主流,唯有燕无争一人不是为登仙而来的。
他说:“我会看顾好它。”不让它在此界闯祸。系统却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更加心酸感动:“宿主!”
宿主自身难保还要留下它,呜呜呜呜主神实在是太坏了,它回去要给主神写差评!差评!
主神没有料到下属会生出这么强烈的反抗心,没有向系统解释因为也是没有将他们纠结担忧的情绪看在眼里,而且,它既然向盛梳释放了善意,现在就是合作关系,适当的隐瞒同伴的情况,可以帮助它获得更多的信任,同时也让此界保持安稳。
从这一点上来说,盛梳做得很不错。
主神离开了,花香却没有流动起来,大概是规则没有这么快介入,而主神将领的余威也没有散去的缘故。
沈扶闻却侧过身,去看那方印鉴。燕无争没有动手的时候,祂将表面泛着浅浅金光的印鉴拿起,垂眸了一会儿,声音又带上飞仙的清淡遥远,薄薄的情绪不用风吹都散在花香里,仿佛晋起的怀疑,和指控,对祂来说,不如荷叶上的一滴露水那样重。
晋起想,也对,祂本来就不在意。祂从未有过片刻在意,所以和文皓为了临渊恨不能杀了祂的时候,祂注视着这个也曾想要保下临渊的人,投去百年来修仙界众人也未得到的轻轻一瞥时,连半点杀意也没有从仙灵中透露出来,祂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口出狂言的人抬起过汇聚仙灵的手。
天道何其可怖,仙人又是何其受天道青睐的人中龙凤。沈扶闻出现前,下界未有一个滞留的仙,他们对仙的认识也停留在享日月供奉,临山川之上的印象上。这样孤高,遥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形象,其实比清河仙君留给修仙界众人的印象好不了多少。
但是沈扶闻出现后,即便是蓄意围攻沈扶闻的仙门都不得不承认,仙或许就该是沈扶闻这样。
举手腾挪间,斗转星移,俯视众生后,轻易不问。因为仙人问了,命道就乱了。
可本来也该是晋起心中想的那样的。修仙界有小灾小祸时,沈扶闻的确未出手过,祂也的确闭关日久,不懂人间疾苦,但天道驾临,日月失序的时候,只有沈扶闻能遥遥地与那天道对上,只有世间的飞仙知道何为天地供奉后,该承担的此世兴亡手段。也只有祂能顶上。
酒楼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掌柜忘却了刚刚的争执,见到应沧澜一行人,热情地喊他们坐下,见他们不动,又是迟疑。
六界集市修士往来频繁,但能进入的都非无能之辈,若是对方实在不愿,他也不是不好得罪的。
好在应沧澜很快回过神:“劳驾,不知你们此处可有厢房?”
燕无争垂下眼睫。他们来这时住的就是二楼的地字号,因为有些钱了,分了两间,相邻的来着。
应沧澜:“麻烦给我们来十间。”
燕无争手指微顿,极速想剧本的脑袋不运转了,此刻脑海里只有和本体,以及其余几个马甲一模一样的想法:可恶的有钱人!
主角团上了楼。他们虽然未直视天道,但毕竟只是此界修士,也受到了一些影响,灵力外溢的厉害,只有程云,因为经历过多次还能保持正常。但上楼之前却深深看了燕无争一眼,才在楼梯上顿住脚步,传音问杜无悔:“师兄的剑呢?”
他要帮师兄拿回来。
程悦也关上厢房门,急切地问房间内齐聚的几人:“晋起,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其实已经差不多听明白了,可还是难以置信,如今说出疑问还是有点艰难:“沈扶闻怎么会刻意关照临渊?”
说关照,其实还轻了。
晋起坐在桌前,手按在刀上。他其实何尝不知燕无争和盛梳才是最无辜的?相比之下,沈扶闻几乎无从辩驳。但临渊知道神农谷覆灭,用神魂保下众人的时候,盛梳留在盛家支应,已经够艰难了,又怎么可能帮临渊与魔族联系上呢?再联想到临渊明明是魂魄,却能真的令魔族俯首帖耳,答案其实很明显了。
但晋起知道自己真正该说的时候:“在鬼城遇袭时,我特意留了一道分神,去问噬鬼王。”
应沧澜:“你何时登了化神?”
晋起摸着刀,垂眸:“从道心秘境出来后不久。”在秘境里见到的少年沈扶闻,让他参破了自己的道心,他也明白,无论怎么倒转时间,过去都是改变不了的,那个少年沈扶闻或许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阴差阳错针对错人,但如果祂的道心一直没变过,那也不该轻易去害人,他只是想问个明白。
“噬鬼王见到我们时,说我们不是来替那位办事的,我便去问了问那位的样貌。”在修仙界能以那位指代的,除了身陨的魔君,便只有沈扶闻了。他起初也觉得不可置信,是越查越多,才逐渐坚定了想法,程悦比和文皓的情况好些,没有那么轻易相信,但还是动摇了:“所以。”
“他们现在是要拿临渊的心,去封印魔君,是吗?”
厢房内一片寂静,和文皓早被应沧澜用了法器强行令他闭关沉睡,免得境界波动,可这厢房里的窒息,却一点不比在楼下对峙时轻。
程悦的思绪太沉太重,分不出思绪去思考沈扶闻的事,她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在盘旋:“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句话和之前那个问题一样,同样是无解的。
他们保不住临渊的命和神魂,当然也保不住临渊炼化的那颗心。程悦手指颤抖起来,捏紧手中的罗盘,开始恨她用传音咒,便将临渊本体从浑浑噩噩的魂灵状态拖了出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叫他好好看一看。听他说:“师姐,过了好几年,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晚间他们听楼下喧闹,加之想要去寻师兄和盛梳,就下了楼,没想到酒楼已经没了什么客人。
往日许多妖魔修士都各自寻一桌坐下,各自喝酒的酒肆酒旗都放下了,街道上却熙熙攘攘,全是来人,魔,妖,鬼,来来往往,热闹都修仙界修士的盛会。应沧澜想起来:“万里海盛会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晋起视线偏移,瞧见沈扶闻在繁闹街景中,似乎在看某处的摊铺。在流水一般的人影里,祂像是秘境里那个戴着面具和盛梳燕无争他们看花灯的少年,一直不曾移开过视线。
晋起手指微紧。万里海盛会,原本是为围攻沈扶闻而办的,而如今燕无争的神魂还未被完全炼化,在大道将倾前,会为此界殉道的会是你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承认
有个小姑娘拽着妈妈的手:“妈妈妈妈,要这个。”
晋起下意识上前,很快又顿住脚步。
燕无争行走不方便,手上便也缚着和当日一样的布,另一边是盛梳。覃清水看着他们两人,忽然想起,燕无争被交到小师妹手里的时候,飞舟停下,小师妹也是这样牵着燕无争上的街,她那时以为是羞辱,可是剑修一直不曾开口,而且表现得十分安静温和,她才蓦然想起,若是小师妹前尘尽忘,当时的炼化也成功了的话,那约摸是他陪小师妹最后一次看集市了。
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记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燕无争的身形在人流里同样十分瞩目,许是人太多,且他视物不方便,身体便一直侧向小师妹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将盛梳隔绝在人流里,而后拿出灵石。
沈扶闻一顿。
燕无争自然地问身侧的沈扶闻,仿佛祂还是那个和他们一起游历,什么都学不会的少年:“要哪个?”
晋起原本已经克制住了情绪。他早体会过,早猜测过沈扶闻对临渊是有不忍的,对盛梳和燕无争也并非全然没有留有余地在——锁魂咒之所以可怕,便在于神魂被人控制,即便是做替死鬼也只会叫别人看起来心甘情愿,可沈扶闻竟然只是让燕无争一直留在毓秀峰。他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了。
但看燕无争对沈扶闻毫无芥蒂,又觉得喉头一滚,偏头时想,祂为什么宁肯去学那些索要东西的孩童,老人,也从未尝试过去融入这世间呢?
因为只有燕无争和盛梳对祂来说是不一样的,只有燕无争和盛梳,代表着这世间还有祂容身之地在。
那摊铺上卖的是纸风车。
白发粼粼泛着银光的仙人显然和这凡俗器物格格不入,也不会有人想到用这种稚童机巧去迎合这位仙君,但沈扶闻垂眸一瞬,还是接过了。
思维共通的频道里盛梳在说:就买一个就买一个。
沈扶闻:我拿?
盛梳:不然?
燕无争人设是正道魁首,就算是为了哄道侣也不能让此等孩童玩具沾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道侣盛梳觉得羞耻,且不喜欢。
沈扶闻默默地偏头去看本体。不喜欢你还让我拿。
盛梳:本体不喜欢,马甲喜欢怎么了?你现在,现在可以和十六岁的你杂糅一下嘛。反正她其实已经不在意人设了,要不是雁禾马甲的剧情还没完,把天道线打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集体下班了。
沈扶闻不想对本体说什么,只是拿着那只风车,仙人如玉的手指染上风车传递过来的烟火气,那素来冷清,不肖少年的眉眼,也似乎不那么冰冷了,像是精致的瓷器,终于被拿到阳光下,表面多出的温润釉层泛着浅浅的淡光,不足以折损名品瓷器的冷清,却让祂终于有点回到少年时的人气。
“给临渊也带一只吧。”
祂没料到主角团下来了,更没料到“偷听百分百听完全程”的BUFF会在此时触发,还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地和本体出来贴贴顺便逛个街:“他也喜欢。”
盛梳:懂了,想要两只。
她抬头去看燕无争,燕无争又去看本体,过了一会儿安慰似的轻轻拍拍她的头。
盛梳:!
燕无争:好。
对自己,不管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前提是没有发现主角团在偷听。
剑修一顿,再拿过风车的时候都忘了稚童玩具不符合自己的人设,而是抬手咳了咳,提醒本体不要碎碎念得太频繁,否则其他几个马甲分摊的震惊情绪可能会溢出来,到时候,他们就要露出马脚了。正常来说,他们的演技是每个马甲提供一点才拼凑起来的,本体情绪起伏过于大的话也会影响到他们的表现。
盛梳总算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但又总有力量阻止她回头的是什么了。
偷听就算了,偷听最后必然会被发现,这个BUFF居然也毫无BUG地展现出来,盛梳颇有点担心结局的时候,“最终都会打败反派”的FLAG会插满她和马甲的坟头
要不还是再洗一洗吧。万一呢?
才拿到风车的盛梳纠结了,主角团却已经跟上来。他们已经知道今天是六界集市的开市日,虽说是开市,但六界集市自从开放来,除却极少的因为三界灾祸而闭市外,其余时间一直是最受欢迎的集市,有活动也是为了纪念百年前,有人打通了这样一个六界沟通的屏障。
应沧澜问:“仙君,师兄和师妹打算去哪里?”
正要靠近的雁禾马甲默默地止住脚步,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糖葫芦。得到本体提醒后,又在别人的水镜中对照看了眼自己的样貌。
糖葫芦,不符合人设。人设。爱慕男主不得而被封印,还锲而不舍想出来搞事的合欢宗宗主。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好在应沧澜的注意力都被本体和其他两个马甲吸引:“我们也正好要出来。”沈扶闻手上还拿着那个纸风车,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拂袖便将纸风车隐去了,还在风中哗啦作响的只剩下盛梳燕无争递给她那只。但刚刚到底有几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明明本该是个很欢快的场景,流传到话本子中,也是个仙君爱上人间少女,因而喜爱人间玩具的流行故事的程度。
但晋起竟然说不出什么促狭话。
他对临渊其实没有什么恶感,但也不会如和文皓般,即便为他遭遇感慨,也只是旁观居多,人都是如此,不牵扯到自己的熟识,却可因对方遭遇感到万分之一悲悯,便已算得上是心地良善,何况修士见过的生死颇多,真正知道神农谷被灭的时候,他也只是保持沉默。
可他如今却真的为临渊感到难过:“凡间机关奇巧之物众多,仔细挑,总能再找到他喜欢的。”他怕沈扶闻仍然只知道看其他人买了什么,而不能真正挑出临渊喜欢的。
于是他就看到了白发仙人侧眸,祂面容还是显得年轻,只是因为积威甚重,加上清河仙君飞仙的这个名号,让许多人不敢直视仙颜,但总体来说,沈扶闻还是偏向于精致清冷,仿佛在云间楼阁上,冷淡薄凉长大,自然而然也该十六岁得窥大道,受万事万物青睐,而后又被修仙界顶礼膜拜的一张脸。
拿风车的时候,祂看起来尚且不像个少年,只是淡淡注视着人间著名的玩物,没有半分兴趣。
可现在祂发丝微扬,还是没有仙人积威,话也平平,与当初晋起疑问他时如出一辙:“我没有要寻。”
晋起握紧手指,听到祂转开视线再度道:“他也用不上了。”
程悦知道小师妹他们终有一日要奔赴魔界,献祭掉临渊那颗心之后,便已决然要独自行动。她未必是想阻止什么,只是想去问一问这最明天理的卦修,问一问自己的道,这世间的规律是否公允,善恶是否真的有报?沈扶闻是否作恶多端她不管,可临渊什么都没做,难道就一定连法器都留不下吗?
可到了半途竟然卷进了一帮修士的纷争里。
他们的话也让原本不该在陷阱中久留的程悦心中升起警惕:“沈望师兄,你莫要拦我!如今这方天地已经被那沈扶闻蛊惑,我等再不除魔卫道,恐怕这天下,都要被这魔头蒙蔽欺骗了!”
程悦心中一沉。听晋起说时,她虽然不敢不想去细想,但其实心中早已翻来覆去问过许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晋起说的,确有可能。八鞘毕竟是上古魔族,临渊即便只有十几岁,本身也是足够谨慎的人,若他不认识沈扶闻,不会轻易靠近,更不会轻易袒露出自己的心——伴生心的事她虽然不知,但想也知道,唯有绝对的性能,才能让顽固的魔族违背本能。
因而她不去理会沈扶闻,只是不敢去面对,但心里其实已经隐痛着,模糊感觉到,沈扶闻若是亲手杀了临渊,绝不会比他们好受。如今听这修士义愤填膺,不觉痛快,反而觉得他们可能是被谁骗了。但或许是风声转变,那名叫沈望的修士竟然只是皱眉:“师弟,我知你一心维护公道,可要对付沈扶闻,与应道友又有何干?你贸然上门前去要应道友对付祂,也只是让维护沈扶闻的修士更有理由指责他欺师灭祖罢了,此事不可!”
修仙界动荡颇多,如今他们连沈扶闻名字都敢直呼,显然是仗着沈扶闻不理会。
但若是盛梳在这里,便能很快回想起来,沈望这个名字虽然寻常,但这说的话却分明对上了雁禾马甲有关的一番剧情,果然:
“你是被那妖女蒙蔽了!我们师门受应道友庇佑,才躲过灵兽潮,因而才能在此地重新立宗。那禁地本就不许让弟子随意进入,师父更是叮嘱我派去看管那方封印地的人,必须心思清正,如今你道心动摇,是我没有管好你。”
沈望退后一步,执剑:“若你非要执迷不悟,那我也只能代师父管教你了。”
第四十八章
误入陷阱的程悦因为灵力无法运转动弹不得。那弟子却继续扬声:“师兄, 你怎么就是不懂呢!燕无争陨落后,剑宗门派中只剩下我们无影宗和万剑门有一争之力,应沧澜是扶持过无影宗, 但只要他当上这个少宗主,仙门就一日无我们无影宗容身之地, 我挑拨他去对付沈扶闻,都是为了你啊!”
沈望脸色更难看, 那弟子却还在继续说:“只要他与万剑门内乱,不论沈扶闻有没有被他挟住, 这第一宗门都非我们无影宗莫属”
“住口!我原以为你只是求功心切, 没想到你竟抱有此等害人之心。入门起师父便教导我们道心纯和, 你受了应道友恩惠,不思报答也就罢了, 竟还受那妖女挑拨, 想从此界灾祸中获益,将天下苍生, 道法安稳置于不顾。”沈望剑气锋锐:“既然你不愿回头, 那也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下一秒, 水蓝色剑气如潮汐般涌向那为首的弟子,竟然是金丹期的修为,却有了化神期的增幅,沈望骤然变色。
“怎么会?!”他分明只是想挥出结界, 怎么变成了害人的杀招。解开封印的程悦也神情一凛,衣袖翻转,身姿腾挪间, 游龙一般的法器怒啸着笼罩这片旷野,须臾间便将那修士身上一张不知道什么人绘出的符咒咬出, 甩在了众人面前。
沈望:“这是,祸心符?!”
程悦落地,面沉如水,眼见这熟悉的神识遍布四野,脸色也逐渐难看下来,她抬头:“封印松动了。”
沈望就是被应沧澜托付看管禁地中封印之人,闻言怎么会不明白:“是那妖女?!可应道友和师尊不是曾将应雷阵放于那禁地之中,只要那妖女破开封印,阵法便会有所感应,给出示警吗?”如今阵法不仅没有任何反应,还让那妖女把符咒用在自己与师弟身上了?
那修士原本也只是心智不坚定些,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脱离祸心符影响之后,反应过来,一张脸霎时变得青白:“师兄,我怎可能如此胆大包天,都是那妖女妖言蛊惑我啊!”他颇有些惊慌,深怕被逐出师门。
沈望却吸了口气,怒斥道:“若非你不听师尊教诲,蓄意靠近那妖女,她怎么会有机会把此等邪符放在你身上?”
他虽然不知道阵法出了什么问题,但看程悦神情,也知道,封印只是松动,暂时还不能让那妖女出来才对。封印时应道友也说过,此人心法诡异,创下合欢宗,就是为利用人的七情六欲,勾出他们心底最深的欲念,让她可以靠这手段巩固修为。原本禁地囚禁那妖女到现在,一直平安无事,怎么换师弟去驻守,那妖女忽然就能得手了!
修士脸色变换,想辩解,却不敢在师兄面前说谎,最终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牙,见程悦似乎也要去禁地,脱口而出:“我愿随师兄一起去,将功折罪!”
沈望这时已和程悦确认了封印松动的大致情形,不算棘手,只是程悦还需联系应沧澜他们一趟,因而冷冷看了眼师弟,并未做反驳。
好在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否则若是让那妖女重新出世,想必会使局势更加混乱。想起近来魔界异动频频,清河仙君更是有与仙门有龃龉的沈望眉眼间沉下来,进入那禁地时毫不犹豫便上了几道加固符,见程悦看过来,他颔首:“道友不必担心,这几道加固符是以我神魂为绊。”
程悦皱眉。
沈望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等都是因应道友相助,才没有中这妖女计谋,使得全宗上下陪葬,如今她又险些得手,都是我管教不力之祸。这都是我该做的。”
程悦沉默,等头上冒出一点绿萝的叶子,她才轻轻按下,想起什么。“不要轻易拿神魂冒险。”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沈望一顿,对程悦深深拱手。
深入禁地后,却发现此处一片平静。宋启好紧紧捏着玉牌,想将功折罪的心在这越发浓郁的黑暗里消耗个干净,想起那女修的声音,更是咽了咽口水,心生退意。沈望环顾四周,握紧佩剑:“这禁地本该被因果之力笼罩,一片漆黑,但现在,草木似乎都散发着荧光?”
程悦拿着照明法器,起初看不清晰,移开后才发现确实如此。
“此地黑暗乃是阵法威慑所化,非法器不能破开,如今有荧光,”女修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情况比她预料得还要严重,她已经将手从储物袋中伸出,猛地回首将禁地入口再加上一层禁制,“只希望不要太晚。”
应沧澜接到传音,捏碎玉简:“无影宗出了些变故,你等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晋起还在看那梨园中人妖魔同台扮的戏剧,闻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沈扶闻他们早在人群都往开市集会来的路上不见了踪影,他看戏看得心不在焉,还不如跟着去看看封印如何。应沧澜摇头,提醒道:“合欢宗最擅勾人情绪。”
晋起脚步顿住。他就算自诩清醒,也明白他其实分外偏向沈扶闻。
和文皓也不动了。他跟来就是为了看着他们要如何处理临渊的八鞘心,既然明知妖修难缠,更不会去了。但覃清水却在应沧澜离开后忽然张开结界,偏头轻声:“是师妹他们。”
盛梳正在和马甲逛戏园。一手掰开一块糕点,分给袖子里的临渊马甲,一边又在走神,连梨花树都快被自己撞上了都没发现。
目不能视的剑修反而拉住了她,被她看了几眼,片刻后眼上多了白绫,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垂眸。
盛梳:好看诶。沈扶闻:好看。临渊:好看。
三个人在心底补充:再加个莲花纹的,说不定更好看。
燕无争于是也觉得满意了,满园景物遮挡下,四人几乎同手同脚,等找了条游船坐上后,才开始同步头脑风暴:雁禾马甲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不怪盛梳脑袋不灵光,实在是天道赛的设定太多,加上雁禾马甲也是好几年前就被封印的,轮到大结局才会出来蹦跶一下,她就和原来的本体一样,没怎么了解自己的剧情,就等着下班了。现在下班是可以下班了,但是主神给印鉴的前提条件还是照常洗白来着。
“唉。”
围坐成一圈的人叹了口气,要是有人在,必然能发现他们四个人就算吃糕点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幅度时间,分毫不差。盛梳很想开着马甲对不同的美食胡吃海喝,但事实证明,普通佳肴就算不像断肠草一样,会让人吐血,但也不适合混在一起吃,尤其是她和每个马甲都能共感的时候,一边吃狮子头,一边吃清汤豆腐,就容易分不出美食的滋味了。
所以他们干脆点了四份一模一样的,吃的时候在一块吃,这会儿默契宛若连体婴儿。
本体还是有那么点责任心的,接到雁禾马甲的控诉,停下吃东西,和若有所思的三个马甲一起思考:出来没多久就噶了,是不是代表就算不记得剧情他们也可以迅速死遁?
四个人又都看起来一脸严肃地想事情,私下偷偷摸摸地伸手。其实四只手伸出来的时候就注定桌上最后一块马蹄糕得均分了。
程悦也在探查,沈望问会不会是妖女已经突破了封印,绿萝缠在手腕上的程悦点头:“极有可能。”
宋启武后悔了,牙齿发颤:“师,师兄,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听闻那妖女生得天姿国色,但却蛇蝎心肠,琴音初听只觉温婉,而后才会慢慢显露杀机,多年前无影宗都因她几乎被灭,他们现在一群人,完全没有可能打过她啊!
正说着,禁地里忽然传出女童的哭声。
沈望变色:“这是禁地,怎么会有女童?!”程悦飞速辨认:“还是个凡人,不好!”
听闻合欢宗成立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这妖女会挖女童心肝,炼一些和那祸心符一样妖邪狠毒的秘药,迷惑人的心智,因而合欢宗成立之初,女童失踪的乡野人家不在少数,大部分合欢宗修士也根本不是自愿加入宗门的,如今宗门之中还有很多女童,等同于邪宗。
她如今刚使封印减弱,便迫不及待对女童下手?!
程悦伤还未好,便已甩出水袖,随后一阵绿光破空,配合沈扶闻打出的剑气,跃上九霄,清光斩下。却被一阵结界轻巧地挡回去,而倏然亮起的禁地山谷之中,月色一般的微光扩散开来,像是海水覆盖整片山谷。
女修脚下山花遍野,似乎是山野寻常之花,又似什么灵植,那女童抱着一大堆灵植,吸着鼻子抬头望着女修,完全没有注意到程悦等人。而是急切追问:“真的吗?姐姐,这些都可以给我吗?”
很难形容程悦第一眼见到这女修的感受。
她只有一个印象,便是,当年雁禾刚被定罪时,她那师妹据理力争说师姐从未对他们说过什么,不过是生得过分引人注目才招人毁谤觊觎,她一个回眸便叫那些男修都觉得,师姐是在勾引他们,果然并不算得上是强词夺理,眼前女子,确实是美得惊心动魄了些。怪道当初合欢宗有那么多人真心将她奉为宗主。
沈望也见过雁禾,对这女修没有什么好印象,更遑论她弃了和师兄的婚约,偏要和应道友结为道侣,被应道友拒绝后又下狠手,即便生得再美,也是冷血心肠,不允许这世上有她得不到的,因而不等程悦开口,便甩出法器后出剑:“护心锁!”
这是一件可无视对手修为的法器,主要用处不在攻击,而是保护某人,因而那剑突入结界之后,女童也被立刻带离,在金光笼罩下茫然一瞬,而后忽然抛掉那些花,使劲拍那护心锁的结界:“不要伤害大姐姐!”
她应该是被吓到了,大哭:“不要打大姐姐!”
沈望虽然动作迅疾,但主要目的是为救人,闻言下意识停住剑,脸色青白交替,猛地看向雁禾,眼神很明显:你又用了什么招数,让这凡人小姑娘都为你叫冤!
雁禾收回手,她带着斗笠,雪白纱幔在月光下似乎不存在,眉眼如话本子里写的芙蓉香兰一般,生得和这漆黑山谷格格不入。只有她脚下方圆存地的山花,空灵飘逸,算得上衬她。雁禾并未理会沈望,只是抬手,将那些花还回到小姑娘怀里,才摘下斗笠。
下一瞬,漆黑山谷,包括被程悦下了禁制,沈望下了加固符的山谷都惶然大亮。
但,这攻破却没有侵袭到他们,不论是谁,都很明显感觉到流动着的灵力没有攻击性,反而颇为抚慰,空灵如月光,非要说的话,与那位他们甚少谋面的仙君,有些相似。不,程悦细细感受,心中咯噔,但有一瞬间竟然灵台清明,脑海中闪过什么。
这灵力甚至比沈扶闻的还要精纯,简直,简直像来自上界一般!
那女子——众人已不清楚该否称呼她为妖女或是雁禾——雁禾虽然也生得颇为冷艳,灵力似有刀锋,但不似这女子般宛若天外来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在意此世的清淡随意,沈扶闻是久居高台,而这女子便全然是与此世无关了。
她看向程悦,见她伤还没好,抬袖。
沈望还想拦,下一秒他身后的弟子便惊呼:“好,好了!”
程悦受的是秘境和沈扶闻仙灵压制后带来的内伤,不好好调息极难治愈,但这女子只是一抬手她便好了。雁禾这才问:“你们可知清风谷在何处?”
“”
小女孩原本满怀抱着花,捡都捡不过来,闻言立刻道:“我知道!姐姐,我带你去!”她见他们终于不打了,她把花抛了仙女姐姐也没有计较,便大胆地牵住雁禾的手,没有注意到沈望的全身都因为这动作绷住,随时有可能用剑对雁禾出手。他仍然十分警惕。
“清风谷只离这里不远,翻两座山头就到了,只是姐姐,你去清风谷做什么?”
她似乎有些苦恼:“那里好久以前因为清音宗搬迁,便衰败下来,现在,现在只有几户人家了。”虽然她不知道眼前的仙女姐姐是人是仙,也不知她修的是什么仙法,但,她看起来这么好看这么厉害,总不会和她一样,是在清风谷活不下去跑到这里来采药挣钱的穷苦人吧?
她不知其他修士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问,没别的,只因清音宗因雁禾败落之后,就再也没有强大的修士出现过了,甚至于其他的音修也只能漂泊求道,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如今竟还想去清风谷?她不知道清风谷早就被她毁得满目疮痍,离开仙山了吗?
雁禾揉揉小姑娘的头。她神情并不温柔,动作也像是极为不熟,但垂下的眉眼分明有露珠轻飘飘即将坠落的剔透轻盈。
“你还太小。”她似乎是顿了顿,语气无奈:“罢了。”
女童茫然。
雁禾挥手,轻盈的月光便化作阶梯,打开了一道飘满花香的传送阵。女童瞪大眼睛,其他人更是满心骇然。传送阵方便,却要宗门耗费无数灵石维护,也不可能挥手即成,但这女子,绘就得却极为轻易,手到擒来一般,而且他们也记得,雁禾分明不是卦修!
她原本是清音宗的弟子,修行的也该是音修和合欢宗那邪门法术结合的妖法啊!怎么可能如此强大?
而且,打开这传送阵,还是为一个女童。众人视线落在女童身上,沈望心中一紧,担心雁禾是想趁机对女童下手,却被程悦阻拦。
程悦神色复杂;“传送阵地点是在女童家中。”她并没有要下手。
雁禾将女童牵到云梯之上,明明这女修原本也和他们同属一界,只是比他们修为更高深些,但如今她挥出的云梯,竟相比万剑门的登仙梯似的,有浓郁灵气围绕,叫有些意志不坚定的修士,都有些羡慕那女童般。
可她并无修仙根骨。也只是个凡人。
雁禾:“回家吧。”
女童懵懵懂懂,正想问仙女姐姐你不是和我一起的吗?她家也在清风谷,那传送阵就关闭了,瞧这未散去的光晕,仍然输送着磅礴的灵力保护着她,足可看出这传送必然是一趟舒心的旅途,女修也转过身。
神色已然平淡下来,斗笠也戴上了,遮去她似仙非凡的眉眼:“走罢。”
有修士似乎踟蹰想说什么,她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威慑,也没有恼怒,只是很平静地说:“仙不可与凡人争利。”
众人心头一凛,尤其是担忧那女童的沈望,灵台震动一瞬,竟觉钟声辽远,隐隐有突破之兆。那女修还扶着斗笠,一袭天衣泛着华光,众人起初只觉得眼熟,后来才知道那是什么:沈扶闻得道后,居仙君之位,也有这样一身华光流转,此界都遮掩不住的天衣。程悦恍然,听雁禾说:
“女童尚可破戒,你等承天命之力,区区山岭,还需仙灵翻越吗?”
沈望神色一凛,不管雁禾是何目的,他挂上去的护心锁显示女童如今还安然,而且,这山谷大亮,证明阵法已破,雁禾没有立刻出手,已经是出人意外,如今之计,确实稳住她比较要紧。当下心情复杂按住突破良机,对其他弟子肃容:“立刻通知师尊,仙门。还有。”
他看了眼雁禾,见她没阻止,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许是知道,即便他喊了无影宗其他人来,现在也拦不住雁禾。
徒手挥空传送凡人,实在是太突破他想象。
沈望握紧剑:“御剑前往清风谷。”
他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程悦也捏诀通知应沧澜。
而雁禾放下斗笠上纱幔,手中多出一张琴,琴身雕龙画凤,不是凡品,也是捏马甲时盛梳仔细捏过的,当时为这个她还和天道交易改了一下雁禾的设定:反派不多,漂亮又强大的反派就更不多了,雁禾怎么能被封印后就下线了!必须重新突破,必须和仙君马甲一样有排面!
感谢自己,现在她不止有一个仙君马甲要养,还有一个作恶多端到她都不怎么记得了,如今还伪装得十分有仙人之风的马甲要养。
用空了灵力导致其他几个马甲和本体都只能坐在船上调息的雁禾如是垂眸在心底中说。
不可与凡人争利嘛,既然没灵力,待会儿自然是蹭女主的剑走了。
至于还在调息的马甲和本体。
谁让他们患难与共呢,四个拖一个拖着拖着,也就习惯了。
经常耗空其他马甲的燕无争和沈扶闻马甲也如是想。
第四十九章
覃清水绕过回廊, 发觉小师妹他们不见了,脸色一变,几乎下意识就要以为小师妹他们又被天道拉进了哪方结界又或是误入了秘境当中, 等触到透明的结界,听到稚童客客气气的声音, 才松了口气。
“没事,这只是开市日的一个节庆集会。”
她又仔细分辨了分辨:“似乎是御兽阁支持的?”
因为小师妹他们已经进去了, 覃清水他们就不好再打开结界打扰他们了,便也进了一个结界体验。
盛梳还在撸黄金雀的毛, 一边放空思绪。因为手够多, 平日有的, 又想贴贴猫猫脑袋,又想挠挠猫猫下巴还有揉揉猫猫肚皮的烦恼倒是没有了, 四个人围着一只灵兽顺毛顺得不亦乐乎。等摸够了又齐齐把目光转向另一只, 黄金雀啾啾叫着试图吸引少年回来都没有引得他们一个回眸。
盛梳一把抱住名贵的食铁兽,一边掌心轻轻包裹着熊猫的耳朵揉揉:呜呜, 好喜欢。
临渊坐在地上, 开始认真地数熊猫宝宝的爪子, 还走神和本体马甲一起思考: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变成一只熊猫?
燕无争解下佩剑,侧头,就将马甲多出来的触手当做飘落的梨花处理了——伸出手去接之后,又拿手指碰了碰, 感觉到柔软的触感才垂眸停手,像不敢弄皱梨花的花瓣那样,轻柔地拿着马甲的触手捏捏。手里揉着的, 一只毛茸茸的,绒毛温暖, 一只光滑晶莹,像果冻摆件,几个人一本满足,差点忘了马甲还在走剧情。
忽然,他们同步顿住。
雁禾原本在程悦的法器之上,其余弟子御剑跟在其后,原本以为雁禾会趁此机会动手,她能突破封印,又能徒手绘出传送阵,修为应该大涨了才对。而他们这些无影宗的弟子,应该是最先受她报复的,毕竟,她当年就是在暗算无影宗的途中,被师尊与应沧澜联手,封印在禁地。
可雁禾却没有动作,不仅没有动作,坐上灵器后,她还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一般,打坐闭眼,周遭运转的灵力与仙灵交杂,望之如海上云雾,蒸腾起伏。
她的眼睫也在白纱下颤起来,手指微微动了动,片刻后抿唇,念了句清心诀。
沈望一直注意着这边,闻言皱眉:她这是受伤了?还是说,她之前对女童表现出的那一丝无奈纵容不是意外,其实她如今使用仙灵,还有什么限制?能使用仙灵并不等同于登仙,何况雁禾此人,诡计多端,道法多变,能用出仙灵并不奇怪。只是沈望想起她刚突破结界,却没有趁机逃走,反而用磅礴仙灵送走了那女童,还说仙不可与凡人争利
停滞许久的境界,突然波动起来。
沈望连忙默念心法,一想到自己能突破,还是因为雁禾的那句话点醒了他,心情便有些复杂。
程悦也在和应沧澜传音:“她和之前,很不一样。”程悦没见过雁禾,应沧澜和无影宗六合长老封印她的时候,程悦才刚离开神农谷,与应沧澜交情平平,她会知道雁禾,完全是由于她在游历途中,曾遇到过三两被合欢宗囚禁不得不逃出来的凡人,知道此宗作恶多端。
如今见到雁禾之后,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武断了。
“我觉得她不像坏人。”程悦边说话边拨开面前的绿萝,看到父母送自己的罗盘,突然动了一下,指向了某个方向,猛地握着法器站起,这是,临渊神魂的痕迹!自从知道临渊被炼化之后,跟随她心境波动的这方罗盘就将临渊的神魂波动刻在了心上,程悦知道临渊没了,也没有再妄想过见到临渊,可如今却在这飞行途中感知到了他神魂的波动!
她立刻看过去,看见是雁禾,骤然顿住,绿萝叶片一瞬间晃动起来,摩擦作响。
雁禾没有动作,仿佛不知道程悦发现了什么,但女修却分明看见,罗盘指向她的那一刻,纱幔下的人睁开了眼。之前山谷昏暗和骤亮,程悦都暗暗提防着雁禾和保护那小姑娘,因而没有细看,如今靠近,才发觉雁禾竟然有着一双和沈扶闻肖似的眼睛,并不是指他们样貌相同,而是那星月瞳眸里盛着的图景过于辽阔,叫人想象不出,这竟然是个邪宗宗主能照出来的心底境界。
她也不该有这么平静辽阔的眼神,仿佛——仿佛她已看穿了此世一切动荡不安一般。
程悦手指一紧。
下一秒,便骤然看见她摊开掌心,看向自己:“你在找这个?”
临渊不见了!走神的本体和马甲站起来,你撞我我撞你,等同步蹲下来揉着额头之后才想起来,雁禾马甲刚刚把临渊马甲捞走了,问就是她在努力工作,其他几个人在摸鱼不爽了。
盛梳抗议:我们明明在努力工作!
燕无争:没错。
沈扶闻:嗯。
雁禾马甲轻轻呵一声,因为对本体总会无意识地轻轻放过,干脆不计较,视线转而看向遥远结界内的其他两个马甲,她垂下眼睫:既然是我的剧本,你们可以把思考任务都交给我,我也不会需要你们辅助填补什么,但是,马甲之间的剧情,你们得配合我。她移开视线,不必掩藏语气里的那一丝不满,马甲也能感受到:不许摸鱼。
本体在一旁点头:没错没错,听她的。
马甲:
本体:我可以摸吗?
雁禾还未点头,程悦已经动了手。应沧澜提醒得没错,合欢宗中人,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世人的爱恨嗔痴欲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本来还算冷静,看到八鞘心却怎么都顾不了了,但是法器攻击抵达那层薄薄的结界的时候,她忽然停住,声音紧绷:“你拿他的心做什么?”
八鞘心还在她掌心,法相其实已经很淡了,连灵力都不剩多少,看着像是耗干涸的枯井。
雁禾刚从结界里出来,弟子向来不允许与她交谈,按理也不该知道这颗心的用处,遑论它来自于谁,但雁禾就是知道。风吹起她斗笠下的纱幔,让她的肤色几乎融化在这长空之中:“天地纲常,不会让他蒙冤,你放心,我取它来只是为了见一个人,不会伤他什么。”
纵使雁禾态度放得很淡,也没有像沈扶闻一样将临渊的心当做器物来使用,程悦还是骤然急了呼吸。“你说不会让他蒙冤而死,可他不还是死了,如今再说,又有何用?!”
沈望及时查探到这边争执,下意识御剑上前,不料被灵气掀开,再靠近时雁禾已经转头。
她还坐着,琴放在边上,并没有抬手攻击,但程悦的态度已经是很明显了,她要将临渊的心拿回来,因而根本没有留情,但这音波还是霎时间便被那坐着不动的女修化解,雁禾垂眸,眼睫都没动一下,纱幔便被风吹开,露出她洁白的手腕。
手腕上的合欢花绽开,一如当年她袭击无影宗一般,宗门上下数百名弟子,无不失去魂魄,浑浑噩噩不知陷入了何秘境之中,完全无法阻挡。
沈望霎时间握紧剑,剑气正欲挥出——合欢花层层绽开,却不是妖冶的红。
渡劫期的修为是可以给本体和马甲捏很多特效和BUFF的,但当反派的时候要妖异,如今改邪归正,自然只需要让人看到变化,不会生出警惕心就够了。因而在众人眼中,那合欢花反而是浅红色的,没有妖艳没有勾魂摄魄,仅仅只是在她手腕上绽开。
盛梳早就想这么干了。
雁禾:“你的情绪过于极端。”都快超出她和马甲的预料了。
女修淡淡:“此咒名为缚情。”她声音落下,近日总是因境界波动跌宕,而频频失控的程悦只觉绿萝都像被浇了水,重新望见雨霁后的晴空般,攻击动作迟滞下来,然后放缓,众人再回神,她已经放下了手。
沈望以为程悦是被雁禾蛊惑:“程道友!”
程悦却恍然回神,再看雁禾的时候,眼神复杂许多,却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了,只是她的情绪还在因为那颗八鞘心翻涌着,没有攻击,也站在原地,不甘问道:“沈扶闻的情绪,便是被你这样剥夺的吗?”
话一落,众人都是一震,程悦也猛然回神,不敢相信自己迷迭之中误说了些什么,但说出之后却有些恍惚,眼前迷雾被拨开,竟有些开云见日之感。
应沧澜拧眉,落在法器之上,见程悦情绪波动不寻常,压低声音:“程悦。”他抿唇:“你刚刚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程悦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刚刚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可是冥冥之中,却好像触及了天道,触及了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规则一部分,她看向女修。
雁禾:“成仙,总该付出些代价。”
应沧澜手指一紧,忽而明白程悦为什么说雁禾不一样了,他是当年与雁禾交手过之人,很清楚,无论是修为术法还是面貌神情,眼前之人都与当初雁禾完全不同,如此迥异,仿佛,仿佛从前的雁禾是被人夺舍了般,面前的雁禾才是真实的。
是清音宗宗主长女,本应该继承清音宗的宗主雁禾。
剑修持剑:“阁下的意思,是登仙便会被剥夺七情六欲吗?”
雁禾淡淡看过去,她明明是因倾心应沧澜不成,才将怒火宣泄在了与自己有婚约的无影宗身上,也分明是因为对应沧澜痴心不改,才走火入魔,然而时隔数年,再见面时,两个当事人竟然都没有提之前之事,应沧澜是完全将面前的女修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不相信雁禾有惑人心智之能,就能做到这种地步,而且,八鞘心还在她手上。
应沧澜不想波及临渊。
雁禾则是纯粹忘记了前尘旧事,面对这个昔日想要结为道侣的剑修,和将她封印数年的罪魁祸首,她只是摇头:“仙不可与凡人争利。”
结界解除,沈望终于得以靠近,他心底一沉。又是这句话。
应沧澜却蓦地攥紧手指,脸色微沉,仿佛联想到什么,果然,女修下一句话便是:“若不能做到公允,便会遭规则反噬。”
应沧澜还未来得及深思,沈望便毫不犹豫道:“应道友,莫信她,突破结界前,她还将一祸心符放在无影宗弟子身上,诱其挑拨你对付清河仙君,好为祸此界,伺机离开!”不论她说了些做了些什么,沈望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听她话:“万事等应雷阵作响再定夺,她说什么,万万不可轻信!”
其他无影宗弟子也落在应沧澜身边,脸色同样不好看。
多年旧怨也就罢了,为了布下应雷阵,宗门许多年不曾离开禁地,却没想到还是被这妖女逃开,他们焉能不警惕?
应沧澜果然皱眉:“应雷阵不会轻易失效。”
当然不会轻易失效了,雁禾心中想,只不过雁禾重新冲破封印在原剧情中也算她自己为马甲争取来的一个比较重要的点,所以她还特地要了一个应雷阵天雷延迟降临BUFF,就是为了让马甲突破封印合理顺利。
果然沈望也道:“我也查看了阵法波动,发现阵法并未被破坏,想来,是她用了什么邪法,推迟了阵法生效。”
雁禾心里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直到系统检测到什么,雁禾这边的长空都变色了,雁禾也准备走剧情了,它才猛地抬头,结结巴巴:“宿,宿主不好了!针对你清算的天雷来了!!”
天道这个杀千刀的,还没放弃对宿主下黑手,宿主也还没有被整个修仙界认可呀!
系统快哭了,即便被沈扶闻阻拦在外,想到沈扶闻这个剧情中的大反派其实也有很多不得已,便觉得天道真不是个东西,呜呜呜哭诉起来:“宿主你快躲起来,天道陨落天雷才会发疯的,检测到你的因果很重更不会放过你了。”
雁禾观察天象的瞳眸微微闪动。她沉吟一瞬,脑海里冒出四个在结界里听着系统提醒的人一样的想法:
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拆东墙补西墙的BUFF在,不然为什么每当走完这个剧情洗白的时候,另一个地方的剧情就开始崩了?而且这回还是清算因果的劫雷?老板跑路之后你们员工还这么卷的吗?上工还提前?
话是这么说,剧情都铺垫好了,雁禾马甲的人设是万万不可能崩的,就算要崩也只能拿马甲垫背这样子。
于是收着八鞘心的女修没有去动琴,见应雷阵果然如期发作,也只是轻声:“这不是应雷阵的劫雷。”
应沧澜心中陡然浮现不祥的预感,猛地朝天际望去。
她淡淡:“这是清算沈扶闻的劫雷。”
马甲,对不起了。
反正都是劈,少劈一个是一个。
在结界内等着的三个人同步站起来,等想起只有沈扶闻马甲要挨劈,又啪地,坐下去两个了,沈扶闻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本体和另一个马甲,良久,燕无争和盛梳伸出手给他握了一下。
沈扶闻: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良心抱有期待。
话是这么说,结界散开的时候,系统还是看见沈扶闻捏了个结界,降在燕无争和盛梳身上。剑修此刻正扶着不知为何昏迷过去的盛梳,眼睫垂下来,感觉到灵力波动,眼睫微微动了动,偏头。不管是抵抗劫雷还是支持马甲使用灵力都特别耗费心神,本体有些撑不住了,马甲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
沈扶闻看了眼系统,没有在意它惊惧地震动。
除了宿主,这个世界上本来是不该有任何人看见它的。但是它想起沈扶闻即将靠近大罗金仙的修为,又觉得,祂能看见自己好像又不是那么值得震惊了。
系统激灵过后,猛地回神:“你要去哪?”还给宿主捏了结界,祂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沈扶闻本来不信任系统,但想想祂都从主神那把人留下来了,本体又累得睡着了,还是相信它一下比较好了,免得自己几个马甲都罢工了没人看顾:
“看好他们。”
系统懵懵懂懂,看见仙人之眼照见日月,照出山川,湖泽荡漾,碧波万顷。祂心中的人实在太少,统共在意的也就这么两个,若是临渊没死,或许还能再加上一个临渊。但祂心中的人又委实太多,多到祂十六岁登仙到如今这些年,一点除此之外的私心都没有过。系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对这个大反派恨不起来了。
祂或许作恶多端,可实在是没有自己。祂做的桩桩件件,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
系统不知怎地,突地对着踏破虚空的人影叫到:“天雷你扛不住的!”
祂看了眼掌心,那里是自马甲汇聚来的灵力,雁禾马甲其实也不是纯粹找事做,而是受角色设定,唯一能受天雷淬炼的便是祂这具仙人之躯,或许还有燕无争那个天生剑骨,不过那是在应沧澜不是主角的前提下。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能扛下天雷真的飞升的应沧澜,而后才是主角团其他人飞升。在设定里,反派当然是会死在天雷下的。
不过,盛梳在赌。
祂赌规则就算要清算他们,也得等到大结局走完,等到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这也是沈扶闻马甲顶包的一个原因,祂的躯体是唯一一个受过淬炼,最有可能扛过去的,当然也是因为祂是最后一个下线的。
沈扶闻:回来可以吃断肠草吗?
本体在休息无法回答,但燕无争,雁禾和临渊很默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有同为马甲的沈扶闻能理解这份冷幽默,既然必有后福,那么可以畅享断肠草自然也算得上是后福了:我还要本体给我贴贴。
其他马甲:滚!
他们后面也得挨天雷的好吗!
于是系统说完,沈扶闻还是去了。
“此界除了天道,还没有人能奈何我什么。”清河仙君淡眸敛声。
为他们,祂不会后退半步。
第五十章
应雷阵是沟通天地降下劫雷的阵法, 系统说这是针对反派清算的天雷来了并非没有依据,而是它们本就同源。
因而晴空变色,层层云雾皲裂成没有水的干涸断面, 一眼铺过去仿佛旱魃降临,灾厄没有尽头的场景出现时, 在附近的人便一早反应过来,这便是劫雷。飞升之雷乃是紫气东出, 而裹挟了因果惩戒奸恶的劫雷,自然就是阴沉万里, 分外可怖了。
周遭的山都染上一层肃穆, 有灵智没有灵智的灵兽灵植全都缩避于巢穴根部之中, 瑟瑟发抖。
方圆百里无灵力流动,这是免得人逃。
唯有一人踏破虚空, 应沧澜听雁禾说处事不能公允的时候心里便暗道不妙, 看到上方的人果然是沈扶闻,脸色就是一变。
祂许久未现世, 即便出现也只是分神, 这是第一次用真身, 周身灵力顺畅纯厚,半点不输那女修,不过女修虽可操控仙灵,修为却处于混沌状态, 这意思是,她恐怕佩戴了什么法器,或是修为也处于不确定的境界, 因而无法被应沧澜判断。所以在沈扶闻面前,雁禾不像是可与祂争利的仙, 而像是置身世外之人。
世身事外,又联想到这个词的沈望心底一沉,他心底其实有些盼望雁禾是想通了或是干脆忘记前尘旧事,否则,以雁禾从前修为与她那邪法,要封印她必然又要有一番伤亡。更何况,她与那清河仙君还有所联系,细想起来只怕会更难以对付。
应沧澜反手握剑:“沈扶闻!”大风刮起,似将有雷霆,剑修厉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应雷阵会引来天雷——”
可他知道,应雷阵只是一个出口,只是会让雁禾突破封印时引起值得无影宗注意的动静,还不至于惊动天道这个地步。
会有这种情况,更有可能,是他当日做的布置,无形之中连累了祂。
让天道有机会对沈扶闻出手。应沧澜心狠狠一沉。
沈扶闻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仙人的衣袍在狂风中飞扬,即便在这磅礴中,祂的洁白发丝也铺展开极为有序,令人不觉得这是雷劫之下,而是这仙君的讲坛。沈扶闻从前也是开过一两次讲学会的,不过祂的经历太独树一帜,也没有谁能从这位十六岁悟道的仙君身上学到什么。
应沧澜更是想起藏书阁中的记录,有关这位清河仙君的记载不过寥寥几句。
他们只知祂修为高深,只知祂居高临下,久不出关。只有师兄和师妹知道真正的沈扶闻。
剑尊教习沈扶闻的时候,不知祂日后会飞升,更未目睹过祂飞升之景。劫雷未完便遁走,大多是众人口口相传。但这劫雷会不会放过沈扶闻,沈扶闻又能不能扛过,他们也不是心中没数:
别说沈扶闻还没登大罗金仙,即便登了,以祂与天道之间的龃龉,天道会允许世间有这样一个仙和自己负隅顽抗吗?
如此之说,仙门从前说沈扶闻实际上作恶多端,还有过屠村寻找剑骨之举,只是有别的方法避开因果报应,反而才像是无稽之谈。
毕竟天道已经如此不折手段了,如果真的能以天谴压制沈扶闻,会放任祂不被自己掌控这么多年吗?
白发仙人眼睫下的双瞳情绪浅淡,分外平静,只余掌心浮动着一层浅浅亮光。
那是沈扶闻的神魂,祂在以仙灵回护之。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应沧澜心口紧缩,竟有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去看那天上劫雷。上首穹宇已裂变为深蓝混着漆黑的大口。天地宛若一个狭小的秘境,逐渐无法容纳堆积成漩涡的劫云。
修仙界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这位仙君出手,更不料到这是积累了五个人因果的劫云。虽然这里面部分已经被盛梳抹除了,但因为她的洗白还是局限于主角团,所以劫云数量看起来颇有些可怖,甚至远超沈扶闻当年渡劫时CG里的劫云。光看劫云数目,也可看出严重程度,远超他们想象。
盛梳:明明是天道卷钱,害得员工只能打工还债!
燕无争低首,手轻轻落在本体额头:醒了?
盛梳哼哼。
本体的身体情况他们都能感受得到,其实只是有些晕眩外加劳累罢了,马甲分担走之后盛梳轻松很多,本来马甲这么多天轮流睡睡眠也是缺的,但盛梳心里惦记着劫雷这件事,就直接强迫自己醒了,也不担心沈扶闻扛不过。
她担心的主要是另一件事:确定剧情没有提前触发吧?
燕无争摇头,他此时也不能确定。天道陨落就是这点不好,它布下的布置留下来后,只有高于天道也就是规则能轻易改变,可规则是无法轻易沟通的,这也就代表他们之前知晓的剧情很可能只是初稿,而规则在特立独行的情况下很可能乱来一通。
即便大反派下线这种节点不会提前,也难保不会发生点别的什么。比如,般若秘境开启。
修仙界众人也心有惴惴,天雷实在过分可怖,让人觉得天道是不是连带着对此界修士都有所不满,更有人特地赶来为一睹仙君渡劫。
沈扶闻被困在劫云之中,身形隐匿得几乎看不清,周遭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一人立在天地之中,白发飞扬,眼眸冷清,不太符合他们对于这位仙君冷漠隐世的印象。但若是祂以真身出现,便会引得这么多劫雷出现,那祂想要脱离此世,也很理所当然吧?
仙人都要接受的劫雷,此世又怎么可能扛得住?
当下,即便是圆佛宗的几位大能,远远看着脸色都一变再变。
果然很快就有人将消息传来,说世有大乱!
原来是玉门山的一个小宗门,派弟子参加万里海盛会的途中,遭遇秘境,千辛万苦出来之时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多年前,就被仙人以渡劫为名,强行令他们供奉,又将清河水改道,绕山村而过,使此地仙脉枯竭,多年来恶灵缠身,已由几百人的村落,转变成了怨气深重的亡灵村。
而以“清河”为名号,接受此界供奉的仙君,便是面前这位沈扶闻!
此言一出,不论是在雷劫附近,还是在靠水镜远距离观看的众人之中,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何人都能料想到天雷为何会在此时降世,又为何会掠过雁禾那邪修,径直逼向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仙人了:若不是沈扶闻悖逆天道,残害百姓,天道怎么会如此大发雷霆,降下这九九八十一道劫雷?
这怨灵村原本也因仙门收集沈扶闻的罪证,在修仙界一些门派这挂了名,因而得知证据确凿后,所有人看沈扶闻的神色都变了。
千里之外的三个人对视一眼,抬眼,代替沈扶闻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们就知道。
神算阁众人却不能相信。此情此景,和当时燕无争被世人唾骂之时何其相似,沈扶闻为夺取飞仙供奉而压迫一方百姓之言,又何其荒谬?别说沈扶闻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早已逼近大罗金仙无需什么供奉也能对抗天道,就说祂真的如此做了——又轮得到天道审判祂一二吗?
祂若是真的手染鲜血,师兄师妹又怎么会留祂在身边?
代表仙门的水镜已打开,纷纷杂杂,有人在说什么,之后才有大能代替宗门现身,对着即将渡雷劫的沈扶闻道天理昭昭,祂当日犯下如此罪孽,便该想到天理不容的这一日,让祂放弃挣扎,束手就擒。这一幕,本该是沈扶闻所做一切,在般若秘境中被捅破,仙门包围后发生的。
而沈扶闻也本该毫不在意,这位仙君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飞升,因而毫无愧意,众目睽睽之下仍毫不顾忌地对应沧澜动手,惹得天下怨怒,这才被合力制服。可他们都知道规则再次将不该在此时发生的剧情提前了,仙君的面色仍然是久居穹宇高台,白雪依依间天地都要依仗祂的平静。
祂是月下冰雪一样的冷,不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寻不见一丝的温和。但晋起还是莫名觉得,祂应该早料到这一天了,可祂料到的时候,也不过是这样的,冷淡侧眸,毫不在意,仙灵就在仙人无意威慑中,猛地将众人掀出百里之外。仙门本来恼羞成怒,晋起却持刀回首:“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现在在哪!”
白光悠悠落下,阻隔在仙人与凡俗之间,将他们排除在劫雷落下范围之内。离得近的修士,喉咙像是被掐住,没了声息。
沈扶闻垂眸看了晋起一眼。晋起本不该察觉,可他鬼使神差地偏过了头,视线又一低,看到自己的刀上,挂着那日他对沈扶闻说,十几岁的少年会喜欢的骨哨。其实不是。他只是觉得沈扶闻会喜欢。那个看到稚童索要糖葫芦的时候,也会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要求他去城南买最好吃的那一种的少年会喜欢。
霎时间,无力感涌上晋起的心头。他想,祂记得。沈扶闻做了高高在上的清河仙君,修仙界有无数修士仰慕祂,只要祂愿意,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糖葫芦供奉到祂面前,对这世间,沈扶闻取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祂连倒转轮回都能做到了,难道还缺那一点供奉?
可是这话他却没有办法对其他人说,他也没办法叫那个沈扶闻相信,这世间是有第二个燕无争盛梳的。
这世间有人愿意像祂少年时遇见的那两个人一样,不论祂是否生而知之,残酷冷血,也愿与祂交游,看祂低头学点火的法诀。
晋起曾经将沈扶闻看成少年与清河仙君两个人,其实不是的。沈扶闻从来都是沈扶闻。
仙门还在讨伐:“你自称潜心精修,闭关不问世事,私下却强迫百姓供奉你的仙位,夺取仙脉的气运助自己登仙,万剑门说你百年来修为无有精益都是因此界灵气微薄,无法助仙人登仙,但实际却是你为滞留此界,逃避天雷,消耗灵力累累,这才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仙元凝聚!如今你还有话可说!”
“你又哪里配得上做这天地间唯一的仙?!”
沈扶闻的神魂还悬在掌心,那里荧光熠熠,宛若可与日月争晖,见过沈扶闻分神的人印象中沈扶闻都是极为随心所欲的,祂十六岁便是仙了,万人之上,养成了冷淡的脾性也是寻常,可祂往日的模样不是今日这样。
不是白发渐长至仙人衣袍之后,雪白眼睫在雷光闪闪中,由白转黑,又迅速地褪为白色。仿佛祂的仙体,也在天雷淬炼之下,要彻底转变为神仙的神身一般。原本底气颇足的修仙界众人一时忘了叫骂,眼带震惊地看向沈扶闻。
系统知道这是属于沈扶闻的剧情杀提前了,祂的躯体也可能正在被天雷炼化,到时反派就会真的下线,但沈扶闻只是悬于穹宇之中。
此刻天雷蔽日,仙人就是青空之中唯一一轮与月比肩的日轮。那光辉是如此清亮,又不使人觉得灼热。月是需借光的,这仙人却无需倚仗谁。所有人都在想,这样冷静自持,强大镇定的仙君,真的需要一个小小村落的供奉吗?
“别忘了,祂还夺取了仙脉,想修补自己的仙元,清河乃过仙山之河,有仙人赐福,只要有人惊动,必然无所遁形!”
“没错,祂身上就有仙脉痕迹!”
“堂堂仙君,竟需夺取凡人村庄仙脉,才可稳固仙身,这样的人,真的算得上是仙吗?!还是欺世盗名的魔?”
“魔头,交出仙脉来,天雷还或可饶你们一命!”
雷声与骂声交杂间,连第一道劫雷降下的预兆都叫众人忽视了,于是轰隆一声,境界较低的修士惊叫一声,竟从法器上跌落,捂着眼睛口鼻,境界直降至筑基,眼看天雷不讲道理,要夺人性命,竟然是闭目的沈扶闻忽然睁眼,伸手,将人捞起,甩出劫雷范围。
顷刻间,第二道劫雷劈下——周遭才终于寂静。他们终于见识到天威。原来这便是天威。
四处将暗,他们如同被倒扣在一方大鼎之中的蝼蚁,无处可逃间,被惊雷惊扰得境界波动,头疼欲裂,他们所痛骂的仙者却还算平静,白发在乌黑与雪白切换之间,甚至还屈尊降贵地看了凡人众生一眼,那一眼,金色泛瞳,真有片刻像是毫无凡人情绪的神祗。
晋起心一缩,有人代他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这难不成,并非是天谴,而是劫雷?”成神的劫雷?
修仙界普遍认为雷分恩罚两种,渡劫飞升自然是天恩,度过便可跨过一个大境界,飞升更是众生所愿,但沈扶闻历经百年修为没有跨过一步,在这关头却骤然有人身被剥离,要诞生出更凛然不敢叫人直视的神仙面貌来,这个认识竟叫晋起心底一凉,仿佛他就算不看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应沧澜却握剑,扭头:“莫非是天道,在逼沈扶闻飞升?!”
劫雷已经降下九重,四周已无别的一丝光亮,唯有修士法器,在混沌之中有如些微的萤火,而仙君仍然是带着月辉的日轮。祂的发丝全然散开,长至衣角,盘亘在九霄之中,宛若苍龙,瞳孔中没有一丝人性,宛若成了竖瞳。
沈扶闻在等。
一直等到第十八重。
那仙人缓慢抬首,周遭荡开一圈气流,叫勉强站立的高阶修士也睁不开眼了。他们听到仙音渺渺,十分辽远,模糊,听不太真切,仿佛是为了保护这些窥探神祗真容的凡人,而刻意做了结界,将他们与世人不可瞻仰的神魔隔开。但那声音还是如同编钟巨鼎,重重扣在众人心弦之上。
五识清明,全被剥夺。有灵力在沸腾。
“玄鸟。”白发仍在褪色的仙人衣着蹁跹,睁开眼时,竖瞳微敛,分神窥探的大能神识都被瞬间打回,心中大骇。
祂说:“你怎么不说了。”
众人心头震惊,连那轰隆作响的劫雷都成为了祂的陪衬,从没有哪一刻,沈扶闻比现在更像是仙,亦或说是神!也没有哪一刻,他们能比现在更加清楚地分辨,这才是真正的沈扶闻,这才是驾临三界日久,凡人动辄不敢窥探,言说祂姓名的天尊。这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无可望其项背。
这才是,沈扶闻。
沈扶闻情绪淡淡,不像是动怒,倒像是什么都惊扰不了祂一般。
在毓秀峰上,杜无悔曾见过玄鸟,不过那时的神兽是倨傲,是冷漠,但现在的神兽却显得谦卑,仿佛时刻匍匐在神祗面前,不敢有一丝僭越:“玄鸟不知道该说什么。”它犹豫:“此次不是我唤醒的仙君,是”神兽抬头,顾忌似的看了眼漆黑的穹宇。
沈扶闻:“我知。”祂的话语褪去了最初的冷淡漠然,竟然显得冷淡漠然在祂身上都多余了,祂仅仅是一个化身,是一个此界无法接纳,无法长久侍奉的神祗力量的一个缩影,但祂仍然强大,偏头:“继续。”
玄鸟恭敬地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而后恭敬道:“贸然打扰仙君,是玄鸟的错。”
祂:“你忘了。”沈扶闻语气更淡,像是在称呼另一个人:“我的心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晋起脸色骤变,猛然抬起头。
玄鸟噤声。修仙界也同样噤声,只有天雷还在怒吼着要给这个一点不给自己面子的仙人颜色瞧瞧,但如何暴怒也惹不来仙君的一顾。
“玄鸟不敢说。”
沈扶闻缓慢地垂下眼睫,天雷的劈下都在祂这一瞥中被无限延长,这是真正属于飞仙不可能拥有的,牵制时空的力量。所有人都下意识退避三舍,只有刀修绝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握着刀仍然想要问个清楚,对上仙人金色瞳眸的那一瞬,却僵立在原地。
天雷滚滚从上劈下,似乎是恼怒,金瞳沈扶闻现身后,雷劫来得更快,更加汹涌。
沈扶闻原本是可以扛住的,谁会怀疑一个满身神息的神,会抵挡不住区区雷劫呢?天道这么多年毫无音讯,想必也是忌惮沈扶闻,才宁肯眼见燕无争等人背离它的道,敢在背后做手脚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褫夺他们的神魂。天道之上,当然还有天道。
但这威慑显然是有限的。因为十二道劫雷过后,仙人瞳孔中的金色就淡了,神魂开始摇曳。
宛若狂风暴雨中的烛火。
玄鸟急切:“仙君——”
劫雷陡然加大,九州四海都震颤悲鸣!
但不知为何只有他们周遭这一片区域,能感觉到天翻地覆般的变动,雷劫之外,仿若一片四海升平,仿若这雷劫不过是将他们网进去的一个幻境,但程悦是拿到过百相琉璃镜的,她深知这样大的幻境,如果不是天道,无人能驾驭。她更知,若是有人能编造出这样大的幻境,那也根本没有理由来欺骗他们这些如蝼蚁般的众生了。
果然,下一秒金光就将那劫雷禁锢住,绝不让它往外扩散出去半步。
在天道在沈扶闻面前,何人不是蝼蚁?往日苏醒的只是祂的心魔,也足够修仙界忌惮百年寝食难安,也只有天道能令神仙止步,苏醒,能令沈扶闻短暂地解开自己的封印,以金瞳看一眼这天道,而后,祂一挥袖。
日月斗转,天地仿佛被颠倒过来,上方一片漆黑,下方明如白昼,再过一息,雷劫都熄灭了,劫云层层叠叠,有什么在囚笼里怒吼着,不甘地要释放下一道。
圆佛宗:“阿弥陀佛,雷劫再降下去,恐怕周遭宗门百姓,都要受此苦果。”
“这是祂沈扶闻造的孽,难道后果要我们来承担不成?!”
“都说天道公允,可真的公允吗?若是要审判沈扶闻,为何不能庇佑我们?若不是为了审判沈扶闻,只是为逼祂登仙,那它如今在做什么,以天下相挟吗?!”此言一出,群情慌乱,大部分修士还是不愿相信区区一个飞仙能让天道降下这么大的怒火,可劫雷险些连累其他人确实实打实的。
沈扶闻的金瞳也慢慢合上了,祂并不见一分狼狈,但神息和仙灵,灵力一样,都会耗尽,祂护下这么多人,显然已经耗费颇多,于是其他仍然质疑的修士也不说话了,半晌才有人问:“我们可能帮帮祂?”以往谁渡雷劫,都有同袍已法器相助,不是吗?否则雷劫如此酷厉,谁又能扛过八十一道!
这话说完,还未有人应和,结界就再一次扩大。
玄鸟急得不行,扑着翅膀到处转:“仙君!”它高声:“您不能再散神息了,您本来就是因为神息不足才昏迷这么多年,仙君的心魔又有那么多因果缠身,再这样下去,您会陨落的!您本来就已经强行滞留下界了,不能再和天道对着来了!”
结界的金光已将周遭山头都纳进去,而其余修士被排斥在金光结界外,仿佛被巨大的神手给轻轻拂开。
有人顿悟,有人茫然,更多人是心头震撼,已经隐隐猜到什么。
沈扶闻却在此刻看向某处,轻轻道:“燕无争。”
应沧澜只觉被叩开了灵台,有什么人在他脑海中夺走什么,又似乎有什么人在按着那只手,阻止祂夺取他们的记忆。电光火石之间,连浑浑噩噩的和文皓都突然明白了什么,猛然反抗起那只手的牵制。
遥远穹宇中,仙人慢慢投来一瞥,似乎是不解他们为什么要抵抗,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记忆是不是被抹去,见他们不肯,撤回了手。
神算阁众人皆大口喘气,刚从水里被捞出似的,心头又震惊又煎熬。抬头看去,眼神里都是复杂。
他们总觉得燕无争抹去记忆的手段是继承自天道,但忘了天道与燕无争道不同,如何会帮他逆转乾坤。真正在帮燕无争,真正在为这数十年争取十年,真正让天道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真正在燕无争没有登仙这几年,靠着神息强行延续此界命数的,是沈扶闻。
雷劫已经被仙君威慑得很远,但仍在暴怒地劈着,仿佛不劈完绝不罢休。
沈扶闻:“时机已到。”
剑修颔首:“你的神魂我已交给师妹保管。”
沈扶闻:“那只是心魔,你无需在意。”
剑修:“对我来说,不是。”他又说:“你放心。”沈扶闻不再说了,祂的身形已经很淡了,但瞳孔里的情绪更淡。
众人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等剑修从自己手腕之下,缓慢地凝聚仙灵,成了一把仙品灵剑,应沧澜才骤觉不好,但天雷已经撕开结界的一个口子,从上方直贯而入,而剑修,就这样闯进了那片劫云,而后倏然挥剑,劫雷一停,下一秒便如狂风骤雨,直奔燕无争而去。
沈扶闻的神息也很淡了,仿佛坚持到这个时候,就是为了给燕无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直面雷劫,对上天道的机会,也仿佛,祂根本就早已撑不住了。
一个久久沉睡的神,一个醒来便需面对自己神魂散去的仙。要有怎样的恒心,要有怎样的淡然,才能在数百年的时光强迫自己沉睡数百年之久呢?要有怎么样的心魔,才会在自己只是被舍弃的一部分,被分离出来,作为清河仙君让天道放心的一道影子的时候,仍可这么平静地让他们守住燕无争和师妹。
金光结界黯淡下去的那一刻,属于燕无争的剑气清亮起来,有白鹤在长啸。
众人还未预备抵抗劫雷波及,就发现,下一个结界笼罩了他们。这情景简直像是,沈扶闻已然撑不住了,于是便换燕无争来了这般。他们甚至还没做好准备如何去对待那位神,没有做好准备怎么去抵抗天道的怒火,就有一个从未被供奉过的神祗,一个被他们厌弃的剑修,挡在了他们与天地之间。
这就是道吗?
应沧澜的剑几乎握不住。这就是道。
修仙界也完全失了声音。一月之前,他们才为万剑门毁了燕无争的丹田,让他在修仙界身败名裂而拍手叫好。一炷香之前,他们还在痛骂沈扶闻不配成仙,怀疑祂滞留此界是无法登上上界,才在此界残害修士。甚至劫雷降下前的须臾,他们还在想,这是否是沈扶闻与燕无争的阴谋。
天若是有道,便不会在惩戒沈扶闻的时候令燕无争也被连累,若是有道,就不会叫这结界被沈扶闻先撑起,又交给燕无争。
还有时机已到。他们等的是什么时机?渡劫飞升吗?还是叩问天道?
系统不知道,但它很紧张。
燕无争侧眸,剑修的根骨乃此世仅次于应沧澜之人,因而对抗劫雷时短暂融汇马甲灵力,也算得上是令众人震惊一景。万剑门众人看见师兄在劫雷之中,五味杂陈,剑修却握着并非本命剑的佩剑,在劫雷声声中,说:“绑定之日,你曾对我说沈扶闻的下场是躯体神识,百不存一。”
系统结结巴巴:“是,是的,祂被劫雷制裁,神魂湮灭,躯体自然也消失于无形了”
燕无争握剑,劫雷在他身边肆虐,但剑修竟有着神祗一般强大的仙灵,又仿佛沈扶闻神魂消散之前将一切都交予他一般,这才是他们那个天地誓约的全部内容,他面对生命威胁也没有丝毫惊慌,沉静眉眼一如既往:“既如此,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劫雷还在转着圈找劈的地方。
系统快哭了:“宿主你说!”
燕无争的眉眼被天雷照得分明:“帮我把劫雷引来。”
借着之前那道沟通,给主角团实时播报的破阵及听到的众人:!!
将倾更是意识到什么,猛地嗡鸣起来!
劫雷原本看见燕无争入阵,只是暴怒,如今分辨出神魂异常,疑惑地停住,但仍然盘踞在穹宇之上。燕无争知道要不了多少,下一道劫雷就会劈下,所以他没有时间了。于是系统还没蹦起来说不行,就听到宿主说:“抱歉。”
有什么和主神相似的力量禁锢住了它,也有什么流动的有生命似的灵力,通过它渡到燕无争身边。
在天道睽睽之下,燕无争和沈扶闻的神魂融合。罪仙与剑修的神魂融合,仿佛从来都是一个人,而剑修终于紧紧地握住了那把仙灵融合的剑,站在了劫雷面前。
劫雷终于大怒,雷霆阵阵中,燕无争周身仙灵萦绕,抬手,揭下覆在眼上的白绫。
覃清水记得,那还是师妹见园中的人看到都有异样神色,才覆上去的,明明六界集市中妖鬼颇多,一个久负盛名的剑修,只因为伤了一双眼睛,便被视为异类。
他也不知那剑鞘上华贵的宝石,是衬着那剑穗来的,是她看着小师妹挑了很久的。他只知道天道必定要让一人亡。
白绫离开燕无争的双眼,宛若白鸽一般,无力振翅,被风暴裹挟着吹远,白绫之上,剑修握着自己的剑。
他忘记了带剑鞘,也没有带剑穗,又或许只是不忍他们在劫雷之下化为灰烬。
又或者他们早该想到——天道不会宽恕任何人。
能让此界下一个仙顺利登上上界,能让燕无争神魂不被继续炼化的,只有一个办法。师兄一直隐而不发,便是在为这一个办法。他突然想到炼化自己,想必也是有人将这方法告诉了他。是什么让他突然接受了沈扶闻呢?是什么让他突然明白一直反抗天道不愿意登仙是无效的,他也不再反抗了,而对他们也不再隐瞒。
是什么让他们仿佛以为找到了方法便可以对抗天道,于是四处找寻,却忽略了,这些日子,师兄一直和小师妹在一起。
他仿佛将对抗天道全都忘了。可他也不过只是想留有片刻的私心罢了。
他不过是想在与天道对弈之前,再好好地看一看。
人群中不知是谁,凄厉长声:“师兄!”
“燕无争!!”
但剑修全然不理。
盛梳下意识想要靠近,但是又顿住。眼盲剑修已经偏头听了听之后的劫雷源于何处,轻声:“其实太上剑法最后一式,我曾参破过。”
旷野霎时静谧。在劫雷之中,那剑修看向那天道。
还在寻找办法的神算阁众人心猛地一沉,那日追问燕无争可还知晓别的破局方法的程云更是心急促跳动起来,不,不!
他们往六界集市中去便是为了重新为天地卜卦,他们找师兄也是为商量破局之法,可他们忘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此界种种,并不会总像一个完整秘境一般有始有终,或是话本子那般善恶有报。不会前一日,他们还在六界集市的开市日欢庆中,眼见剑修与他们同道交游,劫难便会推迟几日再来。
也不会因为他们四处寻找卦修与办法,就可以得两全。
人间守序,是因为天道有序,可如今天道暴怒,对忤逆它的人,它不会也不可能轻轻放过。
雷霆震怒,江海翻涌。
他的佩剑只是灵力铸就,在他双指并拢指于天穹时便被浩瀚劫雷融化,湮灭于无形,但剑修的衣袍像是对抗劫雷的其他人一样,被风灌满,飒飒满怀的时候,他只是念出了两个字,没有焦点的双眼落在虚空之中,像是某一瞬找到了剑真正的形:“归寂。”
天地为之一凝。
应沧澜心一缩。他感觉到了师兄剑骨的气息。炼化神魂,临渊可以以心为封印,那师兄炼化自己,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有一把在天道注视下,仍不会忘畏怯的剑吗?
剑道四境,地风云天。即便是剑道魁首的燕无争,能做到的也不过是第四层,裂天。
但如今他用出了最后一招,是以献祭神魂为代价的,他一直炼化神魂而没有尽头,是因为天道不肯接纳,但如果他神魂为祭的就是这天道,那天道即便是不想接纳,也不可能了,因为他要对抗的是此世剑仙殉身成就的另一条大道。
是它不能随意操控的大道。
于是神魂撕裂,道光强盛,在某一瞬爆发出猛烈强光,直接盖过眼前劫雷,也强行逆转了因果,那是仙陨在可成就的磅礴因果!
在那华光里,御剑飞行的弟子身形甚至都变得渺小了。他们的身法也远远不及这位昔日的师兄。
应沧澜他们自然也是赶不上的,因为从被炼化起,他便在等这一刻。
天道苦心筹谋了如此之久,等的就是燕无争登仙,可他等的却不是自己的飞升,而是陨落。
云层破开,有谁厉声:“燕无争!!”
劫雷散开,雷霆都被吞没,硝烟弥漫天穹,这一声有如山呼海啸,席卷因果,震动众人心弦,久久没有落音,可烟云翻滚着覆盖整个结界,又散开时,视野中只剩下一片寂静。
风声赫赫,雷云暗沉,漫天风雪,在结界嗡鸣,突然震碎之后,涌现出来,化作成片柳絮,将所有痕迹掩埋。
那一声凄厉的“燕无争”戛然而止,被剑修剩余的剑气涤荡成亘古的寂静。
在无尽的空响中,将倾被轻易抹去姓名,落在了剑冢之中。
剑修一生只有一把本命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将倾并没有断,但与它神魂相系的剑修已经神魂湮灭,在这长空之中,与大道同归。
湮灭了一个神,毁了一个仙,才真正风清月明,大道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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