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35
姜迎灯以为梁净词到晚上会联系她, 但这一夜过得很宁静,他连“晚安”都没发。姜迎灯搜了一些旅行vlog百无聊赖地看,隔着手机把日本都快游遍了,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外面雷声大作, 她赶紧起来找了副耳塞带上。
梁净词的消息是第二天发来的, 一个字:早。
姜迎灯看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九点半才醒, 问:你在哪里?
梁净词:回部里了。
她洗漱完接到他的来电。
男人的声线低哑粗沉, 沙沙的,有些缺觉般的憔悴,跟昨晚比好似变了个人。他问:“醒了?”
姜迎灯抓着一块团子, 说:“在吃早餐。”
梁净词平静地应了一声,接着又问她:“日本有什么好玩的?”
姜迎灯问:“你没去过吗?”
“工作去,一般不耽搁。”
她一边翻手机一边说:“我昨天看了好多视频, 他们有夏日祭,就是一些典礼活动, 还有烟花大会, 正好在海边可以拍照,看落日和退潮。那些博主好会拍, 美死了,我简直每个地方都想去。”
梁净词听着,说:“发给我看看。”
姜迎灯应声,给他发过去旅游攻略, 又觉得对面尽管在聊着轻松的事, 却有种低气压的感觉,如同他的声线一样低抑。她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缄默半晌, 只留平缓的呼吸声,尔后才道:“没,睡得晚了些。”
姜迎灯问:“那个……诗你看了吗?”
“还没翻完。”梁净词的声jsg音这才微微扬起一些调,像是莞尔一笑,说,“写得很好。谢谢你,小诗人。”
姜迎灯也扬了扬唇角:“嗯,那你慢慢看,诗要慢慢品的。”
梁净词说:“我知道。”
燕城的八月,下完雨,立了秋,就开始有凉意了。路边梧桐穗落满地,阴恻恻的气候里,梁净词开着车在狭窄的巷子里漫无目的地驶。
关于名字,梁净词没跟姜迎灯说的是,“净”这个字的寓意是好,但“京”分明更为盛大,他没见过梁守行为他更名的执着,也没真正去试探过他的意图。
这事听起来有种微妙的讽刺,好像是心虚作祟,试图在一个新生命的身上填上他缺少的特质。
给儿子赋予美满的期许,顺带濯净了自己的孽,好一番虚情假意的悔过。
梁京河昨晚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如果事情被杨翎闹大,恐怕就不止是坐一会儿了。
不过眼下,他人虽已不在,留下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褪不净,像是淬了毒的剑,往人骨血里捅过了,搅碎了肺腑和肝肠。
有点怕杨翎的癔症会复发,梁净词给她请了几个心理医生,叫人轮流看着。也不是头一回了,知道无济于事,但不得不试。
杨翎的情况不容乐观。
梁净词到时,两个医生出来,连连冲他摊手摇头。他稍稍偏一偏头,让人先行离开的意思,而后慢步迈进杨翎的卧室。
她在嗑瓜子,不算是精神状况很正常的样子,瞥一眼门口来人,继续机械地嗑瓜子。
梁净词站在门口,他开口声音轻淡,像聊家常一般:“事到如今,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吗?”
杨翎不快的眼神削过来。
他继续云淡风轻地说:“人总要长大,总会有这么一天。”
杨翎怒极反笑:“什么意思?这是你该对你妈说的话吗?”
梁净词看着她,回问:“不然,我该对你说什么?”
“……”
“向你承诺梁守行的忠贞吗?”
被刺中一般炸毛,杨翎一瞬间情绪失控。一盆瓜子盘丢过来,没砸太远,离他还有些距离。
梁净词静静地垂眸,看着地面散乱的瓜子,仍旧没动。
杨翎不由失声惊叫起来:“梁净词,你怎么能对妈妈这么冷漠?!我每一步,都是在为你做打算!我坚持到今天,你以为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你不看看那些人,蹬鼻子上脸!要是没有我,谁给你争!!你还指望你爸吗?!”
人不敢直面自己的懦弱时,必须要拉一个挡箭牌,让她的卑微变得顺理成章。于是开始上演大公无私,自我感动,为她糟糕的婚姻找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她的苦衷,都是为了儿子。
“不必为我打算,”梁净词摇着头,凉凉地说,“你放过我吧。”
杨翎又抄了个沙发的枕头砸过来,仍然砸了个偏,“你不识好歹。”
做完这一切,她捂着脸痛哭一阵,约莫三四分钟,梁净词有点疲乏,准备走人,杨翎听见动静,忽的又起身,急急往他怀里扑,脸色大变:
“净词,妈妈只有你了。”
“别这么冷漠,说你爱我好不好?”
“……”
梁净词握住她的手腕,想将人推开,但杨翎攥着他衣袖,死死的,像是扯住最后的生机。
他垂眸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了下去。直到杨翎自己哭累了,倒在沙发上睡去。
梁净词坐在阳台,听着雨声,闭眼沉思。
第一次知道“癔症”这个病,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家里人来电告诉他,妈妈生病了。
梁净词千里迢迢赶回去,看到杨翎不顾旁人阻拦要撞墙,因为太过歇斯底里,嘴里喊的话已经浑浊不清,但他恍惚听见了他爸的名字。
究其原因,左右为一个“情”字。他很不解,直到现在也不解。
那一回,梁净词是受了惊吓的,再到后来,就慢慢习以为常了。慢慢的,厌倦于回到那个家。
本科生和任课老师之间本不会有太多交集,顶多交论文作业时候打个照面,梁净词跟姜兆林熟悉起来,还是为那逢年过节的几顿饭。
他总觉得一个人自在,觉得江都这地方很好。所以不爱回家,只是到了张灯结彩的日子,才偶尔有隐隐寂寥感。不过想到回了燕城,看那支离破碎的婚姻还在苟且,看那些懦弱和猖狂,他怕会和他妈一样被折磨到神经衰弱。
还不如一个人待着。
在姜家,他看到另一种家庭的细节。姜兆林很儒雅,朱琪很周到。
姜迎灯小朋友温文恬静,那时候还没那么多愁善感,只不过爱脸红,脸皮很薄。
姜家在南大的家属楼,一栋二层别墅,带一个种满花草的院子。房子是老一批,上世纪传下来的。一到春天梅雨季,墙体会渗水,有股浓厚的潮味。
梁净词就坐在那黑色的皮革沙发上,听姜兆林给他讲心经,在《论语》之前,梁净词就早早地在姜兆林的点拨之下,抄写过经文。那是他少不更事的时候,唯一能够平心静气的方式。
姜兆林说,佛学是治病的良药,教人向善,修行本身,无关信仰。还说,人要学会自渡,要守得住寂寞。
梁净词静静地听,有所受教地点头应着。
姜兆林很瘦,个子虽高,但不壮硕,讲话时戴副眼镜,一身文气,和梁守行截然不同。
梁净词觉得,他是一个好的老师,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父亲。
“迎迎,别躲在那不吭声,给哥哥倒杯水。”
在客厅的珠帘后面偷听的小女孩被抓包,她跟梁净词对上视线一瞬,急速奔去厨房。
姜兆林这边说着要去书房取几本书给他看看。
梁净词一身黑色,那时他头发还有些长度,遮了眉眼,夹克的拉链拉到顶,低头时下半张脸就埋进了衣襟。人的情绪就如同面部表情,轻而易举就被藏了起来。
手里漫不经心掀一本黄色封面的《心经》,书就搁在他叠起的膝头。余光察觉到有一双眼在暗中观察。
在他的右侧,隔断书架的后面。
“老是看我干什么?”
梁净词眼都没瞄过去,一句话让书架后面的人屏住了呼吸。
他淡淡一笑,少顷,不见动静,终于睨向姜迎灯:“还偷看。”
几秒后,姜迎灯端着那杯滚烫的水,小心翼翼捏着杯沿,挪着步过来,把杯子放下后,她呼呼吹着被烫疼的指端,听见他问一句:“我好看吗?”
姜迎灯低着头,半晌才抬一下眸,从她碎碎的额前刘海间瞧他一眼,很小声说:“好看的。”
梁净词又问:“跟你们班班草比呢?”
她想了半天,像在思考哪个是班草,思考完了还得把梁净词和他比一比,最后给出一个客观的结论:“你比他高很多。”
梁净词却说:“他会长高的。”
姜迎灯直直看着他,足足十秒钟,好像付诸极大的勇气,而后她又羞赧地垂眸,说:“差远了。”
梁净词没问是谁比谁差远,只是放松地倚在沙发上,轻笑着看她。
姜兆林手里拿着几本书,出来后看见女儿,忽然说:“迎迎明天休息吧?带哥哥去怡园看花。”
姜迎灯讷讷说:“啊?我自己带他去吗?”
“你不是小导游吗?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
姜迎灯求助似的望向梁净词,那眼神,好像认定梁净词会拒绝。
他却事与愿违地应了一声,说:“正好,我也想出门走一走。”
于是,一件天降差事就这样交给了她。
隔日在怡园,天朗气清。姜迎灯走在前面,给他介绍,“怡园是我们这里一个大富豪买的宅子,他很有钱,然后……然后买了这个园子。”
姜迎灯说着,戳了戳门口牌匾上的怡园两个大字,发挥她不太够用的导游素养,磕磕绊绊讲下去,“他买了这个园子,然后种了很多的花,嗯,春天的时候姹紫嫣红,景色很漂亮,有很多人来看花,还有外地来的。”
说看花就真看花,湖不看,人也不看,指着一团团的花:
“这个是玉兰,很有名。”
“这个是鸢尾花。”
“这个是海棠。”
……
她一本正经地帮他认花。
梁净词就跟在后面一语不发。
终于,姜迎灯察觉到梁净词好像没有在看花,而是在看着她,她回望过去,发现他笑意阑珊。
姜迎灯不好意思地别开眼jsg去,指着树梢的槐,声线轻细了几分:“你怎么不说话呀?”
梁净词:“你就这样当导游?”
“……”
她的短发发梢落在肩头,他就从那遮住脸颊的发丝之间找到她的眼睛,稍稍偏过头看她:“我这个游客,看起来很好糊弄?”
姜迎灯忙摇头:“不会啊,看花就好了,花好看就好了。”
梁净词弯着唇角,他不看花,仍然只是看着她,瞳色在极度鲜亮的日光之下显得有些浅,但还是那么让人琢磨不清。
被他盯得自我怀疑,姜迎灯期期艾艾问一句:“那你觉得,这花……好看吗?”
想了想,梁净词说:“人比花娇。”
小姑娘闻言,身子滞了滞,立马转过去,快步往前,把她的“游客”遥遥甩到后面。
江都很好,文化底蕴丰厚,水土养人,一到春天,姹紫嫣红。像个世外桃源。
梁净词在这里,远离喧嚣,没有纠纷,没有嘈杂争吵,没有虚情假意,能落个清净。
总算生命里也有着那么一点点的罅隙,给漩涡中心的他送去一点光。
后来回望,在江都度过的每一个春天,那温暖明亮的江南底色里,都有她的影子。那一切他都无比怀念,好在现在还能抓得住一点,好在还有姜迎灯,替他成全了记忆里的世外桃源。
第37章 C36
梁净词是少梦体质, 出乎意料的,他今天梦见了迎灯。
是在他还给她演贾宝玉的那几年,谢添这人是个会带头瞎起哄的, 估计学生时代没少为这事挨揍,成天喊他二爷二爷, 也就梁净词这样的脾性才不跟他计较, 左耳进右耳出,有几次听习惯了, 他还会应两声。
犹记那天是在上政治课, 旁人拍他肩膀,问:“知道小师妹喜欢谁吗?”
梁净词本来很少搭他的腔,听见这话却掀起眼皮, 有那么几分好奇地横他一眼:“谁?”
谢添:“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
身后传来一阵看好戏的憋笑声。
过了几秒,梁净词竟还真的破天荒开了这个口, 挺敷衍,没什么积极性:“求你。”
“她喜欢……费云帆!!”
原以为是诓他的, 没想到还真有名有姓。
“什么人?”梁净词在脑内迅速搜索这个名字, 闻所未闻。
“一个会说法语的企业家,帅大叔, 优雅迷人,风度翩翩。”
梁净词扬眉:“是么。”
他放下划线的笔,稍微凑近了些,沉吟少顷, 压着声音问谢添:“长什么样?我看看。”
谢添拿出手机, 还真给他看了个照片,梁净词看了眼, 挺面熟,好像是个影视明星,终于后面的男生忍不住:“是个琼瑶剧的男主角哈哈哈哈哈哈!!”
梁净词:“……”
“不得了不得了。”
“我要告诉迎灯,梁公子要黯然销魂了!”
下课铃响起来,梁净词笑了下,拎着书往外走,慢悠悠地说:“你告诉她,我准备出家了。”
众人就在身后笑。
再后来,也拿这事儿侃过她,春季运动会,梁净词报了跳高,在检录处等着抽签,姜迎灯那天也在,接了个帮外院的运动员看东西的活儿,脚前一箱纯净水,来一个人发一个,还剩下几瓶,她一把抱起来,冲着这边的运动员走过来。给你一瓶,给他一瓶,路过梁净词,装看不见。
在他面前窜,就是不看他。
不止这么一回,梁净词总觉得自己住在她的余光里,但看过去,又往往对接不上她一个磊落的眼神。
奇怪的女孩,有着一种奇怪的执着。
身后的同学“哟”了一声,打趣他说:“你们家小师妹,水也不给你留一瓶?”
梁净词望着那忙前忙后的小姑娘,笑笑说:“不知道,可能因为我不姓费吧。”
就为这句话,他有那么点“醋上了”的迹象,让风吹到了姜迎灯耳朵里——
“小黛玉,快来哄哄你的情郎。”
没过一会儿,她吞吞地走了过来,梁净词正扶着膝盖活动筋骨,就听见她说话声音小心翼翼的:“费是假的人,你是真的。他也没有你好看。”
很唐突,也有点生硬的解释。
他微笑着,抬起眼看她,指着她手里:“你不如给瓶水我。”
姜迎灯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把水递上。
梁净词接过去,说:“一会儿站前面看我。”
她瞅一瞅旁边的跳高台,摇着头,声音弱弱说:“我挤不进去。”
他说:“告诉他们你和我的关系,能进去。”
“……”
看她一脸错愕与羞赧,梁净词用矿泉水的瓶口碰了碰她的额头,笑眼温淡,警告似的说:“别让我找不到你。”
姜迎灯抓抓头发,脸憋红了,说:“嗯……好,我想想办法。”
梁净词躬身看她无辜的眼。
他那时看迎灯,全然把她当作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偶尔戏弄她两句,就像剥一剥含羞草的叶片,并没有什么意图。
有时候见她看起来满腹心事,他也暗暗揣测,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有什么烦恼吗?
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之类的?
如果是真的,说起来也挺严重。无论什么年龄,情字难解。
十九岁的风很轻快,扫过她的柔软发梢,又落在他的身上,柔软的,明净的。运动会那天,姜迎灯果真站在了第一排,梁净词瞥见她几次,发觉她信守承诺地在前排站了很久,一直到项目结束。
太规矩,太安静了,梁净词也是那时发现,她这样的性子很容易依赖上一个人。
看起来清清灵灵,心事重重。不爱搭人腔,难以揣摩与接近。实际上却好像粘在裤脚上的苍耳,回头看才发现,她已经跟着自己走了很远的路-
扰人清梦的是一阵尖锐的惊呼声——
“啊!!”
梁净词倏地睁开眼,从十九岁的美梦中猝然醒来。
他立马起身下床,披了件衬衣,一边往外走,一边紧急系好扣子。凌晨四点的夜空还一片阒寂,梁净词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凭借一点月光认路,快步走向杨翎的房间。
发出尖叫的是梁家的佣人,年近五旬的阿姨,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便起身来看,初来乍到,没见过这么离奇的阵仗,正捂着嘴巴发颤。
梁净词用手扶着她的肩,稍稍安抚她的情绪,将人往旁边带了带,沉着嗓说:“叫救护车。”
阿姨还在缩着肩膀皱着眉,嘴里喃喃着“要死了要死了,怎么这么多血。”
“死不了,”梁净词扫她一眼,重复一遍,“打120。”
而后他迈步走进。
面前,杨翎淌在血泊里气若游丝。
梁净词蹲地上,看她伤口。
刀口没剜到最危险的地方,杨翎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点生还的可能,但密密麻麻的创口布满了手臂,一刀比一刀深。
她气若游丝地看向梁净词:“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他不答。
随之而来的蛮力握紧他的手腕,“梁净词!我在问你话,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她已经气力尽失,吼声憔悴而沙哑。
梁净词握住杨翎的手心,给她渡去一点体温,说道:“回来了。”
“你骗我!我根本没看到他人,只有我死了他才会回来!!是不是只有我死了!”
他挪眼看向这双血色尽失的脸,说:“正在路上。”
早晨九点,梁净词接到姜迎灯的电话时,杨翎还在睡梦中,情绪被安抚好了些,点滴瓶没有中断,一瓶接一瓶给她输送能量。女人面色苍白躺在雪白的被单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形销骨立,真如一具尸.体似的。
然而心电图机显示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阴郁的初晨,天空仅仅透出一道薄薄的光线,落在雪白的病房中央。
梁净词握着手机,听见那道同这里死气沉沉的气氛迥然不同的声线,明快而轻盈,来自另一个世界,满怀着崭新的期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昨天收到电子签了,看了看票价,最近旺季都好贵哦,不过有两天价格还算便宜,下周三到下周四,我们要不要把机票先订了啊?还有,你有没有看我给你发的攻略?”
梁净词听她说完,平静地应了一句:“看了。”
迎灯问:“嗯,那你有没有想玩的地方或者想吃的店啊?”
又过很久,他才低低地唤了她一声:“迎迎。”
“……嗯?”她脆弱的声线也慢慢抑下去,好像察觉到什么苗头。
他说:“日本暂时去不了了。”
梁净词坐在那一抹洁净的晨光之中,衣服上,手上,裤管上,全部都是血。一个连头发丝都受不了的人,却在这时候倦怠到甚jsg至疲于清洗一下他肮脏的掌心,只是坐在那里,像连说句话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姜迎灯温吞地嗯了一声,过好久,才颤着声,问句:“为什么啊?”
梁净词说:“家里出了点事,挺严重的。”
她沉默下来。
他哄她,说:“改天我们找时间再去。”
姜迎灯努力克制,没太激动,好像只是在平静地告知他:“我最讨厌别人放我鸽子了。”
没有给他一点道歉的契机,梁净词嘴巴还没张开,耳边就只剩下冷漠的忙音-
这场雨下了很久。燕城在下,江都也在下。
梁净词处理完一些事后,启程去了一趟江都。
他抵达监狱,在高墙外面等候消息,很快狱警回来,遗憾地对梁净词摇了摇头,说:“他不太想见你,有什么事写信就行。”
他站在门口,背后有低温的冷风卷进来,有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
莫名觉得,意料之中的结果,见梁净词不语,狱警又说:“或者你有什么方便交代的话,我现在替你转达。”
他这才摇头,淡声说着:“不必了,多谢。”
再辗转一番,见到姜迎灯,是在夜里了。
梁净词撑着伞,款步走进裴纹他们现在在住的老小区,七拐八拐,走进灰调的楼群中。这里连路灯也没有,只能透过薄薄雨幕,那万家灯火昏昏茫茫的暗影给他一点指路的可能。
跨过浅浅的水塘,越是临近,梁净词走得越慢。
很快,听见两个女孩子攀谈的声音——
“这家水果店真坑啊,我前两天在店里十块钱买的超大一个!下次再也不去了。”
“过完立秋就不吃西瓜了,而且这两天天气还冷,涨价也正常,瓜农估计都收摊了吧。”
后面这一句是姜迎灯的声音,尽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语调却是恹恹的,梁净词的感官很灵敏,这样浅浅一句话里,都能听出那点蔓延了许久的消沉。
梁净词将伞沿抬高,率先映入他眼中的是她的两条纤细白皙的长腿。
姜迎灯个子不算很高,但她比例好,短胯,衬得腿长,腰细,又衬得丰满。她穿着最普通的热裤和t恤,披散着黑发,在暗夜昏沉的雨里,那种白皙清澈也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梁净词没出声,往前迈一步。
走在檐下的姜迎灯终于看见来人,微微一愕,“怎么在这里?”
他说:“来赔个不是。”
他穿的黑色衬衣与西裤,领口松斜,眉目轻敛,看着姜迎灯时有那么几分气势在,惹得旁边的小妹妹到抽一声凉气,姜迎灯赶紧挡住小宝的视线,把西瓜一并塞她手里,给她使眼色,“你先回去——别跟你妈妈说!”
小宝还在状况外,看看他,又看看她,连连点头。懂事地掉头就走。
姜迎灯站在屋檐下,在噔噔噔的脚步声消失后,这里就只剩下她和梁净词正面对面站着。
他还站在雨里,没有收伞,撑得笔挺,但雨斜着打来,令他衬衣的袖管湿了一片,贴在他的手臂上。
梁净词却不甚在意。
“我很好打发是不是?”
她抬起眸,看着他冷峻而波澜不惊的一张脸,翻起了莫名其妙的旧账:“从你毕业时我就知道了,你就是一个感情骗子。”
他问:“骗你什么了?”
姜迎灯低头不语。
他掰过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压了些,又问她一遍:“我骗你什么了?”
姜迎灯声音反倒扬起来,说不尽的委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还问我呢。”
“我毕业时?”梁净词看着她的眼睛,沉思许久,他说,“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带你远走高飞。”
姜迎灯本来就是发一下牢骚,没指望他会有印象,对那一通仓促的电话。她没有想到,他说和她有关的事都记得,原来是真的。
鼻尖一酸。
“迎迎。”
梁净词跨前一步,向她承诺道,“明年一定不食言。”
她看向他的这双眼,此时此刻透出点隐忍的倔,姜迎灯说:“明年就没有烟花了。”
她不会说,我们未必走得到明年,也不会说,到那时我就不想去了。明年自然也不会没有烟花。
姜迎灯只是笃定,梁净词这样收放自如,见微知著的人,即便没有系统地学过日语,也一定会懂得暧昧语的用法。
没有烟花。
意思是,我不会和你一起看了。
不论是什么原因,错过的事就是永远错过了。
沉吟许久,他说:“对不起。”
梁净词抬起手,替她拭一下发热的眼眶。
姜迎灯憋着一股气,两手握住他的小臂,冲着他的腕骨位置一口咬下去。所有的愤怒在此刻发泄在牙关,一排清晰的齿痕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解气了?”
她没吭声。
他将手里的伞往楼道一丢,迅速解下左手的表,抬起手:“这边,继续。”
姜迎灯又紧咬住送到嘴边的腕,到底这一处脉搏遍布,她没忍心下重口,教训一般啃了两下就放开了。
梁净词问:“满不满意?”
她还是不说话。
他端起她的下巴,说:“我不介意在这里吻你。”
人来人往的小区单元楼道,时刻有邻居上行,褪色的光影落在他们的身上,半明半昧之中,姜迎灯瞳孔骤然缩紧,他不容拒绝的吻旋即就压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后背紧绷着,手指攥紧他轻薄的衣襟。
梁净词用手臂托住她的腰,将人拦腰往上提了些,推进里面的楼道。
破败低窄的楼里灌进汹涌的风,夜雨吹打在他的脊背。
姜迎灯被他压得紧,后背抵在墙上。
但其实她的白色t恤并没有被弄脏,梁净词的手替她垫在蝴蝶骨之下,蹭在灰霉墙体上的是他的手背骨。
姜迎灯觉得他吻得太凶。
但很快发觉,不是他吻得凶,是她咬得凶。
内心其实很茫然,牙齿却先一步做了决断。
姜迎灯被他压在墙和胸膛之间,狭窄的喘息空间里,她哽了哽,挺委屈地说:“我很好哄吧?”
梁净词嘴角缓慢地抽开一个温淡的笑容。
手握住她的,带着她的指端,让她触摸他的嘴唇。
那点浓烈的,痛快的痕迹,斑斑血渍,就赫然呈现在她的指腹上。
他拉着她的指骨到光下,让她看清,戏谑地说:“也不见得。”
姜迎灯抽走手,没气了。
她觉得梁净词这个人挺会谈恋爱的。
无关她六年的牵肠挂肚,倘若他们没有从前那些弯弯绕绕的纠葛,她大概也会沉溺于这样恰到好处的柔情。
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沉湎其中的感觉,只能概括为一句,他挺会谈恋爱的。
她终于放下姿态,愿意平心静气地问一句:“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
他想了想,打算解释,话在口中绕了绕,最终还是蹙着眉摇一下头,说:“一两句说不清。”
梁净词是口是心非,他真觉得迎灯好哄,不会有人比她更好哄。
只不过,他得损点元气,比如这血痕。
也得费点体力,比如——
酒店的挂钟敲完十二点的最后一声响。
梁净词坐在沙发上,手扶着姜迎灯,她跨坐,过很久才缓缓聚焦,他稍稍抬起下巴看着她,动了动喉结,抬头吻过去,将手掌按在那脆弱的后颈,稍稍一压,姜迎灯便顺势软在他的怀中。
梁净词用手臂轻轻拢着她的腰,一只手腾出去抽取纸巾,说着:“庄婷不会找你了。”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肯定,姜迎灯不是听不明白,有点惊讶地问:“你给了她什么?”
梁净词摇头:“这不重要。”
她不禁问:“那什么是重要的?”
他说:“我家的事,我会妥善处理。重要的不是他们,是你。”
重要的是她。
她不能和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否则梁净词对不起迎灯,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恩师。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她,逐渐察觉到,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刻。不想辜负她,却又想要把她留下。
第38章 C37
第二天, 姜迎灯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梁净词坐在晨光里,他很慵懒, 在被雨水打湿的光里,周身被镀上一层淡淡绒边, 手里拿着一页纸在看, 像一部法国文艺电影的慢镜头,画面里只有外面香樟的树影在动, 时间在风里流淌。
姜迎灯没带换洗衣服, 就披了件质地薄软的男士衬衣,是她睁眼时就看见被叠在枕前的,浅浅的木质香入侵她的鼻息, 带一点雪松的凛冽。她不记仇,有什么不开心,隔jsg夜就没了。
“我昨天咬了你。”
她光着脚丫踩在地毯上, 衬衣的下摆虚虚地遮着半截腿。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面上也没什么愧色, 平平淡淡地回忆昨晚那异常凶猛的獠牙。
见梁净词放下手里的信纸, 姜迎灯靠过去,拿起他的手问:“疼不疼?”
“疼死了。”梁净词唇角微扬, 笑意缱绻,说,“给我揉揉。”
姜迎灯低下头,吻在他已经消除了肿胀痕迹的洁白手腕:“我给你亲亲。”
青紫色的脉搏微热, 姜迎灯亲一口左边, 又亲一下右边,好像真在追悔莫及地给他止痛一般。最终, 又用指腹碰一碰他唇角的伤口,她问:“我是不是太凶了啊?”
梁净词摇着头,淡淡笑说:“再凶点儿才好。”
姜迎灯费解地看着他。
“脾气太收着,不就容易让人欺负?”
她压下眼一刹,又被他托起下颌。
“你是受虐狂吧,咬你还说咬得好,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他说:“我不是受虐狂,我只希望你能真的解气。”
梁净词说着,眼又往下挪,看向她微敞的领口,借着这浑浊的日光看得更清晰,他眸色与声音都晦暗下来,问:“是不是大了些?”
跟男人待久了,姜迎灯也有了点秒懂的潜质,一下听明白他说什么,侧过身继续扣扣子,说:“我长胖了。”
“没胖,”他将手掌轻按在她的腰窝,再慢腾腾往上挪,用手指丈量,笃定地说,“就是大了。”
过好半天,她才嗯了一声:“听说……好像是会的。”
梁净词莞尔一笑:“我的功劳?”
“……”
她的衣服已经穿好,嘀咕着,反驳一句:“你的罪过才是。”
姜迎灯没再搭理梁净词,闪了下腰,躲开他在她身上缭绕的指尖,穿好衣服后,无意瞄到他搁在一旁的信封,刚才他举在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就被垫在信封底下。
“你在看什么?”
姜迎灯指着那纸问。
梁净词也看过去,说:“去年你爸爸给我写的信,还记不记得。”
“……哦。”
她收回眼,没太大兴趣的样子,梁净词问:“不想知道写了什么?”
姜迎灯摇着头:“这是你和他的事。”
他闻言,过好一会儿,说道:“我和岳父的事,能绕开你吗?”
这话让姜迎灯头皮一麻,她抿了抿唇,很小声:“什么岳父,没结婚不算的。”
“是吗?”梁净词打量她,眼神里几分不怀好意,“我要是非要说算呢。”
姜迎灯说:“那你就叫他一声岳父,看看他会不会理你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梁净词着看她走出卧室的身影,懒散地笑着:“我不敢,怕被打断腿。”
姜迎灯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别怕,我会让他下手轻一点。”
他笑出了声。
她出去觅食,那抹倩影很快消失在眼中。
梁净词衔了一根烟,到外面半露天的阳台去抽。外边雨打风吹,树影摇晃,给南方城市的酷暑带来珍贵的清凉。
除了第一次收信时看过一遍,梁净词后来便将信件搁置一旁,没再翻阅了。
姜兆林在信里写:
“迎灯天性柔弱含蓄,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看着冷清,但心肠很好。小的时候爱哭鼻子,这一些年好多了。做父亲的,不求她大富大贵,成龙成凤,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远离纷争,还有一片纯净的读书之地,做她自己爱做的事。”
他把她比作纸片——
“脆弱得像纸片,单纯得也像纸片。让人怜惜,让人不舍。在她最需要指引的年纪,我不在她的身边,不能看她长大,是我为人父的过失,实在对不住她,实在痛心疾首。她在燕城无亲无故,还希望你在必要的时候能给她一点帮助。”
在信的末尾,他说:“希望你们不要走散,也希望还能有人牵挂住她。”
这个阴雨的早晨,再将这些字迹翻出来看一看,心境别有不同,梁净词不免有点慌乱和心虚。
姜兆林的本意,是指望他能为他的女儿保留一片“纯净的读书之地”,但眼下许多的意外正在发生,统统都与他的交代背道而驰。
梁净词揉了揉眉心,走去客厅。
姜迎灯在喝牛奶,电视里放新闻。
“想吃你煮的冬瓜排骨汤。”听见梁净词过来,她昂起脑袋,说着有那么几分无理取闹的话,用这楚楚可怜的眼神又轻易博了人原谅。
“现在?”梁净词将掌心覆在她头顶,用指端替她轻轻顺了两下发梢,“我上哪儿给你做排骨汤去。”
姜迎灯不语,低头喝牛奶。
梁净词靠上沙发,说:“欠着吧。”
她腹诽,又欠,欠一堆债,都不还的。
姜迎灯闻到他身上有烟草和薄荷的混合气味,她知道他的习惯,一般抽完烟就会吃两颗薄荷糖,用近乎辛辣的甜中和掉口中那点苦涩。
梁净词坐在电视前,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忽的说了句:“怎么这么爱看新闻,总不能是为了看我吧?”
姜迎灯一紧张,绷紧神经,莫名有点情绪高昂地扬起了声音:“你怎么这么自恋?看你干什么,谁会那么傻?”
也不知道她忽然激动什么,梁净词没在意也没计较,看着迎灯的眼,想起一些旧事,给她解释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爷爷奶奶,之前说在电视上看过我,养成了习惯,听见外交相关的新闻,就凑过去看两眼。”
他说着,嘴角带点戏谑的笑意:“我说,我又不是领导人,天天上电视呢。您这跟守株待兔有什么区别。”
姜迎灯盯着杯子里荡漾的波纹,淡淡说:“是啊,什么人才会守株待兔?”
只有想见你却见不到的人。
她说:“笨得不得了。”
梁净词看了眼她沉默的背影,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话,他手机响了,接了之后听对方讲了漫长的一段话,最终只是凉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姜迎灯问他怎么回事。
梁净词挂掉电话,说:“我爸回来了。”
“回来?”她不禁问,“从哪里回来?”
这个问题,梁净词也有点难答,他低垂着眉目,撑着下颌想了半天,最终只是自嘲般扯着唇角,笑了笑说,“好问题。”
有的人没有家,终其一生在期待,寻找。而有的人眼里,家也不过是他经过的一站,偶尔回来看一看,能够供他短暂地停泊。
……
趁着这一天还有闲暇,两人去怡园逛了一圈。
迎灯带他雨中游园,湿漉漉的青砖古槐,别有情调。
凉亭里,有小摊贩在檐下卖风车,还剩最后两个,一个是七彩的色,另一个是单调的红,姜迎灯心血来潮想买一个玩玩,手将要把彩色那一只取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小男孩的嚷嚷——“妈妈,还有一个彩虹的!”
她下意识缩回手,回眸看向看起来更需要玩具的小朋友和他的母亲。
往后的退去的腰却被人的手臂截住,梁净词冲着彩色风车扬了扬下巴,问:“喜欢这个?”
姜迎灯没说话,默默地看他一眼,又看向旁边已经跑过来的母亲,再看回来,用“让给他吧”的视线给他示意。
但梁净词没有对接上她的视线,只是注视着那个气势汹汹的孩子妈妈。
“哎呀,小孩想要就让给小孩吧。就一个了,”孩子妈妈冲着自家儿子说,“来,小凯,说谢谢哥哥。”
见她眼疾手快就要把风车取走,梁净词手臂轻抬,用手背将那只已经悬到风车前的手挡了回去,“买东西讲个先来后到。”
他声音淡淡的,却那么掷地有声:“我们家的小孩,也是小孩。”
梁净词说着,给老板递上纸钞,随后对姜迎灯说:“拿走吧。”
那只风车就这样归了她,一个快二十岁的“小孩”,已经不会想难不难堪,姜迎灯只觉得感动,郑重地和他说了一句:“谢谢。”
梁净词没把这小插曲当回事。
但是她低着头,意味深长地轻喃一句:“除了爸爸,不会有人比你更疼我了。 ”
他望着她沾了雨水湿气的眉眼,有好一会儿。
隔着绵延弯折的长廊,尽头是水榭高台处,有戏子在唱《牡丹亭》,很动人的一出戏,古典版人鬼情未了。歌声遥遥远远传过来,姜迎灯跟着哼了两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的声线轻细,虽然没有那么专业,但歌声也韵味悠长。
梁净词湿了裤脚,他想擦一擦,但忘了带纸巾,便没再管。
也没再往前去。
他凭栏而立,看向雨珠圈圈点jsg点的水面,视线又转向正拿着风车往前跑的女孩,她穿一袭杏色棉麻质地的长裙,脚步那么轻盈跳脱,好像快要跑出他的视线,但梁净词知道这长廊的尽头也是栏杆,于是深谙她跑不出。
也就放下了去追逐的想法。
梁净词认为自己很少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对女孩也不动歪心思。直到眼下,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有没被激发出来的私欲。
一草一木,雨水潇潇。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谁会不贪恋这样迷人的尘世呢?-
姜迎灯升大二,这年秋天来得很早,换季时节,宿舍里一阵阵咳嗽声,许曦文第一个倒下,烧到38度去医院挂水,姜迎灯负责陪同。
在林好的劝和之下,许曦文跟宋知鸿又牵扯了一段时间,迎灯私以为,这一段感情进行到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恋爱,而是藕断丝连的纠缠了。两人争执仍然很多,在出租车上也始终压着声音在吵。
许曦文很疲倦,但吵架的兴致又很足,非要把这个理讲清楚:“我下午说我喉咙很不舒服你隔了多久才回?以前还知道说句多喝热水,现在装都懒得装了是吗?——可以,我理解你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手机,那你回个表情包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会关心人,你就是不关心!”
筋疲力尽地数落完一通,许曦文把电话掐了。
“气死我了,”她偏过头,发现姜迎灯在看窗外。“你跟你男朋友吵架吗?”
“不吵。”迎灯看向她,摇着头,说,“他还挺包容我的。”
“羡慕死了。”许曦文长吁短叹,“有的男人就不配找老婆,跟电脑游戏过日子去得了呗,谈什么恋爱啊,损人不利己。还是找个年纪大的好,不是特别老也行,成熟点,情绪稳定一点,情商高一点,别天天给我气受。”
姜迎灯微微笑着,点头说是。
在医院,在陪许曦文挂水时,姜迎灯倒是先困了,靠着椅子闭了会儿眼。直到旁人拍拍她,将她唤醒:“哎,那不是杨格么。”
姜迎灯头一抬,许曦文已经挥着手热情地打起招呼来了:“杨老师!”
杨格是从电梯上下来的,好像是在这门诊大楼转悠找不到出口了。见这两人,脚步一顿,转而看过来。
许曦文问:“您生病了吗?”
“没,来探病。”杨格问,“你们知道住院部哪儿走吗?”
许曦文熟悉医院地形,给他大概指了一下。杨格应了声,随后又看向姜迎灯,“哎,你也在啊。”
姜迎灯浅浅地笑:“杨老师好。”
杨格没应这句,问了声稀奇的:“来看过没?”
她怔了下:“看什么?”
杨格也一顿:“就那事儿。”
姜迎灯站起来,随他到角落。杨格抬手就比划了一个割腕的姿势。
她看在眼里,心头一惊。
他没说是谁,但她过了会儿,自己悟明白了。
杨格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就是个纯粹的搞学术的中年大叔,跟梁净词的家庭氛围挺格格不入的,他以为姜迎灯跟梁净词谈个恋爱谈到课堂,已经是十分你侬我侬的地步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她总能知道点。
但见她一脸惊愕,脸色都发白,杨格忙道:“哎哟,我是不是多嘴了?”他赶快扯开话题,问:“你们在这儿是……?”
姜迎灯说:“感冒挂水。”
他应了声,想了想,又拍拍她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姜迎灯看着杨格,思考了很久,她摇头说:“没有必要。”
她没有身份。
又转念想说:帮我问个好吧,但在一年前,她和梁净词还没发展成这样的关系,那时能说,现在,连问好也可以免了。
最后,姜迎灯只是苍白地说了句:“祝她早日康复。”
“行,”杨格又对她交代说,“那你们一会儿早点回去,别在外面待太晚。”
姜迎灯点头说好。
回程的路上,她坐在车里,发了很久的呆。
许曦文好像和她说了什么话,但是迎灯应得漫不经心,话题便就聊不下去了。
她挺想问问梁净词前因后果的,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开场白。
他不说这事,可能算不上刻意隐瞒,大概只是认为无需通知她,或者不能吓着她。无论哪种,都好理解。
梁净词的想法不难猜,这属于他的家事,他说过会“妥善处理”,那就一定妥善,过程不重要,他只会丢给她一个解决好的,稳定下来的结果。让她安心,让她看到的都是风平浪静。
姜迎灯隐隐预感到,她或许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这场风暴的边缘处。只要他坚定地守住她,为她挡着面前的风雨,就能保她毫发无损。
她没有理由不信他的承诺。
因为他是梁净词。
“今天回家吗?”
几天后,姜迎灯接到梁净词的电话,这话被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平静而温和的声线让她觉得无限温馨,不知不觉间,从“去我那儿”,水到渠成地变成了“回家”。
她说:“回。”
梁净词:“几点下课,我去接。”
姜迎灯告诉他一个时间,但最后却少上了一堂课,她没再通知梁净词,自己乘了地铁回了檀桥。他在做饭,一屋子烟火气,看到迎灯,说句“正好”,把人接进门,从玄关搂到厨房,舀了口汤送到她的嘴边,“尝尝看。”
味道鲜得她飘飘然。
姜迎灯笑着,回眸看贴在她身后的人,她踮起脚吻住他:“给你也尝尝。”
梁净词放下汤勺,认真地低头回吻。暖融融的落日余晖里,难舍难分。
第39章 C38
姜迎灯很喜欢接吻,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没完没了地亲他。
在静下来的时间里,黑暗之中,绵软的大床中央, 她不着寸缕,伏在梁净词的身前, 亲得很缓很细腻。
余热还没散尽, 梁净词合了会儿眼睛,就随她去亲。小女孩的吻, 像一条涓涓的溪水流过体内, 隐约还记得最开始亲她时,那双单纯的眼睛如临大敌的模样,谨慎而慌张。
而今算是锻炼出来了, 会主动了,不容易。
“爸爸真的打你怎么办?”吻到中途,她戛然而止, 忽的满面愁容地问道。
“能怎么办?”梁净词将眼皮掀开一道缝,觑她一眼, 说, “挨着。”
姜迎灯煞有其事地想象起来那副场面,挠一挠下巴说:“我不应该担心你的, 我应该担心我爸。他上年纪了,肯定打不过你。”
梁净词想笑:“真有那么一天,恐怕我也是没有还手的资格。”
姜迎灯望着他,深思熟虑一番:“也对, 我爸爸肯定觉得, 好啊,叫你照顾我女儿, 你居然照顾到——”
话说到这里,她又把后半截吞回去,眉目一低,不接着说了。
梁净词瞧她:“照顾到什么?”
等了半天,她才吞吞吐吐交代:“就……床上啊。”
颇有几分下流的话,被她说得一本正经,还说红了自己的脸,她侧过身,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
梁净词敛着眸看她,但笑不语。
姜迎灯又不知道心里在筹谋什么,过会儿瞥向他,注意到他松散的浴袍,替他拉拉紧,说:“穿好了呀,有伤风化。”
梁净词柔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又往上挪,捏了捏她的掌心,将她手拉到一旁,任由衣衫不规整地松弛着。
“都在床上了,还这么见外?”
“……”
姜迎灯暗暗揣摩,如果不是办完事,大概她也没有机会见到他这样不正经的一面,邪不压正的外交官,剥了衣服竟就只剩下邪了。
姜迎灯没料到自己在想这些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挂着诡异的微笑。
梁净词将她这点不明所以的笑尽收眼底,看不懂,但也不戳破去问,就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一低头,忽然看见自己胸口挂着一片艳艳的色。
梁净词把她手扯过来,碰一碰,提醒说:“你的杰作。”
姜迎灯瞄一眼,惊得吸一口凉气,怎么这样迷.乱?她好像也……没有那么用力吧。
他说:“每回都得留点儿记号,是不是?”
姜迎灯说:“我已经很小心了。”
梁净词笑笑,无奈地点头。
她揣摩了一下他的语气,不满地抬起下巴,五官皱起来:“你在怪我啊?”
梁净词用骨节蹭一蹭她撅起来的嘴巴,说:“我怪你什么了?”
姜迎灯说:“这才一个呢,你就怪我,我要多留几个。”
眼见这姑娘的獠牙就要啃上自己的脖子,梁净词赶忙用掌心遮住她的嘴唇,严正地说:“这儿jsg不行。”
看她不悦地别过头去,梁净词凑过来,亲一下她的脸,哄道,“这真有伤风化了。”
情情爱爱的时候也得讲分寸。果然,这人骨子里还是那个邪不压正的梁净词。
姜迎灯气愤地咬他肩膀,梁净词不恼,只是和煦地笑着,看看她,替她捋捋头发。
“对了,要送你件衣服。”良久,他忽然说。
说是衣服,其实是件装得很精美的礼物。包装盒拆拆卸卸都废了好一番劲,姜迎灯亲自动的手,最后掀开那丝绒盒盖一看,盒子里面正躺着一件松绿色的旗袍。
她惊讶地看他。
梁净词抬头捏一捏旗袍的衣襟处,说:“这什么料子,猜猜看。”
姜迎灯也跟着用手指搓了搓,手感凉凉薄薄,极轻极软,像是一片纱,半透如雾,颜色是没有攻击性的绿。这是罗,还是顶级的那种。
“软烟罗?”
有多少人能一眼看出这丝织品?是因为她懂吗?显然不是。
“和书里写的那种很像,雨过天青,四色烟罗,在古代是特别特别贵的,大户人家才会用。”姜迎灯都没舍得将衣服掀开仔细看,惊讶地问他,“这……你哪里弄来的啊?”
这叫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
梁净词挺悠闲地侧倚在床上,淡笑着说:“甭管哪儿来的,试一试。”
姜迎灯就当着他的面把这身衣裳换上了,但不气馁,非得追根溯源问哪儿来的。
“万一是别人穿过的,什么前朝太子妃留下来的,我可不喜欢。”
梁净词被她的想象力折服,笑说:“怎么能让你穿别人旧的。”
他一边看她换衣服,一边说道:“上月不是回了趟江都,就那时候托人做的。”
姜迎灯回忆,怪不得那时候说什么大不大的,原来这伏笔埋在这儿呢。
梁净词看着这温柔的松绿落在她身上,衣服本身就做得精美,让人一穿,才真正显出了灵魂,跟迎灯的气质相得益彰,娇柔清雅,亭亭玉立,他看出她的身上有种山清水秀的气质。
当时捏着这匹布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词。
山清水秀,也是个顶级形容了。
好在他没走眼,大美美于气,这衣服衬她的气,再合适不过。
姜迎灯跑到衣帽间照照镜子,又欢欣地跑出来,眼里的高兴溢出,拉着梁净词的手,嘴上却在说:“你好奢靡啊。”
梁净词说:“贵倒是不贵。”
他伸出一只手,替她慢条斯理拧好最顶上那颗扣,说道:“就是真料子难找,想起有个亲戚家里做这一行,一问,家里还真藏了一匹。”
姜迎灯说:“是皇亲国戚吧?”
梁净词摇头说:“没,小老百姓。”
他这样玉韫珠藏的人,可不会耀武扬威地讲什么皇亲国戚。有也说没有,是也说不是。
姜迎灯懂事得很,没再追问。
而是说道:“你怎么好端端又送我好东西,这次要庆贺什么?”
他说:“都说赔罪了,当然得展现展现货真价实的诚意。”
她心里想,原来还在为那个事啊?姜迎灯摇头说:“可是我都不生气了啊。”
这赔罪的礼物来得是晚了些,但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是过于天真。
梁净词望着她想了会儿,颔首说:“行,那脱了吧。”
姜迎灯面色一滞。
他接着说:“我送别人去,总得有人稀罕。”
她本坐在床沿,闻言便起身,“……哦。”
然后闷闷不乐开始解扣子。
梁净词看着她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道:“能不能不这么听话?”
她也看过来,听见他一字一顿唤她的名,“姜迎灯。”
人被他拦腰拽回怀里,她解松了一半的领口就这么不矜持地歪斜着,清澈得没丝毫杂念的眼呆呆望着他。
梁净词握着她腰肢的手劲重了重,不满似的说:“无理取闹也要我教?”
“……”姜迎灯呼吸缓了缓,与他近到鼻尖相擦,过好一会儿,她才软软地开口说,“嗯,你教我。”
梁净词垂眸,从上而下,慢悠悠打量被她穿在身的旗袍,说:“你应该把它藏严实了,接着警告我说:要是敢给别人,我跟你没完。”
她听着,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了,很没面子地收回表情,又懒懒地把下巴垫在他的肩上。
他说:“按照你的码裁剪的,你不要,无论再给谁都不合衬,都是你挑剩下的。”
姜迎灯说:“那意思就是说,只能是我的,对吗?”
“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只能是你的,就差在上面绣个你的名字了。你想要的话,明天就托人补上。”
她嘴角轻扬,说不要再送了,承受不住了。梁净词听着这声音,分明是挺乐的。
玛瑙珍珠,绫罗绸缎。钟鼓馔玉,泼天富贵。他有什么,就都是她的。人一动感情,就格外想付出,要是天上的月亮能摘,也得是她的。
看着她满足的眼,梁净词也跟着笑了一笑。
书包就在一旁,姜迎灯摸过来,给他看了看自己拍的片子。
她攒钱买了个相机,暑假没去成日本,就去跟周暮辞拍了视频,给他展示自己拍摄的成果,梁净词不懂专业的东西,就看着总出现在画面一角那个挺面熟的小男孩,和之前的印象差不多,还是斯斯文文一张脸,不过性格倒是挺显活络。
姜迎灯称他为“我们队长”,没有给他连名带姓介绍一番的意思。
看完,姜迎灯收起相机,问:“你觉得我拍的好不好啊?”
“我觉得是不错。”梁净词想了想,又道,“不过外行看个热闹。你叫我具体说好在哪儿,我也说不上来。”
说这话时,他身上的浴袍掀开一角,优越的胸腹线条暴露在她视线里。
姜迎灯将要举起相机。
梁净词捡起落在床单的镜头盖,很谨慎地把遮回去,说:“卧室不能乱拍。”
姜迎灯唔了一声,把相机塞回包包里,梁净词瞄了眼牌子,让小财迷花血本,看来是真攒下钱了。
他说:“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去试一试。”
姜迎灯说:“没试过别的,有点怕我自己没有天赋。”
“天赋是属于少数人的。”梁净词说,“不考虑这个,只要你有想法,没人可以干预你,也没人能干扰你。”
他的话令她放宽一些心,姜迎灯点着头,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样。
梁净词又说:“之前和你说什么来着?”
明明说过的话很多,但她此刻心有灵犀地猜到了他的重点,“你是我的退路。”
他微笑着,点头说:“我就在这儿站着。要真摔下来,还有我抱着你。”
“嗯,”姜迎灯告诉他:“对了,我这一周要开始上第二学历的课了,而且最近还诞生了一个秘密大计。”
梁净词自然问:“什么大计?”
她煞有其事的:“都说是秘密了,当然要保密。”
他淡淡笑着,没计较,也没再问。
那身未褪的旗袍被他轻飘飘的视线来回扫了两圈。梁净词揉着她腰眼,摸到人痒痒肉,姜迎灯缩一下身子,跌进他怀里,听见他幽幽沉沉的声线,在问:“我还算靠谱吗,姜迎灯?”
“……嗯。”
“跟哥哥在一起开不开心?”
“开心。”
薄薄的颊肉被他捏了捏,梁净词说:“开心就好,一切随心。”
姜迎灯凝水的眸望着他好一会儿,又一脸严肃地说:“那我也想问你,你这样对我好,因为我是姜兆林的女儿吗?”
“以前是,现在——”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因为你是你。”
姜迎灯一笑说:“那我和你的事情可以绕开我爸爸了吗?”
“当然。”梁净词点着头,也把人拢在身前,嘴唇贴到她耳畔,“做了多少次了,还有谁比我们更亲密?”
她愣一下,红着脸推他,说他不要脸,反倒被搂得更紧-
几天后,梁家组了个小局。
杨翎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明明身上那点伤早就愈合了,她还得倚靠这入院时长来夸大一下事态的严重性,烘托出一番凄哀的声势。俗称卖惨。
梁守行亲自去医院接的人。
只要这男人一现身,梁净词就沦为装点家庭和睦氛围的配角了。
他到不到场其实没那么重要,但说到底是儿子,场面问题,他不得不出席。
一道道令人生厌的规矩,人跟人都被牢牢套在其中。梁净词再厌烦也躲不开。
他是下了班过去的。车直接开进梁家公馆的后院,遥遥又听见里面的说笑声。梁净词一进门,矛头指向他。
梁守行笑吟吟跟家里长辈聊着什么,转而看向梁净词,抬了抬下巴:“正说你的事儿呢,跟顾家那闺女怎么回事?”
梁净词找了个沙发空座jsg坐下,解了西服的扣,长腿叠起,有种破罐破摔放弃了规矩的散漫感,他口中衔住一根烟,低头点火,随着盖被清脆弹回去的声音,烟头被引燃,猩红的火点里,男人稍稍抬起眸,也没看他爸,就平平地应一声:“没见就是没想法。”
杨翎今天还化了个很精美的妆,笑着看梁守行:“需要一点时间接触,互相了解,感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俩那时候不也没看对眼?”
梁守行那双惯会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说的也是。”
总爱提当年的人,大概是眼下生活多有不顺。当年的杨翎和梁守行也是经人介绍结的姻亲,历史重演,如今轮到了梁净词。
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勇气撮合人结婚,挺好笑的。每一件事。
见二人这般和和美美一唱一和。想起四年级,第一次亲耳听见男欢女爱的声音,那种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不过梁净词如今成了年,已经懂得克制和分寸。
苦涩的烟流进身体,短暂地掩盖不适。
他平静倚坐着,没别的话,就等吃饭,淡定地翻了会儿一旁的报纸。
杨翎问他工作,梁净词简洁地应了两声,没太多话。
杨翎想起什么,又道:“你跟那小姑娘是不是还藕断丝连呢?”
“藕断丝连?”这个难听的词让梁净词终于抬头看她一眼,纠正道:“我们感情很好。”
梁守行就随口接了句,“哪个小姑娘。”
杨翎:“就还是之前——”
梁净词截了话,将报纸合上,说:“不是您在外面随便搭上的那种小姑娘。”
“诶,说什么呢!”
突然打岔的是梁净词的奶奶。她很偏向自家儿子,过去按了按险些坐不住的梁守行,“回来就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回来就好了,是不是?”
梁守行在他母亲安抚下,平了平怒气,又坐回去。
梁净词听着奶奶的话,心中想到电影里的阿飞,传说中的无脚鸟,一辈子只落地一回,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奶奶这人心眼也没那么好,家里头最讳莫如深的那几档子事,被梁净词揭出来一件,她旋即利用话术,把风口转向其他。
“你妈在病房里躺一个月,半条命都折腾没了,你说这些干什么?当儿子的,别这么冷心冷肺的。多照看着妈妈才是。”
好一个冷心冷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厨房那边喊着上桌吃饭。
梁净词手机在这时进来一个电话,是顾淙打来的。
接通后,就听见顾淙有点火急火燎的声音:“你妹妹出了点事,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梁净词眉心一紧,脚步也跟着顿住,忙问:“她在你家?”
“额,”顾淙期期艾艾的:“那什么……别去我家了,你直接上医院来吧。”
奶奶见他脸色不对,过来问怎么回事。
梁净词沉沉地应了一声:“不吃了,有事。”随后拎起挂在一旁的西服,就匆匆往外跑去。
第40章 C39
梁净词赶到医院时, 姜迎灯在等心血管科室的彩超报告,陪着她的人是顾影。
顾淙站一旁眉飞色舞不知道跟谁打电话,眼尖瞄到电梯口的来人, 抬起手臂:“这儿这儿。”
梁净词置若罔闻,直直地就朝姜迎灯走去。
他立在两人身前, 看着面色苍白的迎灯, 眉心锁起:“怎么回事?”
顾影抬起头,放开姜迎灯的手, 起身和他说:“她今天下午给妙妙上课, 突然浑身冒冷汗,脸色发白,说心脏跳得特快。很不舒服。”
梁净词问:“检查做了吗?”
“心电图和电解质都没有问题, 甲状腺也查了。”顾影给他看手里的报告,又道,“我刚问了我爸, 他说可能是情绪导致的,神经上的问题, 植物神经紊乱之类的, 是不是熬夜熬多了?”
他垂着眸,翻了翻手里的检查结果, 大致看了一番,说着:“她不熬夜。”
顾影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而后她说:“那说不定是惊恐发作什么的?”
梁净词收起那几张纸,看向迎灯,她的长发被松松地拢在脑后, 额前的刘海泛着一点潮气, 发丝之下能看出沁出汗水的痕迹,本来就苍白的嘴唇在此刻更是血色尽失。那对湿漉漉的杏眼正望着他, 总是惹人怜。
顾影让出了个座位,但梁净词没坐,他在姜迎灯的身前屈膝蹲下,轻轻地握住她汗湿的手心,轻声地问:“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迎灯摇头。
“作业难做?”
她继续摇头。
“跟同学关系呢?”
她开口,声线都有些起伏不稳,说:“蛮好的。”
梁净词握住她手心,觉得越来越热,他撩起她落在颊边的头发:“怎么出这么多汗?”
纸巾被覆在她的额角,梁净词细腻地帮她擦着脸上细密的汗水。
姜迎灯微微启唇。
许是这里太过嘈杂,顾家兄妹又挨得近,她没有出声,只是口型在说:“我想抱抱你。”
梁净词起身,领她到一旁。
一两分钟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到没有光的楼梯间,梁净词将人搂紧在怀中,问:“好些没?”
她摇着头:“不舒服,喘不上气。心跳还是很快。”
忍了很久的眼泪在这时候掉下来,像是等了他很久,她淤积多时的情绪,在此刻崩盘。姜迎灯哭不出声,只是抽抽噎噎,肩膀在动,很快,他的胸口一片濡湿潮热。
梁净词不无心疼地拧着眉看向她,他轻抚她的后脑:“之前有这样过?”
她哽咽着说:“没有。”
“不哭,”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不会有事。”
这话一说,姜迎灯哭得更狠了,说话还在结巴着:“我刚刚在他们家准备上课,拿笔都拿不动,手一直在抖,突然头特别晕,吓死我了……”
“我在呢,”梁净词揉着她的发,又说,“没事。”
姜迎灯举起手,给他看手臂肿胀的血管和手指的针眼,要安抚的眼神:“抽了血,好疼。”
梁净词抓着她的手指,将指腹放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地一吻,继而又吻她的骨节:“还疼吗?”
她点着头。
梁净词就继续亲。
把她十指吻遍,不间断的吻又下落在她额角和眉心。
隔一道门的罅隙,姜迎灯瞥见顾影徘徊的身影,跟她发生一个微妙的对视,她难为情地把脸埋下。
“好些没?”他又问。
过好半天,姜迎灯才终于点了点头:“好神奇啊,你的亲亲真的很管用。”
梁净词一直冷冰冰的神色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说:“看来还是亲少了。”
他能猜到,姜迎灯在顾家应该没那么安逸,对她来说,那也算个是非之地了。要不是高薪酬劳把人拴着,姜迎灯是不会喜欢和顾家兄妹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他说:“以后再出什么状况,第一时间找我。”
她吸着鼻子,说好。
话音未落,挺重的“砰”一声,门被推开。冲进来的是顾淙,他看了看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姜迎灯,笃笃扣了扣门板:“出来了,彩超。”
结果正常,没有问题。
查不出问题,反而更让人焦虑。
梁净词看着那几份报告,又看一眼在他身边喝着水的姜迎灯,她轻轻扣着他的指,非要挨着他碰着他,心里才会踏实一点,人在生病的时候尤其需要一点真挚的关怀和照料。从他的掌心,她汲取到别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温情。
梁净词看了她一会儿,抬起手指替她擦了擦嘴唇的水渍。
她说:“心率降下来了,你摸摸。”
梁净词握住她的腕,正要探一探她的脉搏。
顾影和顾淙在那头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不知道商量出什么来,顾淙手揣兜里走过来,快到跟前时低头咳一声,有那么几分心虚的姿态。
“你上旁边来,我跟你说。”
“……”
梁净词看一眼状况之外的姜迎灯,而后起身,随他到一旁。
顾淙交代说:“可能是因为,今天做饭的阿姨可能放了点调料。那菜让她吃坏了。”
“什么调料?”梁净词听出一点猫腻。
顾淙:“就……那个。”
顾影听他吞吞吐吐,忍不住插话道:“哎呀,就是罂粟壳,我舅前段时间从云南捎回来的,说做菜好吃,就放了点在鸡汤里。”
眼看着梁净词眸色变得越发深邃,满眼凌厉地望着她,流露出一点很少见的攻击性,顾淙赶紧补了一句:“你别担心,这没毒性,不会上瘾。就是做菜的调料。”
顾影jsg说:“不严重,验血都没验出来,应该就是刺激了一下神经,体质问题,妙妙吃了都没什么事。”
顾淙:“对,你妹可能有点体虚。”
梁净词收在裤兜里的手都攥成了拳,有那么一两分钟没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两人,过许久才缓缓平复这件事带给他的怒气,他慢慢松开紧咬的牙关,注视着顾淙,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借口。”
顾淙脸都白了,他没在人前落过面子,实际上是有那么些憷梁净词的,尤其是心虚时,那种慌乱表现得更甚:“哎那什么,我赶紧找医生给她打个点滴吧,赶紧把毒排出来。”
他转身要走,被人扯住外套的领子。
梁净词真是头一回露出一副不客气、也不在意客不客气的姿态,居高临下望着顾淙:“把工资结了。”
“咋了,不干了?”
“双份的。”他说。
顾淙听了,没太生气,倒是有点儿稀奇,梁净词跟他要精神损失费呢,他说:“没想到你也有跟我狮子大开口的一天啊。”
“对你来说,这就大开口了?”梁净词看着他,不由冷笑,说:“我们家姑娘从小知书达理,有涵养有文采。给一小学生教作文,我还没说屈才,在你们这儿任劳任怨干这么久,你给我整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叫你加点儿钱,你有什么资格提不满?”
为什么憷他呢?除了梁家的威望,原因之一,这人身上偶尔会显现出一点官威。不太重,也挺迫人的。
“任劳任怨?”他嬉皮笑脸说,“过了吧,没到这份上。她在我们这儿吃好喝好——”
梁净词打断说:“顾淙,我现在不跟你谈情分,是在讲良心。”
他的话太过严肃。
顾淙收起笑脸,赶忙点着头,说:“三倍三倍,转过去了。”
看着他去找门诊,梁净词才缓缓收回视线。他是贪这点工资吗,非要跟他俗气地谈钱?只不过是心里清楚,为这点小钱,她能雀跃好久。
他们能够弥补给她的东西,也不多了。
姜迎灯一直昂首看着这边,见他过来,单纯地问一句:“你们在吵架吗?”
他淡淡说:“没吵架。”
“是怎么回事,他说了吗?”
梁净词摸了摸她的脸,确定姜迎灯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他摇着头说:“不要紧,食物中毒。”
“真的吗?”她将信将疑。
“多喝点水,排一排毒。”
看一看周遭乱哄哄的环境,梁净词说:“不要待在这儿,都是病菌。”
他效率很高,旋即给她安排了一间病房。
姜迎灯在这病房里挂水,很好奇地张望一番,问他:“贵不贵呀,挂个水还要开一间房。”
梁净词坐在沙发座椅里,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她,没接话,只是说:“别去顾家了。”
姜迎灯闻言,收回四下打量的视线,看向他。
“不要再去了,是我的错。”
姜迎灯不明所以,对他突如其来的自责。她说:“不去的话,那我就没有零花钱了啊。”
梁净词说:“你有能力,会找到更好的。第一份工作也只是一程路,到站下车,视野才不会被局限。”
高级的宠爱不是吹灰不费就到手的细软和罗布,而是能够在他的无限肯定里,看到自己的价值。由能力变现的财富,沉甸甸地落在手中,令她真正的茁壮与快乐。
姜迎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看着他,颇为动容地点着头说:“嗯,我会快一点长大,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即便没有你,我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梁净词淡淡笑一下,却说:“怎么会没有我。”
姜迎灯没有想太多,不过脱口就这么一说,听他这一句回答,她才察觉到自己这欢欣的语气底下,又藏了多少愁绪。笑意却不由变酸涩,而后她收起视线,缓缓压下唇角。
“不会没有我。”梁净词没有想太多,抬起微垂的眼看向她,说道,“缺什么,要什么,都跟我说。”
她说:“我想要,就都能有吗?”
梁净词义正词严地反问道:“有什么是我满足不了你的?”
姜迎灯听着他这么动人的承诺,又缓缓笑开,这一次的笑容是释然的,平静的。葡萄糖让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回忆起今天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她说:“你知道吗,我今天还真以为我要死了,心脏感觉都要跳出来了。我想我要是真的一命呜呼,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婶婶还要跑过来接我,她好辛苦啊。但是我一想,我还有你呢,你肯定会安排得很好——”
梁净词听得头疼,沉沉打断道:“别乱说话。”
她及时收声,听话地点着头,又过许久,轻飘飘唤他的名:“梁净词。”
“嗯。”
“如果不是你,我——”
说到一半,姜迎灯卡了壳。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在这个凝重的注视里,把话憋了回去。
他问:“如果不是我,你就怎么?”
她想说,如果不是为了他,她不会来这么远的城市读书。
姜迎灯从小就向往这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在一切有关报考志愿的选项里,燕城永远都是第一顺位。对一个很恋家的女孩子来说,千里迢迢到一个很远的城市上学,也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事之一。
问出这话时,梁净词就平静地看着她,是在等她接话。
但姜迎灯始终安静。
她在回忆。
他们的初见,隔着雨水他看过来,也是这样,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很从容。
对梁净词而言掀不起波澜的一个对视,让一个小女孩领悟到了惊鸿一瞥的力量。
在那个非主流的年代,她也试着做言情小说的摘抄,一句“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让她深有体会,在他下落不明的这一些年,她也有意地去探寻过和他相仿的那双眼。
可是都差一点。
不是长相差,就是气质差,性格差。
越看越差,越看越觉得,梁净词是多么的独一无二。他骨子里不落俗的凛冽与矜贵,是无人能够复刻的。
那句摘抄应该被篡改,见过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爱上别人呢?
没有哪双眼睛会再一次令她如此心动,如此的心甘情愿。
等了半天,姜迎灯还是一语不发,最终她卖了个关子说:“以后告诉你。”
他笑意阑珊,懒懒地撑着下颌,没再问,又收回眼。
梁净词一贯这样,给她的少女心事保留了太多余地,不刨根究底,或许也是一种宽容。
惊鸿一瞥的威力,总算从那个懵懂的少女梦境里,蔓延到了她美梦成真的十九岁。
“明早什么课?帮你请假。”他说。
姜迎灯看了下课表,说:“是杨老师的课。”
梁净词笑了:“那也不必请了,这种老学究讲的东西,不听也罢。”
她忍不住又说:“梁净词,你不要惯着我。我不想再做小孩了。”
他笑着,问为什么。
第41章 C40
自从和迎灯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 梁净词就一直很不放心她待在顾家,也是借此机会了却一件心事。想来挺奇怪,跟他发生些什么, 她就得承担着未知风险。他的身边,布满扫不完的雷。
顾家这件事, 算是意外里的意外了, 这帮人本就钟鸣鼎食,弄点稀奇的好东西尝尝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
既然小孩没吃坏, 问题就真出在个人体质上了。
明明是个无心之失, 但无尽的后悔会在自责里被放大。
梁净词在心里怎么也抹不平这笔账。
姜迎灯还在想为什么不做小孩了,梁净词迟迟不等她吭声,脑袋里迂回的一顿深思熟虑过后, 已经忘了他们在聊些什么。
他再看回来,姜迎灯正低着头玩粘在她手上的胶带。柔柔弱弱的眼抬起,望进他狭长的眸眶。
“我……突然想起来, 我明天有个pre,ppt还没做呢。”
梁净词稍作沉默, 问她:“电脑带了?”
姜迎灯面露喜色, “你帮我做啊?”
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她这么一提, 他就不好摇头了。
他扬起唇角,缓缓地说:“你撒个娇,我考虑考虑。”
姜迎灯坐在床沿挂水呢,梁净词跟她隔了些距离, 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 她挪不了位置,怎么撒娇呢?又抱不得, 也亲不得,就抬起脚,那浅青色的阔腿裤裤脚随着轻扬,又跟着她脚踝蹭在他腿上的幅度一荡一荡。
姜迎灯羞赧地压着声音,细细柔柔地说:“谢谢哥jsg哥。”
梁净词看着她白皙的踝骨,片刻,将她卷上去的裤脚往下遮了遮。
他起身,去她的书包找电脑,嘲弄地轻笑。
“养成懒猫了。”
“谢谢哥哥!”她身体里的毒大概是排完了,没几个钟又神气了起来,昂起声音冲他笑着喊一声。
梁净词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
“下不为例。”
他坐在她身侧,姜迎灯旋即抱过来,蹭在他胳膊上说:“下次还敢。”
梁净词很无奈地想,怎么真有点儿被宠坏的趋势?不过他能怎么办呢,自家养出来的姑娘,还不是得自己宠着。
姜迎灯一边指导他做课件,一边又挺好奇地问:“你天天这样奚落杨老师,他都不会说你什么吗?”
“不会。”梁净词说,“我家里人还是惯着我。”
“惯着你,所有长辈吗?”
他想着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没说话。看向电脑屏幕的眼也微微放空,良久才道:“从前是,后来、就不是唯一了。”
梁净词在说这话时,恰好被她捕捉到一双情绪很深的视线,深邃又破碎。
其实她的疑问很多余,他的养尊处优是多么显而易见。跟她被宠的这种宠还不一样,她感受的富贵荣华,不过是他华美的人生锦缎扯下的一片极轻的边角。
只不过如今这样年纪轻轻,眼里倒填满了一种繁华已然落幕的惆怅。
梁净词没有什么不甘痛苦,他只会惋惜和惆怅。
这种漫长的、平静的失望也炼出了他现在的气质。
“你电话响了。”
姜迎灯瞥见动静,帮他接过柜子上的手机。两人同时看到备注的“顾影”二字,他看了会儿,没接,就淡淡说放那儿吧。
手机是静音的,于是被搁在一旁,不吵不闹,只有屏幕上的字迹一直在闪。
“你……不接吗?”
“她没什么事。”他笃定地说,转而看电脑屏幕,继续帮她整理文本内容。
于是这通电话就被他晾到了自动挂断。
姜迎灯觉得梁净词不是没有风度的人,他这样做很奇怪。她想问什么,但隐隐预料到事件的真相大概跟自己有关,于是不敢多说。
怕真的跟她有关。
那天之后,顾影又打来两次电话,后面两次,他是真没接到了。
再后来,就看到她发来长篇大论的道歉。他明知顾家人无罪,但私心会让人不免迁怒,梁净词就回了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就是他最合适的退让。
没想到,这事给他惹来了一些麻烦。
顾影人品还算可以,没什么心机。但是,没心机不代表没脾气。
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千金小姐,不大不小的一点纠纷,让她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梁家人耳朵里。
梁净词接受杨翎的质问。
他平静地解释:“工作关机。”
杨翎声音还是柔弱得很,用软刀子敲击他:“开了机,不知道回一个?”
梁净词说:“几次三番接不到的电话,这叫什么?”
说着,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缘无分,是不是?”-
姜迎灯最近也遇上这四个字。
许曦文和宋知鸿和好如初,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姜迎灯觉得她这场恋爱谈得很受折磨,又听她讲宋知鸿这两年家道中落,她妈出狱后,事业有了些转机,却最终还是没能再起来,外边一堆烂账收不回,如今又陷入一败涂地了。
有钱的时候,他还有些富家少爷的光环。
两手空空了,少爷那头的天平便顷刻塌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能再往上填的东西了。
一个还在上学的男孩子,找到她跟前,用最大限度的诚意表示挽留,就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钱真重要,真的。没钱就什么都没。我也不想谈信任,谈感情,谈等待,女人相信承诺,就会输得很惨。”
许曦文喝得微醺,姜迎灯初来酒吧,还略有拘谨,被她攥住手腕,“不过呢,他也算教会我一些事,恋爱和结婚真的是两码事。太不一样了。”
许曦文摇着头,又问姜迎灯:“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感情在真正结束之前都会有一段回光返照,我感觉到了我现在就在这个阶段,就算他抱着我,我也每天都会觉得,像在诀别。”
姜迎灯端走她面前的酒瓶:“少喝一点。”
“这鸡尾酒,又喝不醉。”她笑笑,说,“跟你说正事呢,能不能听明白?”
后面有黑人乐队在唱歌,声音一浪盖一浪,于是许曦文是扯着嗓子喊的,又问她明不明白。
姜迎灯点着头,说:“明白。”
她揉了揉耳朵,嫌吵,小动作被人看在眼里。
许曦文问:“第一次来酒吧?”
“嗯。”
“好乖啊。”
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姜迎灯的薄薄颊肉:“一看就是小乖乖,上学的时候有没有那种坏坏的男孩子追你?”
姜迎灯笑了:“没有,根本接触不到。我不喜欢坏坏的男孩子。”
许曦文被她这话逗笑了,又指着她面前绿绿的酒水:“莫吉托是不是不好喝,我感觉这儿调的不行,味道很怪,给你点杯烈的吧?”
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没一会儿,姜迎灯的烈酒被端上来,暗红的色系,像是被稀释的血液,透着一种诡异的性感。
她喝一口,果真名副其实的烈,嗓子一瞬被辣到,姜迎灯忙找清水润喉,在她慌乱的动作里,耳畔听见许曦文说了句:“没有什么和好如初,只有‘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手捞过一圈杯子,最终空空如也。水没找到,这辣嗓子的酒就干干地烧灼着她的嗓子眼,痛苦又热烈。
“不留遗憾就行。”
疼痛消弭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陈词。
许曦文找了个会算塔罗的朋友过来,拍拍来人的肩,给迎灯介绍:“她算牌特准,专业的。”
紧接着许曦文给她示范怎么用这个算命,她没算感情,算了财和学业,运势显示的结果都很不错。
“你给我室友算算。”
姜迎灯坐在暗处,摇一摇头,说:“我没什么想算的。”
有些人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潜移默化地感染到了她,姜迎灯对算命这一些东西兴趣不浓厚。但是起哄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又不便回绝。
许曦文说:“就算算你跟你那个哥哥呗,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好。”
说出这个字,耗费她一腔孤勇,姜迎灯的手心沁出了一点汗。
“这个运势只是一个运势,大致的走向,帮你辅佐判断的,并不起到帮你预知结果的作用。”
紧接着,一些选择摆在她面前。复杂的牌面和注解让她听得一知半解,姜迎灯叫对方说直白一些。
“近期可能会有一些危机出现,阻力主要是来自于外界。但最重要的抉择是需要由你自己来做出,留下或是放弃,主动权在你的手中。”
再精简一点,大段的分析被浓缩下来。她只听见了几个字——“说白了,有缘无分。”
“但是如何取舍,要看你。”
就像站在一个漫长而空旷的原野,鼓噪悲凉的风卷过她的身体。
心被拧紧,紧到充血,破裂。
有缘无分?她从没有听过这么残忍的词。
突然就笑不出了,但姜迎灯为了不让自己脸色太难看,她缓缓地支起嘴角,神情很苦涩,很拧巴。
她绕开这个话题,转而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了一个略显失礼的问题:“真的特准……吗?”
“你在哪里学的?”
“跟我师傅啊,当然是系统学的。”
姜迎灯平平地“嗯”了一声:“其实我不太相信算这些东西,感觉都是在利用人的心理暗示——你也失手过吧?”
“几乎没有,我的反馈都还不错。”
她笑一笑:“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也许人家算的不准,只是不愿意说。”
这话就把人家的辩解堵死了。
许曦文的手扯上她的袖子,有暗示的意思。
挺没意思的,姜迎灯自己也知道,说这样的话。
到处搜寻她是江湖骗子的证据,乃至礼貌都不剩了。低头看酒瓶里的倒影,她才发现自己的姿态有多狼狈。
第一次从酒吧出来,因为只喝了一口烈的,所以还很清醒,尤其风一吹,姜迎灯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些尖锐的字句,像针扎在肺腑之上。
许曦文低头在软件打车。
姜迎灯突然在这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厚的男人在说话,开口就喊她的名字,字正腔圆,像是在做试探的一声:“姜迎灯。”
“……”
分明没有见过,但她一瞬jsg就清醒地料到,对面的人是谁。
“梁叔叔。”
“你好,”梁守行礼貌地微笑,说,“什么时候休息?请你吃个饭吧。”
还不等姜迎灯答,他绅士又妥帖地温柔了声音,问道:“喜欢吃什么?”
第42章 C41
姜迎灯自嘲地想, 她甚至省去了见家长的步骤,他的家里人反正会陆陆续续都找上她,上一次庄婷, 这一次梁守行,不知道下一次又是谁。
她站在风里, 好一会儿, 才回他一句:“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可以吗?”
“当然,叔叔等你的答复。”梁守行的声音友好得不像一个坏人。
那天许曦文先回宿舍, 姜迎灯去买了些东西, 会员超市折扣日,她喜欢逛,一个人很清净, 拎着一大袋沉甸甸东西往楼上走,脚步都变沉了一些。
“有缘无分”折磨了她好一会儿。
于是姜迎灯在这段自处的时间里,试着不去想梁净词。
但有多难呢?
看见摊位上的橙子, 想起他在这里问她《长生殿》的结局,笑她说“年纪轻轻, 伤春悲秋”, 付款时,手里的会员卡, 是他替她办的。包装袋里的两款饮料常常出现在他家的冰箱,尝一口,都带着与他的吻相似的气味。
打开电脑文档,他做得一丝不苟的ppt赫然在目, 她的选题是比较英德战后文学, 选的作品之一是《朗读者》,梁净词还跟她纠了几个翻译上的错。
彼时姜迎灯疲倦地打着哈欠, 说懒得改了,老师又不会仔细听,梁净词却教她不管做什么事,谨慎都是个好习惯,接着滴水不漏地帮她逐一改正。
喝了一口的奶啤被推到桌角,姜迎灯去衣柜找换洗衣服。
被堆在衣柜的最里侧,他的一件运动外套,让她推衣架的手顿住。
那时候想着还的,后来觉得没必要还了,现在又在思考,什么时候归还比较合适。
为这件衣服,姜迎灯又踌躇地在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
任何一件和他有关的事都轻易让她走神。
说好了不去想,他存在的痕迹却从方方面面渗出来。
衣柜门被阖上。
厕所传来干呕的声音,没一会儿许曦文匆匆跑出来,倒了杯水开始灌。姜迎灯问:“还好吧?”
许曦文:“喝多了有点儿,胃不舒服。”
从小只看故事里的人失恋都要脱两层皮,如今算是见到真的了。姜迎灯看着许曦文因为身体不适而血色尽失的脸,许曦文也回看过来,问了句:“你男朋友是不是家里条件很好啊?”
姜迎灯将要走的脚步又顿住:“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难看出来吗?”许曦文笑了,又说,“而且他跟杨格不是亲戚吗?我听说杨老师家里都是领导,当官的多——他俩什么关系来着?”
她说:“表舅。”
“那还挺近的。”
姜迎灯不置一词。
大概许曦文也能看出迎灯受到那几张牌的影响,她试探着问:“你们在一起一年都不到吧?”
这样的话,后面接的大概率就是“感情也没有特别深,分了也不会很伤心”之类的开导,但姜迎灯出其不意地回答了一句:“不止一年。”
“一年多?两年?”
她略一沉吟,低声地说:“好多好多年了。”
许曦文挺意外地问:“真假的。”
姜迎灯摇着头,没再聊下去,她去洗澡。
身上带着洗浴后的清香,姜迎灯平静地躺在床上,翻了翻和梁净词不太密集的聊天记录。可能因为忙,可能因为本身就寡言少语,他在微信里没有留下太多的甜言蜜语。
姜迎灯仍然翻得很起劲。
很快就拖到了头,去年九月她开学时,梁净词问什么时候有空,见一见,说来学校接她。
姜迎灯还记得那天雀跃了好久才睡着。
那就是最开始了。
她每天会等着L给她发来消息,可是往往他整整一两周都不会联系她,就看着他的头像缓缓沉了底,又不敢将他的聊天框明目张胆地置顶,每一天都在空等,心里也知道人家没有时时关心她的义务。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她每每听到这着这样的歌词,也会做着同样的揣摩,代入许多悲情故事的女主人公。
她的六年,是远隔万水千山的思念。他的六年,是早就翻了篇的一段无足挂齿的人生旧事。
发着呆时,新消息跳了出来。
L:睡了?
姜迎灯:没呢。
下一秒,梁净词拨来语音通话,一般没太紧急的事,他不会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姜迎灯接通后,果真听见他那头显得有些压抑的声音,问:“出什么事儿了?”
姜迎灯奇怪:“没有啊,怎么突然这样说?”
梁净词沉默一阵,呼吸声沉沉缓缓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姜迎灯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而后告诉他实情:“我算命了。”
他顿了下,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
“结果不太好。”
梁净词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像是纠结的谜总算破了案,但真相令人大跌眼镜。他说话声音挺散漫的,一副对此浑不在意的姿态,慢慢悠悠:“听见好的你就高兴高兴,不好的就当他是一江湖骗子,算命本来就是图一乐,犯得着为这个伤心?”
姜迎灯说:“可是人家说她算得很准的。”
他说:“不这么说怎么赚你钱?”
她神色恍然,半天才慢慢抽开一个温水的笑:“嗯,你说的也是。”
她回忆了一下,苦恼道:“哎,还花了我五十大洋呢,拿人钱也不知道说点中听的,什么人呐。”
梁净词笑深了,无奈又宠溺地说她:“真是小孩子。”
就这样听一听他的声音,听一听他的劝说,她都会觉得安心许多。姜迎灯心事重重的面色缓缓温和下来一些,她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伤心啊?”
梁净词说:“我是傻子么,我女朋友不开心,这能听不出来?”
“……”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出声,他缓缓开口,唤她一声:“迎迎。”
“嗯?”
男人的声音很沉,彰显的像是真正真挚的心声:“知不知道,抱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心慌。”
闻言,姜迎灯呼吸屏住,安静地等他下文。
他说着,语调挺无可奈何的:“你这姑娘,就是心里太能藏事儿,我总得猜,当然也不是每回都能猜中。”
姜迎灯不由反驳:“可是要真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跟你说了不也是给你徒添烦恼吗?”
梁净词说:“解决不了也得解决,做你的哥哥,你的男朋友,这就是我的责任。”
“这怎么会是你的责任啊?当然不是。”
他斩钉截铁道:“这当然是。”
“……”姜迎灯沉默下来。
“没本事照顾好你的话,你觉得我当初是拿什么去答应的姜老师?
“如果我年轻个五六岁跟你谈恋爱,还不够懂事,还不够成熟,兴许相互之间还得磨合磨合。但是现在,我不至于让你为我迁就和妥协。
“要是你有任何的不开心,就违背了我对这段感情的期许,完全是我的过失。”
姜迎灯说:“但是在你的世界里,你也有你的规则,你的规矩。如果——”
梁净词打断她:“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你打破规则呢?”
他讲话声音仍然那样平缓沉稳,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在淡淡地表述自己的想法。
姜迎灯为这一句话沉默了一阵,想问问他,这是行之有效的吗?但她捏着手机好半天,终于还是没把这迂回的想法问到嘴边。
有不有效都不那么重要,能够等来一句态度坚定的承诺,26岁的梁净词能够为资历尚浅的她撑起一些东西,让打湿她身体的风雨一再变少,这段关系在她心里也算是圆满过了。
最终,他还是猜测到一点什么,压着声对她说:“关于梁家的事,如果还有人找你说三道四,你只管回避就行。”
梁净词平静地告诉她:“不要想着对抗,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对抗得了什么,也不必太悲观,我们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谅和理解。”
“两个人的感情和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你记着我的话,然后放宽心,等我处理好一切。”
姜迎灯默默听着,鼻尖酸酸涩涩,说:“……好。”
“早点休息,”他声音温柔下来,最后说,“回去就陪你。”
她点着头应:“晚安。jsg”-
梁净词和她说的话,姜迎灯往心里去了。但她最终还是没听劝,梁守行约了她几回,姜迎灯实在没回避得了,不过她也没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单纯就想去见一见这个男人。
把一个好好的家庭搅和成一滩浑水的男人,是什么样?
果不其然,是长了一张命犯桃花的脸的男人,比姜迎灯想象中还要帅气不少。
梁守行穿件长款风衣,即便人到中年,也健硕有型。坐在铁板烧的店里,跟姜迎灯面对面,像是很少在这样的场合吃饭,他风流的双目四下逡巡一圈,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一个笑,服务员上来一只松茸汤的壶,他接过去,绅士地将新鲜的汤斟进姜迎灯面前的小碟子里。
“铁板烧,跟同学来?”梁守行挺稀奇地问。
姜迎灯细细咀嚼一只炸虾,还没应声。
他又戏谑地笑问:“梁净词就带你吃这个?”
“……”
“这不行,回去我得好好教育教育。显得我们梁家家风多么不正似的,抠搜得很。”
家风这个词让人想笑,姜迎灯没拆台,只是摇着头说:“他尊重我,所以依着我。”
也从来不会露出看不起任何穷酸相的眼神。
跟梁净词来的时候,他说的话一般是:那虾烫,拿来我剥。
“抠搜”这种词自然也不会用,而是:三文鱼挺新鲜的,两百块很实惠。
有一些话,换个表达,就成了赞美。
梁守行听她这么说,不置可否地一笑,摇了摇头。
过会儿,他眼神稍显凌厉地望向她,扬起下巴问了句:“他还依着你什么了?”
姜迎灯说:“能依的都依了。”
“不容易。”他笑着说。
“什么不容易?”
“哄着女人不容易,陪人吃自助也不容易。比我有耐心多了。”
姜迎灯为这奇怪的攀比愣了下。
“不过他喜欢,我也没什么主意。”
梁守行忽然有些大发慈悲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迎灯困惑地望过来,果然听见他下一句别有深意的:“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尽量由着他的性子去了。”
话里有话。
接下来的台词得是:家里的江山都是为他打的。
姜迎灯听得懂这暗示,试探地沿着那冰山一角往下深挖他的筹谋:“只有……一个吗?”
“当然,”梁守行说,“他要是听话,也轮不到其他的。”
“……”
“你觉得呢?”
第43章 C42
姜迎灯还以为她会等到“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这样粗暴的警告,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梁守行并没有给她五百万的意思,他只是轻飘飘地丢出一张底牌, 上面写的是梁净词的似锦前程,是身为梁家的长子本该拥有的一切, 或者也蕴藏着, 供他平步青云的力量。
此刻,这张牌莫名地落在她的头上, 竟要等她一个局外人来签字画押。
梁守行说, 只要他听话,轮不到别人。
姜迎灯不知道梁净词在家里是不是对长辈唯命是从,但如她这样真听话的个性, 也不爱听人家夸这两个字。
有种被规训过头的乖顺感。
这词从来不是夸人的。
梁净词也不是被规训的人,她还记得姜兆林说,他是外圆内方的一枚铜钱, 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爸爸看人是准的,所以梁守行的这话, 也就是拿来唬一唬她罢了。
“不要总是啃菜叶子, 既然都吃自助了,当然尽可能吃贵的。”
虽然这点寒碜的烤肉不够入这男人的法眼, 但在这样小事上,他也表现出最大程度的精明,而后又道,“肚子就这么点空间, 不要因小失大。”
又是被双关到的一句话。
姜迎灯恨自己耳聪目明, 居然句句都听懂。
谁是小,谁是大, 他说的,显然不是菜。
姜迎灯夹来一只虾,戴上手套,慢吞吞地剥。
“一直都这么乖?”梁守行看着她的动作,不禁问了句。
姜迎灯摇着头,仍然慢条斯理,说:“我不乖。”
他说:“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虾肉落在碟子里,姜迎灯擦擦手,为这直白的征询沉默了很久。
久到梁守行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准备换个方式再问,小姑娘却温温吞吞地启了薄唇。
“我想要梁净词。”
她的声线很轻,但语气却是坚定的,不像是在和他打商量的意思,很坚定地要拥有。
梁守行意外地笑了:“这个不能让给你,再想想别的。”
姜迎灯闷下头,吃了两块虾。
她今天坐这儿,确实不是来跟梁守行谈判的,只不过知道他还能有些什么招数。因而自始至终有种“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淡定感,该紧张顾虑的人不是她。
姜迎灯没跟人说,她早就在失落里接受了有缘无分的结局,比那几张塔罗牌还要更早一些。
从重逢的第一面起,姜迎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
否则,怎么会从不谈以后呢?只不过想,能多一天是一天。
抱着这样的期许,与他度过了一段春秋。
见她不吭声,梁守行有些坐不住的姿态,催道:“你应该也不想让他太过为难。”
最后,她说:“时间。”
在梁守行微妙的注视下,姜迎灯抬起眼,问他:“可以吗?”
她的眼神太过于通透平静,反而叫对面的梁守行微微愣一下。
姜迎灯知道,这就是故事的尾声了,她从没有目送过走到头的爱情,爸爸和妈妈,爸爸和朱琪。一别两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终极宿命。
她知道的。
既然势必走向某种结果,这顿饭的影响从一开始就无足轻重。
梁净词教她的无理取闹没用上,她只不过尽可能地为自己的美梦讨了一点和平收尾的空间。
“多长时间?”
她说:“我下学期去日本。”
梁守行满意地微笑说:“懂事的小姑娘,下次请你吃好的。”
姜迎灯摇着头,她今天出奇地固执,一句场面话也不想讲:“我只喜欢吃这个。”-
姜迎灯最近有一场辩论赛要准备。
她没接触过辩论,也没有舌战群儒过,简单来说,这辈子没跟人吵过架。破天荒想参与试试,因为周暮辞推了她一把。
在无名缘的店里吃粉,姜迎灯还在紧锣密鼓地写稿,周暮辞蛮好奇地瞅过来,她赶紧卷起稿子一角,谨防偷看。
周暮辞乐呵地笑起来:“虽然我也很菜,不过跟你们文院打还是绰绰有余。”
还没上场就开始放狠话,可恶。
姜迎灯收起本子,准备提筷子吃饭。周暮辞忽然问了她一句:“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她眼滞住:“你怎么知道?”
“不是上表白墙了。”
姜迎灯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那是……?”
周暮辞压低声音,眼里有几分慧黠:“有一回我看见你上他车了。隔老远,我喊你也听不见,眼里就装着一个人。”
姜迎灯不语,埋下头,红了脸。
他又问:“你那次去峰会是见他对吧?”
提峰会,感觉过了很久了。
她坦白道:“嗯,那时候还没在一起。”
明明没跟周暮辞单独聊过这类话题,姜迎灯为这些不胫而走的小道消息感到不可思议,又喃喃一句:“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没办法,这么帅的男朋友,难藏啊。”周暮辞笑着,感慨地说,“天生瞩目,天之骄子。”
“……”
姜迎灯不置可否。
心中腹诽,难藏是真难藏,瞩目也是真瞩目。
岔开话题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周暮辞说:“没,我觉得哄女孩子好难,我嘴太笨了。”
听他这么说,姜迎灯就急了:“哎,哪里难了,肯定是因为你不用心好不好?”
他在这方面表现得没多大耐心,说:“谈情说爱,浪费时间,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姜迎灯失笑。
“而且我这个人节奏很快,我怀疑很难有人跟得上我的步调。总之我觉得,还是利用在校时间多充电比较重要,去峰会也好,辩论赛也好,拍片子、创业也好。把谈恋爱的时间省下来做这些不是更有意义吗,你不觉得吗?”
说着,周暮辞扶额一笑:“算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个,热恋期的人,难舍难分呢。”
姜迎灯说:“恋爱很快乐,爱情也不是全然没有价值。你没感受过,不懂正常。”
周暮辞无奈地笑:“好吧,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这么中听jsg的话,却让姜迎灯顿住手中的筷子,陷入漫长的思索。
美好的祝福,离她太远了。
奢侈到不敢去想,找不到答案。
梁净词这一回工作忙得有点久。
回来这天,辩论赛刚结束,他开着车来师大接人。
姜迎灯从教学楼跑下来,直直地奔过来。
梁净词去外地参加了个朋友婚礼,此刻有些犯困地撑着脑袋,合着眼没看外面,夜里下着薄雨,姜迎灯顶一本册子,到车前忽又不惧这点雨水,呆呆立在挡风玻璃前,隔着爬起水雾的玻璃,看向他影影绰绰,瘦削俊美的一张脸。
听见开门声,梁净词醒过来,问她结果:“怎么样?”
姜迎灯告诉他:“进决赛了。”
梁净词莞尔:“这么厉害。”
“对啊,我准备很久的。”说着,她又从书包里翻着什么,很快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喜悦地展示,“N1的成绩单也到了,给你看看。”
他接过,上面写了些日语,梁净词看得不太懂,对日语属于能听懂一些,但完全不会写的水平。于是就捏着纸,两面翻着看几下,只知道N1的能力语的最高级别。姜迎灯冰雪聪明,自学成才。
他浅笑着,宠溺看她:“要怎么夸你才够。”
姜迎灯煞有其事地在想着,纸已经被他叠起来,塞回她的书包,梁净词说:“回去好好给我亲会儿。”
没有任何关联性的嘉奖,让她弯了弯唇。
紧接着,一份婚礼的伴手礼被搁在她腿上。梁净词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姜迎灯慢条斯理开始拆,问他:“你哪个朋友结婚啊?”
“一高中同学。”
“结婚挺好呀,沾沾喜气。”喜糖盒上印着百年好合的字样,姜迎灯对糖没兴趣,把那盒子和薄薄卡片捻着,翻来覆去瞅了瞅。
没有太大的解释的必要,但梁净词还是补了一句:“在南边,想着你上课腾不出时间,就没带你去。”
姜迎灯摇了摇头,说没事。
一颗糖也没吃,她没什么头绪地翻看着伴手礼,踌躇了好一会儿,姜迎灯盖下卡片说:“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梁净词听她忽然如此郑重,腾出看路的眼,看过来:“你说。”
“我……”她吞吐着,看一看他,又看看路,吸足一口气再吐出来,气馁地改口道,“算了,一会儿回家再说吧。”
梁净词看了会儿她的脸色,若干秒挪开眼,这回是真琢磨不透了。
夜里,梁净词穿件深色的睡衣坐沙发上看电视,散漫地架着腿陷进沙发里,挑了个古早的剧,叫《又见一帘幽梦》,看得津津有味。姜迎灯后脚从浴室出来,好奇地问:“怎么看这个?”
他轻笑,带点嘲弄的语气说一句:“看看小女孩的梦中情人。”
姜迎灯为这话呆了半晌,才恍惚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许多年前,有人跑来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就瞎指着电视说喜欢这样的。电视上的男人叫费云帆,琼瑶阿姨的男主角。
如果没意会错,梁净词指的就是这事。她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你是不是有点记仇啊?”
他笑意渐深,瞥过来一眼说:“只记你的。”
“那我完了,斗不过你。”
见电视上的人吻得面红耳涩,姜迎灯也觉得腰被一只手掌收紧,他的吻压过来,带着清甜的酒味。就地,久久缠绵,一次结束,前前后后演完一集剧了。梁净词给她整着衣襟,姜迎灯用手撑在他肩上,勉强找回支点和力气。
那句经典的台词“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紫菱失去的可是她的爱情啊!”让两人都不禁侧眸看去。
姜迎灯怕遭奚落,红着脸撇清:“我……我确定我当年没有看过这一段。”
梁净词但笑不语,将她衣衫系好,尔后才意味深长地评价一句:“挺精彩。”
“……”
他说:“很沉重的爱。”
姜迎灯面红耳赤,又直起身子较真:“其实,我的梦中情人不是他——”
梁净词自然问:“不是他是谁?”
“是一个……”
梁净词望向她,要听后文,微掀的双目因为贤者时间而显出点懒倦的味道,就垂着眼睫,平平静静看着她。
姜迎灯却摇了摇头,说:“一个可望不可即,不会回头看我的人。”
梁净词看不破她的心思,当又是哪个言情角色,没再问下去。他看见被叠着放在桌角的那张日语证书,想起什么,说:“还欠你一趟旅行。”
姜迎灯抬起头看他。
他说:“在计划了,不会再出岔子。”
没有问的必要了,但姜迎灯还是顺嘴接了一句:“什么时候啊。”
“冬天吧,冬天的北海道也很美。”梁净词又握了握她的肩,问她意见,“过完年怎么样?”
这次,姜迎灯没再答。
过会儿,她才严肃地说道:“其实你不用一直记着,一直愧疚。”
“梁净词,你已经给过我很多了。”
“不用还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梁净词可能敏锐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上一回去江都找她,她说的那句“明年就没有烟花了”已经让他听出一些别样的征兆,眼下是在确认。
姜迎灯也看着他微敛的目,近在咫尺,互相看着,久久的失了焦距。
沉默了很久,梁净词握紧她的腰,将人往身下压,抵在沙发的里侧,低着声音问:“还在生气?”
姜迎灯说:“没有,不是道过歉了吗。”
“哪儿做的不好,你提。”
她紧紧地抿着唇,不打算吭声,但是梁净词盯得太紧,姜迎灯小声地开口,问一句:“我提了,你能改吗?”
他不假思索说:“我改。”
姜迎灯深知自己容易对人产生依赖,依赖对标的是什么呢?责任。
他对她的好,有一大部分是出于责任感。
可是此刻,梁净词万分珍重地看着她,说这两个字,像在做变相的挽留。这不该属于他的姿态,让她看到,一个永远坦然的人,原来也会舍不得失去。
她声音轻颤,问他:“梁净词,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第一天,她下了个计天数的app,他说就不下了,他记在心里就行。
“243天。”
回答快到像是随口胡诌的,却跟她手机上的数字精准对上。姜迎灯扣下屏幕,擦了擦发热的眼眶,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她第一次希望,他可以不用这么信守承诺。
第44章 C43
兴许这暗示对他来讲有些突然了。没有铺垫, 没有征兆,没有声嘶力竭讨要什么,她只是向他表示, 不必憧憬以后了。
见她眼波楚楚,梁净词没再逼问, 给予了一点空间, 抱着迎灯去清洗。她从前对这事是不好意思的,后来习惯了就任由他去做, 还配合地舒展肢体, 成了名副其实的懒猫。
电视剧没再播了,放片尾曲,梁净词给按停了。家中一下沉寂下来, 静到有一丝诡异。梁净词坐在她身侧,以慵懒松弛的姿态陷进沙发里,平静地端详着她还没干透的发尾, 问:“你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
姜迎灯坐得笔直,规矩里又透着扭捏和不安, 双手在膝盖上互相摩挲着, 低低地说:“我要出国交换一年。”
他眼神很平静,可能觉得有一点意外, 但也只有一点,很快被理智压了过去:“去哪儿?”
“东京。”
“是为这个?”
姜迎灯说:“一年太久了。”
他说:“我等就是,又不是不回了。”
“……”
沉默了一会儿,梁净词温和地揉着她的腕, 说:“东京不远。”
姜迎灯摇着头:“我不想等, 异地很累的。”
这时候他能接什么呢?没事儿啊,我去找你。
但他没说。
千折百回的话都讲完了, 摆明了是奔着那结果去的。梁净词静静注视她一会儿,沉着声,语调里有种低压的冰凉,点破她的意在言外——“是托词吧。”
姜迎灯为他的一语道破而略感吃惊,一刹那没接上话,忽闪的眼神就交代了一切,别过脸去,算是默认。
她不答,反而过一会儿问他:“诗集你看了吗?”
梁净词微滞,想了两三秒,诗集是什么诗集。旋即记起了那本《流俗雨》,彼时被他前后掀了两下就搁在书架上,当时家中动荡,他将册子嵌进书堆里,想着有空再读,真到了闲时,也忘了取出来再看。
“看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他向她坦白,而后回忆看过的两篇,说:“断线的风筝,流浪的云。你的牵挂,我的肩膀。”
梁净词的声音jsg磁性深厚,只言片语的意象都被他念出醇厚而动人的味道,让他给人展现出一种深情脉脉的错觉。
她在首篇写,她是流浪的云,他是供她停靠的肩膀。她在末篇写,他是断线的风筝,她是为他驻守在人间的牵挂。
但他却没有再往中间翻,没有看她慢吞吞走向他的这一些年。错过了太多,也没有试着去找,她所谓的愿望。
看一遍的内容能记得,还挺不容易的。
姜迎灯于是没再提什么,颔首说:“对。”
梁净词扭过头看她,她趿着鞋往卧室走。
他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进去。
姜迎灯是凌晨的时候醒的,她趴卧在枕头上,听着梁净词在一侧平稳的呼吸。不知道他是一宿没睡还是醒得早,直到晨光亮起,他起身出了一趟卧室门,又不知道过多久,折返回来时,已经穿戴齐整。
姜迎灯将眼睛偷偷挤开一条缝隙看他的身影。
从衣柜里挑了件西服,他背朝着她在穿。
梁净词很高大,站在床前时,挡住了大半的天光,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转头看了会儿迎灯,他躬下身替她往上扯被单时,低眸一瞬对上她偷看的眼,尽管下一秒她就慌乱闭上,梁净词还是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视线,他轻笑着,用指骨蹭她的脸颊:“装睡?”
她佯怒:“没,被你吵醒了!”
梁净词撩起她额角的发,看着她气呼呼的眼,好一会儿,他低沉着声音,问:“是不是在我这儿受委屈了?”
装得很像那么回事的怒目呆滞了一下,继而柔软下来,恢复平静。
姜迎灯没说话,也没点头摇头,只是看着他这双早起后无限澄明与温柔的眼神。
见她如此沉默,他问:“不想说?”
“……”
这就是他最后要理由的一番平静姿态,没有要到,也就没有再问。
“冷不冷?”
梁净词又拎了拎她肩膀另一侧的被子。
她摇头。
慢慢地,抓住他碰在她脸颊的手指。
“一起跨个年吧,就像去年那样。”
梁净词点着头,义不容辞说:“好。”
他把暖气打开,说:“我去部里了,你再睡会儿。”
姜迎灯看了眼手机时间:“我十点有节课呢。”
“放心睡,一会儿电话喊你起来。”
梁净词叫她放心,她是真的能放心的。姜迎灯放下准备调闹钟的手。
而后目送他离开卧室。
“梁净词。”
他顿住脚步,回望过来。
姜迎灯说:“我是认真的,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是我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打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在一起很久,也不至于那么难舍难分,对吧?总之你……考虑一下吧。”
梁净词颔着首,迈步往外走,缓缓地说:“知道。”
他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淡定的,因为太过平静而缺乏一点感情里有来有回的温度,好像他的经历注定无波无澜,即便有什么风浪发生,他也能好整以暇地摆平,这样的一个男人,克制谨慎到了极致,大概率不会遇到荡气回肠的故事,也从不奢求生死与共的深情。
他会尽心周到对一个人好,该放手时也足够利落,不会求着她说别走。
偶尔面对一些风波,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多长时间呢?不超过一天。
叫她起床的电话如约而至,姜迎灯是那天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梁净词给她发来的消息。
他说:如果你觉得分开更好,我接受。
知道她的去意已决,知道他的挽留无效。于是他说接受。
姜迎灯咬着汤匙,没听清旁边的林好在跟她说些什么。
下午上体育课,很晴朗的天,大太阳照得姜迎灯有点眼睛发酸。
攀岩课,林好让徐春天教她。许曦文在旁边笑话说:“明明爬的利索的不行,男朋友一来就装柔弱了。”
姜迎灯也跟着他们一起在笑:“小情侣之间的把戏。”
她笑着,低下头,给冷却了很久的聊天框一个字回复:嗯。
体育课结束后,林好跟姜迎灯逛了一会儿饰品店,姜迎灯相中一个水晶球,掀一下吊牌,性价比让她望而却步。
林好却过来说:“又不贵,叫你男朋友给你买呀。”
姜迎灯下意识就想回,谁买都不划算,但话绕了个弯,她忽然想起什么,平声说:“没有男朋友了。”
林好在挑拣指甲油的动作也停下,看向姜迎灯,打量她的神色,挺好奇地问一句:“很喜欢的人也留不住吗?”
姜迎灯继续看着旁边货架上的饰品,摇头说:“也没有那么喜欢吧。”
林好说:“你在说谎诶。”
女生在女生面前是藏不住事的。
林好一早就拆穿了她的心情,在很久之前,她就看破了一切。姜迎灯的伪装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感情结束了,旁人的八卦还没结束。
姜迎灯看向她,眼神瞬间变得无辜又黯淡,她收回勉力微笑的嘴角,像是卸了层负重-
梁净词收到消息,元旦假期,姜迎灯回了趟江都。
于是他追随过去,因为答应了人要陪她跨年。
江南的冬天很阴冷,会下雨,冬雨砭骨,她撑着伞从夜里慢吞吞走来。
姜迎灯穿件格子的羊绒大衣,挺眼熟的,那一回约她去划船,她穿的就是这件,袖口已经起了毛球,大概是从高中时穿到现在,迎灯一直都很节俭。这一身装束,没有丝毫成人化的特征,还带着一身学生气,她散着发,清清灵灵的眼透过黑夜,直直地望向他。
姜迎灯收伞,走到廊下。
“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
她回眸看,南大校园里最大的一片人工湖,教学楼的灯敞亮着,把湖面圈圈点点的水波也映出了纹路。
梁净词穿件黑色的长大衣,坐在凉廊的檐下,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发削短了些,面色让暮色衬得极为白净,见她过来,也没起身,只平静地抬眼看过来。
二人之间少掉了那层亲密关系,她便又觉得,距离感回到了他的身上,梁净词回答一句:“你做的诗集封面,是在这里吧。”
姜迎灯点点头:“你看出来了。”
“挺明显的,毕竟是以前经常待的地方。”
“嗯。”
姜迎灯应着,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
梁净词定睛看去,是当年他在桥上给她买的那把同心锁,钥匙早就被他丢湖底了。
她天真地摊开手,蛮纠结地问他:“这个怎么办啊?解不开了。”
梁净词望着她,忽而有点想笑,他徐徐地摇着头说:“解不开也不必硬拆了,一会儿挂桥头去。”
姜迎灯想了想,颔首说:“好吧。”
仍然没起身,梁净词问她:“想去哪儿?”
锁被收回去,她说:“哪儿也不想去,你就在这儿陪我听会儿雨吧。”
姜迎灯说着,站在另一边,背对着梁净词,看向打落涟漪的水面。
江都,她的故乡,承载太多的忧愁。在一起是在这里,争执是在这里,告别也是在这里。
姜迎灯呆呆地陷入情绪中,直到一阵琴声将她勾回。
梁净词在吹口琴,熟悉的旋律,将她心脏一击。
就像普鲁斯特效应,闻过某种味道,多年之后再闻到,会开启当年的记忆。音乐也有一样的威力,这一阵曲声,引她一瞬间回到十二岁,回到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身体里。
姜迎灯不禁眼眶一热。
他吹的这首曲子,分明就是《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就像她当年被这阵旋律吸引着,回过头,惊鸿一眼,陷进这场逃不脱的情缘。姜迎灯讶异地看向他;“你怎么会记得?”
他不疾不徐地吹了一段,尾音停下,梁净词淡声地、缓慢地说:“我是不是说过?我都记着。”
“……”
跟她有关的事,他都记得。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把琴往盒子里装。
姜迎灯问:“你哪儿来的口琴啊?”
“门口超市买的。”
“即兴表演吗?”
梁净词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你就当是吧。”
“可是你当时明明说……你忘了是哪首。”
他敛眸轻道,“逗小孩儿呢,看你是不是真傻。”
尔后,把东西塞回口袋,问:“喜欢吗?”
说着,梁净词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姜迎灯的眸随着他抬起,又别扭地撇了撇嘴角:“才不喜欢。”
“生气了?”
梁净词笑了下,歪着脑袋jsg打量她低落的眉目,被他看出几分任性的迹象,“非得在这儿和我生这陈年旧气。”
还好意思说陈年旧气?姜迎灯简直想跟他争一争,我找了那么久,结果你骗我就是因为逗小孩?但她一抬头,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梁净词收敛住笑意,深色的眸看向她,他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手腕,说:“只能再哄一次了。”
于是,凉凉的唇落在她的嘴角。
姜迎灯往后踉跄了一下。
梁净词用手臂收紧她的腰,姜迎灯往后仰去,回避的意图很明显。他想再吻一下。
但她说:“一次就好。”
梁净词看着她紧拧的眉,哑着声说:“就这么一下?”
过很久,他慢慢松开束紧她的手臂,问:“这是哄好了没?”
姜迎灯别开眼,生硬地点一点头。
梁净词苦涩一笑,有那么些无奈地点头说,哄好就行。
姜迎灯挣开他的怀抱。
看起来是临时起意的一小段亲昵,也许把她留住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但却被她叫了停。三两次碰壁,就不会再往上撞了。梁净词不是会纠缠的人。
他垂首,轻缓地整好大衣的褶。
“梁净词……”她看着他有那么些失色的眼。
“嗯?”
“你会舍不得吗?”
他说:“这也是我的一年。”
姜迎灯低下头,余光里是梁净词宽阔的肩膀,他正为她挡掉凄厉的北风。
他说一年,已经足够漫长了是不是?可她又何止呢。
梁净词和她讲《滚滚红尘》,小时候看的电影主题曲,那会儿看不懂,就只觉得那女人太疯了。后来再看一遍,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改编的是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
这俩人能有什么好结果?有因无果的爱情,终是要消亡的。
最后,他总结陈词说:“我不喜欢悲剧,后来就没再看了。”
又笑意阑珊地看她,“难为你找了那么久,早来问我不就得了。多大事儿。”
姜迎灯微不可闻地嘟哝了句,怪谁啊。
梁净词没听见,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他的声音将她的话轻而易举盖了过去,问:“几号走?我去送送你。”
她说:“我要回一趟学校。”
梁净词说:“那燕城见。”
“……嗯。”
就这样,匆匆的一面结束。
同心锁最终被留在了桥头,是梁净词亲自挂上去的。
从哪里买的,又还到哪里,只不过他们的姓氏还没被抹去,解不开的锁,就不伦不类地挂在哪儿,不像是喜气洋洋的祝福,反倒如一种祭奠-
姜迎灯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她给姜兆林写信。
一月一封,已经养成了习惯。
只不过今天的信,要稍微长一些。
她坐在书桌前,门窗闭紧,被他强吻的触觉还留在唇角,她写字时,被泪光模糊了眼,就找来纸擦。
爸爸:
明年准备去日本了,一切准备妥当,选了一条艰辛的路,明后两年大概会更加忙碌,要回到学校补课,修学分,不过现在我反倒觉得解脱。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像是一个被人赶走的落荒者。没有非要逃离的必要,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离开他,直到今天,心境才好转一些。
我说的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心上人。一直瞒着你没有说,从去年到现在,我们谈了一场很久的恋爱,前不久刚刚结束。
现在是非说不可了。
如果不是偷偷喜欢他这么多年,说分手的时候,我大概也会和他一样从容洒脱。
可是没人知道,我那些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暗恋他有多辛苦。翘首以盼,只是想和他再见一面,为了他来了燕城读书,都是我蓄谋已久的计划。
他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知道这些事了。
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可是我怕我不说,会在心里留下顽疾,我不能再憋着不给自己找出口。
所以只能告诉你了,爸爸。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注定悲剧的感情,为什么,我连幻想和他白头偕老的权利都没有。
从小就听说,情关难过,情字难解。真历遍了,伤筋动骨,才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听进箴言,及时却步。
当年,明明远远看一眼就满心欢喜了,却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爸爸,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或许我还有勇气能爱他久一点。
那天他爸爸问我要什么,我很艰难地说出他的名字时,我感觉到心也随之空了一块,是被硬生生剜走的。
没有人管我血流成河。
也没有人支撑着我,去应对那些反复沉重的质问与羞辱。我只能试图保全我和我的自尊,退出这一团一团让我迷途的硝烟。
从前陷入低潮的时候,喜欢读书自救,可是这一次连书也救不了我。看了许多文字,密密麻麻,和权势斗争的情节,振奋人心,但我深知,那都是被装点过的理想主义。
我不懂得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要如何把那些杜撰出来的好姻缘强加到我的故事结局里。
没有办法,就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现在才发现,我似乎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到可以从容面对这些的年纪,心脏好疼,胃也好疼。
分手、失恋,就像流空了身体里的血,就像骨肉在一刻不停地脱落。
可是我还要假装很淡然,假装不喜欢了,假装不想念了。
如果可以,这辈子不想再经历这样的疼,也不会再这样含辛茹苦地暗恋一个人。
绝对不会了。
总之,希望换到新的环境,下一场四季仍然风调雨顺。
我会更坚强。
——迎灯。
写完这封信,她工整地叠好三张纸张,塞进信封里,桌上堆满擦泪的纸团,被姜迎灯清理掉。
人家嘲笑她是林黛玉,她还真一次又一次演上了。想到这里,姜迎灯又破涕为笑。
她陆续开始整理出国的东西。
有一件重要的,是这一学期结束时,她刚从燕城带回来的,印象中是夹在一本教科书里,那张她73的低分考卷,上面签着他的名字。
是误签的,却伴随她很多年。
找了三遍所有从燕城带回来的书,发现没有不见踪迹的时候,姜迎灯才是真的有点慌了。
她站在房间里,把所有的包包和箱子都打开,都翻个底朝天。
“怎么会没有,我明明记得我带回来的……”
在濒临崩溃的状态里,姜迎灯一遍一遍抖落着她的书包,每一个夹层都被翻透:“怎么会丢了呢,我明明记得就夹在这本子里,为什么会找不到了!”
本子哗啦哗啦的声音,被摔到一旁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声音,引来了门外的裴纹——
“怎么了迎迎,你找什么呢?”
姜迎灯失控地哭着,胡乱地擦着泪,说:“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问旁边的小朋友:“姐姐怎么了?”
小宝凑过来瞅瞅:“我不知道啊。”
姜迎灯哭得昏天黑地,房间被她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什么东西啊?”
小宝:“你说啊,我们帮你一起找。”
姜迎灯说:“他的签名。”
“签……签名?”
“什么签名?明星的?”
“不是啊,她不追星,是不是小说书的?”
“快找找,书柜里。签名……什么签名?”
姜迎灯找不动了,她疲惫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从心里被硬生生剜走了一个他,又弄丢了19岁的他。
那个名字随着她颠沛,最终又遗失在迢迢的途中,落进了茫茫的沧海千山。
就再也找不到了。
人们都说,旧伤的消弭都伴随着希望的新生。
——梁净词,我就姑且信了时过能境迁吧-
过完年回到燕城,姜迎灯又在宿舍翻箱倒柜,最后她确信,那张卷子是真没了。她只能收拾好情绪和行李,准备下一场远行。
有一部分东西是要给梁净词的,怕他当面不会收,她选择邮寄回檀桥。
他送礼是用心的,从不是用些天价细软随意打发。一根玉簪,配她的冰清玉洁,一件旗袍,衬她的山清水秀。
最终犹豫之后,姜迎灯把簪子退了回去,衣服她留下了。
梁净词来的那天没提这事,这态度应该就是默许了她的退还。
他今天自己没开车,请来个司机,是姜迎灯不认识的脸,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梁净词也没说话。
司机倒jsg是挺热情地过来喊了声“姜小姐”而后帮她提了行李,往后备箱塞。
梁净词就面无表情地坐车里看着。
他看起来有些倦,如果不是很累或者消沉到一种地步,他不会请人开车。
“走吧。”
等人上车坐好,他才开口低低地讲了这两个字。
是跟司机说的。
刚过完年,年味没散完,路过古色古香的胡同,姜迎灯遥遥看去,千家万户的门上还挂着一盏盏红灯,雪水在地面融化,青砖上落着一面面如镜般水塘。
飘摇的烛火,琳琅的灯影,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心里憋了句没说出口的各自珍重。
梁净词将人送到登机口,立在迎灯身前,他说最后告别的话:“不管今后如何,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变。学业,就业,或是生活上,有困难随时找我。”
姜迎灯收下她的好意,点着头应。
话到这里,就该告辞了,梁净词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雨过天晴的笑,收掉所有不快的情绪。
“祝你看到更好的风景,也能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姜迎灯看着他,手指不动声色在拉杆上收紧。她咬着牙在屏息,半天没出声。
他这双眼里,除了责任与怜爱、疼惜,还有别的东西吗?可惜她看不透的,他太冷静,太深邃了。
雨过天晴,这一团意外被打湿、粘在他肩上的柳絮,也该离开她安错的家了。
姜迎灯只剩下最后一点强颜欢笑的力气,收回视线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要是后悔怎么办?”
梁净词缄默着,看她良久,末了,郑重地说:“后悔也可以。”
姜迎灯别过眼去,在想要怎么藏住眼里的热气。
梁净词跨前一步,将她虚虚地揽入怀中,用手掌轻抚着迎灯的后脑,一下又一下地哄:“不哭。”
很难让人信服,这样温柔的安抚是不带有感情的。
他明明还是那么疼她。
人生还很长,但是姜迎灯却笃定,她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了。
“没哭。”她把伤感咽回肚子,艰难地、莞尔一笑说,“好了,这出还泪的戏,就陪你演到这儿了。以后你就不是梁二爷了。”
姜迎灯贴在他胸膛,也大方地回抱住他,说:“后会有期啊,净词哥哥。”
沉吟片刻,他说:“后会有期。”
那天,林好问她,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姜迎灯想了很久,是什么呢?
是百转千回又三缄其口的暗恋。
是刻骨铭心、而不愿再回望的初恋。
是躲不开的劫,过不了的关。
但她思考了那么长时间,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一场下不完的雨。”
让她滋润,也让她潮湿,为她的生命总留有一方淅沥不止的记忆,在沉烟的水雾里,将她的心迹一点一滴淹没的雨-
那一年,她十九岁,送他一本自印的诗集,名为《流俗雨》。
他没有读诗的喜好,只简单翻一翻首页与末页。
匆匆两眼,便随手合上了。
被埋进暗处的字句与诗篇,就连同她顾影自怜的青春年华,在这场雨里永恒地沉溺了。
第45章 C01
燕城四月, 倒春寒的时节。
姜迎灯裹着两层被子睡得正香,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就隔一堵墙, 无比的娇软,做作。她闻声, 倏地睁开眼。打开手机一看, 好家伙,七点整, 每天比闹钟还准时!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无烦躁地把手机屏幕“咚”的一声往床上一扣。
卧室里还有些冷气森森,她没放纵自己再睡下去,蹭一下坐起来, 掀开被子去洗漱。
“嗯嗯啊啊”还在持续。
姜迎灯看着手表,淡定地刷着牙,洗了把脸。然后靠在门上, 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很好,战斗准时结束。
燕城北漂, 租房遇到最倒霉的事情之一被她碰上, 隔壁合租室友,干柴烈火的大学生, 隔三差五就要早上来一炮。没办法用语言形容这种奇葩行为给她带来的精神损害,去敲过门,去讲过道理,人家也有道理:“合同上也没写不能带男人回来呀, 姐姐, 你带的话我也不会说你呀。”
看着小姑娘那双涉世未深的清纯大眼眨巴眨巴,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嗲兮兮的“你也带你也带”, 姜迎灯吸一口气:靠!
几次三番说教无果后,她慢慢发现一个规律:七点开始,七点零三结束,不会撑到零五。
传说中的人菜瘾大,不外如是。
姜迎灯登时就释然很多,且心生悲悯。
她推开窗,试了下外面的气温,在衣柜里挑出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将纤细的长腿套进面料纤柔的米色阔腿裤,往上一提,腰绳系紧,头发一松,蓬松慵懒的长卷发铺满背部,一身温柔知性的颜色,衬这阴雨季节的冷寂春光。
站在镜前十分钟,飞速地化完一个服服帖帖、我见犹怜的伪素颜妆。吃完早餐,再添两笔轻薄的淡色口红。
周暮辞的电话打来:“勘景的照片别忘了带。”
姜迎灯说:“记得。”
她从书架上取出相机,掰开里面的sd卡,塞进包包。
姜迎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成为工作狂的一天。
这是她本科毕业的第二年春天,已经连续过了一个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生活,这时候就不由想起,当初裴纹说让她回到江都,给她找个舒舒服服的班上,姜迎灯那时站在风口想了一想,把心一横,选择留在了燕城,挤进了这举目无亲、又人才济济的首都。
“创业”这两个字很新鲜,能碰上一个好的团队也是不容易,姜迎灯不是非要留在大城市拼个你死我活的人,她只是觉得找到合适的人共事很舒服也很难得,所以打算抓住这机遇试一试。
她还很年轻,不想扎进一眼看到头的生活。等真的累了,干不动了。回老家再图安逸,到时候被安排去相亲,结婚,生子,也都能坦然接受了。
不过有一个想法不会变,她不会留在燕城,将来横竖还是要回江都的。
这地方对她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
在路上接到裴纹的电话,最近小宝读高三,裴纹陪读很累,姜迎灯也不能让家里人操心,就跟她讲“都好都好,都挺好的,工资也涨了。”
裴纹问:“室友吵你的事情怎么解决的呢?有没有沟通好。”
姜迎灯说:“我打算搬走了。”
裴纹是个脾气急躁的:“胡扯么,不是你的问题你怎么能搬!要搬也是她搬!你不能这么软弱妥协!”
姜迎灯笑了,好声好气给她解释:“不是,最近正好公司也搬地方了,我想换个离得近些的住处,现在住的这地方,地铁站离小区两公里,七点起床我都抢不到一辆共享单车。每天通勤俩小时,我天天在地铁上都快被挤死了,早就不想在这住了。而且那个女生年纪也小,没法沟通,我就想算了。”
人呢,一旦被贴上“过来人”的标签后,对很多事情谈不上多理解,但的确愿意多一点宽容。
裴纹这才缓下一口气。
今天姜迎灯出门不顺,到工作室新乔迁的写字楼门口,才发现带错了卡,在闸口处给周暮辞打电话。
很快,他下来接应。
这天有会要开,因此周暮辞难得穿得正式,一身挺括西装,把他这精瘦的腰身也撑了起来。这人天生长了一张少年感的脸,于是即便这样一身装束,少点职场上干练的气魄,多些儒雅谦和的文气。
姜迎灯进了闸口,赔笑说:“抱歉抱歉,还没适应新环境。麻烦您了,周老板。”
周暮辞想笑:“俗死了,你还是喊我周导吧。”
“好的周老板。”
她笑着说,把包里的sd卡给他。
周暮辞开的工作室,他哥做大股东,新媒体运营,拍文艺风格的纪录片,主要是在国内几个视频网站做账号,有时候也会接央视栏目组外包的活儿。姜迎灯属于最早一批跟他打江山的同志,江山落了地,她运气不错,捡到个文艺总监的小官做做,这头衔是不是浪得虚名另说,至少听起来牛气,让裴纹觉得她在这儿没白混就行。
随电梯上行,姜迎灯问他:“下期也是人物专题吗?”
周暮辞说:“对,是一个明末崇祯年间的官员,叫梁朔,挺牛的一个人,搞政治搞文艺都很厉害,你去网上搜一下,先了解了解他的生平。”
“梁朔?”jsg姜迎灯闻言,视线一瞬收紧:“姓……梁吗?”
“嗯,怎么了?”
“没、没。那我要去哪里勘景啊。”
周暮辞想了想:“这人故居挺多的,我上次大概看了下,好像有一处是在燕城的北郊,我到时候让统筹的老师问一下具体的位置,应该会有梁家人的联系方式,我要到了就给你。”
“啊、我……梁家人……那个……行吧。”
期期艾艾一顿,姜迎灯闭了麦。
“P大有个老师也在做他的研究,手头可能有一些古籍资料,你到时候一块儿采集一下。你主要看看他们家的祠堂能不能进,族谱能不能拍,可能国家博物馆还有一些藏品,你得去看看。”
族、族谱……?姜迎灯心脏又一抽,混乱地点着头:“好。”
心里默念:应该没那么巧,应该没那么巧……
“对了,”到39楼,办公室门口,周暮辞忽然停下脚步,搓了搓手指,讳莫如深地跟她说,“融资解决了。”
姜迎灯眼睛一亮:“真的?”
“我哥介绍了个金主爸爸,”周暮辞竖起大拇指,“大佬。”
“多大的大佬?”
“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报他的名字,在咱们整个上海滩金融界横着走。”
“叫什么名字?”
他卖了个关子:“过两天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憋着笑,也憋着没问,只是点头说好-
做节目不是个早九晚五的规律工作,姜迎灯只能抽空补眠,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一份盒饭被堆在桌角放凉了。她在桌上趴了会儿,耳畔传来遥遥的雷声,晚上九点,黑云压城。
“天哪!”
旁边的实习生时以宁突然喊了一声。
姜迎灯以为她是工作哪个环节出岔子了,赶紧睁眼看过来:“怎么回事?”
时以宁却握着手机在惨叫:“我发现我前任把我屏蔽了!一条灰线是什么意思啊?这是没内容了还是把我屏蔽了啊?不会把我删了吧。卧槽,气死我了!!他怎么这样?!”
“……”
姜迎灯揉了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拆开实习生给她带的奶茶,是她喜欢的牛油果酸奶,一抹让人心旷神怡的绿缓解了一些大脑的不适,姜迎灯心满意足地喝上一口。
另一侧的同事章园给她出主意:“你点转账试试,能转就是没删。”
时以宁咬牙切齿地照做,半分钟后,她扶着心口说:“哎哟吓死了,还好没有,还以为他把我删了。”
章园说:“删了不也正常吗,都说前任了。”
“那也不行,又没搞得鱼死网破,好端端干嘛删我,我最讨厌别人删我了!”
时以宁说着,又问:“不会吧,你们分手都会删前任吗?”
章园说:“当然了,微博都取关了。我还改了名,生怕被他找到。”
“你呢,学姐。”时以宁问迎灯。
姜迎灯捧着奶茶喝,应,“早删光了。”
时以宁:“妈呀,这么绝情呢?”
她笑笑说:“以绝后患,免生事端。”
“留着可以偶尔视奸一下啊,你不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吗?新的女朋友有没有比你好看,一点都不好奇吗?”
“他从不发朋友圈,况且我也真不想知道。”姜迎灯想了想,声音低弱了下来:“我估计他……都已经结婚了吧。”
又看向窗外,眼波有着不易被察觉的黯然:“好多年了。”
章园说:“对啊,不删干什么?留着藕断丝连么。”
姜迎灯笑:“我看她有这个意思。”
时以宁:“不是,诶,你们心都这么大呀,不觉得看到前男友过得不如自己很爽吗!”
姜迎灯笑着摇头,没再跟他们插科打诨下去,她将没吃的那份盒饭装进包里,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不说了我撤了,明天见啰。”
“好的呢,学姐拜拜。”时以宁甜丝丝地冲她笑。
姜迎灯也莞尔。
这实习生是周暮辞本科老师的侄女,才大二,学校要实习证明,家里人才给安插过来的,时以宁脑子有点钝,做事情不太利索,处事能力也不算好。但心地不错,人也天真,有时候会让姜迎灯想起从前的自己。
包里装了饭,就不能再装书了。
工作太忙,她有好一阵没空看书,放在桌面的一本白先勇文集,翻了一个月都没见底,今天回得还算早,姜迎灯决定腾出一点阅读的时间。
书和伞被她捏在手中。
眼见一场暴雨将至,姜迎灯看了眼时间,下了电梯就往前飞奔。
门口,凉风扫落叶,卷得疏狂。
姜迎灯迅速把伞撑开,一阵狂风顶来,她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一步,抖落伞面时,后面有小姑娘惊叹了一声:“我的天,这妖风……”
嘈杂的声响混在一起,因而她没有听见有东西从纸张的夹层间掉下。
坏了灯的写字楼门前,长长的檐廊尽头,她站在最左侧,余光里,最右边,好像站着一个人。
伞被吹得东摇西晃,姜迎灯在控制伞柄时,不受控地往那头瞄了一眼,瞥见了站在那里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姜迎灯怔住。
遗世独立一般的男人,好像并不站在这狂风暴雨的侵袭之中,唯他不慌不忙,淡然平静。
风雨丝毫干扰不到他。
匆匆一面,大概一秒的时间都没有,姜迎灯便迅速别开脸,但瞥过去的那一帧画面,却稳稳地落在她的视网膜上,散不开。
那一端的人被伞面遮去了面孔,她看到的只是暗黑色丝绒质地的西服一角,垂坠感很好的西裤,插在裤兜里的手,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背和腕骨。
似乎还有一块让她颇为眼熟的表,在风中散着猎猎的冷光。
而整个人像是被笼在水雾之中,与她像是隔着结界,仿若有一些距离。
姜迎灯就为这模糊不清的一眼加重了心跳,她下了阶梯就往前跑。
从身后跟过来的周暮辞,亲眼看着从姜迎灯的书里掉出来的一个东西。
就落在了门口台阶上。
周暮辞凑近时,一侧西装笔挺的男人正躬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探出去,将要触碰到那一枚小小的橘红色书签。
两人同时看清,是一枚定制的小灯笼。
周暮辞眼疾手快,在对方指尖将要碰到的一瞬,“诶,等等。”
他抢先一步将东西捡起来:“谢谢啊,我朋友的。”
那只捡了空的手,修长的指,便凌空顿住两三秒,而后缓慢收回进西裤的口袋。
他没应声。
周暮辞看了一眼男人深邃俊美的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恍惚一瞬。
但紧要关头,他也没想太多,急急追上前面的女人:“姜迎灯!你什么东西掉了?”
姜迎灯一滞,回过头,就接过周暮辞递过来的小灯笼。
“这什么?书签啊?”
她惊魂未定:“天,我都没发现,还好被你捡到了。”
她擦擦书签上一抹灰,珍重地将之塞回背包的夹层。
周暮辞:“干嘛跑这么急?”
她说:“我要赶最后一班地铁。”
他看一眼天色:“那快走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好。”
听完寥寥几句对白,檐下的人仍然站着未动,男人抬起眼看向薄薄的雨幕。
撞进他视线的,是交接书签的纤细指尖,与急速下落的伞沿。
两人行色匆匆走进夜幕,夜幕的尽头,道路被零落的花瓣铺陈,暮春的雨,打落了一地雪色的梨。
第46章 C02
雨来得挺急的, 伞撑不住了,到地铁口还有一段,姜迎灯裤子都湿了大半, 紧急地站在一个便利店门口躲雨,周暮辞付完三明治的钱出来, 说:“这么大的雨, 别省那钱了,你打个车吧——我帮你打。”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姜迎灯赶忙拦住:“好了, 我自己来。”
在这儿等雨停, 也让怦然的心跳缓了缓。刚才在门口就该叫车的,不过那如芒在背的一眼让她没什么思考空间就落荒而逃了。
匆匆一瞥太仓促,连脸都没看清。只靠那模糊的所谓“感觉”认人, 太过草率,感觉有误也说不准。
大概率是认错人了。
姜迎灯看着周暮辞,脑子里却在想别的。
“你知道咱们那楼里除了企业的工作人员, 还有什么人进出吗?”
他看过来一眼。
姜迎灯意识到这么问可能让人摸不清头脑,她想了想该怎么形容梁净词这样的人。
周暮辞却好像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似的:“旁边B座好像是有几个富人会所, 有的公子哥会来这儿潇洒。”
怪不得……
这样的话, 是不是他好jsg像都说得通了。
姜迎灯问:“会所里有什么啊?”
“那可就丰富了。”周暮辞笑了下,“只有你想不到, 没有他们玩不了的。”
这话讲得很隐晦,姜迎灯听出来一点灰色地带的可能。
据她所知,他几乎不去那种地方,从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人。
梁净词身上没一点纨绔的陋习与秉性, 倒不是说多么清高, 不屑于他们为伍,只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 不必要的酒席都很少参与。还记得他曾经跟她说起顾淙这帮人:年纪轻轻,腌入味儿了。
惟妙惟肖的形容,让她笑起来。
涵养能让人脱离浊气,梁净词的自矜自律向来是刻在骨子里的。要不是底线画得分明,怎么会让人觉得干干净净?
当然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他一直有着私人交际圈,只不过是没有被她察觉。
姜迎灯不该自信多么了解他。
就等车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思绪就不由飘飘然了。
直到车停在跟前,她顷刻回神,跟周暮辞说拜拜-
姜迎灯回到家里,说看书,但在床上躺下后,就完全没有心思了。
她捏着那枚小小的灯笼,翻来覆去地看,很热烈的橘红色,仍旧崭新如初,姜迎灯不懂材质什么的,只觉得似玉似石,可能是一种钟乳。虽然不识货,但这经年不褪的鲜亮色泽,彰显着不凡的贵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宝贝。
只不过一个小小书签而已。
时间沉淀,才透过这书签看深他的为人,礼物的每一处细节,都是能落实的慷慨。
手机响了下。
是租房中介打来电话。
“姜迎灯是吧?我今天帮你查了下,西牌楼北苑这儿有一套空出来的,租户下周搬走,你要不要来看一下房。”
她问:“西牌楼在哪儿?”
“檀桥地铁站出来,走七百米就到。到时候给你发定位。”
“檀桥……?”姜迎灯抿着唇沉默几秒,“还有别的吗?”
“最近临近毕业季实习生多,房源紧俏,这间我还是偷偷给你预留的,排队的学生多嘞。”
她想了想:“好吧,那我周末先去看房。”
不知道为什么,姜迎灯觉得今晚格外的精疲力尽。疲倦到实在看不动书,就把书签卡在书页里,倒在枕上昏昏睡去了。
融资的事被周暮辞的哥哥,工作室的大股东周彦提上日程。
工作室的员工多起来,初具规模,在平台的反响也很好,视频点击量很高,每次出新的内容都会冲一次热搜。想把这小小工作室发展壮大,周彦有把它做成上市公司的企划,目前遇到的坎是缺资金。
传闻中呼风唤雨的金融界大佬来的那天,姜迎灯有些没睡醒,在会议室里捏本笔记本,什么也没听进,就藏在人后眯眼欲睡,实在怪这段时间拍片子拍得太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周彦在前面放ppt,讲公司规划。这人比周暮辞大个五六岁,大厂离职选手,十足的野心家、实干派。什么都好,就是呢,讲话忒催眠了。
姜迎灯不知道眯了多久,听见身侧窃窃:
“我去,也没人说啊,咱这金主爸爸这么帅!”
“这么年轻这么有钱,妈的富二代就是豪横,也不知道结没结婚。”
“诶诶,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刚看了眼,好像姓谢,叫谢什么?——谢添?”
听见这个名字,她脑袋猛地一点,把自己盹醒了。
她的视线随众人投向会议室门口,两个人正在交谈,周彦对面面带和煦微笑的男人,身影被门板遮去一半,姜迎灯一下就撞上那双同样也睇过来的眼。
男人穿件轻薄的烟灰色衬衣,风流地挑开几颗扣子,袖子习惯性地叠上去一部分。
“……!!”
居然真的是谢添。
不知道报他的名字谁会在上海滩横着走,但是听见他的名字,姜迎灯一定会掘地三尺找缝钻。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口罩。
没有什么躲躲藏藏的必要性,但是姜迎灯跟时以宁说的那句想要“免生事端”是真的,她心知肚明谢添就是个伸伸手指帮他们把资金链搅活的资本家,他不干这一行,也接触不到他们的工作。
不过能避而不见的话,会议一结束,她选择跑得比谁都快。
怕什么来什么这话是有点根据的。虽然隔了些距离,谢添分明也是见到她了。
他腿长,追得也够快。
姜迎灯还没到电梯口,领子就被人提住——
“唷,这谁啊?”
她回眸,对上花花公子那双玩世不恭的笑眼。
姜迎灯眼瞅四周,缩了缩肩:“谢添,你别揪着我呀。”
他气笑,说:“人家还知道喊句金主爸爸,你就跟我谢添谢添的是吧。”
姜迎灯整了整被他扯皱的衬衫衣领,讪讪一笑说:“好吧,谢总。”
“女大十八变啊,都这么靓了。”
谢添说着便上下打量她一圈,用赞许的眼光看向姜迎灯,看她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看她涂得恰到好处的温柔唇色,看她挂在性感锁骨上的蝴蝶项链,质地轻薄的薄荷绿衬衣,带着些穿衣技巧地解开几颗扣,下摆不规则地扎了一部分在牛仔裤里,他笑着,不由啧啧感叹,又夸一遍,“也没毕业多久吧,这么漂亮,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姜迎灯说:“以前也靓啊。”
谢添煞有其事地回忆一番:“以前啊,就是一小屁孩儿,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差点想翻白眼,姜迎灯没什么笑意地扬起唇角,也不怎么客气地回:“是,你有男人味,浑身上下都是男人味,可惜了,这么有男人味的男人还不是被渣的死去活来。”
“怎么说话呢,什么陈年旧事了还拉出来说。”
谢添笑着嗔,并没跟她太计较,又将人提走:“走走走,请你吃饭。”
就这样晕晕乎乎上了贼船。
姜迎灯不讨厌谢添,他很平易近人。
连吃饭选地方都是顺着她的,他随意简单得很。一间法式餐厅,谢添坐窗前,懒懒散散翘着腿,也没怎么进食,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对“女大十八变”的新奇感还没过去。
姜迎灯对他漫长的打量丝毫不奇怪,谢添这种人几乎把“我爱美女”写在脸上,对女人的外貌总有过分刁钻苛刻的研究,上下看了她好几圈,才说回正事。
公司的事,姜迎灯不无期待地说:“我现在也是个总监呢,等真上市了,身价也能大涨,工资翻个倍不过分吧,也算对得起我这么拼死拼活地上班吧?”
刚心中还想着她成熟多了,眼下这满心欢喜讲涨工资的姿态,又让他看出些往日的影子。
“涨个工资这么高兴?”谢添不由笑说:“你说你一小姑娘,怎么钻钱眼里了啊。”
这似曾相识的评价,让姜迎灯嘴角的笑意滞住一瞬,她反驳回去说:“因为钱很重要啊,谁不钻钱眼里?有钱才有底气好不好。”
谢添何不食肉糜得很:“有什么重要,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姜迎灯说:“当然为了生活啊,我不要买房买车、恋爱结婚么,我不要给自己攒嫁妆吗?你是不是没过过缺钱的日子,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她说着,又深谙这人并不能跟她共情,言多必失,关系又不比当年亲密,姜迎灯忍着没再说下去,闷闷地低头吃沙拉。
“原来是想着恋爱结婚。”他看着她如今的精致面容,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声线凉凉的。
谢添对她这一通输出的确表现得轻描淡写,显然他不能够感同身受,只轻轻在桌面转着烟盒,这样保持沉默本就可以了,但他非要意味深长地评价一句:“果然,贪财的女人都很薄情。”
姜迎灯怔住,猝然看他,听见了好一个刺耳的薄情。
她咬住后槽牙,垂下眼眸,避开谢添意有所指的视线。
这看似平易近人的饭桌两端,坐的显然已经不是当年关系单纯的哥哥妹妹了,她怕再辩下去真影响到他人的利益,人在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人家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金主爸爸,于是她只能皮笑肉不笑说了句:“可能吧。”-
这场雨下完,到五月中旬。
外面的樟树叶抽出了新芽,闪着嫩绿的光。
梁净词抽空又来了一趟这栋写字楼的律师事务所,这是第二回 。办完事后,他倒是没急着走,就在一楼的贵宾休息室待了会儿。
落地的窗,他面朝着大楼门口的旋转门,几分悠闲地坐着。桌前放着一杯太妃芝士,还有一份文件袋。咖啡没喝,文件也没再取出来看。
梁净词很少这样空jsg耗时间,在忙忙碌碌的工作日下午,他漫无目的地在店里就这么干坐着,手撑着眉骨,斜倚在沙发靠背,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外边,眸色懒懒淡淡,闲云野鹤。
门口来来回回穿梭着一些陌生面孔,不知不觉就过去二十分钟。直到面前的咖啡变冷,压在文件袋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睨一眼过去,是杨翎的电话。
“怎么样?”她问。
梁净词简单交代说:“跟沈明谈过了,交了几份材料。”
杨翎又问:“几成胜算?”
“难说。”他波澜不惊地答一句,闭上眼,揉了揉鼻梁,又道,“不过我问了一圈,这团队打离婚官司几乎没失手过,你等他们联络。”
杨翎稍稍沉默,说:“行,我知道了。”
又问,“你几点到家?趁着外公外婆在,今天一块儿吃个晚饭。”
梁净词想了一想,沉沉说:“再等会儿。”
杨翎问他:“忙什么呢?”
忙什么呢?
他可以不答,也不知道怎么答,但她刚讲完这话,梁净词一抬眸就看到正往旋转门里面走来的男人和女人,脑子里就跳出了一个词——
守株待兔。
姜迎灯和一个男人正有说有笑往里面走,手里提了两份盒饭,两人取出工作卡,刷在闸口,但失效了,估计是带错了卡,旁边的保安过来让登记,男人便接过笔,低头唰唰写字。
姜迎灯在他身侧站着,等了半分钟。
又过去跟他讲,要怎么填写。
女人的长发铺展在腰间,蓬松柔软,在光下泛着天然的淡淡的栗,茂盛的发衬得本就头包脸的精致面容更为小巧,下颌的线条紧收,耳廓透光,淡淡的瞳色在西斜的光影中柔美而温暖。
燕城这地方,说大也不大,兜兜转转总要碰上,躲不开的,是狭路相逢的缘分。
梁净词平静地望着外面的两个人。
登记完表格后,男人领着迎灯匆匆往里走。
梁净词放下叠起的腿。
材料袋被他执起。
坐在门口的保安看见高大的男人款步迫近,抬起眸,殷勤问:“梁先生,您有什么需要?”
梁净词说:“登记名单。”
“这个吗?”保安指着桌角的纸。
一个递,一个接。
纸有三四页,梁净词用指尖夹住页脚,动作轻缓,一页一页掠过,掀到最后。
他视线往下慢慢地扫,看到令他敏锐的名字,紧接着,在姜迎灯的个人信息下面,跟着三个字:周暮辞。
——男孩变成了男人,在故事里就需要有名有姓了。
梁净词在心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尔后,又看回姜迎灯的信息那一栏。
她的电话没有换,从大学用到今天。
他早就倒背如流,一串数字。是她去了日本第二天,就把他拉黑的那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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