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途遥远,要从小鸣山山腰下山,到山脚沿水东行,渡了环山灵河才算出宗入世。
环山灵河至寒至深,金丹以上修士才能御剑飞越,普通筑基修士只能拿一块通行令牌,交递河边渡河地灵,由它载船渡越。
地灵既然是灵,长得应该不会太过凶煞,否则就该叫妖或怪了。
一边自我安慰鼓舞,一边步行下山,阿俏活力满满,阿俏信心十足。
半路,却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师兄?”
黛衣少年坐在石凳上,脸色苍白,仿佛随时要昏死过去,“有药吗?”
阿俏“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卸包裹,“有,你要什么丹药?”
除了医书,药童还塞给她许多灵药,生怕她在外头病死。
“随便。”
见她从包裹里一连掏出好几个瓶瓶罐罐,少年踉踉跄跄地扑过来,伸手就要抢,“全给我!”
“不行!”阿俏连忙缩手,把药塞回去,“这是药童给我的。”
少年一愣,脸色更白,刚要说话,一开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阿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呕血之后,他整个人便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阿俏哆哆嗦嗦地把人扶起来,在鼻下探了探,确认还有呼吸,忙去拽他的手腕。
手搭上腕脉,蒙了。
平的。
刚放回去的心又悬起来。
“不慌不慌,有呼吸,不是死人……”
药童曾说过,有些人命中犯煞,天生无脉象,疗治很麻烦,需要修为高深的药修将灵力灌入其身体里,沿全身经脉运行一周,才能查除病症。
要命的是,她没有灵力,即便有,也不知道该怎么使,更别提修为高深。若实在不行,恐怕得回去叫人。
“师兄。”
呕血昏迷过去的少年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阿俏大喜,“师兄?”
少年缓缓睁开眼,唇瓣翳动,艰难道:“回阳丹,蠢货。”
嘴皮子一张,开口就是骂人。
阿俏嘴角一抽,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将包裹拎过来,翻出装有回阳丹的匣子,取出一粒,急急忙忙塞进他嘴里。
回阳丹是续命灵药,修补灵府,滋养灵脉,修士斗法时常会备上两颗,以备不时之需。
丹药服下,少年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但脸色仍然十分苍白。
怕他倒地,阿俏绷着腰,苦苦支撑。
这人看着清清瘦瘦,怎么如此之重?
歇了几个呼吸,少年终于缓过来,睁开眼瞧见阿俏满头大汗,躲了一下,生怕汗滴到自己身上。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犊子。
阿俏咬牙:“起开。”
他哼了一声,拍拍衣袖,撑地起身,“谢了。”
阿俏不愿搭理他。
方才慌乱中将包裹散开,东西落了一地。她蹲在地上,将东西一个个捡回来,叠放好,再将包裹系好,抱着包裹站起来,一言不发地从少年面前经过,继续下山了。
下山石阶蜿蜒,越往山脚,花草越茂。
水榭的早荷已经开花,想必人间也早已春光无限。
阿俏心情复杂地看向沿侧春花,余光一瞧,少年竟还在后头。
她停下步子,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抱剑,嗤笑道:“跟着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说着,他迈开三两步,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背影高挑,束起的头发左摇右晃,嚣张成猴子模样。
这身黛色衣衫穿在他身上,不如当块抹布。
阿俏只想快快下山,再别见着。
山脚有河,名如玉,乃灵河分支,细流涓涓。远远瞧见那一汪清水,阿俏松了口气,抱着包裹停下。
太阳已高挂,走了一个多时辰,累得受不住,她找了棵苍翠绿树树脚,坐在林荫下歇息。
眼前,蜂蝶飞舞,柳亸莺娇。
越往山脚,天气越热,沿如玉河走到尽头,再渡过环山灵河便是人间。
人间已入春,要想回合庄,还得花银两雇辆马车,否则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
面上拂来一阵柔水似的清风,奔波疲乏感涌来,阿俏靠着树越来越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不一会儿就在沁人花香中轻轻阖上眼。
刚要睡着,脑袋被从天降下的玩意儿狠狠挨了一下。
“嘶!”
春树繁茂枝丫,郁郁葱葱。遒劲横枝上,躺靠着某个黛衣少年。
——挨千刀的冤家,手还没收回去,正捏着两粒花果,笑得快癫起来。
阿俏终于火了,丢下包裹蹦起来,指着树头大骂:“你有病是不是?”
她还没见过这样招厌的人。
实在生气,她顾不得礼节与形象,一撸袖子拎起裙角就要爬上去干架,“好好的,你打我干嘛!”
少年没料到她竟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愣住,顿了顿,撇开眼,没好气道:“有蛇。”
阿俏也愣住,扶着树干回头,只见几步之处盘着一条浑身翠绿的竹叶青,三角蛇头高高扬起,正嘶嘶吐着信子。
这蛇不似从前见过的那样细长,身体肥胖,腹部鼓鼓囊囊,俨然是刚进过食,瘫在草堆里头晒太阳,不巧让人打搅了。
阿俏眉心一跳,心悬到嗓子眼,一动不敢动。
一人一蛇,你看我,我看你,仿佛下一秒就要彼此爱上。
对视间吹来一小阵风,草叶簌动,竹叶青突然弓起蛇身。
阿俏心脏猛烈地跳动,恨不得脚下生出两根弹簧,一跳将她送到树上去。
正绝望,头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还没回过神,就见竹叶青一抖,飞也似的扭头,蹿没影了。
“你半点法术也不会?”少年在树丫上问。
阿俏欲说谢谢,抬头却发现他仍然矜骄地抬着下巴,不肯正眼瞧自己。
好容易生出点的好感转眼烟消云散,她把两袖放下,又拍拍裙身,重新坐下,阴阳怪气道:“师兄本领高超,我自然比不过。”
少年哼笑两声,伸直长腿,懒懒道:“你这模样,出去也是被邪祟吃了。”
好晦气恶毒的诅咒。
阿俏心底发毛,嘴上却倔得要命,不肯回头,“有劳您担心,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死。”
放屁,她怕,怕得要命。若可以,恨不得现在拔腿就往回跑,老死在小鸣山得了。
“真的吗?”少年睨她,“外头可不止邪祟,还有邪修,你也不怕吗?”
“……什么是邪修?”
“就是不干正事,专走歪门邪道的修士,”他低声道,“若遇上童男童女,就将他们逮去炼做童尸傀。而若是小有修为的修士,就杀人取丹,再剖尸荒野。至于像你这样,毫无修为又年轻漂亮的姑娘……”
阿俏有股不好的预感,“就怎么样?”
他啧嘴感叹,道:“有些邪修喜欢漂亮人皮,一定先将你杀掉,再放光血,剥皮抽筋,抹上蜡油,做成美女灯笼,挂在窗户上夜夜赏风。”
阿俏听完,几乎撅过去。
老天爷,书上只说邪祟邪修,却从未提过什么美女灯笼,要命哉!
她弯腰,沉默地拾起包裹。
少年挑眉,“怎么?”
阿俏:“我跳河去。”
死得还能痛快些。
“跳吧,”他换了个姿势,“你跳了,我再将你捞回来,必不让你死。跳一回,我就捞一回,正好找点乐子。”
阿俏大为震惊,“你这人怎么如此恶毒,我要死,关你什么事?”
“你既叫我师兄,我断不能看着你死。师门情谊,你说是吧?”
这是在报她那句“师兄本领高超”的仇。
阿俏欲哭无泪。
她开始疯狂地想念长芙、横玉,还有药童和任师姐。
清玉宗那么多好人,那么多善良之辈,在时她没好好珍惜,一下山,竟遇上这样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俏:“我在想,怎么才能将你掐死。”
“就你。”少年不屑。
然而,阿俏不愿搭理他,就一个眼神也不给。时间一久,他反倒坐不住,频繁骚扰。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下山是要去哪儿?”
“你那些药,从哪儿来的?”
十几岁的少年聒噪得要命,直烦得人想塞只袜子堵住他的嘴。但听到最后一句,阿俏眼珠子一转,回头温柔道:“师兄。”
少年投来看失心疯一样的视线。
她拿起包裹,温柔道:“我们做笔交易可好?”
“交易?”
“我这儿还有两盒回阳丹,共计六颗,你送我回家,我就把它们都给你。”
“回家?”少年眯起眼,“你家在哪儿?”
有戏。
阿俏心喜,“我家在合庄。”
“合庄,”少年念了一声,眉头微蹙,似在困惑,“是哪个地方?”
“淮阳,离清玉可近了。”
“哦。”
他点点头,看向她手里的包裹,道:“可我要丹药,直接抢就好了,何必那么麻烦?”
阿俏:“……”
她冷静地后退一步。
“师兄,打家劫舍并非君子之举。”
少年直身,蹲立在树头,由上而下地盯着她,“我可没说自己是什么君子。”
阿俏扯扯嘴角,抱紧包裹,转身,拔腿就跑!
天杀的清玉宗,教的都是些什么弟子!
然而,她跑得再快也不敌修士。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身后传来惊掠风声,和飞快的脚步。
“救命”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她眼前一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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