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头痛欲裂。
后脑勺疼得要命,好似裂开。阿俏想去探探有没有血,一伸手,整个人一晃,砰地撞上一面墙——
不是墙,而是面木板。
她正躺在一辆马车里。
这是一辆极为简陋的马车,没有座,没有垫。木板上铺了点稻草,再扔上几件破烂衣服,草草了事。
先前她觉得脑袋疼,全因后脑勺磕上了一块凸出的木榫。
不会是把她卖了吧?
马车还在摇晃,阿俏撩开帘子,外头的马夫听见动静,回头睨她,“醒了?”
阿俏咽咽口水,假笑道:“师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师兄恶劣一笑:“你猜。”
她哆嗦:“师兄,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漂亮,从小我爹娘就说我长得丑,我弟还说我这辈子嫁不出去……”
“你还有弟弟?”
“今年十八。”
感谢李坚,这时候派上大用场。
“你多大?”
“二十。”
“许了人家?”
阿俏忍辱负重:“还没。”
“身怀灵府,为何不修行?”
“我胸无大志,吃不了修行的苦。”
眼瞅着大道两侧树木渐稀,阿俏惴惴,小声道:“师兄,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他瞥眼看过来。
“我会药理,”她回头一把将包裹拽过来,翻出里头的几本医书给他看,“外伤伤寒我都能治!”
“清玉宗的医书,”少年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去,语气嫌弃,“《百草集》,你倒糊弄得像点。”
阿俏绝望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来这世界没死在妖怪手里,竟被清玉宗的人给背刺了。
她咬牙摸向腰间。
那儿挂着当初在合庄时横玉赠她的玉牌,说是遇到危险就将玉牌摔碎,眼下长芙横玉都在闭关,恐怕碎了也没用……
但死马当作活马医,管它三七二十一。
阿俏心一横,扯下玉牌,扬起手——
“马车到淮阳还有一天——”
少年回头,眯起眼。
阿俏立马将手背到腰后,“嘿嘿,胳膊酸。”
他把视线落到她身后,“藏什么了?”
“女儿家的东西,”她嬉皮笑脸,“不小心掉出来了。”
伸来一只手。
阿俏默默将玉牌放到他掌心,“横玉师兄给我的……”
接过后,少年拿到眼前,只看了几眼就又丢了回去,“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
阿俏惊喜,连忙接住玉牌,挂回腰上。再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还有一日到淮阳,更加欣喜,“我们这是往淮阳去?”
“你不是说要回家?”
死里逃生,还有这样的好事,她感动得要哭了。
这小子还有点人性。
“你是不是在心底骂我?”
“没有,”她连忙摆手,装模作样地擦擦眼角,“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少年冷哼一声,没再为难她。
马车行在路上,车声踏踏。
人间风景不似仙山,有着浓浓烟火气。仲春蝶花飞舞,行了半个时辰就见着第一个酒肆,挂有旌旗,歇息的既有普通百姓,也有拿剑修士。
不过马车太快,还没看清他们是何门何派就已经过去。
“师兄,方才那些修士……”
“不该看的别看。”
阿俏蒙圈。
少年恶狠狠地瞪她,“小心被挖掉眼睛。”
阿俏:“……”
阴晴不定,脑子有病。
一来一回,再好的风景也没心思看下去,阿俏放下车帘,怕再见着这张脸,会把自己活活气死。
她把《奇术集》拿出来,再将包裹枕到脑后,躺靠车厢,看书打发时间。
药童给的几本医书并不死板,里头还记录了好些奇闻异事。
譬如,九州有内有种奇怪药术,将人皮磨成粉,再和几种草药混合,滴入人血,可制成一种名叫“萃颜”的丹药,服下后立刻容颜焕发,年轻二十岁。
这药虽奇,副作用却极大,服用者每月会蜕皮一次,期间不得见光,否则不但药效全无,还要受日光灼烧之痛。
修行之人容貌在金丹之后便永驻,因而萃颜丹对修士吸引不大,但在人间却炙手可热。
《奇术集》中说,萃颜曾出现在人间皇宫,一丹千金,甚至还引得皇室内乱。
至于丹药最终落入谁手中,有没有人服下,就不得而知了。
“吱。”
一声木响,马车停了。
阿俏茫然抬头,就见帘子被撩开。
“下车。”
面前是家客栈,楼共三层,形制老旧。入门牌匾上的题字经多年风吹日晒,已糊得看不清,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悦”字。
悦来客栈。
阿俏默想,无论这客栈真名叫什么,在她心中,它的名字已然是“悦来”了。
周围还停着其他几辆马车,不过行头要比他们的气派多。离得最近的那辆,车身四角垂着金绣丝绦,车帘也是上好云纹锦缎,就连马儿都俊俏非常。
几个穿着贵气的姑娘与公子正陆续从车上下来,有丫鬟和小厮搀扶,经过他们俩面前时个个投来诧异的目光。
阿俏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的是长芙送来的清玉宗云锦衣裳,差不到哪儿去。
旁边这位叫不上名字的孽畜,一袭黛衣,矜贵骄扬,看起来也丝毫不寒碜,何以受到如此同情的注视?
“师兄,”她往边上靠了靠,小声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们?”
“他们瞎了。”
阿俏:“……”
进入客栈,立马有小二上来招待,询问打尖儿还是住店,共几位。
“住店,两位,两间。”
两粒银子甩过去,小二眉开眼笑,肩巾一甩,拿牌领路。
“二位楼上请。”
傍晚,一楼前堂已坐了许多人,男男女女,打扮各不相同,应当都是路过留宿的江湖散客。
上楼时不断有人朝他们的方向偷看,阿俏加快步伐,跟上前头的孽畜,忍不住问:“师兄,他们怎么都在看我们?”
孽畜问:“想挖了他们眼睛吗?”
阿俏:?
他回过头:“不该看的别看。”
——她总算明白之前路过酒肆时,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里里外外的这些客人,想必都看出了他们是修士。
人间百姓对修士从不缺好奇,遇上了忍不住多看两眼,情有可原。
只是一个人的视线也就罢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石板也能盯出个窟窿。若真遇上脾气不好的大能,一巴掌拍飞几个也不是没可能。
进屋,关上房门。
压在背上的目光终于消失,阿俏松了口气,到桌前将包裹放下。
房间还算整洁,有扇朝北的窗户,床铺在靠东位置,被褥齐全。
不过隔音不太好,隔着墙能听见小二在问孽畜,要不要添热水。
舟车劳顿,能洗个热水澡最好不过,她当即就要叫人,结果刚推开门,背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去哪儿”。
青天白日的,这一声差点将人吓死,阿俏汗毛倒数,回头惊悚。
“师兄?”
只见孽畜端坐,手里捏着杯子。
修仙世界,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寸地闪现,十分正常。
阿俏又一次捂着胸口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师兄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尬笑,笑完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递过去,赔笑道,“师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结识数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看过来。
阿俏忙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不说,我日后还叫你师兄。”
“十七。”
她愣住:“哪个十,哪个七?”
“清玉十七的十七。”
阿俏:“……”
清玉宗千百年间无数弟子,反骨果然全长这小子身上了。
“哈哈,师兄真幽默。”
这么说着,她却不动声色地捏紧腰间的玉牌。
原著里从没出现过十七这号人物。
书中将长芙、横玉一行人闭关匆匆带过,并未说明时间。主线故事接续在合庄十尸案三年后,淮阳城中一户屠夫家的女儿被妖怪吃了脑袋,尸体被撕裂成九块,藏在城外的一间寺庙的九座佛像金身中。
此案惊动了淮水一带修士,正是此后邪魔动乱的导火索。
至于十七,天底下叫这名字的,只有两人。
房内一时静到了极点。
阿俏捏着玉牌,掌心潮湿。
许久,对方开口:“我若要杀,何必留你到现在。”
“信与不信,与我无关,”十七端起她倒来的茶水,悠悠道,“你要是想跑,我还能省点功夫,免得去淮阳。”
说完他就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一声茶杯落桌后,人影消失。
阿俏用力眨了下眼,站起来环顾一圈,确实没人。
“师兄?”
没人回应。
她松了口气,坐回去,头疼扶额。
十七,十七……书里只有两个十七:剑仙李从吟,徐薇徐十七。
前者死了百年,断然不可能出现,后者这时候应当还在清玉宗闭关……
等等。
莫不是什么儿子……
想到这她给了自己一下。
紫薇尊者一辈子光棍,哪来的儿子。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二道:“姑娘,吃的给您送来了。”
送来的都是些简单饭菜,味道一般,但足够填饱肚子。
用完后阿俏又嘱咐小二送两盆热水来,她觉得再不洗,自己可能要馊了。
至于十七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如他所言,自己的命不值钱,他若真想要,早在下山那会儿就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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