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模糊了。


    今日是小谢昱第五天没有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


    他像只丧家之犬一样,在村里四处游荡。


    突然,小谢昱在角落瞥见一个被踩满脚印的肉包子躺在地上,眼前一亮。


    他张望了四周,确定没什么人后像箭一样跑过去。


    小谢昱刚捡起肉包子,裤脚被一条野狗咬住不放。


    他弯下腰,摸了摸野狗的头,温声道:“狗狗你不能抢,这是我先拿到的。”


    野狗听不懂人话,它只知道它很饿,而食物就在面前。野狗跳起来,一口咬住肉包子。


    小谢昱慌了,和野狗抢食起来。


    最后,小谢昱得到了半个沾满口水的肉包子和一身的伤痕。


    角落里,他捧着一个肉包子狼吞虎咽。


    小谢昱有个愿望,他希望每天下雨。


    因为下雨天的时候,街上人很少,就没有人会发现他用手翻主人家垃圾桶里的剩饭剩饭吃。


    小谢昱在试图以这种方式维持自己那所剩不己、可怜的尊严。


    冬天到了,村里银装素裹,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


    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很有过年的气氛。


    今夜是除夕夜,大家都窝在家里吃年夜饭。


    小谢昱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在寒风呼啸中翻垃圾桶里的剩饭剩菜。


    男主人刚准备出门倒垃圾,便发现了他翻垃圾桶的动作,心生一计,羞辱道:“你要不学声狗叫给我听听,学得像,我就再给你多一点垃圾吃。”


    小谢昱虽然还小,但也知道男主人是在羞辱自己,将自己当畜生看。


    男主人这样的言语无异于是将他的脸皮无情撕开,将他可怜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汪汪。”


    但他还是学了狗叫。


    他只想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


    男主人蹲下来,像摸狗一样摸他的头:“学得真像,真是一条好狗狗。”


    男主人将手中的垃圾袋里的东西散在地上,讥讽地注视地上跪着装饭菜的小谢昱。


    “好狗狗,这些都是赏给你的。”


    他跑进温暖的屋子,叫来他的家人一起围观。


    小谢昱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将剩菜剩饭装好,耳畔不时传来男主人和家人的取笑声。


    当晚,小谢昱用他的尊严,换来了一顿很丰盛的年夜饭。


    饭菜有些馊了,但里面有很多他从来没见过的食物,他很高兴。


    小谢昱躲在庙里,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泪流满面。


    外面很热闹,陆陆续续响起烟花声。


    他红着眼,小声对自己说:“除夕快乐,谢昱。”


    虽然知道小谢昱听不到,但翟星衣也哭着对他说了一句“除夕快乐,谢昱。”


    这年,小谢昱才五岁,却早已尝尽人间冷暖。


    眼前的画面又跳转了。


    破庙里住进一个小乞丐,小谢昱再也不是一个人。两人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小谢昱生日那天,小乞丐给他带了一块白面馒头。小谢昱很感动,这是他为数不多收到别人的善意。他吃完后朝小乞丐道了声谢。


    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口狭小的棺材里。四周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谢昱的双手用力拍着棺材,大声哭喊:“救命,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呼救,加快手头上的动作。


    棺材上覆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泥土。


    “铲快点,那个灾星还活着,快点将他活埋了,我才安心。”


    “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条人命啊。”有人为小谢昱打抱不平。


    “他就不是个人,你见过一出生就天生异瞳的婴儿吗,更别提他还克死了他的母亲,他就是个灾星。”


    那个人没有再说话了。


    “说好事成后,就给我10文钱,你不是想反悔吧。”


    他记得,这是小乞丐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竟无端地贪婪和刺耳。


    我这条烂命还值10文钱啊。


    小谢昱自嘲笑了笑,眼里的光暗淡了。


    他认命了,不再挣扎。


    因为要他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全村的人啊。


    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扬起一张绝望又凄楚的脸庞,泛红的眼眶里的泪水大滴大滴顺着脸颊淌落下来。


    濒死前,小谢昱又许下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砸死我。


    这年,小谢昱六岁。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翟星衣就像在看电影一样,看完了谢昱短暂的、黑暗的三年。


    “不要——”


    翟星衣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是在谢昱的洞府里。


    听到她的声音后,谢昱放下小刀,将还在流血的左手藏进衣袖里。


    谢昱问她:“做噩梦了?”


    少女一见到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昱,你真的很好。”


    她的眼圈发红,声音有些哽咽。


    突然被发好人卡,青年微微一滞:“你是睡傻了吗?”


    翟星衣生怕他不相信,一脸认真道:“我说真的,你真的很好。”


    她的声音认真且恳切。


    谢昱很聪明,联系了前后因果,很快就明白少女这样说的原因。翟星衣是在可怜他,所以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开心。


    半晌,青年小心翼翼开口:“你梦见了我小时候的事情,是吗?”


    他不敢正面看少女。


    这世上,没有人会想让暗恋对象知道自己黑暗的过去,谢昱也不例外。他心知,翟星衣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需要人仰头才能看到的太阳,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妄想用卑鄙肮脏的手段去触碰太阳的无耻之徒。


    他在企图触碰太阳的时候,又害怕会被太阳的炽热所灼伤。一方面,谢昱不希望,翟星衣因为可怜他才对他好。另一方面,谢昱很清楚这其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完全可以利用翟星衣对他的怜悯心和同理心,让她防不胜防,将可怜慢慢转换为爱。毕竟,爱的最高境界是可怜。


    翟星衣望向窗外,昨夜刚下过雨,树叶洗去铅华变得鲜亮起来,在阳光下泛着碧绿的光。


    少女恍惚意识到,她说错了。


    四岁的谢昱,父母双亡,却如野草般野蛮生长。


    五岁的谢昱,尝尽人间冷暖,却不放弃生的希望。


    六岁的谢昱,身处黑暗,却仍怀赤子之心。


    二十五岁的谢昱,金丹巅峰,天之骄子,未来可期。


    翟星衣想,比起可怜,她更尊重和敬佩谢昱,在那种环境下成长为现在的模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少女梳理好思绪,十分浮夸地说:“谢昱,其实啊,我梦见你变成一只很丑的蝴蝶,飞走啦。”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可言,语气却一如往常,让青年顿时释怀了。


    谢昱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眼里的泪光:“谢谢。”


    谢谢你即使知道了我黑暗的过去,却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可怜虫,还是用平常的态度来对待我。


    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色泽鲜艳的药汤,以及几块蜜饯。


    翟星衣端起药汤,喝了几口,味道说不出的怪。但奇怪的是,喝下后,她的身体没有之前那么痛了,脑袋也轻松了很多。


    她又拿起桌上的一块蜜饯放进口中,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子就充斥在少女的口中。


    少女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你熬的这碗药汤,怎么一股血腥味?”


    “我加了点灵鹿的血,可以补血补气。”


    翟星衣心下生疑。动物血和人血,她还是分得清的,这根本就不是谢昱口中的灵鹿血,谢昱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突然,她注意到,谢昱的左手衣袖有一抹淡淡的殷红。


    “将左手伸出来,谢昱。”


    青年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她的眼睛,迟早会被发现。


    他很顺从地将左手露出,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衣袖。


    翟星衣盯了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就知道,这碗里的是谢昱的血。


    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扔过去一个药膏和绷带给谢昱,傲娇说:“拿着吧,我可不想我的身体留疤。”


    这似曾相识的话,青年哑然。


    所以,翟星衣是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吗?


    谢昱将绑带缠在手腕上,阻止血不断蔓延。


    少女不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他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翟星衣装作西子捧心的模样,谴责道:“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暂时搭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见状,谢昱这才慢慢说出原因:“因为你被我身体里流淌的杀生道影响到,所以才出现想要杀生、嗜血的念头。你的灵魂和我修杀生道的身体相互排斥,只有喝下我的血,稳定身体,才能减少杀生道对你的影响。否则,你会变成一个只懂杀戮的怪物。”


    他的声音缓缓荡至耳畔,低沉而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翟星衣恍然大悟,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啦,谢昱。”


    少女的笑如同一道明媚的日光,照进他心底最深处,驱逐掉他内心的黑暗和阴霾。


    青年目光闪烁,微微抿了抿唇,慌张别开视线,不敢直视她。


    但他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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