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阿陶连声说,“婆婆,您看得太准了。我从八岁起就被主母种了蛊带在身边,吃了多少苦头!婆婆您真是华佗在世,这下我有救了!”
老妇被逗得呵呵大笑,说:“这话我爱听。真该让镇上的人也来听听,我南秧娘到底是不是庸医。——小妹妹,你主母是哪个?”
阿陶看看叶寒川眼色,答:“我主母叫宋简柔。”
“哦,”老妇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那个疯婆娘。她是个半吊子,小妹妹你放心,你的蛊我解定了。”
阿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简直就要跪下来。
“不过……”老妇又说,“年纪大了就容易困倦,我刚刚才起身,热饭也不曾吃上一口。小妹妹,你会做饭吗?”
“会,会,”阿陶连连点头,“我最会做饭了。”
那老妇好生欢喜,当即将阿陶引进厨房,支使她做饭去了。
支走了阿陶,老妇说:“看手法,她那脖子是你给弄的吧?”
“不是个老实丫头,”叶寒川说,“你留心着点。”
“尽给我找麻烦。”老妇不悦,指了指千娆,“这又是哪个?”
“她是叶千娆。”叶寒川说着,突然揪住老妇的头发一扯,那一头白发连着一张脸皮被扯了下来,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一张白皙明艳的脸蛋露了出来。
这哪里是个老妇,原来是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只见她鬓发凌乱,双颊生晕,媚眼朦胧,好一段慵懒妩媚风韵。
“你干什么啊?”女子突然被揭下伪装,立刻火冒三丈。
叶寒川随手将假发假脸丢在了桌上:“看着心烦。”
“心烦你别来啊。老娘忙得要死,好不容易歇一会儿,你又来烦我。你以为我像你身上随时那么多银子?知不知道我易个容要花很多时间的?为了多招点生意容易么我?”
“你也不小了,”叶寒川说,“没必要扮老。”
“你……”女子更是气恼,指着叶寒川语噎了好一会儿,“……你等着。”
“她是南秧娘,”叶寒川自顾自对千娆说,“以往也是惊奇谷的。”
千娆听了这话想起来,以往惊奇谷几家药辅中,就有一家姓南的,心想:原来是药辅后人,怪不得会医药之术。
南秧娘将千娆仔细一瞧,这时也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娆儿啊,我就说这么眼熟,简直和宋简心长得一模一样。我离开惊奇谷那会儿,你还刚刚会说‘再会’呢。”
千娆听到“宋简心”三个字,心里一阵酸楚。
南秧娘并未留意,忽然又凑到叶寒川面前,正色说:“把裤子脱了。”
“你在说什么?”
“我看看你的腿。”
“不必了。”
“什么不必,小娆儿又不是外人。”南秧娘说着就要上手扒叶寒川裤子。
叶寒川无奈,只得撕开右腿裤腿,露出大腿中部那圈厚厚的绷带,绷带上渗着黄黑色的液渍。
扯开绷带,一道近三寸长的口子就露了出来。伤口里的肉翻了出来,浮肿泛白,渗出黄黑色的水液,周围的皮肤也是肿胀发黑。
千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南秧娘也变颜色。
“伤口是不是又沾水了?”她不留情面地埋怨起来,“你的脑筋出了什么毛病?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千娆想起前几天就是自己教叶寒川淋了雨,不免又是内疚,可她如何能想到,叶寒川挺拔的身形下,一条腿竟是这副光景?
她有过毒蛇咬伤的经验,知道这伤口必定是为带有剧毒的兵刃所伤,而且显然是颇有些时月的旧伤。
可是叶寒川功力深厚,她想,这南秧娘看上去也很会捣鼓药物,他的腿怎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我给你的药,”只听南秧娘问,“你是不是没用?”
“用了。”叶寒川说。
“我看你用了个屁,”南秧娘一拳敲在叶寒川臂膀上,“我真是倒霉,遇到你这种病人……”
注意到叶寒川皱了皱眉,南秧娘的语气缓了下来:“怎么了,这里也有伤?”
知道叶寒川臂膀上那伤也是自己弄的,千娆极度懊恼地咬住了手指。
“没。”叶寒川说。
南秧娘摇了摇头:“我真是能被你给活活气死,我看你这腿能不能挨到一年后,就算挨到了,你难道就拿得到七锦魔蕈?”
千娆以往读过许多关于药理毒理的书籍,听了南秧娘这话,一下子明白过来,想:想必是因为七锦魔蕈黄色子株的缘故,他的右腿经络淤滞,因而毒素难以排除,致使毒伤迁延至此。好在宋简柔交给我的那株七锦魔蕈里有黄色子株,能在一年后七年期满之时重新打通经络。
叶寒川这时取出了那株七锦魔蕈。南秧娘打开一看,总算眉目舒展了些。“是小娆儿拿来的吧?”她说,“算你走运,谷里还有这种稀罕东西。”
“那就没事了。”叶寒川说。
“没事个屁。”南秧娘又将他推进一个房门,嘴里说,“不赶紧清创,伤口溃烂,我看你怎么再撑一年。”
这房间里堆着更多的瓶瓶罐罐,桌上排着些铜针、药碾、片刀之类的用具。叶寒川面露难色,说:“我自己来罢。”
“别给老娘废话。”南秧娘把他按进一把椅子里,“你以为老娘耐烦管你?知道疼以后就给老娘留心着点。”
这时,院门外传来叫门声。
“哟,有生意上门了。”南秧娘摸了摸头,又恼恨起来,“你看,易容也被你拆了,我怎么办?”
“就说那是你师父,告老还乡了,有何难?”
“你说得容易。”南秧娘恨恨说着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了千娆和叶寒川。千娆难得看他神色温和,不像先前那般拒人千里,便壮了胆,用桌上的纸笔写道:“刮除腐肉,以千里光外敷,可缓解毒症。”
叶寒川颇有些刮目相看,说:“几年不见,长进不少。”
千娆又写:“我替你清创。”
“好,”他爽快答应,“你来。”
千娆从墙角找到一条麻绳,着手将叶寒川绑到椅子上。“你干什么?”叶寒川有些好笑,“我不动便是,何必绑我?”千娆不理,只管绑个严严实实,叶寒川也就由她了。
绑完了,千娆又将房门关上,插上门栓。叶寒川愈加好笑:“你还怕我跑了?”
千娆走到桌子前,摆弄了会儿桌上的器具,然后她拿起笔写下“为何逼死我娘”六个字,举到叶寒川面前。
叶寒川原本带些浅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好像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霜。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冷得叫人发抖的声音说:“现在看来,这些东西不像清创的用具,倒像逼供的刑具。”
千娆咬紧牙,将那六个字更近地逼到他眼前。他冷笑:“我不会告诉你,你待怎样?先从哪里开始?”
他毫无转还余地的口吻使千娆顿时怒不可遏。她转身拿起桌上的片刀,但回过头看到叶寒川冰冷的眼神她又泄气地放下。她根本做不到。
“喂,”门外响起南秧娘的声音,“关着门做什么呢?我里面东西都很贵的,别给我瞎搞哦!”
“没什么,”叶寒川答,“阿娆要替我清创而已。”
“清创就清创,关着门干什么……”
南秧娘话未说完,门忽然开了,千娆噙着泪夺门而出。南秧娘吓了一跳,一眼瞥见她衣襟里跳出一枚黑色玉扣来。
南秧娘进到屋子,见叶寒川绑着,取笑道:“这是哪一出?”然后她看到桌上的字条,就笑不出来了。
“宋简心死了?”她问。
叶寒川扯断身上的绳索,默然不语。
“你干嘛逼死她?”
“不关你的事,不要多问。”
“哼,”南秧娘冷笑,“说什么清创,我看是逼供吧。是不关我事,难道还不关她的事?你不跟她说清楚她怎么跟你善罢甘休?你不要她善罢甘休也就算了,你还把她放在身边干什么?”
“我会送她回谷。”叶寒川站起身。
“你站住!”南秧娘十分烦恼,一叠声说,“你就送她回谷好了,她难道不会再出来吗?我看她出来就是要找你寻仇吧?你还让她绑着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是不是她要杀你你也由她?你……她对你做什么没有?”
“她什么也没做。”
南秧娘忽然扯开他的衣襟,果见他脖子里空空荡荡。
“你的蓄真眼呢?”
“这你也管?”
“你给她了是不是?你倒是舍得啊!”南秧娘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你搞搞清楚,叶寒川,你只是中了销魂散的毒,没别的,叶千娆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那也未必。”叶寒川脱口说出,紧接着却又露出一丝懊悔神色。
“什么?”南秧娘一个踉跄,比起震惊,她更像是心灰意冷了,喃喃说,“这么说……你果然对她……”
“我只是有愧于她。”
“你有愧于她?”南秧娘苦笑,“好,你有愧于她。但你别忘了,叶云泽利用你腿上弱势伙同宣湛几乎废了你这条腿,还在武林中宣扬得人尽皆知,手段何其高明,用心何其险毒。现在又多了个叶千娆窥视在旁,或许不知何时就置你死地也未为可知,偏偏你不知防范,还说什么有愧于她。——叶寒川,你惹上大麻烦了。”
叶寒川重新坐了下来。
“干什么?”
“不是要替我清创吗?”他说,“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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