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离城邦渐远,车外的景致就越荒凉,无边的荒野之上,有几座光秃秃的山头,只有山顶山腰处,才可见几棵孤松迎风而立,好似这世界仅存的最后一点苍翠。
滚滚车轮带起的黄土被风携进车里,陈西园探头看一眼就把窗都关上,将发动机的声音阻隔在窗外,嘱咐那开车的队员:“看见前面黄色的帐篷没?开到前面去,到那里停。”
“是,队长。”
陆怀绫透过前窗玻璃望去,原来那一小抹明黄色是帐篷。
他们越过前面的挖掘机与装甲车,第一个到达目的地下车。
陈西园先提着枪去帐篷里检查了一遍,挨个看一圈回来,后头的车也都跟来停在近处,盛尧从驾驶座里跳下来,问陈西园:“怎么样,都还完好吗?”
陈西园冷笑道:“好是好了,上回留着的一箱水,几口锅都让人端了。”
盛尧安慰道:“算了,都知道那些赖子的德行,没把帐篷毁了算给面子。”
几个新人一脸困惑,二哈积极地上前来说明:“佣兵团的人,他们就喜欢捡我们丢下的垃圾,当宝用。”
陆怀绫记起那些往包里塞玩命枪械的家伙,还真是半点资源都不放过。
“就几顶帐篷,你们自己选了凑合住,反正只有晚上在里面睡一觉,要不要清理自己看着办。”陈西园安排,又说,“自己找‘室友’啊,男女分开,有谁你情我愿,想住一块我也不阻止。”
二哈捏住喉咙,娇声说:“不要,我要和队长睡。”
陈西园警告地看他一眼,拿着睡袋自己找好了窝,二哈没敢跟上去,乖乖去了别处。
陆怀绫不喜欢被动,自行找个帐篷安置下来,甘姝和周桂迎随后跟进来,问她:“一起吗?”
“行。”
三人都爱干净,一起简单收拾了一下,勉强能住。
过后,陈西园集合众人展示了一份图纸,这一块矿场露天开采,作业的时候不用队员们跟在一旁。陈西园把矿区附近划分为几个大块,每组负责一块,从四面围住作业区。矿区离城邦太远,信号极差,陈西园又给每个人发了对讲机,上面自带警报按钮。
由于他要坐镇中央,陆怀绫和连周被迫分开,拿着图纸的盛尧率先抬头发话:“连周来我们组吧。”
怕陆怀绫尴尬,周桂迎站出来,主动邀请她。在这种事上,他们没有选择权,只能顺应安排。
陆怀绫转头看,盛尧说完一句话,又低头专注地去看图纸,乍看毫不在意,实则没有给连周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只看一眼就移开视线,另一边的周桂迎喊她跟去,她们看护的区域靠后,包括了一小段来路。
陆怀绫出声应好,去到车旁,取下头盔和护目镜戴好,全身上下不露一寸,最脆弱的地方就是护具有限的脖子。
她扣头盔卡扣的动作慢了些,连周意会,走到车边拿装备,忽然听她有些夸张地喊道:“头发卡住了,快,帮我一下。”
连周闻言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她身侧,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真卡上了,扎好的一缕头发脱落下来,正好卡在头盔和护目镜之间,搓揉成一块,有点棘手……
陆怀绫歪着头,任他动作,轻声道:“你要跟他们去吗?”
连周道:“我不去才不对。”
“突然这么主动,必定有鬼。”
“没事,躲不了就去看看。”
她提醒:“小心一点,防人之心不可无。”
“知道。”连周犹疑了一瞬,“不过……”
“不过什么?”
连周看着眼前越理越乱的发结,无奈地说:“我好像解不开。”
……
陆怀绫瞅了一眼他腰上的匕首,伸手拔出来给他,果断道:“割了。”
他握住匕首,犹豫着询问了一句:“可以吗?”
周桂迎一组背着刀枪等在后面,陆怀绫急道:“快点,那边要催我了!嘶……”
他把掉下来的一撮头发还给她,陆怀绫接的时候,手指探入他的掌心里,像在表彰会上那样,给他递了一张硬卡纸。
意识到是什么,他想收回手,被她阻止:“拿着。”
连周固执道:“这是你的。”
她也坚持:“是,你帮我保管好,等任务结束回去了,你再还我,行吗?”
陆怀绫拿走她的头发,随手丢到地上,被风一卷,发丝跟着泥沙跑动起来,四下散开,杳无踪迹。
*
后方的区域必然会比前方安全,陈西园的安排已经很照顾新人了。
周桂迎组的老队员在队里都不是出色的苗子,从帐篷营地走到守卫区的这一段路,她就看出来了,这组里的主心骨竟然是身为新人的周桂迎,另外两位组员很没主见,对这位考核成绩优异的新队友充满信任。
“我们分开行动吧,有异常及时发坐标。你们谁要探测仪?”周桂迎一手拿着图纸,一手握着探测仪的手柄,走在前面带路。
陆怀绫先说:“我不用。”
探测仪用于检测持有者周围是否存在变异兽,他们的守卫区很空旷,没有阻碍视线的东西,探测仪作用不大。
另外两人慢了半步跟着,互相看一眼,说:“桂迎拿着吧,我发现了什么通知你。”
另一人赞同:“我也是。”
周桂迎:“好吧。”
几人简单商议后,分开值守,陆怀绫守在最南端,地上还有印有他们开车经过的痕迹。她便沿着车辙走,随手捡了根木棒,走到守卫区边缘时在地上做一个标记,方便辨认位置。
比起守卫区,这里更像无人区,她走得远了,连身后矿区作业的声音都变得微不可闻,一个人身处无垠旷野之中,极有意境。
体验过片刻的静谧,陆怀绫转身往回走,来时抬头留意四方,回去时低头看得仔细。
耐磨的橡胶鞋底和地上的沙砾反复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到半路,她忽地顿住。
陆怀绫凝目看了会跟前的鞋印,再回头看一眼自己走路时留下的,远没有这么深刻清晰。她把自己的脚放进去,比它小了好几码。
陆怀绫抬脚看了看自己鞋底的花纹,和这个完全不一样,执行队的作战靴都是统一的,不会有差,矿区里的矿工也跑不来这边。这脚印……不是他们一行人留下的。
她四周环顾,往前再走几步,鞋印就消失了,被无数混乱的车辙盖住,它的主人似乎也有意识地清除它,地上的泥沙被鞋尖搅成一个圈,上有车辙覆过。
陆怀绫拧着眉,把自己因长时间驻足留下的鞋印也抹去,打开相机把看到的几个鞋印都拍下来,接着往回走。好在这是人的脚印,不是变异兽留下的痕迹。
值守时间过去,四人在守卫区中心汇合,互相汇报了情况,得出一致的结果,“无异常”。
周桂迎主动说:“我去向队长汇报吧,都辛苦了!晚上薇薇还要守夜,早点回去休息。”
陆怀绫接她的话:“要不我去吧,正好有点别的事要和陈队说。”
组里的那个男生抿嘴看了她一眼,被一旁的薇薇悄悄扯了下衣袖,陆怀绫装作没看见。
周桂迎也是愣一下,很快笑着说好:“那麻烦你了,帐篷里见?”
“好。”
话毕,四人一并回去,在天暗的时候到达营地,各自分开。
陈西园坐在来时的装甲车内,窗边有其他组的成员在向他汇报情况,陆怀绫便没上去,想着先等那人说完。
天黑了,这会儿只有几辆车的车灯开着,矿工们比他们更早收工回营,帮忙在营地附近架起灯,不需要多亮,能照亮营地周边即可。
失神的时候,面前又一颗灯泡亮起来,照出了一个远远从暗处走来的身影,是连周,看来他也是任务顺利,陆怀绫放下心。
“怀绫!”
她闻声扭头,陈西园正趴在车窗边喊她,来汇报的队员已经拿着图纸走远了。
她收神,过去给他讲明今天的情况:“后方守卫区已检查,无异常。”
陈西园问她:“感觉怎么样?执行队的任务。”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陆怀绫想了一下,感觉和在护卫队时差不多……区别大概是,执行队的队员们更加认真谨慎,能力自然也更强。
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她选择不和陈西园交流心得体会,而是直接拿出今天拍下的照片给他看。
陈西园看完没作反应,只是问:“还有别人发现吗?”
“没有。”
“猜猜是谁的?”
陆怀绫认真想了一下,答案很简单:“雇佣兵。”
陈西园把手机还她:“真聪明。”
“这人还在附近吗?”
“不好说,留个心眼。”他抬头望天,“防变异兽就算了,还要防着同类,稀奇。”
陆怀绫没接他的茬,该说的她已经说完:“队长,那我先走了。”
“别急着走,一会儿还要回来,这几天守夜的值班表我已经传给你们了,先拿去看看。”
“回来?”矿队都收工了,晚上还要出任务么?
陈西园打消她的疑虑:“放心,不让你干活。时间还早,难不成你在城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这话说到她心里了,陆怀绫马上说:“没有。”
他一脸高深莫测:“咱们执行队的传统,一会你就知道了,去,先吃饭。”
第三十二章
陆怀绫当面应好,回头心里骂娘。
她已经忍了一天没碰手机,在值守时尽力不去想手机里一箩筐的事情,免得影响了任务执行。回来时心想着总算熬到晚上,难得有自由时间,可以坐下来慢慢思考,却又被抢占了时间。
比起什么执行队的传统,她现在更关心系统里新出现的那人是谁。
陆怀绫心不在焉地边走边看守夜值班表,一晚上分上半夜和下半夜,陈西园把她安排在了最后一天,能不能在这儿待到那天还不好说,目的明显。
她叹道,秦之卉的面子太大了。
饭后,她终于明白了,陈西园所说的传统是什么。
几名老队员去拾了枯枝落叶堆到中间,点上火,围成篝火,他们围坐在外面,听陈队长讲着过去的故事。
这是他带领一队的第三个年头,其中也有队员跟了他三年,一直没得到晋升,他也是一样,守在三级郁郁不得志,还非说不是他能力不足,只是过不了面试那关。
加入执行官的远征队不用再经历考核,队伍会根据队员的城外表现给出面试机会,获得执行官的认可即可。
陈西园说:“我考了五年,他只来见过我一次,其余的每次都让其他队员代理,呵……”
在坐的各位听着他吐苦水,没人敢接话,二哈就坐在陆怀绫边上,陈西园每说一句,他都要对两侧的新人翻译一下陈队长的意思:“认真听完就好,每次有新人进来,陈队都要集合大家讲一遍,我已经听了三遍了。”
陆怀绫:“你三年没晋升?”
“啧……”二哈岔开这话,“主要想让你们知道,就算进了执行队,也要努力奋斗!陈队都三级了,还在为进远征队发愁,积极上进懂不懂?”
“哦。”看着陆怀绫看神经病的表情,他兴致全无,转过头去给周桂迎讲解。
陈西园很适合演讲:“今后你们要经历的事情还要很多,待的久的队员都知道,他们陆陆续续迎接新队友,送走老队友。那些人可能是换队了,可能是牺牲了。不管你们以后会去哪里,至少现在都在一队里,是队友更是战友,我就不多说了,剩下的时间交给你们。”
二哈又转回头和陆怀绫知会了一句:“来了来了,队长开个头而已,快想想自己要讲什么。”
“啊?”
交际花很积极:“你就当是个欢迎仪式,老规矩了,大家都不熟怎么建立信任?在城外比在城邦内放得开,有话随便说,别不好意思。”
执行队也要团建?陆怀绫头疼,只想快点逃开,然而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肯定容不得她临阵脱逃。
队里的老队员似乎都习惯了,有的畅想未来,有的怀念故友,真情实感,听得人几欲落泪。几名内向的队员不知道讲什么,就说起听来的灵异故事,有人被吓得当场拔枪,陆怀绫听得津津有味,看周桂迎捉弄胆小的二哈很是欢乐。
等老队员都分享完,轮到连周,他索性说了个冷笑话,说完立即冷场,静默了一刻,陈西园脑子转得快,马上点了甘姝来救场。
她和陆怀绫一样,都没准备好该做什么,呆坐着求助大家,二哈拱火道:“那学姐唱首歌吧,唱得好了再奖励一首。”
坐在对面的盛尧对这个提议很赞同,推着甘姝站出去,她半推半就地起身,不情愿也无法,只好局促道:“就一首啊,唱不好了别罚我再来,那就是惩罚大家了。”
所有人都笑出声,叫她别谦虚,马上又安静下来,等她开嗓。
甘姝咳了一下,婉转轻吟,轻声哼了一首《Scarborough Fair》,陆怀绫听着她悠扬的吟唱,直直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光,把甘姝的身影衬得迷离徜恍,她好像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裙手执花篮的女孩在火光后徐徐走动,定睛再看,甘姝还是那一身作战服,和她歌声里温柔静谧的气质相去甚远。
陆怀绫闭上眼再睁开,从沉浸中抽离。
一曲唱毕,所有人都不自觉鼓起掌。甘姝果真是谦虚了,如果不是有学过,至少也是个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陈西园捧场地问:“这是什么歌,我怎么没听过?”
甘姝坐回去,正要开口回答,被二哈兴奋地打断:“天籁之音啊学姐!我也没听过,有人听过吗?”
在场的人都摇头说没有。
陆怀绫盯着地面,捻起一把沙子在手中揉搓,缓缓地抬眼,在火光的遮掩下肆无忌惮地看着对面的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片刻的慌张。
甘姝顿了顿,随即玩笑道:“小时候姥姥教的,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这就回城邦问问去?”
二哈顺着给台阶收场:“别了别了,下回学姐单独给我唱,我录个音,以后听你的多好。”
一场表演在大家欢快的笑骂声中结束,陆怀绫一眼扫过去,看不出笑容真假,目光到连周身上时停下,他只看她一眼就别开眼,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下一秒,陈西园点名点到她头上:“怀绫,到你了。”
“……”陆怀绫丢掉手里的沙子,忽然觉得连周蒙混过关的笑话讲得不错,提议她也讲,被二哈一票否决。
“那我也讲故事。”陆怀绫不给人机会再否决,自行瞎编起来,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头没尾地就结束了。
“然后呢?”
“没啦。”
二哈吐槽她:“这么玄乎,你也去城墙外摆个摊和那神算子合伙算命去得了。”
听不懂?都听不懂就对了,就怕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
看出陆怀绫兴致不高,陈西园打圆场:“几点了?怀绫给你们催眠呢,多有心啊。还有人有话讲没?没有散了,明天还有任务,别玩过头了。”
一晚上的气氛顿时消散无踪,队员们都默契地起身跑路,一个比一个走得快,最后只留下陈西园坐在火堆旁思考,难道他们不是很热衷于这个环节?要不下回换个模式……
陆怀绫独自在外面走了两圈才回去,她掀开帐篷门帘,甘姝和周桂迎已经钻进了睡袋中,只露出个头来聊天。
这看起来太傻了,她不想加入,抱走睡袋坐在一旁,边听她们说话,边想着上午的事。
他们的天赋和线索已经到手,该怎么使用还需摸索,没有合适时机最好不要滥用。想着自己的天赋,她越想越觉得鸡肋,不知道实际效果如何。
另外,他们队伍编号是九,被淘汰的吕春良是三队成员,她在7月1日进入游戏的那一刻起,系统中显示的队伍数量为3/15,说明吕春良所在的一队在她进入游戏前就组建成功了。
这游戏和公平搭不上边,她来的晚地位低,幸而在生死一线抓住了机会,顺利搭上执行队这趟车,吕春良来得早,却是个难有作为的贫民,但他有个身为警卫队队长的队友,各自所在领域不同,可以打配合。
陆怀绫突然想到,会不会有人开局就身在高位?如果能成为天塔顶端的那九个人之一,游戏难度岂不是锐减?
拿自己和他们做对比,堪比平民玩家和氪金玩家同台竞技,对方天然领先无数件装备,攻高防厚,万一她暴露了,这城邦就没法待了,直接点投降临阵倒戈还能活得久一点。
她在心中长叹,前途渺茫,现在他们连最后一位队友究竟会不会是对手都弄不明白。
最关键的是,她该怎么找到他呢?
游戏系统判定玩家找到队友后,互相靠近时,手机将不再震动,她和连周就是这样,所以他们回城邦后想找到那人,便少了一条途径。
她缩进角落,打开手机,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证件照,照片有点模糊,不过不影响辨认,他们可以通过这张照片找人。
这方法说起来简单,实际执行起来不容易,比如给一个陌生人她游戏中的证件照,若要让对方通过这张照片找到她,可能性约等于零。
陆怀绫脸盲,幸而这人长相出色,她细细看几遍,准备把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刻在脑中,坚定信念,回城后,她必要找到人。
她提心吊胆过日子,哪能让他安心独坐钓鱼台。
然而她越看越觉得他眉目清冷,怎么看都是个不近人情的东西!
她继而带着情绪点开对话框,以此为由,狠狠批判了一番他的所作所为,发送出去后才算解气,过了会,连周给她回了个句号,意思是看见了。
她满意了,发了个晚安。
“要不你再把那歌唱一遍吧,我想听着睡觉!”腿边的周桂迎把睡袋拉上,留了根头发在外边。
甘姝没同意,在她之后躲回睡袋里:“怕你听完做噩梦,我也要睡,晚安。”
外面只剩陆怀绫一人,她收起手机,替她们去拉了灯泡,帐篷内暗下来。
睡前,她在最后打开百科,一个一个字母键入“Scarborough Fair”,搜索出来的是……无结果。
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听到其中一人绵长的呼吸后,自己也缩进睡袋里,平心静气,合上眼。
*
与此同时,城邦天塔内,三楼人事部仍灯火通明,早应该是下班时间,某人事部专员还在资料室里急急翻找着什么,汗流浃背。
等他找全了东西,匆忙跑去办公室,等在办公桌前的那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专员顿时手脚冰凉,低骂道:“不知道怎么办事的,卫生都做不好。”
桌前的人摇头,点开手机上那个不太友善红点。
原来这游戏还有群聊功能。
第三十三章
专员规矩地站在办公桌旁,只见江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丢到桌上,窥着他的神情,并无异样。
“您要的东西在这儿了。”他松口气,在江留面前放了两份档案袋,接着说,“这位陆小姐能进一队,是陈执行员亲自来人事部调动的,一队是他分管的队伍,我们的工作人员无权插手他的安排。”
“陈执行员?”
“一级一队的队长,陈西园,”怕江留不认识,专员抹了一把汗,补充道,“就是……审判官的外甥。”
噢,那个五年都没能进远征队的。
*
甘姝和周桂迎是很好的室友,睡下后半点声音也没有,陆怀绫窝在睡袋里,心里愁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蜷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觉得闷热、焦躁、还窒息。
陆怀绫翻来覆去,不知几时,怕吵醒熟睡的两人,她小心拉开拉链,从睡袋里爬出来,想要出去透口气。
钻出帐篷的那一刻,清新的空气从鼻腔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感觉心灵都受到了洗礼,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就地躺下,以地为席。
“哒哒。”
合眼感受之时,她被身后突然的声响惊动,警觉地转过身。连周高高坐在满载物资的皮卡车车尾处,食指上挂着串钥匙,轻敲了两下车身。
陆怀绫惊喜,走近他仰头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守夜。”
“上半夜?”
“嗯。”
怪她没留意看值班名单,陆怀绫:“早说啊,我还愁找不到时机说话。”
连周纳闷,不是她先发的晚安?
“嘘,”他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别惊动人,上来。”
她踩上车尾凸出的部分,敏捷地翻身上去坐好。月色皎洁,夜风拂面,脚底下空荡荡,难得的写意。
她望向漆黑的天幕,嘴里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答:“正常值守。”
陆怀绫指的不止是这个:“你没试用过你那天赋?”
“你要我开枪引人来么?”
“这不是没见过吗。那系统里的第三个人,你见过没?”陆怀绫知道这个问题很多余,连周要认识,早说了。
果不其然,他猜:“没见过,可能是远征队的人。”
由于任务危险,远征队的人员和接手的任务一应对外保密,只有城邦高层和执行队自己人才有机会了解到。他们不住园区内,而是在天塔区另有居所,周边一定范围内有警卫把守。
尚钟是在会议结束后,从广场大楼里出来的,连周的说法不无依据。
“有什么办法能接触到远征队呢?”陆怀绫想出个点子,“要不把照片拿给陈队看看?他可能认识。”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玩家?系统里没有截图功能,借了别的手机拍照也不行,就算能截下来,一样没办法传出去。”死局。
也是,即便确认了陈西园的身份,她也不可能把系统界面直接放到陈西园面前,太冒险了。
陆怀绫又想:“我们在系统内已经连接上了,应该能交流才对,我这边没有和他的聊天框,你手机上有没有?”
连周拿给她看,陆怀绫四处点点,没发现。
她失望道:“哎,先熬过这一周吧……”
看她唉声叹气的样子,他溢出声笑:“总让我别消极,怎么自己先蔫了?”
“不着急,等我回去,一定把他逮出来,敢不从了,直接灭口。”想到那人明明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偏不现身,陆怀绫咬牙切齿。
连周觉得她一定是困傻了,比起白天头脑清楚活蹦乱跳,此时不再瞻前顾后,满口胡言乱语,生动有趣得多。
“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他看了眼时间,2点,离他守夜结束还有一小时。
听他这么一说,陆怀绫发现自己更精神了:“睡不着。”
连周想了一下:“试过天赋没?”
“嗯?”
“根据现实需要给增益,”连周点出天赋描述中的几个字,给她指了条明路,“你现在不是需要睡觉?看看,什么效果。”
“机灵!”陆怀绫一点即通,只是没振奋多久,很快又萎靡下去,她忘了,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
见她迟疑,连周不解:“怎么了?”
陆怀绫忽然正色道:“你不许笑。”?
“请赐予我%*#@#$^&%……”
陆怀绫脑中响起熟悉的ai女声,不带感情地诵读道:【宿主本人获得buff,困意值+100】。
什么东西?陆怀绫念念有词的时候,连周只听见了前几个字,不待他琢磨她究竟说了什么,身旁正坐着的她忽然向前栽倒下去。
他呼吸一滞,飞快地跟着跳下去,在陆怀绫脸着地前把人捞回来,她整个人像被卸了力,软绵绵的,他不得不揽住她站稳。
“陆怀绫,陆怀绫?”连周摇了她几下,没反应。
……
这未免太立竿见影了!
队员们都在睡觉,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他又低头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发现根本喊不醒她。她没有意识,此时无力支撑,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让他很不自在。
buff的持续时间是十分钟,也就是十分钟后她才能清醒?
连周无法确定,这样不是办法,万一这十分钟内有人起夜,出来上个厕所,他怎么解释?他回头看了眼车门,决定让陆怀绫去车里睡。
刚准备弯腰抱她起来,他的担忧就实现了。对面帐篷动了动,陈西园打着瞌睡,低身从里面出来,一站直就看见车尾灯后的两人。
连周止住动作,让她背对陈西园,还不放心,抬手扳过她的后脑勺。
红色的车灯让那两个重叠的人影显得不太真实,陈西园以为出现了什么灵异现象,抬手揉揉眼,能够清晰视物时,正好和连周对视上。他身前还有个人影,在这个角度看去,正和他依偎在一处,红色的灯光在此刻尽显旖旎。
时间静止了一刻,短短几秒钟,无数种可能性如走马灯在陈西园脑海中跑过,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忍住!果断转身钻回帐篷里去。
“……”
连周垂眼看了看睡得天昏地暗的陆怀绫,扯了扯嘴角。
他无奈地带她去到车门边,单手承受着她的重量,腾出只手开门,终于把人送进座椅上,眼看她坐不稳要倒下去,又爬进车里给她调整了下椅背高度,从后座顺了件外套把她和座椅靠背固定在一起,还能防她睡久了着凉。
连周第一次觉得十分钟这样漫长,从车上下来后,他觉得闷热,坐回车尾吹吹夜风。等到时间过去,他过来看了眼,陆怀绫还是没醒,他犹豫一会,没去叫醒她。
日出东方,第一缕阳光穿过车窗,洒在陆怀绫的眼睛上。她觉得刺目,扭头挣扎着睁开眼,想抬手挡一挡,发现手臂被束住。
陆怀绫低头看着身上的“被子”和周围的环境,心头满是困惑,她怎么睡这儿了?
她动了动,挣脱不开,只好曲腿顺着座椅滑出去,拉开车门往下跳。
“啊——怀绫?你怎么从这儿出来了?”守夜的薇薇恰好路过皮卡车旁,被她吓了一跳。
还不到六点,其余人都在睡梦之中。
“我……”陆怀绫揉着头发,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最后发生的事——她念完那句羞耻的触发口号,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她随口回答:“不习惯睡在睡袋里。”
“一开始都这样,要快点习惯,躺车上是可以,就是要担心你的腰,之前我有个队友也像你,喜欢睡车里,睡出个腰间盘凸——出。”
薇薇话说了一半,对面帐篷处突然窜出个身影,“咻——”一下就过去了。
薇薇震惊:“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陆怀绫:“好像是……陈队?”
第三十四章
上午6时,矿队准时起来开工,他们也要去相应的守卫区值守。
陆怀绫昨晚睡得香,现在格外精神,她走的还是昨天那条路,抬头走到末端时,依旧在地上做个标记,木棒刚碰到地面,她发现,昨天的标记不见了。
这一带尘沙垒得高,昨天的车辙还在,她的记号不比车辙浅,风沙一时覆盖不了。
想着,她重新在地面上戳出一道波浪线,转身往回走,留心地面。然而一路走回来,路上只有她的脚印,昨天那个更大几码的鞋印已不知去向,车辙也有被破坏的痕迹。
上午值守结束,他们回到营地,一如昨天,先去汇报再去吃饭,陆怀绫昨天就领了这活,今天理所应当还是她去。
她把今日所见一一上报陈西园,他听完后,表情比昨天严肃了许多:“你怎么看?”
陆怀绫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
陈西园点头,不知是不是认可她说法的意思,他说:“不用管这个了,你们做事就行。”
陆怀绫不懂他是什么打算,依言应是。
转身要去领饭的时候,陈西园叫住她,问:“你跟连周一个组,有没有发现他哪里不对劲?”
陆怀绫的心重重跳了一下,难道连周露出什么破绽了?她扯着笑回问:“没有啊,挺好的,怎么了?”
她紧张地等待陈西园的答复,他跟着笑了一下,松快地说:“没什么,看他不常和人交流,了解一下。”
陆怀绫分辨着他的话有几分真假,道:“那我吃饭去了,队长再见。”
中午的伙食是简单的盒饭,矿区离城邦近,他们能待的日子也不长,生活条件跟苦沾不上边,矿队里带了厨子,支起锅打了火就能做饭。
她随手拿了一份,学着他们坐到路边,吃过饭歇息10分钟就开工,趁着天亮多干些活,大家都能争取早点回去。
一下午风平浪静,尽管如此,队员们值守时都很认真负责,时刻戒备,直到太阳落山,准时回到营地。
吃饭的时候,陆怀绫找到连周,把陈西园下午的意思传达给他:“你是不是哪里穿帮了?中午汇报后,陈西园特地向我提到你。”
连周了然,淡然地把上半夜的事情简化了说给她听:“你昨天用过天赋后就睡死过去了,我叫不醒你,陈西园刚好在那个点出来。”
“他没看到我吧?”她想着陈西园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态,并未针对她。
他喝了口水:“没有。”
“我记得,我念完词以后,被加了困意值,然后就生效了?”
“困意值?应该是……”那一刻还十分惊险,连周提醒她,“我觉得,你用这个的时候要谨慎点,就像昨天,应该躺下再用。”
陆怀绫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见此,连周起身走开,他们最好不要当众交流太久。他走后,陆怀绫也没久坐,填饱肚子后拿出手机,重新设置了天赋触发口令。
夜幕又至,这是她在城外的第二个夜晚,今晚周桂迎守夜,帐篷里就只剩她和甘姝,两人都是话少,既然没话说,索性都早早睡下。
陆怀绫闭上眼,在心里数羊,今日多添了些睡意,但也仅仅比昨天昏沉些,始终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意识仍是清晰的。
她不想使用天赋,今早醒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恍惚的,意识模糊记忆错乱,缓和了很久才清醒,让她很没安全感。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安,也许是太过安定了,心上总弥留着一种危机感,好似有什么预想中的事情,将一触即发,而现在迟迟没有预兆,平添烦恼。
昏沉中,陆怀绫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了,只听帐篷外有风吹过,吹动地上的沙砾,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隔着睡袋贴在地上,声音被放大,朦胧间,她被一阵短促的沙沙声惊醒。
睁眼在黑暗中停滞了一秒,她拉开睡袋无声地坐起来。外面打着灯,持续照明到天亮,也就是这微弱的灯光,把一个人影映在了她们的帐篷外,漆黑的,和这夜一样黑。
是守夜的周桂迎吗?
不会,周桂迎是个小个子,即便外面的人只给她留下个影子,可这影子太大了,从身形上看,和周桂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他一闪而过,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束身的。
陆怀绫看一眼熟睡不动的甘姝,悄然出去。她贴着帐篷略微弯下腰,拔出贴身的匕首,抬头环顾,没看到周桂迎的身影。
她脚下微动,往刚才那影子所走的方向去,为了不发出声音,她的移动速度很慢,刚挪动几步,前方的皮卡车后就冒出个人影。陆怀绫停步,刚好走到阴影处,她蹲下来仔细看。
皮卡车后有个人探头探脑,守在车后观察了有一会儿,确认四周无人后,他突然翻上车顶,手上似有刀刃,在车上载着的物资袋外一划,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吓得那人忙上双手兜住,以防袋中的东西落到地上。
陆怀绫讶异,城邦外也有贼?特地跟来的?执行队的东西都敢偷?
她不知道周桂迎去了哪里,只见那人一连划开了两个袋子,周桂迎都没有出现。
他的心很大,伸手还要破坏第三个,营地内没别人醒着,陆怀绫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怕兀然出现惊动了他,准备绕到他身后动手,刚盘算好路线走到一半,那小贼后方突然跃出个人影,纵身一扑,把他压在满车的物资上。
刚到手的食物被他丢掉,朝四下滚开,那人解放双手,玩命挣扎,直到一支枪管抵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懂事地抬高双手,趴着摆了个投降的姿势,不动了。
持枪的人说:“下去。”
是陈西园的声音。
两人分别站起来跳下车,枪管始终没离开那人脑后。眼见人被制服,陆怀绫顿步,蹲下,接着看。
陈西园:“从哪来的?交代清楚。”
“我,我……”那人背对陈西园嗫嚅很久,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忽然蹲下,转身拿手肘击向陈西园,另一只手去夺他的枪,不要命地和他扭打在一起,枪被远远抛开。
陈西园分明有机会开枪。
陆怀绫见状跑上去帮忙,用力捏住那人的手肘卸了他几分力,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陈西园顺势爬起来,把人摁在地上。
陆怀绫松手:“队长?”
“把他锁车里去。”
陈西园早有做准备,陆怀绫拿走他扣在腰带上的手铐,把那人的手从后面扣上,做这事的时候,被摁倒的人还在拼命挣扎,像只被捕的野兽。
见人被制住了,陈西园也松开他站起来,甩甩手,那人跪起来还要跑,陈西园一脚踩在他的膝弯上,将他放倒:“你是疯狗?还会咬人?”
帐篷里睡着的队员被外面的打斗惊醒,都一脸惊疑地走出来看,陈西园转头道:“没睡就过来把人抬车上去,把他的脚给我捆好了。”
二哈二话不说跑上前,将人扛进皮卡车。
那人蹬着腿反抗:“****”
陈西园:“把他的嘴也封了。”
听见这话,他立即静下来。
陈西园抬手看了眼被咬破皮的手背,心情不佳,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都回去睡吧,有事明天说。”
二哈折腾得灰头土脸,从车上下来,陈西园已经进帐篷里了,陆怀绫扭头看他,他难得露出厌恶的神情:“是佣兵团的疯狗。又来偷东西?”
“又?”
“这种疯狗最麻烦,为了口饭不要命,什么都干,沾了他们的血都嫌晦气。陈队心善,换二队领队的那哥们,早把他一枪崩了。”二哈怨气极重,显然十分厌恶这帮雇佣兵。
陆怀绫回头,陈西园的枪还落在车轮边:“别气了,已经拿住了,会怎么处置他?”
“送回城邦里关着,改造几天就老实了。”
她抬眼看去,车里那人手脚被缚,跪在车窗前,一脸凶相。她确信如果人都走光了,他拿头磕破玻璃也要逃出去。
二哈疲惫地摆摆手:“我回去睡了啊,你不守夜吧?”
陆怀绫嗯一声:“我等会回。”
等人散去,她去到车外,不说话,只是隔着玻璃看里面的人。
那位雇佣兵原本已经静下来了,被她一盯,很快又愤怒起来:“滚。”
陆怀绫眨眨眼:“我没害你吧,当了贼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可能还存在那么一点羞耻心,被她一问就不说话了。
“佣兵团的?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理她,转了个身坐下去,肚子咕咕叫一声,隔着车窗都听得清晰。
陆怀绫回去,把自己带来的面包分了一个给他,他犹豫一会,张口咬住,全作一口咽下去,回答她:“阿图。”
“姓氏?”
“没有。”
看他吃软不吃硬,陆怀绫放缓语气劝道:“好吧,阿图,我建议你乖乖待车里,你刚才反击的时候,但凡我们队长狠心点,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骂道:“你懂个屁。”
陆怀绫笑道:“我怎么不懂?”
阿图再次激动地说:“你知道我家里几个娃在等饭吃?你知道我带不回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他用身体撞了下车门,陆怀绫站着不动。
吓不到她,阿图乜她一眼,又冷静下来,笑得有点邪门:“你知道城外有什么?我也劝你,早点回去。”
他可能真当她什么也不懂,说完这句话就背对着她坐下,靠着车门闭上眼,不再和她交流。陆怀绫知道,自己的劝诫多少起了点作用。
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留着也没意义,回身的时候,连周不知怎么也出来了,大半夜的,她问:“起来解手啊?”
他无语地瞥她一眼:“陈西园让我来看着人。”
“你得罪他了?”
还不是因为你?今天早上陈西园便找上他了,极其委婉和他说:“连周啊,都是男人,我懂,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知道吧……”规劝了没一会,又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跟我说说,是谁?我给你出点主意。”
他能怎么答?无非是背下这口锅,婉拒了陈西园的好意。
连周没说,而是催她:“还不回去。”
她多问了一句:“连着两天守夜,你不用睡觉?”
“我明天早上休息。”
走前,陆怀绫宽慰他:“没事,我安抚过他了,你也上车,睡在后座不是问题。”
他不含感情地说:“谢谢你。”
第三十五章
被绑了手脚关进车里后,那个叫阿图的雇佣兵安分了许多。尽管被他咬伤了,陈西园也没有为难他,吃饭的时候都有他一份,夜里只留守夜的队员看住他。
他似乎看开认命了,横竖都是被送进监狱的结局,拿自由换口饭吃也好。
这边矿队的工作进行到尾声,把东西都装上装载卡车,本次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尽管只剩最后两天也不能懈怠,守卫区依然要求他们准时站岗,然而薇薇很不幸地发热了,他们组本就多出一人,所以陈西园留了薇薇在营地内休息,她巡视的一块区域交给了其余三人。
经过几天的相处,组内的几人对陆怀绫都有所改观,无论是值守时还是在任务结束后的汇报阶段,她都很细心,完全不是想象中散漫的样子,两位老队员看她的眼神都多出几分尊重。
这些潜移默化的改变,哪怕陆怀绫不在意也能领会出来。
对此,她从没什么意见,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关系户,她看得出,执行队都是认真负责的队员,他们最初对她的轻视,和天塔里西装革履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以为她能力不足,她不需要为此辩驳;后者是因为她身份低微,确实如此。
任务到了最后阶段,守卫区内的陆怀绫已经对这一带了如指掌,最先检查过自己负责的路线,便打横着走,去薇薇负责的区域。
她由远处走回去,另一边周桂迎也做完了自己的事,来到薇薇这边时,走的是和陆怀绫相对的方向,两人在中间碰面,相视一笑。
周桂迎拎起手上的探测仪:“身后我都走过了,无异常。”
她等着陆怀绫给出同样的答案,没想到她却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周桂迎收起脸上轻松的神情,疑惑道:“味道?”
——青草混合着汽油的味道。
陆怀绫没给出自己的形容,而是说:“在城邦大学的问答会上,林教授说过的那种味道。”
周桂迎呆了呆,有意识地去闻,好像是……
她再次拿起手上的探测仪:“可是……它没反应。”
陆怀绫摇头,探测仪是死物,她更相信自己:“我去看看。”
“我也去。”
她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气味的来向,踩着黄沙缓缓走去,那味道果然越发明显。
周桂迎注意着手上探测仪的情况,说:“早晨来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气味,和营地里的味道好像,是我忽略了吗?”
营地里停有车,附近满是杂草,是容易迷惑人。
陆怀绫肯定道:“对,刚来的时候没有。我上回在城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变异兽身上散发的就是这种气味。”
陆怀绫有经验,周桂迎没有,难免紧张,走到一半,同组的男生从身后追来,她们对他提了一嘴,他也后知后觉地点头,证明不是两人都错觉。
三人走得越远,脚底下的黄沙就越厚,快走出守卫区了,陆怀绫迈出下一步,踩在地面上,忽然顿住。
她把脚移开,后撤,底下似乎有个硬物。
见她不走了,周桂迎问:“怎么了?”
陆怀绫让他们往脚下看:“这里好像有东西。”
男生上前一步,要蹲下去拨开沙砾,刚伸出手,就被陆怀绫制止:“不知道是什么,别碰。”
他讪讪把手收回去,陆怀绫拿走周桂迎手上的探测仪,倒过来,用手杆把沙土拨开,露出一个棕黑色的角。
周桂迎提枪对准它,时刻防备着,等底下的东西露出全貌,她讶异道:“坛子?”
它侧翻着,陆怀绫把手杆从侧面插入坛口,把它摆正了,那一刻,他们闻到的味道骤然浓烈。她捂上鼻子,去看坛口倒着时对准的方向,黄沙上有绿油油的痕迹。
周桂迎想起林教授的形容:“是变异兽的粘液?”
陆怀绫惊道:“把坛口堵住!”
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纸巾或是布条,男生愣了一下,当即把自己身上的作战服脱下来,蹲下堵住坛口的同时,顺便把整个坛子都裹上提起来。
他问拎着东西:“怎么办?”
坛子里的东西暂时与外界阻隔开来,但空气中还滞留有味道,这会引来变异兽,陆怀绫最清楚不过。
没时间追究是谁把这东西埋在她们的后路上,肯定是要想办法销毁,通知队伍戒备,保护矿队撤离。
陆怀绫没多想:“带回去,先回营地。”
几人回头快速往回走,她打开对讲机:“陈队,听得到吗?”
陈西园人在营地:“可以。”
陆怀绫不紧不慢地说:“有人在我们回程的路上丢了一罐变异兽粘液,应该是早上埋下的。我们正把东西带回来,你先让矿队回城邦,把大家都召回营地。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如果你有办法,先准备好。”
周桂迎惊讶地听着她的安排,到底谁是队长?
陈西园听完没慌乱,只答应道:“好。”
他们加快速度,等回去的时候,其他组的队员们回来了,采矿队却还在装载矿物,还有一组队员留守在矿区。
那男生把连着衣服把坛子丢在地上,这衣服要不得了。
队员们围过来,陈西园蹲下解开衣服,露出坛子,往里看了一眼,又迅速绑上,把手边的汽油倒上去。边上的二哈拿过喷□□,直接把包裹在外的衣服点着,升腾起熊熊火焰,带出一股焦炭味。
众人捂上鼻子,二哈骂道:“谁啊,真缺德啊,这干的是人事?”
陈西园暂时没管这个,拿起对讲机,问矿区那边:“好了吗,没好的话剩下的东西不要了,你们先把人和货都送回去。”
对面应好,陈西园看着剩下的人,道:“四组待会一起回,矿队车跑得慢,剩下的和我守着这里,垫后。”
陆怀绫心里想了一下,四组就是周桂迎她们组,她现在应该跟着陈西园才对。
等收到指令的几组人开了车离开,盛尧才问:“这谁干的?”
陈西园站了一会,阴着脸转身饶过身后几辆装甲车,快步走向那辆关着人的皮卡车,他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听见一声车门被砸中的重响。
互相对看一眼,余下的众人心一沉,跟随过去。陈西园站握拳站在一边,原本紧闭的车门半开,不断晃动,车内只剩半截麻绳,地上一把钥匙,绑着的人不知所踪。
二哈惊道:“人呢?”
队员们集合的工夫,人就不见了,所以他们后路上的坛子是谁埋下的,不打自招。
竟然被雇佣兵阴了一手,盛尧脸色也好看不起来,看着阿图慌乱中离开的足迹,杂乱无章,他陈述:“他有同伙。”
这是必然的,上午阿图还被关在车里,守卫区埋着的东西不会是他的手笔。烧掉的坛子常用于制作腌制品,在七区外很常见,几乎户户都有。
或许陈西园不该对阿图手下留情,即便这个不值钱的雇佣兵死了,他来自佣兵团的同伙依旧会以同样的方式报复执行队,但是至少解了气,不用像现在这样吃闷亏。
可陈西园的良好教养不允许他像雇佣兵一样,在城邦外不顾纪法为所欲为,在这种时候,道德底线反而会成为牵绊。
但陆怀绫觉得陈西园不会后悔,也许这就是他足够优秀,却无法加入远征队的原因。
事情还没结束,再去想这个令人不快的结果于事无补,人已经跑了,还来纠结钥匙是怎么被偷的,有什么意义?
陈西园缓过来,关上车门,思考后续的安排,突然,手上的探测仪响了,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都戒备起来。
那味道已经将附近的变异兽引来了。
陈西园当机立断:“都上车,横开,至少守半小时,别放跑变异兽,他们还在路上,车上有人要保护,分身乏术。”
话音落下,剩下几组人收到指令,立即按组别分散开,陆怀绫跟陈西园就近爬进装甲车内,探出头要喊连周,谁知他站得太远,被离得更近的盛尧叫走了。
陈西园让她拉上车门:“没事,盛尧身手不差,我们这边两个人足够了。”
陆怀绫听出他的话中意思:我一个人够了。
陈西园发话了,她不乐意也没用,只好乖乖拉上门。她和陈西园原地直线往回,其他几组往左右两边各开出一千米,尘沙太大,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周一集训时有训练过这一块的内容,陆怀绫学过怎么开装甲车,兴许是觉得自己开更稳妥,陈西园没让她上手。
于是他负责开车,陆怀绫则站起来拉开天窗,借着望远镜,配合探测仪的警报查看附近情况。
望到远处涌起的黄沙,几点黑色混在其中,越来越明显,陆怀绫看得一清二楚,向他汇报:“队长,来了。”
“坐下。”
陆怀绫松开扶着天窗的手,回到座椅上。
陈西园急踩刹车,离开驾驶座,去到她的位置上,抓住窗户的边缘跳上去,在车顶架好枪。
制高点被陈西园占住,陆怀绫自知射击水平有限,不和他抢,摸着刀柄询问他的意见:“我下车?”
“不用,帮我注意身后,给我报点。”
这是要拿她当侦察兵使?还不用动腿,坐车里抱个望远镜就行了,这活儿也太水了,新手期的特殊照顾真是不错。
陆怀绫听从命令,摆正自我定位,挂上望远镜往后望,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
不是不信任陈西园,而是盛尧那边……
第三十六章
给她担心的时间不多,片刻工夫,涌来的变异兽只增不减,他们在营地和城邦相连接的直线路段,味道最重,陆怀绫必须收心,专心给陈西园报点。
前方的变异兽一进入射程,就被陈西园扫空大半,他连弹匣都不用添,打空一把,陆怀绫会在地下给他递把新的,再帮着填装子弹。
活脱脱一个后勤队员,陆怀绫安慰自己,这活其实也挺重要的不是。
一开始陆怀绫只觉奢侈,久了就麻木了,成功演化成一个无情的装弹机器。
到后面,陈西园索性换了把载弹50发的冲锋枪,站上车顶,省得陆怀绫频繁给他递枪。
他们要如此坚持半小时,变异兽跑得快慢与否看变异前的种类,有些飞得快,迟早能追上先行回城的矿队,打击这种目标时,陈西园也常空枪,不能保证百分百拦截,只能保证自身安全。
绕过他飞走的就交给身后护送的队员处理,漏掉几只不会有太大威胁,造成最严重的后果大概就是让陆怀绫强迫症发作。
她心中暗想,把眼下的场景比喻为植物大战僵尸最合适,陈西园是个豌豆射手,而她抛弃了长刀,勤勤恳恳地给他当朵向日葵,他们两个人已经守了三路,一不留神放几只僵尸进家门合情合理。
如果连周在,他的天赋应该很适配当下的场合,甚至不用装弹,一把小手/枪就足够应对千军万马。陆怀绫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忧很多余,她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比如现在,陈西园的枪卡膛了,他骂了一句,直接丢掉,砸在车门外的地上,它的结局应该是被出来拾荒的雇佣兵捡走。
陆怀绫看了一眼,陈西园应对得愈发吃力,几只不明生物从他身边掠过,他甚至要分神去躲,而眼前的变异兽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
车上虽然有驱兽喷雾,可这东西只能用来保命,喷到附近,反而会使变异兽绕道而行,更加拦截不住。
她看着时间,还剩15分钟。
陈西园在头上独自顶着,逐渐不支,她却心安理得地坐在底下什么也不干,陆怀绫做不来这种事,再藏队友都没了,藏给谁看?陈西园是个好人,对她也算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她都不应坐视不理。
陆怀绫默默地把余下的枪都装填满,通过天窗全部递给他,起身攀住窗沿翻上去。
他打空弹匣扭头呵斥她:“你上来做什么?”
陆怀绫抽出刀,刀鞘落回底下座位上,提刀刺穿一只企图越过车顶的变异兽,回他:“不是说射击手要配备一个近战兵保护?队长你教的。”
见她利索地把刀尖能触及的变异兽一应解决了,陈西园没话说,换了把枪继续。
这样一来,身边是安全了,底下的变异兽却不见少,他们只有两个人,全靠陈西园火力压制,还是不够。
被局限在车顶上,两人活动空间都受限,她想了想,或许自己下车更好。
接着她没征求陈西园的同意,握紧刀跳下去,正好踩到一只企图神不知鬼不觉从车底爬过去的变异兽,她本能地扬起刀,给它的头部来了一下,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到她的护目镜上。
出师不利。
她拿手套胡乱擦了擦,大有越抹越黑的意思。只是有点阻挡视线,她还有一只眼,问题不大。毕竟她已经不是刚进游戏的陆怀绫,缺条能行动的腿比缺只眼要严重多了。
处理完脚下的一只,她挥刀而上,高声对陈西园道:“队长,你打天上的!”
陈西园怔了怔,不知她什么时候下的车,想叫回她,谁知她一窜就往前跑了数十米。
叫不回人,陈西园着急万分,摸过狙击枪,往她附近瞄准,生怕有变异兽靠近她,把人扑倒在地。
他带新人出城,最怕他们因为莽撞出事,何况是陆怀绫,他信誓旦旦答应过秦之卉的,不能失言……
陈西园瞄准了,正要开枪,被陆怀绫的刀抢先一步,他换一只,下一秒,那东西都头已经落在陆怀绫途经的路上……
陈西园不傻,两个动作就他明白了。现在不是质问陆怀绫的时候,他抬高枪管,专心对准天上,再次低头时,她已经不见了,而地面爬行的变异兽也减少到他可以应付的数量。
陆怀绫低身躲进一个还立着的帐篷内,擦拭起长刀,上面血液粘稠,糊在一块迟迟不往下掉,一路过来,刀身都不如此前轻盈。
有东西爬上帐篷窗口,她背对着抬刀往后刺,再收回来。
这些东西仅有数量上的优势,大多都发育不完全,也可以说是只变异到一半,可能是前一阵迁移时,因为自身缺陷跟不上队伍的部分变异兽。
比起动用枪械,近身抽刀砍反而效率高,对付起来没什么难度,注意躲避,保护好脆弱的脖子就行,不过还是很消耗体力。
陆怀绫坐在帐篷内休整一小会,小心地提刀出去,刚迈出步子就和一个东西撞上,她下意识拿刀刺去,却被挡住。
“嘶,是我!”
她抬头,意外道:“二……师兄?”
她及时改口,好像更不对了。
得亏这个世界没有《西游记》,危急关头,二哈没注意她奇怪的称呼,而是点点头,问:“你不是和陈队在车上?怎么在外面?我保护你回……”
“哧——”陆怀绫迅捷地一刀击落他身后扑来的大蛾子。
二哈咽了口唾沫,把话收回去。
陆怀绫记得,他和甘姝盛尧是一组,看了看他身后,没有人也没有车,所以他是独自回来的?
她忍不住问:“你们组怎么样了,已经结束了回来会合?”
“我们那边变异兽不多,人手够,盛尧让我回来帮忙,别在这说话,走,去找陈队。”他抓住她的手臂要带她走。
陆怀绫僵直着跟了几步,甩开他,撒谎说:“不行,你先回去,陈队安排我去后面包抄。”
二哈迟疑,他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知道这不是陈西园能做出来的决策,他向来保护新人,不会拿他们冒险。
可陆怀绫表情坚定,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骗人。
她没管他信不信,也没办法静下心给他编一个合理的理由,拿着刀就走:“师兄,我先走一步!”
“诶,你……”
有人回来支援,陈西园这边便不需要她了,告别二哈,陆怀绫飞快地往前跑,她最后看了眼时间,还有10分钟。
他们一组在东边,前方不断有变异兽横冲上来挡住去路,她不耐烦,一心只想快些赶到,情急之下,她想看看自己的天赋能不能帮上忙,毫不迟疑地念出了此前设置的口令,是她日思夜想的事情,“我要回家”!
电子音一响:【道具太刀获得buff,增长39m】
陆怀绫被迫停下脚步,亲眼看着手里的刀像大师兄的金箍棒一样,慢慢变长,过程中还不小心对穿了十几米外一只路过的无辜变异兽。
仅仅三秒,她的刀就从近1米长到快40米。
那瞬间,陆怀绫手腕一沉,“哐”,长刀落在地上,她及时松手,右手险些被压断。
……
有生之年,她终于见到了所谓的40米大刀是何等震撼,她很难不怀疑这游戏系统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把她的刀变长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力大无穷,可以提着它横扫前方的变异兽,开辟一条无障碍大道?
看着地上的东西,陆怀绫气笑了,她后悔,不该在几分钟前联想到《西游记》,游戏系统一定是从中窃取的灵感,完全没考虑过,它的宿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没了武器,身前又有变异兽袭来,陆怀绫迅速蹲下,惊险躲过,拔出腰间的匕首自卫,她庆幸自己出城前多带了把刀。
现在怎么办?buff有10分钟的时长,她不可能在这里干等十分钟,等着她的刀恢复原样,那她跑出来毫无意义,别提救人,去收尸都凉了。
一把刀而已,不就十万游戏币吗!她陆怀绫咬牙,心一横,头也不回地往东边去。
手上没了长刀,她反而不会想去正面迎敌,能躲则躲,这些变异兽污染等级太低了,她避过它们绕开,前进速度竟是更快。
她在心里数着秒数,数到300时,身边的变异兽已经所剩无几,但仍没找到盛尧一组在哪儿,四下只有变异兽爬行和扇动翅膀的声音,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人呢?变异兽都没了,有必要开这么远?
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渐渐升腾,她现在宁愿相信是自己跑错方向了。
“砰——”
寂静中,她听见一声枪响。
陆怀绫心一紧,判断着方向,循着枪声往右手边跑,一声枪响过后,静了快十秒,枪声再起,两声过后又没了动静。
声音很近,似在她耳边,她逐渐靠近,终于在茫茫黄沙中,找到了那辆装甲车。
提着一颗心行至在车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手/枪,前方还有一滩未干的血迹,鲜红刺目,血液一点点渗入黄土中,被泥沙吞没。
顺着地面,她缓缓把目光移至上方,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那是……
盛尧。
第三十七章
甘姝留在车上,她在组内负责对空狙击,盛尧和连周在底下清理变异兽,他们这边动静小,处理起来效率高,考虑到陈西园一个人留在营地附近,盛尧便把二哈支回去,二哈不疑有他,扛起枪就走。
甘姝瞄准天上最后一只朝她飞来的变异兽,一直没开枪,在它不知死活堵上枪口前,才扣下扳机,把它击落在眼前。
她跳回车里,关上窗。
远处的盛尧把手上钝了的刀丢到地上,拍拍手:“行了,回去吧。”
他走在连周前面,坐上驾驶座,拍了下身旁的位置,自然道:“来的时候你开的,回去我开。”
连周在外顺手帮他关上车门,自己绕过车头,坐到副驾驶上,问了句:“有水吗?”
甘姝从后座给他递来,他说了句:“谢谢。”接着侧身靠在半开的车门上,把手套上的黑血冲去,浓稠的血液被水稀释,一滴滴落在地上,从黑色变为红色,和人血愈发相似。
清洗过后,他摘下手套甩了甩,不动声色地从中抽出什么东西,再把手套重新戴回去,瓶里还剩最后一口水,他直接喝掉,把空瓶丢出去,带上门。
他说:“走吧。”
盛尧目视前方,慢慢地踩下了油门,说了句很多余的话:“直接回去找队长汇合。”
甘姝应他:“嗯。”
行车过程中,连周靠着闭上眼休息,车开了一阵,听见甘姝喊他:“连周?”
他睁眼:“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好奇,你身手不错,就算不会射击,凭着格斗能力在警卫队也该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突然会被开除?”甘姝像是对警卫队内部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有所耳闻,话语间语气轻松,似在紧张的任务结束后,想要进行一次闲谈。
连周不想提这个,自暴自弃道:“通告上都说明了,证据齐全。”
“嗯,我看过。不知道该不该说,里面有张照片,地点是十四区的地下赌场?它的拍摄时间最靠后,应该你最后一次的执勤地点,也是你被开除事件的导火索,我没猜错吧?”
“你想问什么?”
甘姝摩挲着□□握把,把想说的话在脑中拼拼凑凑,最后只吐出几个不带温度的字:
——“你有没有杀过人?”
连周看着车的行进方向,避开甘姝的提问,转而对盛尧说:“这好像不是回营地的方向。”
身边的盛尧加重了抓握方向盘的力道,没回答他,反而是甘姝又说:“连周……”
“还跟他废话什么?”盛尧不耐,直接截过话头,话毕猛踩刹车。
连周因为惯性前倾,车子停下,他人还没坐稳,就被盛尧抓住作战服的领口,重重按在车门上。
甘姝惊呼:“盛尧!”
他转头扫一眼甘姝,空出的一只手摸到连周的腰带上,关了他的对讲机:“注意时间,我们只有半小时,已经过去多久了?”
听完他的警告,后座的甘姝沉默了,连周握住身前盛尧的手腕,作势要拉开他,顺便留意了一下甘姝的反应,她偏过头,视而不见。
没等他拉开盛尧的手,倚靠着的车门就被盛尧单手打开,他被人用力推下去,撑地爬起来时,枪管已经指在他的脑门上。
连周攥紧右手,退后两步,盛尧随后下来,又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警告道:“别动,听我说。”
“有什么话要举着枪说?”看起来,他的镇定所剩无几。
盛尧露出个笑,比冷着脸温和许多:“开门见山吧,吕春良,是不是你杀的?”
“吕春良?”
“别装傻,他失联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你曾经的队长,你承不承认都一样,认了,我们还能留点余地。”
他们似乎还不知道玩家淘汰了,会被NPC彻底遗忘这件事,竟然跑来质问他这个……
既然他答不答都一样,不如继续装作不认识,这才是给自己留余地。
“什么余地?”
盛尧嗤笑一声,转头对甘姝说:“还能讨价还价,你来吧。”
甘姝垂着头下了车,深吸口气,对上他的眼睛。
……
*
一天前。
从守卫区回来后,甘姝就被盛尧喊走了,她并不想去,可是对方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一走到无人处,他立即上前质问她:“你知不知道,我们就快要回城了?”
她也没给他好脸色:“队长没下通知,还有两天,你在急什么?”
盛尧缓和下来,好好说:“我是替你急,你就不想试试?出来前说好了拿他练手,怎么,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去,对得起吕春良?还有那个陆怀绫,你问清楚没,和她有没有关系?”
一张只有背影的照片,根本不能说明什么,她试过陆怀绫,对方并不知情。
他的话听着像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意思,甘姝冷下脸:“盛尧,一码归一码,别伤害无辜的人。”
“那你跟我说说打算?我知道你不喜欢吕春良,但是别忘了,城邦里还有人在看着,连给自己队友出口气都做不到,别人凭什么……”
甘姝听不下去了,直接答应他:“回去前。”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盛尧说的有道理,吕春良的天赋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是绝对的制胜砝码。
在三人碰面后,一度以为通关胜券在握,管他什么光明黑暗听起来就很中二的钥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刁钻的通关条件都不会是问题。
他们的对手只有一同进入游戏的玩家,解决掉这些玩家就没了后顾之忧。
可是,吕春良死了。
他们联系不上人,赶到连接密道的平房,里面只剩他的血迹,可知的线索只有一条,那晚来赌场抓他的那名警卫,叫连周。
正考虑该拿此人怎么办的时候,在执行队的报名名单上,甘姝又看见了这个名字。
……
失去吕春良,盛尧的天赋属于非攻击型,而她的天赋看着虽强,可使用程度却是未知,如今只剩她有主动出手的能力,他们需要一个实验品。
一切都是那么刚好,仇人送上门了,怎么可能拒绝?
这要不动手,吕春良都该掀了棺材板从宣传手册里爬回来。
盛尧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这只是个游戏,甘姝,是他先杀了人,我们不用有负罪感。你对别人不够残忍,就是在慢性自杀,一个NPC而已,不是吗,就算杀了他又能怎样?他让我们失去了队友,让他赔一条命也不为过,我们的路还很长……”
看着面前的连周,甘姝生不出恨意,她知道,吕春良的死只是个托词,她不是来为谁报仇,只是为了自己。
她卸下枪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缓缓开口:“连周,很抱歉,你该感慨运气不好?动了不该动的人,否则我们不会找上你。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一定要你这条命,前提是你愿意配合。”
听说会危及性命,甘姝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恐惧,他犹疑地问她:“配合什么?”
“可能会……要你出点血?这我无法确定,但是我可以给你安排好离开执行队的后路,帮助你重新回到警卫队。”说完,她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在跟你做交易,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真是大方,重回警卫队?不是回到他们的监视之下?
话已至此,他还在试探:“如果我拒绝呢?”
盛尧:“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现在就通知你的家人去领抚恤金的话。”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连周发现自己没法动了。
甘姝平静地看着他,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慌乱。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从疑惑挣扎,到紧张害怕,正是她所期待的。
连周手里还攥着那张底牌,却没能做出撕卡的动作,他的四肢像被牵了线,不由自己控制,不过努力一下,还是能动动手指,把卡收回掌心。
说明有空可钻。
起先,他想等任务结束,把它完好地还给陆怀绫,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当然,也可能根本就用不出来。
所以,这就是甘姝的天赋?
甘姝在他脸上观察了一会才发话,似在给他发号施令:“拔枪。”
连周跟着她的话动作,从腰上抽出枪,她又说:“上膛,枪口对准你的心脏。”
连周一一照做,危险的枪口就抵在胸前,只要甘姝发话,马上就会有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胸膛,让他瞬间毙命。在场二人回去后还能理直气壮地解释,连周是自杀身亡。
甘姝看了眼时间,问他:“现在想好了吗?”
一旁的盛尧反倒不急了。甘姝的天赋未必稳定,文字描述中说明了,会被受控者的意志影响,可眼下看来,效果比预想中好很多,连带着他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在即将危及生命的情况下,受控者还是无法靠意志挣脱,接下来只剩开枪这个最关键的环节。如果连周能眼也不眨地对着自己扣下扳机,依靠这天赋,他们通关的希望仍是不小。
盛尧欣赏着他仓惶的神情,猜他大概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向甘姝求情。
连周停顿几秒,间断地说:“想、想好了。”
甘姝蹙眉,等他的答案。她不想沾上人命,但如果他拒绝她的提议,那她一定不会手软。
“我……”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甘姝听不清,走近一步,还是没听见下文。
刹那间,她惊觉不对,在变数来前脱口而出:“开枪!开枪!”
“砰——”
连周确实无法违抗她的命令。
只是,甘姝开口的那一刻,枪口偏了偏,子弹没有滑入心脏,而是命中了他的左臂,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的凝滞。
她被一并固定在原地,只见有什么东西碎成两半,从他中弹的左手中落下,飘啊飘,无声地落地,一滴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碎纸上,往周围晕开来。
像在看一场生动的默剧,她的提线木偶彻底脱离了控制,持枪向她走来。
适才脸上的惊惶荡然无存,他的眼底一片清明:“感谢你给的机会,我拒绝。我也该说一句,很抱歉,还有……”
“再见。”
第三十八章
甘姝睁大了眼,她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连周缓缓走近。他左手垂落着不动,手肘往下的袖子都被浸湿,可他仿佛没有痛觉,全然不去管它,任凭鲜血一滴滴往下掉。
他抬手,果决地把枪对上她的胸口,嘴唇微动,她听不见声音,只能分辨出最后两个字。
再见……
就连弹射出的子弹也是无声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心脏骤缩,可能是痛到了极致,竟然没有知觉。
中枪后,甘姝没有倒下去,视线一直定在连周脸上,她更加确定吕春良是遭他毒手,怎么能这么熟练呢,杀了人,还能不为所动。
最后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也许从射击场上开始,她就落入了迷网。
算了,能回家吗?
甘姝想着,闭上了眼。
盛尧眼睁睁地看着甘姝的身体从透明到最后完全消失,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连周蹲下身,不知捡了个什么,擦了擦丢进兜里,转而起身走到他跟前,什么也没说就给了他一枪。
操。来不及替甘姝悲伤,他心里破口大骂。
中枪后的下一秒,禁锢解开,盛尧直直倒在地上。
剧痛当即传遍全身。没事,没事,他不停地默念,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连周低头看着他,血液从胸前的血洞中涌出,流个不停,可是他却没和甘姝一样,消失在眼前,而是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很快就像具凉透了的尸体,一动不动。
他不对劲……
连周忍着左臂的疼痛,谨慎地缓步后退,其间始终举枪对着地上的盛尧。
难道他不是玩家?只是个被甘姝收买的NPC?
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本该没了声息的盛尧忽然蹭了蹭地面,一手扶地,一手捂住胸前的伤口,竟然慢慢站了起来,他把手拿开,血洞还在,血止住了。
这个场景十分渗人,诈尸也不是这么个诈法,连周否定了上一秒的想法,NPC也是人,命没这么硬。
来了这个世界,各种超自然现象都能用天赋解释,是盛尧的天赋。怪不得他一直催促甘姝动手,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技能没有攻击性,相反,有自愈功能?
盛尧手中也握着枪没放,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枪指着连周,面上瞧不出半点恐惧。
连周缓步后退,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脚步平稳,渐渐逼近,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能用吕春良的天赋?甘姝呢?”
他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连周权衡着利弊,自己有把握抢先开枪,可盛尧倒下了还能再起来,谁知道他有几条命。
如果拿不下他,不如就此停下,相互达成一致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半小时即将过去,届时陈西园找过来,谁也不好脱身。
连周道:“如果你不希望身上再多出个洞的话,我建议你停下。”
盛尧目眦欲裂:“停下?你害了我两个队友,要我和你握手言和?甘姝呢,你把甘姝还我,我放过你……不对,甘姝死了……你是不是还想杀我?来啊,来跟我同归于尽!”
受了刺激,他此时显然精神不正常,连周觉得自己还是想多了,居然在和一个精神病讲道理。
除了再杀他一次让他冷静一下,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其他的事回去后自有后路,眼下性命要紧。
他已经流了很多血,明显能感觉到头晕目眩,拿着枪都吃力,反而该期待陈西园快点找来,再过一会,怕是扣扳机的力气都没了。
盛尧说着就红了眼,连周时刻警惕他持枪的右手,眼见盛尧按下击锤要射击,生死关头,他快一步摁住扳机,准备压下之时,“砰”很干脆的一声,盛尧面对着他再次栽倒,这回是面朝地。
有人先他一步开枪。
盛尧倒下的那刻,他看到了陆怀绫,她双手握枪站在远处,射击的姿势很标准,是她在靶场上跟他学过的样子,她收手的时候,枪口还在冒烟。
陆怀绫远远打量他一下,飞快地跑到他身边,看着他还在冒血的手臂,想开口问他怎么回事,被他制止:“别说话。”
她听话地闭嘴,安静了一瞬,他们都听到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
连周握住她因开枪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把她手上的枪夺过来,抬手替她擦了擦脏污的护目镜,附到她耳边:“别怕,看得清路吗?你不能留在这儿,先走,拐个弯再回来。”
陆怀绫没说话,轻轻拉了下他完好的一只手,连周知悉她意图,摇头推她出去,近似无声:“我走不动了,听我的,一会见。”
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他的衣袖转身就跑,他这才踉跄一步,右手支撑着坐到地上,做了几个深呼吸。
跟前的盛尧没死多久,果然再度抬起头,他的头磕破了,正流着血,瞪着眼恶狠狠地盯着连周,屈膝准备扑上来肉搏,试图换种方式再来一回合。
连周累得不行,懒得去躲,满是无谓地抬眼往他身后看去:“陈西园来了,你确定要动手?”
面前的人还存有一丝理智,动作顿住。
陈西园下车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一地的血,分不清谁的,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一个趴着一个坐着,随时要掐起来的架势。不对,应该说是盛尧单方面剑拔弩张。
陈西园顿时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再看一眼,确定不是自己年纪大眼花了,二哈慢他一步下车,忙上来扶住陈老队长,往前一看,也晕。
*
提前一步离开的陆怀绫漫无目的兜了个圈,绕到陈西园后方,她再回来时,其他几组成员已经在此集合,血泊中的两人正被带上装甲车。
她疾步过去,从被抬上担架的盛尧身边走过,听他嘴里疯疯癫癫念叨着:“是他,是连周,是他杀了甘姝!”
陆怀绫傻眼了,回头再看一眼,担架上的人确实是盛尧没错,他的胸前还顶着个骇人的血洞。
她先前捡起枪时,可是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发子弹,情急之下,她做好了杀人的心理准备,盛尧不死也残,此时躺在担架上竟还能大叫出声?
见鬼。
她一头雾水,找到陈西园时,他脸色阴沉,见了陆怀绫,只让她上车,别的什么也没说。
陆怀绫不去触霉头,她自己也心虚,一肚子疑惑地去拉开车门,连周正靠在后座上,二哈在给他简要地处理伤口,座位上只有一把刀、一瓶消毒液和几卷纱布。
二哈从割开连周的衣袖就开始犯难,最后还是给他先简单包扎一下,先止住血,说:“直接去医院吧,让我来取弹,怕你更受罪。”
“谢谢。”
“哎。”二哈叹着气下车,把座位还给陆怀绫,陈西园在车头处打电话,不知是在说什么,过了会才上车,坐上驾驶座径自启动车子回程。
回去的时候没和矿队一块走,又顾念着车上有伤员,车速快许多。连周失血过多,一路上昏昏沉沉,陆怀绫想到什么,从兜里拿出她值守时用来提神醒脑的薄荷糖,剥开糖纸给他递了一块。
到这时,一直沉默的陈西园才发话:“你们谁先动的手?盛尧反复提的甘姝是什么人?”
甘姝,从回来后就没见到甘姝,在见到连周时,陆怀绫已经猜到几分。那时,地上多出的那一滩血,还有她捡来攻击盛尧的那把枪,应当就来源于甘姝。
他们说话的间隙,她打开游戏系统,39/45,她确定,甘姝不在了,陈西园已经将甘姝从记忆中抹去,他不是游戏玩家。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
连周有气无力地答道:“不知道。”
陈西园不在乎他的答案是什么,继续诘问:“看过队伍纪律吗?”
……
“知道任务期间私下斗殴会有什么处分吗?”
……
第一次带队出现这样的事,陈西园心情极差,很是挫败,索性不再多说,只提醒道:“回去后不管谁来问话,记得如实说。”
话毕,车内又陷入寂静。
在天塔人事部拿到入队通知的时候,陆怀绫就曾仔细阅读过,其中注明了,队员间严禁私斗,他们这掏枪见血的,已经超出了私斗的范畴,一顿处分少不了。
她不知道连周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但仔细一想,他把甘姝淘汰了,还将盛尧打上担架,自己不出点血说不过去。
手臂上的血液从新换的绷带中渗出来,陆怀绫从座椅后拿出新的,轻轻帮他换上。没做过这事,闻着车上的血腥味,她也隐隐作痛,不敢用劲,好在过程中连周十分配合,一声不吭。
结束后,陆怀绫没再去打搅他休息,自己在心里琢磨。
出城一夜,她确定了甘姝的身份,对盛尧一直持怀疑态度,想不到她的直觉成真了。但他们为什么独独对连周动手?他藏得很周密,从未露出破绽。
很适时的,连周像是知道她的困惑,垂着头缓缓给她打出一行字:他们是吕春良的队友。
看见这话,陆怀绫茅塞顿开,她总算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吕春良、甘姝、盛尧,再加上当时和吕春良通电话警卫队队长,数下来已经是四个人,全都可以确定玩家身份。
他们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吕春良和那位警卫队队长只是合伙牟利的关系,甘姝和盛尧才是他的队友。
那这第四人是以什么身份参与进吕春良的三队的?合作伙伴?陆怀绫梳理着,甘姝原是警卫员,从连周的前队长那儿得知了吕春良的遭遇,从入队开始就在筹谋着公报私仇,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陆怀绫背后一凉,尽管利益相悖,但在暗处,已经有队伍之间互相勾结。三队如今只剩下个盛尧,不足为惧,可他的背后,还有人藏在他们无法触碰到的阴影处。
况且盛尧没死,连周的玩家身份随时可能被他带回城邦。
她相信连周办事不会留下这么大隐患,既然甘姝没了,无论如何,盛尧必须和她一起死在城外,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陆怀绫想继续打字问连周,盛尧是什么情况,知道他的玩家身份吗?
可一扭头,连周已经闭上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失血晕过去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冰凉凉,没有温度。
第三十九章
他们随队回去,进入城邦的第一时间,就有警卫持枪围上来,把两辆车死死守住。
这事怕是难善了。
陈西园往下看一眼,先行下车交涉,警卫中的领队见了他,慎重上前把他引到一边说话。
陆怀绫听不见那两人在说什么,但车下的警卫显然来者不善。她凑到连周耳边喊了他几句,想不到他还真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侧身挡住车下人的视线,小声关切道:“你怎么样?”
他答非所问:“还有吗?”
“有什么?”
“糖。”
陆怀绫只好剥了一个送到他嘴边,还往他兜里塞了一把,这样一来,从喉头到胸腔都是冰凉的,足够他保持清醒。
连周靠着往车外一瞥,似在沉思。
陆怀绫随他看去,这事到最后,处置结果或许不止处分这么简单,外面是警卫队的人,警卫队里可是有个居心不良的东西在。
趁着还能两人还能说上话,陆怀绫问他:“我能做什么?”
连周看着窗外没言语,她有点生气,按捺住情绪准备再问一遍,他突然说:“去找李源。”
她想也不想就答应:“好。”
不多时,陈西园回来了,他打开连周那侧车门,两名警卫跟在后面。
陈西园扬了扬下巴:“你先跟他们走。”
陆怀绫看着车下背着枪,绷着张脸的警卫,不满地陈述道:“他该先去医院。”
陈西园给了她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是,他们会带他去。”
陆怀绫默然,没立场更没权力阻止,只悄悄握了下连周的手,表明自己不会置之不理。她看着他被带上另一辆车,同去的还有盛尧,被抬走前他还在高喊着甘姝的名字,神志不清。
他最好是彻底疯了,别去联系任何人。
连周和盛尧被带走后,陈西园重新上车,陆怀绫问他去哪里,他说任务结束了,可以回园区休息。
快到园区前,她又问:“他们俩会怎么样?”
陈西园很配合地给她讲了流程:“先封闭治疗,能说话了就审讯,和解了最好,和解不了就上审判庭说话……回来的时候盛尧一直在说,要送连周上审判庭。”
……
盛尧伤势重,他可以借此坐稳受害者的位置,两个队友都没了,他这是死也要把连周拖下水。
陆怀绫正沉默思考着,陈西园突兀地问了她一句:“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吧?”
她不明所以:“什么人?”
话到嘴边,陈西园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当陆怀绫不想认,也不为难她,给了她一个提醒:“这事不由执行队处理,如果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矛盾,可以告诉我,也许能帮上点忙。在结果出来前,他们那不允许外人探视,你就不要想插手了,没事别蹚浑水。”
陆怀绫撇撇嘴:“我插手什么?队长你都管不了,我更没这么大能量。”
“哼,”想起她不听命令强行下车时的果决,陈西园无处出气,“我没找你麻烦,你还敢顶嘴?回去反省几天,训练场别来了,下回出任务带不带你看你表现。”
“别吧……”
他越想越来气:“装得挺像,合着在训练场上你也是糊弄我的是吧?我看你刀拿得挺利索啊,怎么训练的时候没骨头似的呢……”
陆怀绫打断他:“到园区了!停车停车!”
陈西园踩下刹车,陆怀绫推了车门就跑,不给他继续兴师问罪的机会。
她喘着气跑进园区大门,站在角落里想了一会儿,连周那边不允许人探视,只有警卫能接触到他,只要盛尧一通电话,其中危险不言而喻,她现在就得去找李源。
想着,她等陈西园开车离开后,才回身走出园区,不料周桂迎迎面走来,见了她十分激动,上来就问:“怀绫!不是才回来?要去哪儿?”
她看着对面超市:“去买点东西。”
“你们那边是不是出事了?听说连周和盛尧被警卫带走了,什么情况?”
“嗯……”消息传得真够快,陆怀绫糊弄道,“没和他们一组,我也不清楚。”
“哎,希望没事。”周桂迎叹了一声,接着道,“那甘姝呢?她和他们一组的,一直不见人,她没事吧?”
周桂迎的话如一记重锤在敲在她心上,陆怀绫茫然地说:“谁?”
“甘姝啊。”
她坦然笑道:“你记错了吧,这是谁啊?”
周桂迎摸不着头脑:“啊?”
“不跟你说了啊,你问问别人去,我还有事。”她把周桂迎的手拨开,提步就走。
这执行队里藏龙卧虎,人人都往里面挤,愈加验证了他们最初的猜想是正确的,周桂迎、甘姝,还有谁?一团乱麻。
不过这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陆怀绫破费叫了个车,上去后试着给连周发了个问号,八成不会有回复,既然要封闭审讯,应该不会给他和外界联系的机会。
再次来到05号咖啡馆,生意一如既往地冷清,李源穿着围裙从后厨出来,见到她时,手不了控制地抖了抖,纯属应激反应。
他放下手里的活,擦着手招待她:“怎么突然有空来这里?喝点什么?”
陆怀绫直截了当道:“不用,是连周,他让我来找你。”
李源立时正色起来。
接着,她把需要告知李源的一一给他说了,她不了解李源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连周信任他,自有他的道理。
李源听完说:“知道在哪个医院吗?”
陆怀绫摇头。
他明了:“没事,就那几个医院,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他刚被警卫队移除,可能有人会对他不利。”
他胸有成竹:“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还有,队里那个盛尧说要告他上审判庭,去了会怎样?”陆怀绫对这个世界的律法一窍不通。
李源摸着下巴:“这个是比较麻烦……他如果不占理,有可能被判进监狱。”
陆怀绫当即说:“不行!”
“冷静,冷静,”李源给她盛了杯冰水,“先走着看,不一定会进去,对面的也不占理不是,咱们小连不能白挨一枪啊。”
“可是,对面的挨了两枪。”
……
“你先回去,”李源扶额,收拾收拾前台走去关了灯,“我先想办法把医院那边给他看好了。”
陆怀绫觉得这个李源肯定不简单,至少是个隐于市井的高人,于是追问:“审判庭呢?”
“说不好,哎,你说我一个开咖啡馆的怎么还要管这事?”他嘟囔着,把电闸拉了,最后警告她,“小陆小姐,你千万别掺和啊,你要这时候跑去劫个囚就更没完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产生这种想法:“我要有这本事还来找你吗,小李哥,为了你兄弟……”
“停停停,那人真要告他,我可保证不了什么。你先回去吧啊,小连要真没了,不是还有你嘛,你努力努力,我兄弟还能回来。”李源走出咖啡馆,他把门锁上,不等她就快步下楼。
他们像极了两个互相推脱责任的人,李源全然不等她,撒丫子就跑了,陆怀绫对他这市井高人的信任顿时少了一半。
得了李源的话,管他用什么手段,现在医院里的安全暂时能保证了,别的还要看盛尧的脸色。希望警卫队的人能一视同仁,把盛尧的手机也给收了,别让他胡乱说话。
陆怀绫头一次觉得这么无助,到这种需要权力和关系相佐的事情上,她束手无策。
回去的时候,秦之卉恰好发来消息,陆怀绫想起那个和她多少该有点亲缘关系审判官,心想秦之卉对此大概了解一些。她自行模糊处理后,给秦之卉描述了下大致情况,从她那里得来的结果很不妙。
执行队向来忌讳内斗,有前科的都没好下场,他们俩还互相开过枪,想串供都难,何况盛尧根本没这方面想法。
四处碰壁,合计一下,眼下只有一计最管用——杀了盛尧。
在城外,盛尧吃了两枪还活蹦乱跳,这绝对不正常,在城内,没有天赋加持,给他补一枪,指不定能成。这事她不能干,连周不能干,需要另外找人动手。
陆怀绫找出那个暗网网址,进去一看,其中确有□□的悬赏,但是价格奇高,没有百万拿不下。盛尧身边还有重兵把守,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即便有人敢接,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成事,重点是她没钱,此计行不通。
似乎只剩坐以待毙……
绝望之际,她打开论坛时,得到了回城邦后的唯一一则好消息。
出城前夕,她把邀请函上那位执行官的亲笔签名裁下来,挂在了交易板块上,那时不过是本着挂着玩的心态,此时一看价格,她仔细数了,数字5后面跟着5个0,50万?!
陆怀绫目瞪口呆,最后一个出价人叫【绿东方】,出价时间在今天午后,她随时可以点接受,再把签名给人邮过去。
这样算起来,她只要卖出两张签名,就能买盛尧一条狗命!
这么值钱的东西,压在抽屉里吃灰实在是委屈它,如果时间允许她一定将它拿去裱起来,再给人寄过去。
陆怀绫不允许自己这么暴殄天物,毫不犹豫地点了【接受交易】,等人上门取件,将它送去好人家。
城邦就这么大点地方,不用次日,今晚,签名就成功易主了,50万准睡前到她账上,买家甚至给了她一个五星好评。
50万游戏币也是50万,陆怀绫难得高兴了一会,盘算着,怎么能用这50万,换盛尧半条命?不用让他半身不遂,打坏他的脑子就好……
第四十章
次日,50万存款好好躺在卡上,陆怀绫还没想好怎么合理利用,就被人传唤走了。
警卫队的来电,接到电话后,她即刻就往天塔区赶。
进了警卫队的办公大楼,验证过身份,陆怀绫被带进了一间审讯室,在她前一个出来的正是同队队员。出来时,那人对她摇了摇头,陆怀绫意会,只是普通的问话,让她不用紧张地的意思。
她坐在一张板凳上,还留有余温,即便排斥也没别的选择,面前只有一张空无一物的桌子,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问询人员。
“陆怀绫。”眼前的人确认一遍她的名字,开始说,“你和连周是同组队员?”
陆怀绫尽量表现得自然,经过近一段时间的磨练,在演技方面,她很有信心:“对。”
“在平常的训练交流里,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异常?”
“比如……敏感自卑,喜欢独来独往,不自觉会流露出暴力倾向。”
陆怀绫做回忆状,连周的行为举止是容易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但能被形容成这样,已经不是添油加醋的程度了。
她澄清说:“没有,可能他只是比较内向?”
面前的人涂涂写写:“他和盛尧在私下里有什么矛盾吗?”
“不,我们队伍很和谐。”
“感情上呢?对那个叫甘姝的女孩有好感,和盛尧是情敌关系?”
“没听说过。”
“那,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我们的交流还没涉及到生活层面,请不要再问我和他个人私生活相关的问题了……”
……
接下来,陆怀绫能摇头则不会多说一个字,不了解不清楚无可奉告。
“如果你能对上述的言辞负责,签个名。”
她干脆地拿过本子写上名字,扭头出去。
这样的问话对连周很不利,队里人多和盛尧相熟,难免会偏袒他,她的答案如果对连周有明显的倾向,很容易让人起疑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处于下风。
陆怀绫低头走出回廊,路过休息室时被里头的人叫住,顿步一看,里面坐着的是陈西园。
他像是在等她,见了人就抛开手上的东西走出来,眼底黑溜溜,一夜没睡的模样,也许是为队里的事操了一夜的心。
陈西园打了个呵欠:“我可以进医院探视,你要去吗?”
陆怀绫惊讶:“带我去?”
他狐疑道:“你不想去?”
当然想去!但是他为什么这么清楚?
不过现在不是忌惮的时候,既然陈西园不是玩家,还能帮上她的忙,她没理由拒绝。
“去!”
陈西园得意地笑了一下,两人一拍即合。
医院就在天塔区,既然是探视伤员,就没有空手去的道理,陈西园提了两果篮走,付钱的时候肉痛地闭了闭眼。
“能报销吧?”
陈西园分她一个:“能啊,得下个月。”
连周和盛尧分住在不同楼层,分别被警卫严格看守住,陈西园出示了他的相关证件,两人这才被放进去。
盛尧所处楼层低,他两便先去看了他,进门的时候,陆怀绫在外踌躇了一下,决定跟进去。
盛尧站在床边,见有人来,慌慌张张地坐回床上,笑着对两人打了个招呼,精神状态还不错。
陆怀绫失望地往他屁股底下扫了一眼,藏什么呢。
陈西园直接道:“怎么说?”
“没什么好商量的,队长,这事你别管。”盛尧不留情面。他认清了现实,已经没人记得甘姝了,但他身上的两个洞不是假的,子弹离他的要害不过半寸,连周的杀人意图昭然若揭。
他还能站起来,当然是因为他身体好……
陈西园担忧地瞥一眼陆怀绫,对盛尧说:“你要知道,这是两败俱伤决定。”
“我知道。”
“没别的选择了?”
“无所谓了,”没说几句,盛尧又开始神神叨叨地望着天花板,“甘姝都没了,我还玩什么呢,都被他毁了,去死,我要他去死……”
见他情绪不对,马上有警卫进来摁住人,随后对陈西园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先离开。
陈西园皱着眉,领了陆怀绫先出去,站在病房外多看了会仍不见好,无奈道:“算了,他这样没法交流。”
陆怀绫也遗憾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呢,她看来看去,就见他找不到焦点的眼睛里全是盘算,盛尧不仅没疯,还精明得很。
盛尧挣扎累了,身上的伤口还是疼的,耐不住问:“走了吗?”
摁着他的警卫偏头看向门外,那两人已然离开。他们即刻松开手退至一边,盛尧坐起来,把被子下的手机抽出来,显示还在通话中。
“你们先出去吧,谢谢了。”
警卫不满,提醒他:“你悠着点,队长虽然交代过要照顾着你,也不能太过火,我们是来正经工作的。”
“知道了。”盛尧老实应了,目送警卫出去,替他锁上门,他重新拿起手机,“还在吗?”
“嗯,你继续。”
“我有一个怀疑对象,能顺手处理了吗?”
“他不太不重要的话,可以。你有多大把握?”
盛尧摸了摸背后伤口边缘,关于是谁在他背后开的枪,他想了很久,在刚才那一刻忽然有了答案,真是蠢货,还敢送上门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对这事有多上心。
盛尧说:“放心,没背景的软柿子一个,死了没人在意,留着永远是隐患。”
沿着楼梯往上的时候,正好有人下楼,陆怀绫原是和陈西园并排走,自觉避至后方,摸着楼梯扶手和那人擦肩而过。她仰头的刹那看见了他的侧脸,他也瞧见她了,却假意不打招呼,是李源。
李源径直下楼,专心看楼梯,陈西园上了几级后蓦然回头,适才下楼的人已经不见了。
陆怀绫心中一动:“怎么了?”
陈西园不以为意:“没怎么,看走眼了。”
连周就在楼上一层,进门流程和楼下一致,看管的警卫数量相当,彰显一视同仁。
陈西园照旧走流程,进门慰问了几句。闷气也生完了,事情怎么发展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事,连周又是被动的一方,除了宽慰,陈西园无话可说。
更何况连周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陈西园觉得自己从进门开始就是多余的那一个,他放下果篮,很懂眼色地走出去:“你们聊,时间有限,有话快说。”
陆怀绫奇怪地看着刚合上的门,不懂陈西园意欲何为:“他干嘛?”
连周:“不知道。”
相比中了两枪还有力气发疯的盛尧,连周看起来气色更差,她坐到一边削了个苹果,关心道:“你的手没事吧?”
“还好。”取弹勉强算及时,没废。
他盯着陆怀绫取下一根完整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
她拿起来想咬,看见连周的眼神,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妥当,贴心地放下切了一半分他,他又扭头不接。不识好歹,陆怀绫自己吃。
她抬头往四个角落看,走到背对监控的方向,含糊地说:“小李来过了?他怎么说?”
“他进不来。他来过,说明这里安全了。”
她更小声:“警卫队的人有为难你吗?”
“普通的审讯而已,职级有限,他手没那么长。”
盛尧背后的警卫队队长是三级警卫员,任他再手眼通天,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除非连周彻底进入警卫队的看管范围,比如蹲进监狱。
陆怀绫把想问的一一问一遍:“楼下那位什么情况?他知道你是……了?”
连周点头,伸手拿过床头的作战服:“他的天赋能自保。”
故而对付盛尧的思路应和其他玩家相反,必须想办法在城邦里除掉他。
他的手伸进口袋里,忽然道:“你过来。”
陆怀绫闻言走近,见他从里边抓出一把糖,是她在车上随手塞给他的。
“不吃了?”她一只手接回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分外明显,同样明显的是糖纸下的东西——一张硬卡纸。
连周说:“新的。”
陆怀绫了然,这是甘姝的天赋体验卡……她给了他一张时停体验卡防患未然,就没有想要收回来的意思,谁知他直接给她换了一张回来。
她知道,自己送回去,他肯定不会接,只能连着糖果一起收进口袋里。
“没别的要说了?”陆怀绫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往门外看,陈西园还没回来。
连周直白道:“之后的事你不要管,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听完就想翻脸:“什么意思?我来这你是不是还觉得麻烦?”
“不是……”
他没话说,陆怀绫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已经去见过盛尧了,你说晚了。”
她咬下最后一口苹果,丢了果核:“还有,这事结束后,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关于你屡次擅自行动,不和队长报备。”
连周皱起眉:“队长?”
“对呀,要不你打开手机仔细看看,我的头像上有面小红旗,知道什么意思吗?”
连周没兴趣和她争论什么小红旗,想要再次提醒她,她半个字都不听,起身喊陈西园,他只得把话咽回去,沉默着送她离开。
第二天,连周换过药就被带离了医院,要去的地方是审判院附近的公寓,在那里,他还要接受一段时间的监视。
路上,他短暂地拿到了手机,上面多出几个未接来电,他慢慢移除,一个也没回,继而不由自主地点开了系统聊天框,一则新消息是来自陆怀绫的问号,如她所说,她的头像上,的确挂着面小红旗。
队长……队员……点下返回,他屈指在另一名队员头像上敲了敲,屏幕在下一刻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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