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李玄贞的圣旨果然如裴君慎所料送到了热腾腾的定西城。
传旨的内侍上马车离开定西府衙时,崔英正好提着做好的冰镇乌梅浆走下马车。
漠北军刚进定西城那几日,裴君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门心思待在府中陪崔英,恨不能将过去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只是谢永长一倒,定西城中需要处理的事物实在太多。
到了第三天,崔仲安实在是看不惯裴君慎如此轻松度日,竟在深夜翻墙进了刺史府,耍赖皮似地威胁裴君慎若不跟他一起去府衙,他便夜夜都宿在静思院耳房,让裴君慎也不得清静。
裴君慎却不在乎崔仲安的威胁,他要宿在耳房便宿在耳房,总归刺史府院子极多,他可以带娘子去其他院子住。
崔英在一旁看着闹脾气的两人发笑,不过随裴君慎去其他院子住了一宿后,她还是帮崔仲安劝说起了裴君慎,在他耳边红着脸向他说了一个小秘密。
这几日他们时时腻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偏偏她的避子药还在长安,两人只能点到即止,忍得很辛苦。
若裴君慎去府衙上值,两人白日里就能分开一段时间,如此也更益于两人保持身心健康。
其实身为定西刺史,裴君慎本就该在定西府衙中主持大局,他这几日能待在刺史府偷懒不过是因为其他人不敢来催他上值罢了。
眼下既然崔仲安找了过来,他便再没有理由“玩忽职守”,哪怕心里再不愿,第二天也不得不去府衙上值,没想到娘子竟许给他许多回长安之后的好处……
裴君慎听罢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热的,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催着崔仲安一起去了府衙。
李玄贞的圣旨最迟月中便会到,可定西的公务处理不完,即便圣旨到了,他们也无法立刻启程回长安。
为了回长安之后的幸福生活,裴君慎打定主意要在下旬前解决谢永长留下来的那堆烂摊子。
是以从那日起,裴君慎又变成了从前在长安时那个早出晚归的裴大人,但不同的是,他的娘子如今终于愿意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她会关心他睡没睡好让他不要太过劳累;会在乎他的一日三餐督促他好好用每一顿膳食;甚至还会因天气越来越燥热而亲自做冰饮送到府衙来,让他解渴。
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好到裴君慎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有时候午夜梦醒,他都要掐一掐自己的脸,看看自己能不能感受到疼。
幸好是疼的。
他没有在做梦。
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而此时,裴君慎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小碗冰镇乌梅浆,随后便迫不及待的向崔英分享了喜讯:“娘子,方才我与崔将军接了旨,三日后,我们便随漠北军一起回长安。”
今日才五月十三,距离当初裴君慎所言半月之期还有两三日,崔英听罢不由看向崔珏,求证道:“仲安兄长,此事当真?”
崔仲安放下手中盛着冰镇乌梅浆的竹筒,点了点头道:“当真,一会儿我便回军中下令。”
其实方才传旨的公公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想跟着离开府衙,只是看时辰估摸着六妹马上就要来府衙送点心吃食,他才特意多留了会儿。
崔英得到辅证,面上顿时露出灿烂笑容:“那太好了,定西缺水,近日天气又越来越热,若真在这儿过夏,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烤化。”
裴君慎闻言转眸看了崔英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将自家娘子怕热的事记在了心里。
于是当天夜里,崔英刚从浴室中出来便看见卧房四角摆满了祛热的冰盆。
她双眸晶亮,兴冲冲地跑到裴君慎身边:“夫君,你从何处弄来的这些?”
裴君慎顺势搂她入怀,低声道:“谢府冰窖。”
崔英疑惑抬眸:“不是卖完了吗?”
定西城夏日的水源常年不足,可此事于曾经是定西节度使的谢永长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每年冬日,他都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雪山上取冰,然后再运进谢府的冰窖中,以备夏日之需。
如今谢府被查抄,这些冰无法运会长安城,裴君慎便决定将这些冰卖于城中富户,所得银钱皆入定西府衙库房,将来可用于抵免百姓赋税,又或是用于今年夏天遭了旱灾的村落。
崔英先前得知此事后便背着裴君慎偷偷派人去府衙那儿买些冰来,可惜去晚了,她请的人到府衙门口时只看见一个“寒冰售完”的牌子。
“对面巷子里的刘家买的多,我便让裴叔过去买过来了些,娘子,下次这种事莫要瞒我。”
裴君慎说着垂眸,看着老老实实待在他怀中的娘子,忽然就明白了前几日为何他一抱人娘子就哼哼唧唧的找理由躲开,原是天气太热了才不想抱,他还险些以为是娘子又不喜他了。
崔英讪讪笑了笑,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我只是那时候没想到那些冰会卖得那么快……”
毕竟是谢府上百口人一整个夏天的用冰量,定西府衙那儿卖的也不便宜,谁想到竟然不到半天功夫就卖完了。
裴君慎牵着她走到梳妆桌前,拿起干爽的帕子一下一下地为她擦头发:“若是他们自己派人去雪山运冰,至少要花费比现在多一倍的银子,自然抢得快。”
崔英赞同地点了点头:“嗯,我后来也想明白了,那些便宜一半银钱的冰之于城中富户就像忽然便宜一半银钱的米面之于百姓,但凡手里有点余钱,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买不囤?”
裴君慎听着这番话轻轻弯唇,笑着颔首:“是,娘子所言极为通透。”
这天夜里,托房中四盆寒冰的福,素了近十天的裴大人终于又吃到一点小小的甜头。
崔英本以为她和裴君慎会顶着定西城热辣辣的太阳和漫天飞扬的尘土离开定西,但他们离开那日,定西城竟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中的风裹挟着恰如其分的凉意,伴着细密雨丝,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车壁。
漠北军吹起启程的号角,裴叔轻喝一声扬鞭驾马,崔英掀开车帘,望了眼后面马车上的簪叔,又仰眸看向距离她越来越远的定西城城门。
她还记得数月前赶到定西城外时的紧迫与绝望,幸好,幸好裴君慎平安无事,她还有机会好好珍惜他。
马车内,裴君慎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清声道:“娘子若是舍不得,日后我们得空时可以再回来看看。”
崔英闻言收回视线,转身深深凝望他一瞬,旋即便小手一伸结结实实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舒舒服服地窝进他怀中,像小猫似地蹭了蹭他的胸,懒懒点头:“嗯,有机会我们再回来。”
话虽这么说,不过崔英心中其实并未抱太大希望,以裴君慎的性子,回长安之后恐怕只会愈发忙碌。
五月二十五日,晌午时分,一行人顺利抵达长安,裴君慎和崔仲安两人被莫公公带进宫面圣,崔英便带着簪秋、裴叔他们先行回了太安坊。
裴府门外,早在月初就回到长安的裴淳、青玉、司无明,还有在长安苦等崔英和裴君慎两人许久的沈姝、李裕广等人皆翘首以盼地盯着马车回坊的方向,仿佛一点都不怕头顶毒辣的太阳。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沈姝觉得自己快被晒晕过去的时候,视线之内终于看见两辆马车缓缓跑来——“到了!到了到了!”
她太过激动,下意识就拽着旁边人的手臂使劲晃了晃,晃完才发现旁边站得是李裕广,沈姝回过神来顿时气哼一声,拧着眉跑到了青玉和司无明身边。
李裕广面色讪讪地摸了下鼻子面色,他眼下还没见到大人,心中没底,还是等见过大人之后再向沈姑娘解释。
片刻后,裴叔和簪叔两人一前一后驾着马车停在裴府门外。
烈阳高照,马车刚停稳时,崔英还计划着等进了府定要先去浴室里沐一回浴,不想甫一下马车却见裴府门前竟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她和裴君慎的友人。
崔英瞳孔地震:“……”
大夏天的,他们都不嫌热吗?
“六姐姐!”最先扑过来的果然是沈姝,两个浑身冒着热气的人眨眼间便抱成一团。
崔英招架不住,一边笑着回抱她一边无奈地看向众人:“天气这么热,你们怎么在这儿等着?走走走,快进府。”
当初司无明在青玉的保护下匆忙离开定西,来不及与崔英和裴君慎好好道别,回长安路上又得知两人陷于危难,哪怕后来收到了两人报平安的信,他也始终无法放心。
直到此刻真正听见崔英说话的声音,司无明担忧一个多月的心神才终于恢复宁静。
一行人前前后后的迈进府门,走了会儿,司无明却没听见任何关于裴君慎的消息,不由问道:“郡主,裴兄呢?他身子可还好?”
裴淳就近跟在司无明身边为他领路,闻言登时也看向崔英:“夫人,大人可是去了宫中面圣?”
崔英点点头,道:“夫君身子好了许多,你们放心,这些时日我一直看着他用膳,总算将他身上的肉养回来了一些。”
裴君慎为了让谢永长他们相信他是真的命不久矣,全靠各种珍惜名贵的药吊着一口残气,数月来一直控制着自己用膳的量,每日早、中、晚膳皆用不了几口便会撂下筷子。
那些日子,崔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形销骨立。
可自从那天夜里他们离开青峰山去了仲安兄长驻扎在定西城外的漠北军营,崔英便一直变着法儿的为裴君慎准备养身药膳。
皇天不负有心人,历时月余,如今裴君慎身上总算多点肉儿,虽然还是比当初离开长安时瘦很多,但崔英有信心,再好好养两个月,她一定能把裴君慎喂回从前。
到了会客前厅,府中小厮很快便给众人送上来了能去暑热的姜茶,屋中四角也速速摆上了冰盆。
凉气萦绕,厅堂间的温度渐渐变得舒爽,李裕广与崔英简单寒暄了两句,不多时就陷入了沉默,青玉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只在前厅中待了一小会儿便借口有事回了听风堂。
裴淳见状便也跟着离开了前厅,只不过他并非是要回听风堂,而是趁着眼下有空,去静思院见了簪秋一面。
约莫申时,裴君慎终于面完圣回了府,从门房那儿得知娘子自回府开始就一直待在前厅会客,他眉心一皱,立马就迈着大步去了前厅赶人。
可这会儿厅中几人正在谈话的兴头上,裴君慎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司无明正在向娘子道谢——“郡主送到我府上的那份礼物,我很喜欢,真没想到,郡主竟会想到如此精妙之法……”
“什么礼物?”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被推门而入的裴君慎打断了。
崔英闻声抬眸,便见某人一脸不虞地委屈道:“娘子何时又给他备了礼物?”
崔英:“……”
她不由轻吸口气。
果然,空气里突然多了股熟悉的醋味。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