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辞猜到是谁,摸了摸袖间的暗飞声,道:“不必理他。”


    他走回院中,殷怀昭自觉跟了进去,左右打量,啧啧称奇:“阴间之物竟也能与凡间无二,与我想象大有不同。”


    又来了个麻烦,林长辞暗叹口气,径直走到鹤的竹楼前,抬手敲了敲门。


    鹤正在修炼,早已察觉了他的脚步声,过来把门打开,惊觉林长辞背后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公子,这位是?”


    殷怀昭非常熟稔地介绍自己道:“在下飞焱宗殷怀昭,敢问阁下生前姓名?”


    他显然把鹤也当做了鬼魂,鹤有些迷惑,看了看林长辞。


    林长辞直接道:“把西棠请下来。”


    白西棠很快出现在竹梯上,见到殷怀昭,他惊诧道:“怀昭?不是让你别来寻我么?”


    “你早已见到了林长老的英魂?”殷怀昭比他更惊诧,这时才察觉不对劲,用神识一探,问:“……林长老竟是活人?”


    毕竟林长辞已逝之事,修真界众所周知。他一开始便下意识将其当做鬼魂,虽然听闻碧虚长老死时魂飞魄散,但若执念极深,残魂聚集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时林长辞被神机宗诸多太上长老一同打为魔修奸细,不知葬在何处,让人惋惜。后来昔日徒弟与旧友们共同为他翻案时,殷怀昭还被请去做见证。他依旧不知林长辞葬在何处,只是见到了为林长辞收敛遗物的丹霄君。


    他以为林长辞真的死了,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西棠,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看向白西棠。


    白西棠心不在焉道:“师兄不愿让人知晓他还活着,未曾想到你会突然寻来。”


    鹤也道:“公子不喜外界叨扰,若殷宗主还望对此事守口如瓶。”


    心中震惊来的快去的也快,望了望林长辞,殷怀昭从善如流道:“自然,我此番并非有意扰林长老清净。”


    他还没有明白林长辞为何仍活着却对外宣告魂飞魄散,可也默认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秘密,贸然开口没有好处。


    殷怀昭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暂时抛开此事,对白西棠道:“西棠,我来此有一急事,你走当日,我便将魔修抓了精光,随意一问,竟从他们那里得了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不知诸位可记得九极通观这个名字?”


    让一宗之主站在院中说话实在不成样子,鹤主动让开身形,让出廊下的位置,摆了竹桌与四个蒲团。


    山中夜晚寒冷,飘飘忽忽下起小雪,鹤放下竹帘,把飞雪隔绝在外。他架起泥炉,煮一壶酒,听几人继续说。


    “九极通观?”白西棠惊讶地问:“是那个通天晓地之所?若真有它的消息,魔尊旧部暗地聚集倒是情有可原。我曾听先人云,九极通观每次现世必有大劫将至,莫非……”


    九极通观是修真界中最为神秘的存在之一,传说它是一座巨大的宫观,游离于修真界之外,没有定所,也没有出现与消失的规律。若有人得幸遇见,却在它关闭之时没能离开,便会永远留在其中。


    数百年前,有人偶然遇见九极通观,专程写了本《九极随录》,记述其中见闻。其中提及,观内之人与常人无异,不知来历,尘缘斩断,于世间仅为过客。


    观内最为奇异之景便是无数通天彻地的书柜,谁也不知道这里封存了多少卷尘封往事,但只要付出观中之人所需之物,就可以提问。


    可历来进入九极通观的人就少,一只手都能数清,林长辞活了几百年也未做过它的有缘人。


    他道:“十余年前魔修横行,人间惨烈,九极通观却未曾出现。”


    殷怀昭想了想:“九极通观出于乱世的说法确实不可尽信,但不能不注意。”


    据他所言,魔尊旧部们早早听见了风声,但只有一名女修成功逃走了。有人想自爆,好在他在场,没有让魔修自爆成功,统共留下七个活口。


    殷怀昭审问了其中几个魔修,又抄了他们的暂住之地,这才得到九极通观即将出世的消息。


    他本来想立刻回宗与长老商议,但见逃跑的女修去向与白西棠去向相同,担心白西棠与她遇上,便打算顺便走一趟,把白西棠带回去。


    闻言,白西棠皱眉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同你去了。师兄独身在此,我不放心。”


    林长辞道:“既是殷宗主专程接你,直去便是。此处有鹤,如何不安?”


    白西棠抓住他的衣袖,黯然道:“师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莫非又想舍我而去?”


    他思忖了一下,道:“师兄若是实在怕外人叨扰,不如去我族中。我祖籍西南荒里,人烟稀少,又有大乘期长辈坐镇,定叫师兄安全无忧。”


    他似乎有些担心太过了,林长辞摇头道:“小题大做,无需麻烦。人的运道自有定数,处处躲避并非长久之道。”


    酒已温好,鹤为他们各自斟了满杯,风雪飘落杯中,倒是有几分诗意。


    林长辞见殷怀昭似乎还有话想与白西棠说,便起身道:“失礼了,我已不胜酒力,师弟若是无事,可陪殷宗主再饮几盏。”


    说罢,林长辞便回了自己的竹楼。他精神不济,下午又在山中走了一趟,十分疲倦,本想小憩,不想竟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醒来时,没有看到院中舞剑的身影,林长辞怔了一下,随后想起温淮已负气离开了。


    他淡淡敛眸,理了理外袍,出门时,雪仍在下。他顿了顿,还是披上了那件带着绒领的披风。


    “师兄。”


    见他起了,白西棠过来,心情似乎颇好:“怎么不见师侄?”


    林长辞不大想让旁人知道他们昨夜的争执,便道:“我命他下山办事了。”


    殷怀昭从白西棠背后走出,道:“林长老,我与西棠昨夜已商议好,我先行回宗,不日再来叨扰,告知长老宗内商议结果,如何?”


    林长辞微微挑眉,道:“你们宗内之事不必告知于我。”


    殷怀昭笑了笑,盯着林长辞问:“为何?长老已不算神机宗之人,不如……来飞焱宗做个挂名客卿,我身为宗主,定然与林长老优待。”


    他目光殷切,一错不错地看着林长辞的脸。


    林长辞婉拒道:“多谢殷宗主好意,然林某已是散修,不再加入任何宗门。”


    “没关系,若林长老心意回转,随时可告诉我。”


    殷怀昭有些遗憾,随即取出一只信鸽:“这是宗主的专属信鸽,只会飞来找我,林长老且收好。”


    他也不顾林长辞愿不愿收,径直放下,信鸽很自觉地飞到檐角上,歪着脑袋往下看。


    殷怀昭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与几人告别下山。


    又过了几日,他传了飞书,说飞焱宗对魔尊旧部的行踪以及九极通观十分重视,打算遣几名长老专程调查,他这个宗主没法在外逍遥太久,劝白西棠也莫要在山上久待,恐惹人怀疑。


    殷怀昭的车架第二日便会抵达山下,白西棠不得不与同林长辞暂时作别,准备明日下山。


    他极为不舍,自顾自喝了许多灵酒,还想借着酒劲与林长辞同床夜谈。林长辞见他醉得厉害,怕他明日宿醉,便让鹤扶去休息了。


    当晚,夜漏三更,林长辞正在修炼,听到窗棱“咯”地响了一声。


    他推开窗,窗外却只见茫茫白雪,不见人影。


    林长辞的目光落在石头上飘落的竹叶上,静静等了一会儿,仍没等到人现身。


    他淡淡道:“再不出来,我便关窗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从窗外跳进来,抖了抖披风,抖落满身风雪。


    铺面的寒气吹得林长辞后退半步,蹙眉问:“早不回来,偏生这么晚才回来?”


    温淮看了他一眼,抿唇道:“师尊不是跟别人说我下山办事了么?”


    他顺手把披风搭在木施上,与林长辞的那件披风挂在一起。


    “我若不说,你又打算如何?”林长辞默然了一会儿,道:“天天待在竹林像个什么样子,作野人么?”


    温淮卷了林长辞的外袍裹着,坐在暖炉前哼哼唧唧:“当野人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师尊不要我。”


    林长辞无奈道:“我何时说过不要你了?”


    温淮不语,用他的杯子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坐了一会儿,等手暖了,便把披风重新围上,好像又要回去竹林当野人。


    林长辞心知他还在闹别扭,又看他这几日似乎憔悴不少,头顶沾着竹叶,自己却没察觉,半是好笑,半是心软道:“还走?”


    温淮动作一顿,抿唇道:“不走?我住哪儿?”


    “自是去容澄楼中。”林长辞不解他何出此问。


    温淮不高兴地重新坐下:“我没有自己的去处么?早知道就回卧云山,至少那里有我自己的屋子。”


    林长辞叹气:“既如此,你待如何?”


    温淮意有所指:“卧云山有师尊,林容澄的楼中没有师尊。”


    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长辞就算一开始没明白,现在也听懂了。他皱起眉毛,想不明白如何养出一个如此无赖的徒弟。


    但温淮俨然一副即将去山里当野人的模样,他就算再想呵斥,此刻见人形容可怜,便也无法了,道:“既然如此,只许我屋内打地铺,将就一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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