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然间到了八月初十,京城街上中秋有关的饰样渐次多了起来。各种玉兔灯笼被逐一挂上,憨态可掬,活泼极了。
宁元昭则无心于此。
因为他那日回家后,很稀奇地梦到了公主!
可惜他不记得具体梦了些什么,只觉得醒来后很是怅然若失。
因着这个梦,他开始惦念起公主。
他想,如果以后他要娶妻,他的妻子一定得像公主一样,是一位青丝如绢的美人。
自然,惦念更多的不只有公主本人,还有她还未施下的惩罚。不过惦念并没有半分作用,惩罚该到时自会到,不到时想着也是徒增烦忧。
还不如也跟着挂挂灯。
或者睡睡觉,喂喂鱼。
玄霓那日咬死了府中最大的红白花锦鲤,他急着还蛇,没有去管,导致其他锦鲤去啄那死鱼肉,也跟着一道死了。
家仆说,鱼死了得赶紧换水,因为死鱼肉有毒,会把整池水都染脏。
宁元昭这两天又是换池水又是撒鱼药,总算把剩下的鱼保了下来。
午膳时都连带着多吃了两口鱼肉。
他正挑着刺时,一封快马加鞭的家书送达了府中。
他爹宁云霄所写,大意是北境大捷,宵小尽除,不日他就将抵达京城,希望娘亲保重身体,希望阿昭安分守己。
他一字一句将家书念给祖母听,祖母喜极而泣,饭都不想吃了,拉着他不住说话。他宽慰了半晌,方才叫祖母多吃了点粥饭,去屋里歇息了。
宽慰完,宁元昭也放下了筷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透。
大燕今朝以来,蛮夷屡次侵扰,他爹驻守北境,常常几年不归。上次宁老夫人让他去菩提寺清修,除了祛除晦气之外,也是为他爹祈福。
若他猜得没错,他爹现在应该已经快马加鞭,在回京的路上了。前世,他爹就是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到了京城。
他展开家书,又看了遍,心情实打实地好了起来。
哎,好想爹爹。
宁元昭叹了声气,收好家书,坐回原位,接着不疾不徐地吃鱼。
在他吃得心满意足之际,府中小厮小跑着到了饭堂,跟他禀报:“少爷,门外有个人,说是鱼跃阁的掌柜,来给少爷送锦鲤。奴才看过了,他带着的缸子里,确是一尾尾的锦鲤。”
鱼跃阁?宁元昭知道这个地方。
卖鱼的。
他们只养能看不能吃的锦鲤,且养出来的锦鲤个个肥硕出挑,数量稀少,价值不菲。
宁元昭最近是想买一批锦鲤,但他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玄霓的错,我会补偿你。
他想起来顾景懿的话。
难道是……公主吗?
“请他们进来吧。”宁元昭说。
“好嘞!”小厮快步跑了回去。
鱼跃阁掌柜带着杂役恭恭敬敬抬了整整十九尾大锦鲤进入侯府,都是个顶个的好品相。
宁元昭验过,说可以,那掌柜作揖说好,然后亲自摸探池水,指挥着他的杂役放鱼入池。
空泛的池中顿时多了不少鲜活。
宁元昭微笑着站在池边:“多谢掌柜的。银竹,去找管家,把锦鲤的钱结给掌柜的。”
掌柜的赶忙摆手,“小侯爷客气!”话落,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锦鲤的钱,已有贵人结了,小侯爷实在不必多给。”
正如宁元昭所料。
“这样么……”他佯装不知,“怎么刚好是今日送来?”
“这,贵人与咱们定的时间,就是今日。”鱼跃阁掌柜一派笑容。
宁元昭没再多言,点头表示知晓。
鱼跃阁掌柜主动道:“今后小侯爷若是还需要鱼,派人来鱼跃阁知会一声就可,小人一定挑最好的给小侯爷送来。”
站在一边的银竹自然接下了掌柜的话,与他寒暄,送走他时又给了赏钱和辛劳费。
池边很快恢复了清净。
宁元昭拿着鱼食碗往下一倾,整碗鱼食漂浮水面,又在眨眼间通通进了鱼嘴。
多了些贪吃的大家伙,往常的量都不怎么够了。
那掌柜还想来送鱼,他这池子可都装不下了,除非玄霓再咬死两条,空出位置来。
他将食碗递给银竹,说:“再给它们喂点食。”
说完他便去了小厨房,没让任何人帮忙,一个人鼓捣些什么。
临近傍晚之时,他再次换上夜行衣,带着食盒,影子般滑入了黑暗中。
宸月公主府灯火通明,完全不似上次的暗淡。
宁元昭轻车熟路找到公主寝殿,三喜公公站在门边,看见他翻墙进来也不觉得惊讶,只让他进去便是。
寝殿内只有顾景懿一个人。
她正认真雕刻着一块木头,周身青丝垂落,端是一副静谧恬淡的模样。
宁元昭没有打扰她,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木刻渐渐出现形状,好像是一个什么小动物,有着四肢和圆圆的尾巴。
兔子吗?还怪可爱的。
“小侯爷,怎么这时候来了?”顾景懿吹吹木刻上的碎屑,放下刻刀,温婉地笑了笑。
“我以为殿下想好了对我的惩罚,于是便来了。”宁元昭很诚实。
从那鱼贩不请自来时他便隐有所觉,之后更是彻底证实了。
公主特让人今日给他送鱼,也意味着公主已经想好了惩罚,让他今日过来领罚。
“小侯爷好聪明。”顾景懿没有否认。
“殿下,您说吧,什么惩罚我都能接受!”宁元昭硬气地说。他自觉已做好准备,什么都不怕。
“当真吗?”
“当真。”
“那便伸出手来吧。”顾景懿从身侧拿出一根戒尺来。
公主是想打他么?宁元昭伸出手,真是太轻的惩罚,小时他在国子监,都不知道挨了先生多少下戒尺,公主总不会比先生打得更痛……
“啪。”
“啪。”
两下手板。
很小的声响,微乎其微的力道。
顾景懿说:“好了。”
“这便好了吗?”宁元昭呆住了。
顾景懿笑着放下戒尺:“小侯爷还以为我是多么凶恶的人物么。”
宁元昭莫名蜷起手指。
因为打得不重,他手心只短暂红了几息,很快变回原本的样子。
他低下脸,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公主。
公主又纵容他了……
不是错觉。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吗?
公主对他,未免太好太温柔……只是轻打两下便平息了他可当死罪的冒犯……
他心中思绪万千,理不清的乱麻之感再一次出现。
他一边敬慕着心中的神女,一边谴责着又开始蠢蠢欲动的禽兽之心。
但若他在此刻抬起头,就能看到与想象截然不同的顾景懿。
他心中的神女正不着痕迹盯着他的手心。
眼神里有深刻的惋惜和贪婪。
如他所想,被娇惯出来的皮肉,多一道红痕都好看得要命。只可惜,打得太轻,那红印停留的时间太短。
他点点戒尺的面,那上面似乎还存留着些许温热,独属于宁元昭的温热。
那热也停留得很短。
一瞬消散。
不够,不够,顾景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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