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莫名,在场的人听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禁军许久没干这等活了,被带出来的这些个军士都有些久违的兴奋,听了这话虽然疑惑,但也都免不了手上再用上了力气。
“住嘴!”
那妇人被勒得生疼,满是皱纹的脸瞧着更加狰狞。
洛清河扫了她一眼,侧过身抬手示意他们动作轻些,“把人送去大理寺,中了箭的那个,让那边的大夫瞧过之后再送去。路上遇见宗将军,让他跟着。”
行伍里的佥事应了声是,押着人就往巷口外头走。
温明裳站在洛清河身后,洛清河比她要高半头,适才对方侧身那一下,刚好不知有意无意地将她的视线给挡了个严实。
她便再也没看到过妇人的目光。
此刻心神定下来,除却满心后怕之外,那些个疑窦也跟着漫了上来。
这个人是谁?为何说自己害了她儿子?温明裳自诩自己虽然不算个好人,但却不会做有违公理之事,更何况她才回长安多久,根本没认识几个人。
另外……洛清河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她明明刚看见策马的禁军过去,她这个名义上的总督竟然反而落在了后头?
她这厢还在胡思乱想,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方蓝帕子。
温明裳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对上了洛清河的眼睛。
“擦擦吧。”洛清河指了指她的手,“否则小温大人是想这么满手血污地走出这条巷子么?外头人可不少呢。”
温大人就温大人,做什么加个小字?温明裳本来心里还存着些感激,听得她话里的那半分揶揄不禁皱了下眉。不就是上回……她怎么没听人说过这人竟然这般小气记仇?
只是想归想,帕子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洛将军好心。”话也有些干巴巴的。
洛清河嘴角勾了下,也没点破,她收了刀,先一步迈步朝巷口走去。
余下的禁军自觉地错开一条通道,分立在两侧。
外头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见到人出来,喧闹声更甚。巡城的羽林也到了,领队的人见她出来,自觉翻身下马,上前便是抱拳一礼。
“见过镇北将军。”
洛清河垂眸在她腰间的牌子上扫了一眼,又看看眼前女子英姿卓然的脸,猜测道:“大人可是羽林统领沈宁舟?”
她有两年没回来,对羽林也不甚熟悉,然而因着弟弟领着羽林郎的职,多少对羽林前两年换了个女子做统领的事情有所耳闻。据说这人武举出身,在荆州领了几年布防的差事,正当前任统领告病,她就被调了回来。
洛清泽说这人是个有真本事的,不然也不能以女子之身在这个位置上站稳脚跟。
“正是。”那羽林看了眼她身后,点头道,“听闻有人当街行凶,我恰好当值,便带着人赶了过来。所幸将军在此,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等难辞其咎。”
她话音未落,温明裳便从民巷里走了出来。
行凶者踹的那一脚委实够狠,她走路时还觉着侧腰抽疼,但她隐忍惯了,面上却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沈宁舟本以为只是寻常百姓,但看到她腰间别着的腰牌猛地一愣,问道:“阁下是翰林院的大人?”
温明裳不认得她,但和洛清河一样,她认得羽林的腰牌。
“是,在下翰林院编修,温明裳。”她忍着疼,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大人了。”
沈宁舟还想问点什么,忽然就听到边上的洛清河开了口。
“沈统领,行凶者已押送大理寺,禁军还有差事,此处收尾,可否劳烦羽林?”洛清河一手搭在刀上,“这位温大人身上怕是还有伤,我也顺路带她去寻家医馆。”
温明裳没忍住瞟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疑惑的神色。这人如何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伤的?
沈宁舟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点头道:“自然可以,只是既然将军要顺手把人送去,可否之后也一并送温大人走一趟大理寺?毕竟此事还不知原委,依着律法,总该查上一查。”
“好。”洛清河应得干脆,“沈统领放心,该有的章程不会落下。”
沈宁舟这才放心地招呼羽林的人进了窄巷。
洛清河转过头,喊了个禁军小旗过来,说让他带着剩下的人先去东山猎场。
那小旗领了命,翻身上马带着人便走了。
洛清河这才转身看向温明裳,道:“来不及寻马车,恐怕要委屈小温大人了。”
怎么又是小温大人……温明裳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掩盖了下去,不冷不热道:“称不上委屈,还未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洛清河闻言低笑了声。她打了个呼哨,把踏雪唤了过来,“既然如此,小温大人,请吧。”
这人是叫上瘾了吗?温明裳不由磨了磨牙,但毕竟对方出于好意,她也不好拒绝,只能过去搭上了她的手上了马。
她本以为对方是要跟上次一样,但出乎意料的,洛清河没上马与她同乘。
温明裳看着她走过去过去同外头的一个羽林说了些什么,而后牵了匹羽林的马回来。
这是……
还没等她细想,座下的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用力地踏了两下地面。
“踏雪。”洛清河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扯着缰绳道,“听话。”
马儿尖锐地嘶鸣了两声,见她没有松开缰绳的意思,闷闷地低了头。
洛清河这才笑了笑,她上了马,另外一手拉着踏雪的缰绳,道:“小温大人,坐稳了。”
温明裳下意识抓紧了马缰,洛清河把马控得很稳,速度也并不快,其实并不颠簸。她抬眸看过去,瞧见前头马匹上那人笔直如枪的背脊,一时间竟然有些五味杂陈。
周遭风景变换,玄武大街一路通途,不多时马儿便停了下来。
温明裳抬眸,认出这是之前洛清河带她来过的那家医馆。
正门开着,约莫是听到外边的动静,跑堂的差役出来瞧了一眼,脱口道:“哎,这不是洛大人吗?”
洛清河把人扶了下来,道:“你们姑娘在吗?”
“在的在的。”差役忙点头,“大人请。”
里屋还是那个样子,这个点没有什么人来看大夫,程秋白靠坐在檐下看着医书,见她领着人进来神色似乎有一丝变化。
“温姑娘。”她放了书,“又是来给令堂抓药么?”
洛清河把人带进来之后就站到了门边,闻言答道:“这回是她自己。出了些事,身上估计有外伤,你给瞧瞧。”
程秋白看她一眼:“我问你了吗?”
洛清河给她噎了一下,也不恼,只是笑道:“你也没说问的不是我。”
程秋白哼了声没搭理她。
温明裳没忍住笑了下,但下意识动作时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她一时没忍住轻轻抽了口气。
“行了,人我给你带来了。”洛清河脸上的笑意敛下去些,正色道,“我先出去了,若待会我不在,自会有人送你去大理寺。”后半句是对温明裳说的。
温明裳点了点头,道:“多谢。”
外头已是风过树梢,夜色渐浓。
栖谣不知道何时跟过来的,她在外院站着,等到洛清河出来,才迎上去低声道:“除了那两个人外,没有旁的人了。”
“意料之中。”洛清河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不论针对何人,闹市行凶,再多太显眼了。”
栖谣点了点头,又道:“大理寺那边……”
可惜她话没说完,就听见一阵马蹄声。
有人打马而来,在她们跟前勒马快步过来。
正是宗平。
洛清河刚想开口问他事情如何了,却忽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心里啧了声。
完了,要给念叨。
果不其然,宗平瞧见栖谣手里的稍弓[1],又看了看边上的洛清河,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了声坏了,忙上前道:“主子!”
栖谣一个江湖人出身,又是近侍,她可不会用弓矢,这东西是谁用过的不言而喻。
洛清河抬眸看他一眼,道:“怎么?”
“你这,程姑娘不是说最好不要……”说着就指向了人家手里的弓。
“说的是最好不要用雁翎的弓。”洛清河揉了揉额角,过去把弓要过来又抛给宗平,“你自己掂量着,禁军这玩意还没那一半沉。禁军闲置这么久,武库里的几把角弓都给蛇虫啃坏了,就剩下这么些,在马上用还嫌不称手。”
宗平接了弓,沉默片刻叹息道:“话不能这么说啊主子,旧伤难愈,养了这几年,还是注意些为好。”
“放心,我心里有数。”洛清河把拇指上戴着的扳指摘下来晃了晃,“这东西也不能白戴着不是?弓马之道,不练就生疏了,不过偶尔拿一拿,不打紧的。”
宗平拿她没辙,只能无奈地转了话头:“如此最好……说归正事,适才暴起伤人的那两人已经依照主子的命令送去了大理寺,不知此后可还要继续盯着?”
“禁军里点个人跟着问问就行。”洛清河垂下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这两个人在大理寺估摸着也留不长。”
“啊?”宗平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主子是说这两个人是……同春闱舞弊的事儿有关系?”
“要不然谁那么闲要当街杀这位温大人?”栖谣冷不丁接了一句,“没听人给带走前说的么?害了她儿子,京城里关于温大人的传闻可不少,估计是听了什么人的消息,把由头搁在她身上了。”
“这也太……”宗平皱眉,“那这位温大人可真是无妄之灾。这夫妇俩也是,自己儿子犯的律法,不说他们也难逃治罪,就说这不觉得没教养好也就罢了,还开罪到旁人头上!”他说到这,忽然一顿,而后又疑惑道,“不对啊,我记着主子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这事不归大理寺管了吗?那为何主子……”
“归不归大理寺管,那是太极殿议事的结果,不是我说的。”洛清河打了个呼哨,踏雪小跑着奔过来,她伸手过去拉了马缰,足下一点翻身上马,“我们照章办事,当街行凶该送哪儿送哪儿,权当做不想淌这趟浑水。至于后面是不是有人要拉我们下水,那是后面的事……对了,同阿呈说,我今夜不回去。”
“噢……”宗平挠了挠头,“哎,主子还要上哪去?主子!”
然而他说晚了一步,踏雪放在雁翎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人奔了出去。
栖谣瞥他一眼,道:“还能去哪?东山猎场。你记得把里头那位送去大理寺。”
宗平“啊”了声,纳闷地反问道:“虽说叫禁军监察东山猎场以备春猎,但也不用再自个儿去吧……哦对,送那位温大人你怎得不去?你一个姑娘家,送人家不是更妥帖些?我一个男子……”
栖谣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足下一点就从墙头翻了出去。
“人家认得我,济州北林出来的。”
宗平看着这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丢在了这儿,认命一般扯开了嗓子,
“知道了——”
结果话音没落,医馆内院的门“刷”地一下给人拉开。
程秋白冷着脸站在门口。
“要吵出去。”
宗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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