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五月初五, 端午,大曌有传统的?佩灵符、簪榴花、归宁和赛龙舟等习俗,其中赛龙舟是?最受欢迎的?活动。

    京城外有一条江河, 东岸种了片海棠。此?时正是?花开之际, 樱粉的?海棠花挂满树枝。树影倒映河中,水天相接,如梦似幻。

    一大早就有人开始在海棠树下摆摊了, 挑担的?也提前从家中出来等候。

    辰时过后,夫人小姐们乘马车而来, 各自?在河畔选一块空地, 摆上?桌椅,撑着伞,准备看赛龙舟。

    以往这样的?事裴府并?不参与?,不过此?前沈栀栀无意提了一嘴。裴沅祯便问:“你想去看?”

    沈栀栀点头:“我还从未去看过呢。”

    “行, 届时我陪你。”

    是?以,裴府下人也早早地来此?占了个位置。因得知是?裴沅祯要来看赛龙舟,各家府上?自?觉地把最前头位置让出来。

    到了巳时,裴沅祯才匆匆从宫里出来, 去平福巷接上?沈栀栀后,带着她朝城外江岸而去。

    “你今日不忙了吗?”沈栀栀问他。

    裴沅祯摩挲着沈栀栀的?手,目光清浅愉悦:“忙, 但也可抽空陪你一会。”

    “一会是?多久?”

    “你想多久?”

    “这哪是?我能想的??”沈栀栀说:“你若是?忙只?管去忙好了, 我约了冰倩姐姐, 还有刘淳和陈将?军他们, 不寂寞的?。”

    为了尽量避免裴沅祯吃醋, 沈栀栀如今都不喊阿焕哥了,改成了陈将?军。

    却不想, 即便如此?,裴沅祯也不满意。

    他听了后,语气?凉凉:“你言下之意嫌我多余?”

    “”

    沈栀栀憋了憋,说:“我哪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事吗?”

    “那你就不想让我陪着?”

    “行吧,你想陪着就陪吧。”

    “你看起来很勉强。”

    “”

    沈栀栀耐心哄:“一点也不勉强,有大人陪着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是?么?”

    “嗯。”沈栀栀尽量真诚地点头。

    裴沅祯斜眼:“但你看起来并?不热情。”

    “”

    沈栀栀强颜欢笑,将?唇角拉起,僵硬说:“这样够热情了吗?裴大爷!”

    裴沅祯见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爱得很,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马车到河畔时,龙舟赛已?经开始。

    还未下马车,沈栀栀便听见一阵阵喝彩声?。

    裴沅祯牵她过去。

    人少的?地方还好,到了人多的?地方,沈栀栀便不肯再让他牵了。

    她径自?挣脱开来,将?手藏在袖中。

    裴沅祯似笑非笑睨她,也没勉强。

    他走在前头,沈栀栀紧跟其后,一路顶着夫人小姐们打趣的?目光,到了最前头的?位置。

    刘淳和阿檀早已?在那等待。

    阿檀抱着块甜瓜对她招手,见到裴沅祯,又怯怯地收回去。

    沈栀栀好笑,走过去捏她的?脸,转头问时菊:“陈将?军和冰倩姐姐还没来吗?”

    时菊说:“陈将?军派人来说还有些事忙,尤小姐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沈栀栀点头,随后在裴沅祯身边坐下来.

    这边,尤冰倩刚从医馆忙完,带着婢女打算去寻沈栀栀。

    然而到了河畔,远远地看见父亲,她停下来。

    “小姐,”露秋也看见了,说:“今天尤府的?女眷也来了。”

    尤冰倩点头,她家摆了张桌子,庶兄和庶妹都在。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见礼,那厢尤大人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

    父女俩视线对上?,尤大人冷冷地别过脸。

    尤冰倩抠着指腹,微疼,心也微凉。

    “露秋,”她说:“随我过去。”

    她走过去,在尤大人两步之外停住,福了福:“父亲。”

    尤大人拉长着脸,目视前方不予理会。

    尤冰倩张了张口,很想问他旧疾好些了没,然而她还未说话,旁边的?庶妹先笑起来。

    “咦?这不是?姐姐吗?”她惊讶地上?下打量:“几?日不见,姐姐怎么变成”

    她捂着嘴,面上?一副心疼的?神色:“姐姐,你好端端的?贵女,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我听说姐姐自?己开了家医馆,姐姐怎么还是?不通事?”她走过来,挽着尤冰倩:“姐姐曾经是?京城贵女的?表率,如今整日抛头露面,还跟阿堵物打交道?,你知道?她们背后怎么议论姐姐吗?我听了都气?得很。姐姐这样执拗,且不说咱们家名声?好不好听,就说姐姐一身的?诗书才华岂不可惜?”

    “姐姐快跟父亲服个软如何?外头那些事别掺和了。父亲也是?为你好,姐姐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父亲的?头疾”

    “住嘴!”尤大人沉脸:“你莫要跟她多说,她已?经不是?你姐姐。”

    尤大人性子耿直,说这话毫不避讳旁人。

    周遭有人悄悄投眼过来。

    尤冰倩身子晃了晃,面色发白。尽管知道?父亲脾性如此?,可听他不留情面说这些话,仍是?难过。

    她抽出手臂,缓缓福身:“父亲,女儿不孝,还请多保重身体。”

    说完,她转身离开。

    走出人群后,她脑子里一阵眩晕袭来,脚下虚浮。

    “小姐?”

    她听见露秋担忧的?声?音,但预想的?摔倒并?没发生,手臂已?经被人稳稳托住。

    尤冰倩等那阵眩晕感散去,缓缓抬眼。

    就见陈良焕关切地问:“尤姑娘还好吗?”.

    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

    十数条龙舟齐头并?进,龙舟上?坐着年轻公子们,个个青春昂扬,意气?风发。

    许是?觉得天热,有的?索性脱衣光膀子,露出健硕的?胸膛和优美的?肌肉曲线来。

    看得岸边的?夫人小姐们脸红心跳。

    夫人们还好,都是?经过事的?,而小姐们则捏着团扇半遮不遮地瞧,个个脸上?一副羞答答却暗自?兴奋的?模样。

    沈栀栀也兴奋。

    一溜儿的?俊俏公子们光膀子,多壮观啊。

    她边嗑瓜子,边跟裴沅祯探讨:“依我看,蓝旗帜的?那条龙舟会得第一。”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那条龙舟目前在第四位。他问:“何以见得?”

    “你看船上?的?人,”沈栀栀认真分析:“个个健壮有力,而且都很年轻,划到现在依旧速度不减,肯定能夺魁。”

    裴沅祯微酸,不咸不淡道?:“你眼力倒是?不错。”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也不知指的?是?什么眼力。

    沈栀栀只?听字面上?的?意思?,顿时骄傲道?:“那当然,我最是?会看这个。你看,同是?光膀子,别的?船要么瘦弱要么过胖,但他们却不一样。”

    “哪不一样?”

    “比如肩背的?地方你看最前头那人,提桨时,手臂有力,很显然”

    她说着说着,发现旁边空气?凉飕飕的?。

    “怎么了?”她茫然转头:“我说得不对?”

    裴沅祯眸子幽幽地:“旁人看赛龙舟,你就看光膀子了?”

    “我哪有?”有也不能承认啊。

    年轻又俊俏的?公子光膀子,谁不爱看?

    “我这不是?在跟你讨论夺魁的?事吗?你冤枉我。”

    裴沅祯似笑非笑的?,正想开口说她,突然,他带着沈栀栀翻转了个身。

    下一刻,一支长箭钉在椅子上?。

    侍卫们迅速赶过来,将?他们围住。

    “有刺客!”

    “快抓刺客!”

    很快,无数刺客从四面八方涌来。霎时间,岸边人仰马翻。

    各府的?家丁们护着夫人和小姐离开,百姓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有的?跌倒在地,有的?被人踩得鬼哭狼嚎,有的?大喊救命。

    到处乱哄哄。

    而裴沅祯将?沈栀栀护在怀中,平静地看着护卫们跟刺客打斗。

    刘淳犹犹豫豫,想上?不敢上?。

    阿檀问:“刘淳哥哥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为何不去帮忙?”

    刘淳想说“我怕血”,但在小姑娘怀疑的?目光中,一咬牙,拔剑加入战局。

    刘淳加入,郝靳如虎添翼。没过多久,刺客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沈栀栀见周遭安静下来,抬脸问:“刺客走了?”

    裴沅祯“嗯”了声?:“吓着你了?”

    沈栀栀摇头.

    与?此?同时,崇安寺后院厢房的?门被人敲响。

    “你们是?何人?”何氏问。

    “夫人,”侍卫道?:“属下等人奉裴大人的?令请夫人前去做客。”

    何氏怔了怔。

    这一天,还是?来了.

    何氏上?了马车,往南城别院去。

    裴沅祯已?经掌握了她跟谢芩与?何戟的?证据,她早就清楚这一天要来,也准备了赴死的?决心。只?是?不料到了别院后,等在那的?人并?非裴沅祯。

    何氏惊慌:“怎么是?你?”

    裴彦阴沉盯着她,起身缓缓走过去。

    他靠近一分,何氏便后退一分,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你不问我为何在这?”

    何氏不答。

    “那你猜猜我为何在这。”

    何氏浑身僵硬,双手紧紧攥着,预感不妙。

    果然,没多久,有侍卫过来禀报。

    “裴公,二老爷带人来了。”

    裴彦突顿住脚步,倏地一巴掌拍过去。

    “好你个何氏!”

    他压着怒意:“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却背着我跟二哥通奸。”

    “不!他也不是?我二哥了!枉我多年对你们信任,你们居然背叛我!”

    他掐上?何氏的?脖颈,死死盯着何氏痛苦的?面容。

    这是?她的?发妻,是?他年少爱慕求娶的?女子。这么多年敬她爱她,甚至把所有身家都交给她。

    殊料,她背着自?己吞没他的?家业不说,还利用他的?名义掺和岱梁的?事。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何氏被他用力掐着,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但她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听到有许多人脚步凌乱地进来,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

    更听到裴望着急地喊:“英娘,我来救你了!”

    她闭眼,唇角艰难地扯出抹苦笑。

    傻霖郎!她们中计了!

    裴望提着刀,带人一路冲进来,却见裴彦在此?,顿时愣在原地。

    “四、四弟?”

    他心下一慌,赶忙上?前:“四弟怎么是?你?你”

    这时他才回过味来,看向何氏。

    裴彦已?经放开何氏,这会儿面上?含着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二哥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想杀我?”

    “我”

    猛地,裴彦从旁抽出刀,朝裴望砍去。

    裴望躲开:“四弟你疯了?”

    “还敢在我面前演!”裴彦眼睛冒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裴望大骇。

    “裴沅祯跟我说时,我还不信,哪怕我两刻钟前坐在这里,我仍旧不信。”

    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敬重的?二哥。然而当侍卫说裴望带人来时,他心里骤沉,如坠冰窟。

    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意。

    他再次朝裴望砍去,裴望提刀与?他对打起来。

    裴家男人从小习武,但裴望略逊,自?然不是?裴彦的?对手。才过几?十招,裴望一口血倒地。

    “霖郎!”何氏冲过去抱住他:“你怎么这么傻!你来这做什么!”

    裴望握紧她的?手:“我听说你被裴沅祯抓了,我来救你。”

    他此?前在铺子里查看账册,有人传信说裴沅祯在江边看龙舟赛遭刺杀,而那些刺客是?何氏所派。正巧寺院有人匆匆来禀报,说何氏已?经被裴沅祯带走,还递给他何氏的?信物,让他务必带人前去营救。

    他心急如焚,哪能考虑那么多,径直带人追了过来。

    何氏大恨:“你怎么这么蠢!我若被裴沅祯抓了,你来有何用?”

    原先她一路上?都已?好了要怎么摘除裴望,可这下全完了!

    好个奸诈狡猾的?裴沅祯!

    裴望被她骂却并?不气?,反而笑道?:“我这一生委屈你,从没为你赴汤蹈火过,也没让你光明正大过。今天,我高兴。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凑近何氏的?耳边:“你放心,我准备好了,我们会死得干干净净。”

    不远处的?裴彦见两人死到临头居然还如此?不知廉耻,气?得发抖,冲过来扬刀就要砍。

    何氏挡在裴望身前:“裴彦,是?我当初勾引他在先,要杀你就杀我!”

    裴彦眸冷笑连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所做的?事,即便是?何家也保不住你!”

    “是?,我自?知该死!但裴望是?你二哥,你杀了他对得起你大哥死前的?嘱咐吗?”

    裴彦死死握着刀。

    何氏见他有所松动,继续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谢芩是?我勾结的?,何戟也是?我蛊惑的?,还有荆城的?裴胜,这么多年我与?他皆有来往。至于你二哥,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劝过我,可我没听。”

    “是?么?你们私下苟合,难道?他也是?被逼的??”

    “裴彦!”何氏直直地望着他:“我为何与?他苟合,你心里清楚!”

    “我跟他本?就情意相通,当年若不是?你强娶,我何至于”

    裴彦眼眶通红,面庞怒极颤动,回想当年之事,又痛又悔。

    他一字一句说:“我就不该娶你这个贱人!”

    何氏低低笑出声?,继而,笑声?越来越大。

    “你后悔了?后悔了好啊,我等的?就是?你后悔的?这一天!”

    她闭上?眼:“你动手吧!”

    “英娘!”裴望挣扎着起来,看向裴彦:“四弟,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口中所有事都是?我做的?,我才是?始作俑者!她一个妇人家谋划这些做什么?一切是?我为了夺取裴家权势做的?,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放过英娘!”

    “你们这对狗男女!”

    在裴望惊恐的?目光中,裴彦刀锋落下,顿时,鲜血溅出。

    裴望死寂了片刻,摸了把脸上?的?温热。

    不是?他的?血。

    “英娘!”

    他转头,见何氏倒在血泊中。

    裴彦红着眼呆愣了许久,随后丢下刀,一言不发出门。

    看见裴沅祯站在院外,他走上?前:“裴望的?命我给你留着!”

    裴沅祯点头。

    裴彦走了两步,又停下:“六年前将?你妹妹引出寺院的?人,是?何氏。这么多年我自?私地没告诉你,一来她求我隐瞒,二来”

    “二来,你怀疑杀阿箐之人是?裴望对吗?”裴沅祯替他说。

    裴彦点头:“但我没证据。”

    裴沅祯冷笑:“你不是?没证据,而是?不敢查证据。”

    裴彦不说话,默认。

    大哥死前交代他护好裴家,结果到最后,他一个也没护住。大嫂死了,侄子们也死的?死残的?残。裴沅祯的?胞妹死了,如今连裴望也

    裴望落在裴沅祯手里,必死无疑。

    一日之内,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脚步沉重地离去.

    堂屋内,裴望抱着何氏的?尸体痛哭流涕。

    余光瞥见裴沅祯进门,他并?不惊讶,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

    过了会,他放下何氏的?身体。

    疲惫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六年前的?事。”裴沅祯说。

    裴望笑了笑,愣怔地回忆。

    “六年前啊”.

    大曌建朝不过百年,而裴家两代阁老把掌政。到了裴缙这一代,掌权更甚,朝中一度只?闻裴阁老而不知文阳帝,就连皇后也是?出自?裴家。

    裴家可谓权势滔天,风光无两。

    然而文阳帝忌惮裴家,忍辱多年,总算将?裴缙熬到油尽灯枯。

    在裴缙出殡这日,文阳帝发动了震惊朝野的?“南门之乱”。

    彼时,裴缙的?灵柩刚出了南城,城门便迅速关上?。

    随即城墙上?有人大声?念奏章,这封奏章是?今日刚送到文阳帝龙案上?的?。

    奏章弹劾裴家“指斥乘舆”谋大逆之罪,其上?直言:“裴缙位居内阁首辅,事涉不逊,见君辂马,犯上?作乱,乃谋大逆。”

    奏章念完,随即是?文阳帝的?旨意:裴缙犯谋大逆之罪,下令将?其后人抄家斩首。

    说完,城墙上?弓箭手齐备,皆指向披麻戴孝的?裴家众人。

    彼时,裴沅祯就站在其中。

    而城外十里地的?崇安寺,裴沅祯的?胞妹裴沅箐还全然不知外头情况。

    有个婢女悄悄进了寺内找到裴沅箐:“五小姐,今日你父亲出殡你可知?”

    裴沅箐认出是?何氏身边的?婢女,她怯怯点头:“知道?的?。”

    “你想不想去送你父亲最后一程?”

    裴沅箐抿唇不语。

    她在寺院里待了许久,父亲是?何模样已?经不记得了。

    十岁时,她同二姐姐在湖边玩,二姐姐不小心落水生病,后来婆子们一口咬定是?她推的?。

    嫡母气?怒,把她打得奄奄一息,差点救不回来。兄长回来后得知此?事,抱着她沉默一宿,第二天以养身子为由将?她送来了寺院。

    眼下四年过去,她早已?忘了父亲是?何模样,只?记得兄长的?样貌。

    婢女见劝不动她,便在她耳边低声?说:“那你想不想去见你阿兄?你阿兄就在南城外。”

    “想,我很想见阿兄。”裴沅箐眼睛一亮:“可我能去吗?阿兄说不让我出寺院。”

    “不打紧,你就说你想送父亲一程,你阿兄不会责怪你的?。”

    “嗯。”裴沅箐点头。

    当即,她按照婢女的?法子躲过护卫,偷偷出了寺院.

    南城门口,此?时刀光剑影,混乱成一团。

    文阳帝想杀裴沅祯,而裴沅祯早有准备。城墙防守顾指挥使是?他的?人,三?日前换防异动他早得知消息。

    那封递到龙案上?的?折子是?文阳帝早就准备好的?,今日早朝命人当众念出来,一群附和之人也早是?他安排。

    当然,这里头肯定还有裴家内奸,只?是?此?人是?谁暂时不得而知。

    他的?人冲上?城墙,与?守城侍卫厮杀。

    血战了半日,郝靳下城墙来:“大人,城墙防守现已?是?我们的?人,接下来该如何做?”

    “如何做?”裴沅祯咬着这三?个字,冷笑。

    他翻身上?马:“带人随我入宫。”

    “是?。”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就在他走后不久,裴沅箐跑到南城门下四处寻他。

    裴沅箐踉跄地进城,听见有人喊了句“阿箐”,她欢喜转头,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一支长箭便射在她胸口。

    刚到宫门口的?裴沅祯听得消息,立即跑回来,见妹妹一身家常白袍躺在血泊之中。

    他疯了。

    那一日,南城变乱持续了一整天,整个城墙下全部?是?血.

    傍晚,何氏坐立不安地等着。

    见婢女来,何氏问:“事情怎么样了?”

    “夫人,二公子带人入宫了。”

    何氏惊讶:“他没死?”

    婢女摇头。

    “那五小姐呢?”

    婢女道?:“奴婢按夫人吩咐,将?五小姐引去南城。但五小姐去晚了,到的?时候,二公子已?经离开。”

    何氏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迟了一步,就迟了一步。”

    差一点,裴沅祯就会死在南城门。

    只?要他看见裴沅箐,他必定会乱阵脚,必定会顾及不暇,必定会死于她精心安排的?箭下。

    裴沅祯从小韬光养晦,近年来羽翼丰足。三?年前,他带兵上?战场屡建奇功,更是?创立了一支勇猛无敌的?螭虎军。

    当年那个被人忽视唾弃的?野种,一跃成为裴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可她怎么能让他继承裴家呢?如今裴缙死,裴家的?权势若是?落他手上?,她的?儿子可就再没机会了。

    因此?,只?能借皇帝之手,将?裴家大房的?人连根拔除。裴沅祯死,大房后继无人,裴家的?继承人只?能是?她儿子。

    何氏忖了忖,吩咐:“走,我们去大房那边看看。”

    但才出门,就遇见丈夫裴彦浑身是?血地归来。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们刚才说什么?引沅箐去南城?”

    何氏心下大惊,立即哭着跪下去:“裴彦,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文阳帝发动南城之乱,不仅没杀掉裴沅祯,反而被裴沅祯整死了。

    文阳帝被软禁,没过多久,传出皇帝旧疾发作驾崩的?消息。皇后得知皇帝谋杀裴家族人,痛心自?缢。

    是?以,帝后双双去世,只?留下个八岁的?太子。太子在裴沅祯的?扶持下,匆匆登基。

    太子年幼,裴沅祯把持朝政,裴家权势如日中天。

    但裴沅祯并?没多高兴。

    相反,痛失胞妹令他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世人皆说裴沅祯疯了。

    裴缙入土才不过半月,裴沅祯提剑去了正院,一刀一刀地将?嫡母凌迟。

    据裴家下人所说,当时正院里凄厉惨绝。嫡母、兄长,乃至曾经那些欺负过他们兄妹的?下人,皆被他卸成好几?块,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血肉被狗吃尽。

    从那之后,裴沅祯弑兄杀母的?恶名不胫而走。

    更有甚者,有人说连宫里的?皇帝和皇后也是?裴沅祯弄死的?。

    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手段残忍!

    他就是?个疯子!.

    回忆结束,裴望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我知你对大嫂恨之入骨,当年是?她活生生打死你母亲,也是?她将?你妹妹打得奄奄一息落下病根。这些年她折磨你、作践你,你早就想杀她而后快。”

    “引你妹妹出城之事确实是?英娘做的?,可大嫂也不干净,是?她出的?主意,她就是?想要你死。”

    裴沅祯坐在上?首,懒懒听着。

    过了会,他问:“那封折子是?何人写?的??”

    “是?是?我。”

    裴沅祯淡笑了下:“那些话你骗得过裴彦,可骗不过我。”

    他道?:“你说是?你勾结谢芩,又是?你引诱何戟,与?荆城裴胜秘密往来也是?你指使何氏”

    “何氏与?你有旧,她帮你也说得通。只?是?你这番话漏洞百出。”

    裴沅祯继续道?:“谢芩是?南汌后人,他与?你勾结有何好处?”

    “你非朝廷中人,跟我作对于你何益?”

    “另外,杨佥事乃裴彦的?心腹,又岂肯为你所用?”

    “还有,岱梁民乱之事,如此?周密计划可不是?你一个久居京城的?人能做的?。”

    “所以我想”裴沅祯缓慢道?:“你一定是?在为某人遮掩,对不对?”

    裴望震惊。

    “这个人,定是?我熟悉之人,我猜得可正确?”

    裴沅祯拿出支箭矢:“这是?当年杀阿箐的?那支,而同样的?箭矢,我在你书房找到了。”

    “你如此?明目张胆将?这支箭放在书房,分明是?想到今日会被我找到,也分明是?想将?杀阿箐的?罪名往身上?揽。”

    “可你自?作聪明,越是?如此?,便越加说明这场谋划另有其人。”

    裴望瞳孔震了震,面色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猜中又如何?六年前杀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大喝一声?:“来人!准备!”

    裴沅祯眯了眯眼,这时侍卫匆匆前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别院四周都埋了火药,还有大量桐油。”

    “裴沅祯!”裴望整个人歇斯底里:“我来之前早有准备,今日我便要让你给英娘陪葬!”

    “是?么?”裴沅祯冷冷掀眼,视线落在门外来人的?身上?。

    “你看看,你身后是?何人。”他说。

    裴望转身,见来人骤然一惊。

    裴沅瑾一身红衣从外进来,面上?一副闲适姿态:“二哥喊我来有何”

    他看见死在地上?的?何氏,脚步一顿。

    不过只?片刻,便又若无其事走进来。

    “你来着做什么?”裴望冷汗涔涔看着他。

    “爹,”裴沅瑾茫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四婶她她怎么了?”

    “你为何在这?”裴望绝望大吼。

    裴沅瑾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裴望,笑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裴沅祯唇角浅浅勾了下,语气?平静得像在谈天气?:“二叔说他勾结谢芩陷害我,何氏是?帮手,当年杀死我妹妹的?人也有何氏的?份。”

    他目光扁平而犀利地盯着裴沅瑾:“三?弟,此?事你可知晓?”

    裴沅瑾脸上?的?笑缓缓凝固。

    他迎上?裴沅祯的?视线,面色坦然:“二哥怀疑我?”

    裴沅祯没说话。

    “二哥,阿箐是?我妹妹,我为何要杀她?”

    “我疼她、护她都来不及,又岂会对她下杀手?”

    “阿箐的?死,我也悔痛难当,我跟你一样也想找出凶手抽筋剥皮!”

    “当年阿箐被大婶打得半死,是?我拼命上?前挡着的?。”

    “还有”他情绪越发激动:“阿箐五岁那年病重,二哥和阿箐被婆子们关在屋子里,是?我得知消息,半夜哭着去求大伯的?。”

    “我视阿箐如亲妹妹,又岂会杀她?”

    裴沅瑾踱步,指着裴沅祯怒道?:“二哥你可以怀疑天下人,但唯独不能怀疑我!”

    他看向一旁的?裴望:“爹,谢芩真是?你勾结的??你为何要这么做?我跟二哥亲如兄弟,二哥好我便也好,你与?他作对做什么?”

    裴望低头,不语。

    裴沅祯不紧不慢摩挲玉扳指,面色始终清淡。

    “爹!你说话啊!”裴沅瑾质问:“你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二哥?”

    “沅瑾,”裴望哭泣:“是?爹对不起你!爹一己之私,害了你也害了自?己!”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唔——”

    他腹部?一疼,缓缓低头看去。

    那里,一把长剑穿透他的?肚子,鲜血汩汩流出来。

    他顺着长剑一点点看向裴沅瑾,见他面色决绝,满脸恨意。

    这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是?他终其一生想保护的?人。

    今日死在他的?剑下,他并?不恨。

    裴望低低笑起来,腹部?的?血越流越多,身体里某些东西也在慢慢流逝。

    英娘!

    我来陪你了!

    我们的?儿子,一定会为我们报仇!

    裴沅瑾轻轻放开剑柄,手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

    他转头望向裴沅祯,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笑起来。

    “二哥,这下你信了吧?我裴沅瑾永远是?你兄弟,永远不会背叛你!”.

    走出别院,阳光刺眼。

    裴沅祯站在台阶上?闭了闭眼睛,静默不言。

    沈栀栀从马车里掀帘看出来,笑问他:“你怎么去这么久?”

    看见她,裴沅祯也笑了。

    他抬脚过去,钻进马车,朝沈栀栀张臂:“过来,让我抱会。”

    察觉他的?情绪,沈栀栀敛去笑意,走过去坐在他膝上?。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裴沅祯点头。

    “是?什么事?可否跟我说?”

    裴沅祯摇头。

    沈栀栀默了会,捧住他的?脸:“你近日疲惫,我们回平福巷,我给你做糖醋鱼好不好?”

    “不去平福巷。”

    “你不想吃糖醋鱼?”

    “想。”裴沅祯说:“但我想去另一个地方。”.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破旧的?宅院门口停下。

    裴沅祯带着沈栀栀上?前敲门。

    过了会,一位老人来开门。看见裴沅祯和沈栀栀,他高兴:“小祯,你带你媳妇又来啦?”

    裴沅祯点头。

    沈栀栀对老人笑了下,比划说:“我们今晚在这吃饭,好不好?”

    “好好好!”老人家连忙点头,笑嘻嘻地带他们进去。

    沈栀栀从侍卫手里接过买来的?食材,径自?去厨房里忙碌。

    裴沅祯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她。

    老人家搬了张矮凳坐在他斜对面,不停跟他说话。

    他指着墙角的?一棵树:“长虫了,这两年结的?果子越来越少,还涩,不好吃。”

    “你娘栽它的?时候,你才出生。后来你还爬过这棵树,记不记得?”

    裴沅祯点头。

    “现在树这么大了,差点把瓦掀翻,我坎了几?根树枝,它又长出来了。”

    说完,他兀自?起身离开,片刻后拿了把柴刀过来递给裴沅祯:“小祯,你帮我把长出来的?砍啦,太高了,我够不着。”

    裴沅祯接过柴刀,想了想,把衣袍下摆掖在腰间。

    沈栀栀在厨房里腌肉,她端着碗往门口瞧,就见裴沅祯三?两下跃上?墙头。

    然后站在那砍树枝。

    老人在下头指挥:“对对对,那支也砍掉,果子长出外头去可惜。”

    沈栀栀含笑看了会,见裴沅祯瞥过来,立即进屋了。

    晚饭是?在夕阳的?小院里吃的?。

    老人没跟他们坐桌子,自?己扛着碗蹲在廊下吃。边吃边对沈栀栀竖大拇指:“小祯媳妇手艺真好!”

    沈栀栀笑。

    她看向裴沅祯:“你呢?”

    “我什么?”裴沅祯抬眼。

    “你就不夸夸我吗?”

    裴沅祯望向她,目光漫长、眷恋。

    良久,开口道?:“好吃,我的?栀栀做什么都好吃!”

    第102章

    原本是句普通的话, 可他长情的眸子令沈栀栀莫名羞臊起来。

    她?含着筷子,瞪他:“你胡说什么?呢!”

    左右看了看,还?好小院就他们三人, 而老人家——虽然听不?见, 但盯着他们这边嘻嘻笑。

    “”

    沈栀栀又剜他一?眼,低头吃饭.

    晚膳后,沈栀栀收拾灶台, 裴沅祯继续帮老人打理?其他。

    结束后,他站在西边的一?面墙跟前, 发愣。

    沈栀栀洗完碗, 走过?去。

    “大人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墙面上?斑驳残秽的字迹,笑起来:“这些都是大人写的?”

    “嗯。”

    “我上?次听老人说这些字是你娘教你的,她?也会认字?”

    沈栀栀看向他, 原本也没指望他会回答。

    却不?想,裴沅祯默了会,说:“会,是裴缙教他的。”

    裴缙是他父亲, 他却没喊他父亲。

    裴沅祯继续道:“她?认的字不?多,但她?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读书认字,只有做这件事时她?脸上?由衷地?欢喜。”

    沈栀栀默默听。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也是个很胆小的女人。说话小声, 做事谨慎, 从不?敢忤逆裴缙, 也从未责备过?我。”

    这时, 老人洗了两颗果?子,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他呵呵笑比划了两下, 又走开了。

    裴沅祯拿着果?子没吃:“他是我母亲的养父。”

    指的是这位老人。

    “他从生下来就被遗弃,后来一?直靠乞讨为生。活到三十岁遇见我母亲,他花了十文钱买我母亲当女儿。”

    “他们流浪到京城,后来遇见裴缙。”

    故事很简单,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少顷,裴沅祯朝沈栀栀伸手。

    沈栀栀把手交给他,两人牵着在小院散步。

    裴沅祯母亲住的这座小院不?大,却处处精致,连游廊上?铺的石板都是雕花的。

    这里的家具虽老旧,却皆是上?好的红木材质。想来,裴缙当年很宠爱他母亲。

    只可惜,红颜薄命,被活生生打死?了。

    “我想你母亲肯定是个美人。”沈栀栀说。

    裴沅祯觑她?:“你怎么?知道?”

    沈栀栀倒退着走在裴沅祯面前:“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啊。”

    裴沅祯笑:“我像裴缙多一?点,而阿箐”

    他停了下,说:“阿箐像我母亲。”

    “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沅祯:“我带你去看。”

    “带我去看?”沈栀栀毛骨悚然。

    她?还?以为裴沅祯把妹妹的尸骨藏在这里,然而裴沅祯只是将她?带进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很小,里头桌椅、书架齐全,看起来是间?书房。

    此时是傍晚,房间?光线有些暗。很快,老人进来帮他们点灯,问?裴沅祯:“小祯写字啊?”

    裴沅祯摇头。

    老人没再多问?,笑着又出去了。

    沈栀栀打量屋内,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而且到处很干净,看来老人经常来打扫。

    她?转身,见裴沅祯站在书架前翻找。过?了会,他取了本书过?来。

    “你看。”他翻开书本,说:“这些都是阿箐弄的。”

    这是本启蒙读物《龙文鞭影》,书页上?已?经被染了许多墨,显然是有人调皮画上?去的。

    沈栀栀望着这些笔墨,仿佛看到当年,五岁的裴沅祯坐在这认真读书,而两岁的妹妹在一?旁捣乱的童趣画面。

    她?笑道:“竟不?想阿箐比我小时候还?淘气,若是我乱画书,铁定要被娘亲打屁股的。”

    裴沅祯莞尔。

    “这些是我教她?画的。”裴沅祯又取了另一?本书过?来。

    是一?本小画册,上?面画了许多鸟和虫,画技稚嫩,动物憨态可掬。

    有些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有些被直接描成了凌乱一?团。

    裴沅祯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他难得地?说了很多,皆是关于他小时候在这发生的趣事。

    沈栀栀想,他虽然关在这座小院五年,但那五年想必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端午过?后,天气热起来。

    沈栀栀此前承诺要带陈良焕好生逛逛京城,索性抽了一?天空闲,召集众人去游湖。

    除了尤冰倩和陈良焕,还?有刘淳、阿檀,以及狗大人。

    狗大人得知要出门玩,摇着尾巴忙前忙后招呼。一?会帮沈栀栀叼帷帽,一?会帮尤冰倩叼食盒,一?会又跑进屋子帮阿檀拿她?的小布袋。

    准备妥当后,众人乘马车往城外别庄而去。

    别庄是裴沅祯的,沈栀栀此前跟他去过?,那里风景优美,湖泊清澈,这个时节去游玩最是合适。

    裴沅祯得知她?要去玩,早早让人准备了衣食住行,还?派侍卫将一?行人护送去别庄。

    “裴大人怎么?没来?”马车上?,尤冰倩问?。

    “他忙着呢,”沈栀栀边吃糕点边看外头风景:“最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想来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事。”

    尤冰倩笑,想了想,问?:“栀栀,裴大人可与你提过?婚事?”

    突然提这个,沈栀栀难为情起来。

    “前几日倒是听他说一?嘴,等案子查清就娶我什么?的。”

    尤冰倩见她?害羞,忍俊不?禁:“想来也该快了。”

    “你如何知道?”

    “师父说的。”

    沈栀栀诧异:“你何时跟奚白璋见面了?”

    “也是前两日。”尤冰倩似乎不?想说太多,忙岔开话题:“今天我们玩些什么?呢?”

    “哦,我想好了。我们到了别庄后先去爬山,吃过?午膳再去游湖,你觉得如何?”

    “好。”尤冰倩点头。

    马车到了别院,刘淳和阿檀都很兴奋,才下车就喊住要四?处逛逛。

    狗大人扯着沈栀栀,要她?一?起去。

    沈栀栀没辙,只好对尤冰倩说:“你先歇息会,我带她?们逛一?圈就回来。”

    尤冰倩点头,转身招呼婢女们搬东西。

    “把食盒给我。”她?对婢女道。

    露秋将食盒递过?来,尤冰倩正欲去接,余光里出现一?只手把食盒先接了过?去。

    她?转头笑道:“多谢陈将军。”

    “陈将军不?去逛逛?”她?问?。

    “尤姑娘为何不?去?”陈良焕反问?她?。

    尤冰倩道:“我起得早,路上?有些困,想歇会。”

    陈良焕点头:“我送你去歇息。”

    尤冰倩张口想拒绝,那厢陈良焕提着食盒往前头走了。

    她?只好跟上?去。

    陈良焕道:“一?直以来,我欠尤姑娘一?句道谢。”

    尤冰倩不?解。

    陈良焕说:“此前在荆州,我挨了一?百军棍差点没命,是尤姑娘帮我治的伤。”

    尤冰倩道:“陈将军不?必客气,我在军营行医,无论是谁都会用心医治。”

    陈良焕笑意滞了滞,继续往前走。

    到了厢房,尤冰倩停下:“多谢陈将军相送,食盒给我吧。”

    她?伸手,陈良焕却没给她?。

    他看着她?,犹豫了会,说:“尤姑娘,我不?日就要离京了。”

    尤冰倩微微垂头,面色平静。

    “我”陈良焕喉咙动了动:“我会带螭虎军回安州,这一?走兴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望着她?娴静姣好的面庞,鼓起勇气道:“尤姑娘,若是我求娶你,你愿意吗?”

    尤冰倩默了会,缓缓抬眼。

    “陈将军是裴大人得力臂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能得陈将军欢心实在三生有幸。只不?过?”

    陈良焕心下寸寸发凉。

    听她?继续道:“我早已?心有所属,辜负陈将军错爱了。”

    陈良焕失落,强自淡然地?笑了笑:“不?知尤姑娘已?心有所属,是我唐突,尤姑娘莫怪。”

    他将食盒缓缓递过?去,低声道了句:“尤姑娘好生歇息。”

    尤冰倩点头,接过?食盒。

    过?了会,她?转身喊:“陈将军。”

    陈良焕停下来。

    “陈将军是伟岸英雄,定会觅得良人佳媳。我祝陈将军往后顺遂安康,余生知音常伴。”

    陈良焕长睫颤了颤:“多谢。”.

    陈良焕走了,离京这日晴空万里。

    沈栀栀和刘淳送他离开的,尤冰倩说有事忙脱不?开身,陈良焕听了只是笑笑,说“无碍。”

    回程时,刘淳跟沈栀栀商量:“我带阿檀回去如何?”

    沈栀栀不?解:“回去?回哪去?”

    “回府啊,我家在京城有宅子,可我一?个人住着冷清。”

    “哦。”沈栀栀吓一?跳,还?以为他也要离京。

    “这事我没法替阿檀做主,回头你自个儿问?她?吧。”

    “行。”刘淳高兴,为了哄阿檀回府,他赶忙买零嘴去了。

    沈栀栀与他辞别,看了看天色,打算去趟东三街的干货铺子。

    铺子如今渐有起色。沈栀栀接手过?来时认真查看了下,铺子经营亏损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干货卖得贵,倒不?是干货不?值当这个钱,而是东三街住的百姓并非有钱人,不?适合卖高价的干货。

    二是干货品类不?多,选择少。东三街铺子虽近,可人们更愿意多走两条街去更大的铺子选购。

    是以,沈栀栀想了个主意。把高价的干货剔除,多卖一?些中、低价位的。

    另外就是,将低价位的干货整齐罗列在铺子显眼的地?方,而且隔几日拿出一?个品种做低价活动吸引客人。

    如此,铺子才经营了一?个月,盈利却是比以前翻了一?倍还?多。

    沈栀栀在铺子里忙了一?上?午,午时,时菊进来喊她?:“栀栀,大人来了。”

    “在哪?”

    “在门口,”时菊促狭地?笑:“大人来接你去用膳,你还?忙什么?”

    她?夺过?沈栀栀手上?的东西:“快些去吧,莫让大人久等了。”

    沈栀栀奇怪,等一?下怎么?了,裴沅祯以前又不?是没等过?。

    然而出了门,唬一?跳。

    裴沅祯一?身鲜亮的宝蓝锦袍,玉冠高束,打扮得风流倜傥地?站在门口。

    不?远处的妇人们暗暗朝他打量,脸红羞臊。

    沈栀栀:“”

    她?走过?去:“你下马车来做什么??”

    裴沅祯奇怪:“我不?能下马车?”

    “能是能,只是”你不?觉得自己太招人了吗?

    “只是什么??”裴沅祯问?。

    “算了,没什么?。”她?拉着裴沅祯上?马车,问?:“我们去哪?”

    “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笼蒸蟹,可好?”

    沈栀栀捧着脸,笑眯眯地?看他。

    “怎么?了?”裴沅祯挑眉:“我脸上?有东西?”

    沈栀栀点头。

    裴沅祯狐疑摸了摸:“有什么??”

    “有”沈栀栀凑过?去,认真而缓慢地?打量他。

    然后,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有口脂。”她?得逞地?笑。

    她?如此精怪,还?没等她?退回座位,就被裴沅祯长臂一?捞,栽进他怀里。

    “亲了我就想跑?”

    “你想怎么?样?”沈栀栀女霸王似的,凶巴巴:“谁让你今天这么?招人的?”

    “嗯?”

    “你没瞧见适才好些妇人在看你吗?”

    “瞧见了。”

    “瞧见了你还?让她?们看?”

    “为何不?能让她?们看?”

    “因为”

    因为那些妇人看裴沅祯的眼神,跟她?梦里看美男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仿佛剥开裴沅祯的外袍,瞧见了他身材。

    沈栀栀可不?乐意。

    她?瘪嘴:“反正以后你在马车里等我,不?能让旁人看。”

    “你实在霸道。”

    “那你答不?答应?”

    裴沅祯无奈:“行,只给你看。”

    “什么?只给我看,”沈栀栀脸烫:“我何时说想看了?”

    裴沅祯是何人?她?脑子里适才想什么?,又岂会不?知。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温柔撩人:“你不?是想看身材吗?我给你看就是。”

    “”

    沈栀栀涨红脸,死?不?承认:“我我我我才不?想看。”

    “再说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嫁人呢,你说这话不?害臊?”

    裴沅祯轻笑,将她?搂进怀中。

    “栀栀,”他突然说:“我们成亲好不?好?”

    第103章

    沈栀栀愣了愣, 莫名心慌起来:“要、要成亲吗?”

    “你不愿意?”

    “不是,我就是”

    “是什么?”

    “就是觉得会不会太?快了?”

    裴沅祯亲吻她:“可?我等不及了。”

    “为何等不及?”

    为何?

    裴沅祯的气?息滚烫,沿着她的唇瓣吮吸。

    渐渐急切的动作回答了她。

    他在唇上流连了会, 低哑地说:“我想快点娶你, 想每日这样亲你,还想”

    沈栀栀捂住他的嘴:“不准说了!”

    她红着脸瞪他:“你怎么越来越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

    这是在马车上呢。

    裴沅祯莞尔,缓缓拉下她的手?, 继续凑过去亲她。

    “食色性也,圣人也不例外, 有何说不得?”

    “栀栀, ”他边亲边问:“我们成亲可?好?”

    沈栀栀攀着他脖颈,呼吸不稳,正想说话,他的舌趁机探进来。

    温柔, 霸道,眷恋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 酒楼到了。”

    裴沅祯抵着沈栀栀,努力?舒缓。

    在她面前,他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 有时候只是亲吻就令他反应强烈。

    想疯狂欺负她, 揉碎她。

    沈栀栀也喘得不行, 过了会, 她低声问:“你好了吗?”

    “什么?”

    他身体的变化她自然?感受到了, 以前若是不知那是什么,可?后来尤冰倩给了她一些画本?后, 她就明白了。

    尤冰倩怕裴沅祯婚前逾越,而沈栀栀家中无长辈,于是她不得不红着脸对沈栀栀教导。

    说男女爱情,有些事能做,但有些事不能做。

    哪些不能做她不好细说,于是把以前教导嬷嬷递给她的东西交给了沈栀栀,让她自己去琢磨。

    沈栀栀脸红心跳地琢磨了一宿,两眼精光。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算是开眼界了!

    当然?,私下里?沈栀栀看那些画册看得津津有味,但真放在台面上,她怂得像只鹌鹑似的。

    低头,脸红,羞臊不语。

    裴沅祯捏了捏她,好笑道:“无碍,一会就好。”

    “栀栀,你还没回我的话。”他说。

    沈栀栀当然?清楚是什么话,她想了想,问:“成亲后,你能跟我回村吗?”

    裴沅祯不解。

    沈栀栀说:“我想带你回去见我父母,告诉他们我嫁人啦,他们的女婿长得很俊俏呢。”

    裴沅祯轻吻她的鼻尖,温柔道:“好。”.

    近日,京城盛传两件事。

    一件是大曌首辅裴大人要成亲啦,听说钦天?监正在看日子,日子定下后就筹备婚事。

    另一件,就是裴家二老爷突然?暴毙,但裴家不设灵堂不办丧事着实奇怪得很。

    裴家对外说是邪祟入体而亡,晦气?不宜发丧,但这里?头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再有就是,裴公突然?对外宣称妻子何氏病重,送去寺庙清修。何家人上门探望却皆不得见,最后何家族长找裴彦讨说法?,也不知裴彦说的什么,何家人灰溜溜地出门,再不提此事。

    此事神神秘秘,引起诸多猜疑,有人私下说是何氏与?裴二老爷通奸,被?裴公发现,于是裴公怒杀兄长。

    消息传得隐秘,却沸沸扬扬,连沈栀栀都听说了。

    她悄悄问裴沅祯:“真是这样?”

    裴沅祯正在写字,“嗯”了声。

    沈栀栀惊掉下巴,愣了半天?才呐呐问:“那裴三公子知道此事吗?”

    “我也不清楚。”

    写完字,裴沅祯将一份红帖递过去。

    “是什么?”沈栀栀狐疑接过来,翻开看,里?头写了三个日期。

    六月初八,八月十?二,十?二月初三。

    裴沅祯说:“这是钦天?监算的日子,你选一个,我们成亲。”

    他商量这事跟商量国事似的,一本?正经。

    沈栀栀小声问:“只有这三个日子?明年呢?”

    “你想明年再成亲?”裴沅祯挑眉。

    “嗯,不行吗?”

    裴沅祯放下笔,将她拉过去拢在身前。

    斩钉截铁道:“明年不行。”

    “为何不行?这日子太?赶了,嫁人这么大的事得张罗许久呢。”

    “张罗什么?”

    沈栀栀张了张嘴,她头一回嫁人,也不知道该张罗什么。

    紧接着听裴沅祯说:“我府上什么都有,库里?家具、用器、绸缎一应俱全。”

    “再说了,你届时嫁进裴府,府上也无需做什么改动。后头正院是现成的,连家具也是崭新的,就等着女主人住进去。”

    沈栀栀撇嘴,狐疑瞥他:“你准备得这么齐全,难道早就想娶妻了?”

    裴沅祯刮她鼻子:“我若跟你说一件事,你不准吃醋。”

    已经吃了!

    沈栀栀气?鼓鼓瞪他,无声威胁:你最好解释清楚!

    裴沅祯无奈,将她抱紧几分:“那些都是六年前长辈们准备的。”

    他说:“六年前,我从战场归来,裴缙有意让我继承他的衣钵,便张罗着让我娶一门妻室。只不过后来裴缙去世,这事便搁置下来。”

    “听语气?,你还挺遗憾?”

    裴沅祯微微错愕:“你这是胡搅蛮缠。”

    “你嫌我胡搅蛮缠?”沈栀栀挣开他:“那你去娶别人吧,你家中不是给你说亲了吗,你还娶我做什么?”

    裴沅祯莞尔,将她箍得紧紧的,哄道:“只是准备说亲,没定下,你哪只眼看见我遗憾了?你冤枉我还不准我反驳?”

    “可?你说我胡搅蛮缠!”

    “我说错了,你没有胡搅,你很有道理!天?底下你最有道理!”

    “哼!你言不由衷。”

    “我肺腑之言。”裴沅祯举手?:“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

    沈栀栀忍不住唇角翘起来。

    她看向?帖子上的三个日子,问:“真只能选今年的吗?”

    “嗯。”

    “那就八月的吧。”

    裴沅祯诧异:“你比我还急?”

    “我哪是急?可?上头只有三个日子,选六月太?早,选腊月届时天?气?冷穿衣裳不好看,就只能选八月了。”

    裴沅祯勾唇:“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成亲日子就这么定下来.

    大理寺地牢,阴森昏暗。

    何戟在这已经关了两个多月,多日的折磨早断了何家这位年轻后生的傲骨。

    此时,他死气?沉沉地坐在墙边,目光散幻。

    过了会,锁链轻响,有人开门进来。

    那人几步走近,蹲下。

    “戟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何戟一听声音,骤然?抬头:“祖父,你是来救我的吗?祖父,你快救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若是能救你早就救你了,何须等今日?你所犯的事证据确凿,是抄家砍头的大罪。”

    “那你来做什么?”

    “祖父救不了你,但能帮你救妻儿。”

    何戟愣了愣。

    过了会,牢役过来押他:“何戟,快出来!裴大人审问!”

    裴大人

    何戟转头问:“是裴沅祯?”

    何宏简点头:“你去吧,你妻儿是否能活,就看你了。”.

    大理寺地牢审讯室,守卫深严。

    裴沅祯独自坐在椅子上。

    牢役押何戟进来,请示道:“大人,可?要将他锁住?”

    裴沅祯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室内安静下来后,何戟缓缓跪下来:“裴大人想问什么?何某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沅祯漫不经心转了转玉扳指,看来何宏简出面说话还是有用。

    他问:“荷县毁堤的事是你与?何氏勾结,还是她指使你做的?”

    何戟老实道:“是何氏指使。”

    “你堂堂四?品指挥使佥事,且远在乾州,为何受个妇人指使?”

    “我有把柄在她手?上。”

    “什么把柄?”

    “两年前,我贪污了乾州军饷。”

    “她如何得知此事?”

    “我在青楼吃醉酒不小心说出来。也不是”何戟回忆了下,说:“我并非不小心,平日即便喝醉我也谨慎。但那日像是被?人下药,那花魁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后来我猜测是中计,再去青楼找那花魁,人却不见了。”

    何戟说:“起初担忧了许久,后来姑母送了封信来,说那花魁碰巧被?她遇到,已将人封口。”

    “我高?枕无忧了两年,可?就在年初时,姑母派人找到我,以把柄做要挟,让我提供军火炸药。”

    青楼花魁

    离开大理寺地牢,裴沅祯若有所思?。

    走到门口他转头吩咐侍卫:“去查一查裴老三跟何氏的关系。”.

    自从沈栀栀接下东三街的铺子后,她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有时候裴沅祯想见她,还不得不亲自跑去东三街。

    是以,东三街的街坊们发现,首辅大人常常混在排队的人群中买干货。

    这日,沈栀栀正在铺子忙碌。

    今天?铺子里?出了项新的优惠活动,来买干货的人特别多。跑堂在外头维护秩序,她则站在柜台前称重收钱。

    沈栀栀低头拨算盘,没多久,听见人群中一阵低低的喧闹。她抬眼看去,就见外头排队的人群里?有个人格外显眼。

    裴沅祯从容闲适地站在队伍中。

    见她看过去,只淡淡地瞥一眼过来。

    那模样,像真的只想买干货。

    沈栀栀没空理他,继续低头拨算盘。

    约莫过了一刻钟,裴沅祯到了跟前。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柜台上敲了敲:“东家,买两斤虾仁。”

    沈栀栀奇怪:“你买这个做什么?”

    “我家猫爱吃。”

    “”

    这分明是沈栀栀爱吃的东西。

    她压着唇角瞪了眼裴沅祯。

    这一眼三分嗔怒七分娇俏,瞪得裴沅祯心痒得很。

    “还要多久结束?”他问。

    “我忙着呢,你若是得空就等我片刻。”

    裴沅祯哪里?得空?

    他也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她,就想陪她一会。

    默了默,他走进柜台:“我来算,你收钱。”

    沈栀栀诧异,但也没说什么,把算盘给他。

    于是,在这之后,东三街的街坊们又发现件趣事。

    大曌首辅裴沅祯,下朝后就喜欢来铺子里?拨算盘。

    第104章

    休沐这日, 裴沅祯在平福巷待了一上午。

    他一大?早来的,带着本书,就坐在庭院琵琶树下晒太阳。而阮乌趴在他脚边睡觉, 偶尔惬意?地甩一甩尾巴。

    沈栀栀挽着袖子?在厨房里给他做午膳。

    尤冰倩早在裴沅祯过来时, 就去医馆了。婢女们也识趣地躲了起来,小?院里就裴沅祯和?沈栀栀两人。

    时光静谧。

    沈栀栀做好饭后,将小?桌搬到院中, 给阮乌盛了一大?盘放在它跟前。

    裴沅祯放下书,见桌上两荤一素简单清淡, 愣了会。

    沈栀栀问:“太简陋不合你胃口?”

    “不是, ”裴沅祯摇头:“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什么事?”

    裴沅祯说:“我母亲也会做菜,她跟你一样,只做两荤一素,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

    沈栀栀笑:“对啊, 做菜其实很辛苦,若是辛苦做出来吃不完浪费了,做菜的人岂不是难受?”

    裴沅祯轻哂,接过她递来的碗筷。

    沈栀栀问:“大?人今日不忙了?”

    “暂时不忙。”

    “哦。”

    “你呢?”裴沅祯问她。

    沈栀栀叹了口气:“我忙呢, 一会用完膳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要做什么?”

    “我得去金银斋选花色打首饰。”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虽说没什么可张罗的,但一些精细的东西还得准备。沈栀栀家中无长辈, 凡事得自己亲力?亲为。

    鸳鸯床帐、衣鞋、妆奁等都得一样一样过目。

    裴沅祯点头:“你忙你的就是。”

    用过膳后, 裴沅祯亲自送沈栀栀去金银斋。正欲回府, 侍卫在他耳边禀报了几句。

    “人带来了?”他问。

    “带来了, ”侍卫说:“今日上午到的, 此?刻关在水东巷的别院。”

    忖了忖,裴沅祯吩咐:“去水东巷。”

    “是。”.

    水东巷别院。

    一个着降紫褙的婆子?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上。

    “裴二夫人当年生产时, 是我帮她接生的,当时裴二老爷就在外头等。我记得生下来的分明是个女婴,却不知后来怎么就变成?了男婴。”

    裴沅祯眸色动了动。

    “我只是去如个厕的工夫,回来后,见裴二老爷抱着孩子?欢欢喜喜,众人都恭贺他喜得贵子?。我心下奇怪,怕他们弄岔想上前查看,就被?人拦住了。”

    “后来裴二老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离开京城,还威胁说,若是我敢在京城出现就会要我的命。我当时害怕,带着钱当天就回了老家。”

    “裴二夫人生产是哪天,你可还记得?”裴沅祯问。

    “记得记得!”婆子?说:“是昭启元年二月初九未时。”

    裴沅祯听?了,翻开一封信来看,信上正是裴家四房三姑娘的出生详情?。

    裴三姑娘跟裴沅瑾同年同天,出生只差几个时辰。

    当年,裴二夫人发动后,没多久裴四夫人也发动了,两个孕妇在同一天生产。

    然?而裴家二房先报喜,裴家四房隔了几个时辰后才报喜。

    若是没猜错,两个婴孩其实是同一时辰出生,只是故意?对外谎报时间。

    默了默,裴沅祯起身出门。

    “去裴公?府上一趟。”他说。

    何氏去世,裴公?未免引人猜疑秘不发丧,只对外说何氏病重送去寺庙休养,等过一两年再对外宣布病重而亡。

    这些日,裴公?府上大?门紧闭。

    裴沅祯造访时,裴彦正在书房睡大?觉。

    听?得小?厮禀报,他醉眼蒙眬地醒来,就见裴沅祯站在门口。

    他带着满身天光进来,刺得他眼睛睁不开。

    缓了缓,才沙哑开口:“我知道你为何事来。”

    裴沅祯脚步停在门口,书房里一股浓郁的酒味。而他的四叔,当年雄姿英发的裴公?,如今烂醉如泥地躺在榻上。

    他整个人憔悴苍老,鬓边白发陡生。看见他来,只微微掀眼,又闭上。

    “慧儿不是我的孩子?,非何氏所?生。当然?”他凄然?笑了笑:“何氏生的也不是我的孩子?,是他奸夫的。”

    “我被?他们蒙在鼓里二十年,还帮他们养女儿养了二十年,风风光光送她出嫁,陪嫁我半数家财。”

    他指着自己:“我就是个夯货!”

    “慧儿的奶娘关在柴房,她已经交代了一切,人你只管带走。”裴彦挥手撵人:“出去,别打搅我。”

    裴沅祯示意?侍卫关上门,然?后转身走去柴房。

    裴三姑娘的奶娘就关在那。

    她见裴沅祯过来,吓得瑟瑟发抖。

    “我问你。”裴沅祯开口:“何氏生的可是男婴?”

    “我没看清。”她忐忑地说:“当时是稳婆抱着的,没说是男婴还是女婴。抱过来给我喂奶时,孩子?已经包在襁褓里了。”

    “喂完奶后,她们就让我离开了。不过,我记得那孩子?脖颈上有?颗痣,但后来再抱来给我喂奶时,脖颈上的痣就没了。”

    “左侧还是右侧?”

    “右侧,靠近耳朵。”.

    夜晚,凝香馆灯火通明却安静无声。

    才下过雨,桥廊上湿漉漉。地面映着灯火,泛着寂寥的光。

    裴沅祯独自穿过桥廊,到了阁楼前停下。

    “二哥来了?”

    池子?对面,裴沅瑾一身红衣慵懒地倚着栏杆。屋檐下的灯笼照在他脸上,仍是那副雌雄莫辩、恣意?张扬的面庞。

    “你知道我会来?”裴沅祯问。

    “知道。”裴沅瑾点头:“我在这等二哥许久了。”

    裴望与何氏死,裴沅瑾就猜到裴沅祯必定会查他的身世。而且他还猜到,裴沅祯已经查清楚了。

    裴沅瑾手里提着壶酒,朝裴沅祯扬了扬:“二哥可要喝一杯?”

    “好。”裴沅祯抬脚过去。

    两人就在回廊坐下来,长腿抵着廊柱,各自散漫地靠着栏杆。

    裴沅瑾给他斟了杯酒递过去:“这是上好的金陵春,我私藏了多年。”

    “上一回跟二哥喝这金陵春时,还是六年前,二哥一举登上内阁首辅之位,我为二哥庆贺。”

    裴沅祯没说话。

    “我由衷为二哥高兴,因为你是我二哥!”裴沅瑾似乎喝了很多,说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你知道吗?”他说:“我从?小?就喜欢亲近你。尽管那些兄弟欺辱你、看不起你,但我觉得,只有?跟你在一起才痛快自在,才心理平衡。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身份,都是野种。”

    裴沅祯瞥了眼他脖颈右侧的那颗痣,慢条斯理饮酒。

    “其实我一开始也跟他们一样,看不起你。觉得你不配与我为伍,毕竟再如何,我也是裴家三公?子?。但有?一次,我怂恿你爬墙被?抓,二哥跪在院中替我挨打,我以小?人之心躲在远处看,二哥却没辩驳一句。”

    裴沅瑾笑:“我敬佩二哥,那时候我就发誓以后要对二哥好。尽管他们骂我孬种,我也愿意?跟在二哥身后。”

    “每当那些人骂二哥野种时,我仿佛觉得他们也是在骂我。不,若是他们得知我的身份,他们会更疯狂地羞辱我。我忍不了那样的委屈,我看二哥受委屈,就觉得二哥是在替我承担。”

    “所?以啊,我敬佩二哥忍辱负重,敬佩二哥卧薪尝胆。后来,你果真出人头地,把那些人全?部踩在脚下,再也没人敢骂你,也再没人敢对我不敬。”

    “这些年,我打从?心底敬重我的二哥。但是我害怕”裴沅瑾哭起来:“当我得知我爹跟何氏”

    他顿了下,说:“我爹跟我娘悄悄谋划对付你,我就害怕若是你哪天知道了,我们兄弟情?义就到头了。”

    “我害怕二哥不会放过我,害怕死在你剑下,我就拼命劝他们我不想取代你。先不说我没那个本事,就说你是我二哥,你好,我就好,我根本不想取代你。”

    说完这些,他转头看裴沅祯:“二哥,你信吗?”

    裴沅祯默了下,淡淡道:“信。”

    “我一辈子?也不会背叛你,二哥,你信吗?”

    裴沅祯又道:“信。”

    裴沅瑾笑起来,拿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

    又说:“阿箐真不是我杀的,我得知我娘把她引去南城门,我当时跑去是想阻止。但我去的时候,阿箐已经死了。”

    裴沅祯视线落在酒杯上,金陵春清浅泛黄。

    “二哥,你还是不信?”裴沅瑾急。

    “信。”过了会,裴沅祯低声道。

    听?见这句,裴沅瑾怔了怔,盯着他,缓缓笑开来。

    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二哥会信我。”

    他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天气热,沈栀栀睡不着,熬了许久才攒了点困意?。

    迷迷糊糊闭眼时,听?见窗户吱呀地响了声。

    “时菊,你关窗做什么?”她懒懒问。

    时菊也听?见了,揉着眼走过来,当看清内室的人时,立即恭敬地退出门。

    沈栀栀没听?见时菊回应,也没多想,翻了个身继续睡。

    过了会,她感到旁边有?人坐下来,还闻到些酒气。

    这才觉得不对劲。

    一睁眼,就见裴沅祯坐在床沿。

    她诧异:“你怎么来了?”

    沈栀栀坐起来,凑过去嗅他身上的气味:“你还喝酒了?”

    裴沅祯坐着不动,任她嗅。

    在她欲退开时,倏地将人拢进怀中。

    沈栀栀怕热,挣扎退出来。

    “别动!”裴沅祯低哑:“让我抱会。”

    感受到他的情?绪,沈栀栀不动了,乖乖靠在他胸前。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裴沅祯没回答。

    “是不是朝堂上遇到了难事?”

    裴沅祯依旧没回答。

    “你这人”沈栀栀有?点气:“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跟我说说你会唔——”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他堵住。

    继而,缓缓压向床榻。

    第105章

    他今日显得十分霸道,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发泄什么。

    舌尖没有任何预兆地敲开她的贝齿,在她口中搅弄。

    沈栀栀被他压在榻上, 后背抵着床头。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偏他还用了几分力,不管不顾地。

    她推了会没推动,便尝试换了个角度, 挨着床头侧身躺下去。

    裴沅祯追过来,手擒住她双臂, 让她动弹不得。

    沈栀栀半睁着眼打量他。

    此时的裴沅祯面目些许陌生, 长眉间凝着股郁气。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半晦半明。

    他吻得凶狠而用力

    沈栀栀起初有些慌乱,但?渐渐安静下来。

    她抬手摸上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安抚他的情绪。

    渐渐地, 他才?平息。

    裴沅祯停下来,伏在她肩窝处:“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好。”沈栀栀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可否说给我听?”

    “若是我遇到不开心的,我铁定说出?来。不方便说给旁人听我就找个安静的地方,或是找一?块石头, 说给石头听。说完后,心里就舒服了。”

    裴沅祯轻笑。

    “真的,你可以试试, 憋心里做什么?若是你觉得不方便让我知道, 那我捂住耳朵如何?”

    裴沅祯摇头。

    随着他动作, 鼻尖在她肩窝蹭来蹭去, 令她发痒。

    忍不住笑起来。

    他像是找到有趣的事?, 蹭得越发用力。

    沈栀栀边笑边躲,最?后实在受不住, 拧他腰间的肉,他才?打住。

    裴沅祯抬头,静默望着她:“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累。”

    沈栀栀也静默跟他对视了会:“嗯,那你好好歇息,兴许明日起来就好了。”

    “我不想歇,”他说:“我想亲你。”

    “”

    “可现在三?更?半夜的,你又喝了酒”

    “你怕我控制不住?”

    沈栀栀点头。

    自从尤冰倩提醒了她之后,她时常记得。平日裴沅祯亲她时就反应强烈,更?何况他今日还喝了酒。

    裴沅祯盯了她一?会,不得不老实承认道:“你担忧得对,我确实难以控制。”

    就像现在,仅仅只是压着她,就已经很煎熬了。

    他起身,扶她坐起来:“那你陪我说会话吧。”

    裴沅祯退开,径自坐在床的另一?头。这般,与她远远地对坐着。

    “你想说什么?”沈栀栀问。

    “我想听你说。”裴沅祯说:“随便什么都好。”

    沈栀栀想了想:“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

    “很久以前,深山里住着一?家人,他们原本?过着幸福的生活。后来”

    夜色寂静,床帏里,两个身影投在浅色的纱幔上。

    沈栀栀的声?音舒缓且轻柔,等她把故事?说完,发现裴沅祯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

    尤冰倩的医馆筹备得比预想的迟了些,开业这天?也正是七月初六。

    沈栀栀在医馆忙了大半日,才?得以歇息。

    尤冰倩倒了杯茶给她,在一?旁坐下来:“今日真是辛苦你了,若是没你帮忙,我还真应付不过来。”

    沈栀栀坐在二楼,通过栏杆往楼下大堂看,见楼下满满当当的客人。

    她笑道:“没想到你这一?天?开业还颇受欢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的是酒楼,这么多人争相来捧场。”

    “那些人哪是来捧场?是来看热闹罢了。”尤冰倩说。

    尤冰倩是京城颇有名气的贵女,许多小姐们都以她马首是瞻。后来她去了趟荷县,回来后就被家里逐出?门,这事?在京城不是秘密。曾经那些小姐们都默契地远离了。

    如今得知她开医馆,又好奇地结伴来瞧。

    适才?尤冰倩应付了一?上午有些疲惫,索性全数交给掌柜,自己上楼来寻沈栀栀偷闲。

    “对了,明日是七夕。”她打趣问:“想好了要跟裴大人怎么过?”

    沈栀栀不好意思道:“他那般身份能去哪?兴许就带我去裴府后院莲池边走一?圈罢。”

    尤冰倩好笑:“也不一?定。我听说裴大人近日常去铺子帮你打算盘,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是做这些的人。”

    “但?又觉得极合情理。”她继续道:“裴大人做事?向来不顾旁人眼光,恣意、随性,却又分寸得当。”

    想起那夜裴沅祯的情绪,沈栀栀问:“冰倩姐姐了解大人吗?”

    “算不上了解,但?我自认为看人准确,像裴大人这样的人看着清冷,实则是重情重义?之人。”

    沈栀栀若有所思。

    过了会,她玩笑问:“冰倩姐姐既然看人准确,为何看不到陈将军的好?”

    尤冰倩一?怔,短暂地失了会神.

    翌日,七夕。

    沈栀栀照常去铺子忙活,直到傍晚,门口才?停了辆马车。

    她当做没看见,继续埋头算账。近日,她除了筹备婚事?外,还跟账房先生们学习看账,是以,每天?都比较忙。

    但?尽管忙,得知七夕出?门玩,她还是努力把重要的事?都提前做了,就等着今日跟裴沅祯见面。

    哪曾想左等右等,等到了傍晚,裴沅祯才?姗姗来迟。

    侍卫进门来请她,沈栀栀故意道:“你让他回吧,我今日不得闲。”

    侍卫迟疑了下,过去禀报。

    马车里裴沅祯听了,“唔”了声?。

    过了会,马车果然离开了。

    沈栀栀算着算着,倏地将账本?一?摞,气得很。

    她等了他一?天?,他居然没个解释,说走就走了。

    “好得很!我再也不想见这个混蛋!”

    “骂谁混蛋?”

    倏地,身侧传来声?音。

    沈栀栀转头一?瞧,就见裴沅祯含笑站在那。

    “你你不是走了吗?”

    裴沅祯无奈:“你气性这么大,我哪敢走?”

    “我哪气性大了?分明是你来迟了。”沈栀栀嘟哝:“上午说下午过来,下午又说傍晚过来,可这会儿都天?黑了你才?来。”

    裴沅祯无辜地看了她一?会,凑近低声?哄道:“我的错,有事?耽搁了。”

    “你等了许久?”他问。

    “我才?不会傻傻等你。”沈栀栀别过脸,继续把账本?翻开。

    裴沅祯一?把夺过去:“别看账了,我带你去看河灯,今晚陪你玩尽兴可好?”

    沈栀栀憋不住,唇角翘起来。

    但?也没能翘多久,两人的马车才?驶出?巷子口,突然停下来。

    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有位姑娘想见大人。”

    姑娘?

    沈栀栀诧异,拉开车门瞧出?去,只见车前横着个年轻女子。

    她张开双臂,神情固执坚决,扬声?说:“小女子乃杨佥事?之女,想见裴大人。”

    裴沅祯敛了笑意,正色问:“有何事??”

    “小女子可否单独跟裴大人谈?”

    裴沅祯看了眼沈栀栀,说:“我去去就来。”.

    裴沅祯下了马车,径直去了旁边的茶楼,约莫过了两刻钟,他才?从茶楼出?来。

    沈栀栀探头看,只见裴沅祯出?来,却没见那位姑娘。

    等他上马车后,她问:“谈完了?”

    “你就不好奇那女子找我说什么?”

    “我为何要好奇?”沈栀栀说:“她说她是杨佥事?的女儿,可杨佥事?去年不是死了吗?”

    她还记得去年裴沅祯被人诬陷将官员抄家的事?,好像这事?就是杨佥事?谋划的。

    想来,谈的也该是正事?。

    “我只是可惜。”沈栀栀说。

    “可惜什么?”

    “又耽搁了些时间,七夕夜市都快结束了,我们快些吧。”沈栀栀撒娇道。

    裴沅祯莞尔,吩咐车夫往承阳街去.

    七夕又称乞巧节,京城的百姓们在七夕这日,会拜月穿针祈福心灵手巧,又或者放河灯许愿良缘。

    在七夕这日,京城不禁夜市,满城热闹,灯火灿烂。

    才?下马车,沈栀栀便听到了人群沸腾欢呼。

    不远处围了许多人看杂耍表演。

    沈栀栀也很兴奋,嫌裴沅祯走得慢,拉着他:“我们快些。”

    裴沅祯任她拉着,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

    沈栀栀带他挤进人群中,见有人正在表演入壶。

    两张四脚矮桌并列,桌上各放一?个大肚细口坛子。一?人从右边的坛口钻入,其双脚露在外,头和?身子却从左边的坛子钻出?,且挥舞双手。

    顿时,众人惊恐窒息,随即大声?叫好。

    沈栀栀也惊讶得很,转头问裴沅祯:“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杂耍把戏裴沅祯在书上看过,名为遁术。

    他给她分析道:“其实坛中有两人,一?人从右边坛口钻进去,另一?人早在左边坛里藏好。两人配合做戏,看着惊险,实则不费吹灰之力。”

    他声?音原本?不大,但?好巧不巧被杂耍的人听见了,以为他是来拆台的。

    那人横眉竖眼看了他片刻,一?挥手,两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过来:“这位公子!你是来砸场子的?”

    看架势,裴沅祯若是敢再多说一?句,他们就不客气了。

    沈栀栀脖颈一?缩,讪讪道歉,然后拉着裴沅祯撒腿跑。

    她跑,裴沅祯不得不跟着她跑,后头随行的侍卫们也跟着跑。

    个个面面相觑,强装无事?发生。

    第106章

    沈栀栀拉裴沅祯跑出老远, 方停歇。

    笑道:“原来是骗人的把戏啊,我差点以为那人真能使分?身神技。”

    裴沅祯拨开她脸颊边的发丝,面上无奈又宠溺:“还想?去哪?”

    “去看皮影戏怎么样?”沈栀栀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牛郎织女的皮影戏了, 不知京城有没有。”

    “好。”

    裴沅祯牵着?她走, 交握的十指隐在袖中?。

    他长得俊美,气度翩翩,再者沈栀栀容貌秀丽, 俊男靓女携手同游实在吸人眼球。

    路过的行人们?,皆忍不住回头。

    沈栀栀不大好意?思, 悄悄去看裴沅祯, 见他面上闲适自然,似乎对旁人目光毫不在意?。

    隐隐间,又觉甜蜜。

    两人看过皮影戏,还看过伎乐杂耍, 赏了河灯。沈栀栀还买了根糖画,是按裴沅祯的样子?画的。

    她捏着?糖画晃啊晃,逗裴沅祯:“我从哪吃比较好呢?”

    裴沅祯含笑睨她,面色几?分?告诫, 意?在说你敢吃试试。

    沈栀栀就?敢!

    在他目光下?,她恶狠狠地一口咬掉脑袋。

    挑衅看他。

    裴沅祯无奈:“好吃吗?”

    沈栀栀点头:“好吃。”

    裴沅祯盯着?她唇边沾了点塘丝,眸色暗了暗。

    “我也想?尝。”

    沈栀栀将糖画递过去, 手却被他捉到身后, 下?一刻, 他整张脸压下?来。

    他凑近她,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我想?尝这里的。”

    他缓缓地, 动作放浪而撩人地,舔了舔她的唇角。

    霎时, 沈栀栀僵住。

    裴沅祯居然

    这么不要脸!

    她脸色渐渐涨红,所幸此时是夜间,灯光映在她脸上也是红的,看不出什么。

    而且这会?儿两人已经走离人群,地方偏僻。旁边几?座宅院,有的已经关灯安歇。

    “好吃吗?”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裴沅祯“嗯”了声:“我还想?吃。”

    沈栀栀当然听出他弦外之音,哪里是还想?吃糖,分?明是想?亲她。

    但她也想?。

    月色皎洁,银霜披在树梢,今夜如?此温柔美好,她也想?亲他。

    沈栀栀主动靠近,昂起?脸,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她闭眼那一刻,裴沅祯迷乱地含上她的唇。

    跟以往任何一次亲吻不同。今夜,他动作轻柔缓慢,没有情\欲,没有占有,只有满心的眷恋和欢喜。

    他欢喜地探索属于她的每一样东西。

    她的鼻,她的眼,她的唇,还有她带着?清香的气息。

    沈栀栀手上的糖不知何时落地,她毫无所觉,全身心受他指引。

    她不自觉地踮脚攀上他脖颈,可由于身高差距令她攀得费力。

    裴沅祯察觉了。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往后一转,然后放在块木板上。

    沈栀栀睁眼看了看,她坐的地方是个瓦缸,瓦缸里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上头盖着?块木板。

    她担忧地问:“会?不会?坐坏了?”

    “你就?这么点肉能有多重?”

    “可万一坏了呢?”

    “坏了就?赔。”

    “行吧。”

    裴沅祯主动把她的手臂绕上自己脖颈,然后推开她的腿,站进来将她搂住。

    这般姿势让两人贴得很近,她仿佛挂在他身上似的。

    沈栀栀羞赧,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做什么?”他的唇继续凑过来,不准她分?心。

    “有点热。”

    “忍会?。”

    “哦。”

    仲夏之夜,尽管有风,却还是带着?一股闷热。

    沈栀栀被他抱在怀中?亲吻。

    他的吻冗长而专注,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沈栀栀迷醉在其中?。

    不经意?地,她摸到他后背的衣料,感受到他衣袍湿了一团。

    她摸了又摸,裴沅祯索性将她的手捉回去,继续亲她。

    呼吸交融间,舌尖勾缠,仿佛有蜜糖在上头,怎么吃也吃不尽。

    又仿佛她口中?有泉眼,源源不断的甘甜令他贪恋。

    但甘泉也有殆尽之时。

    也不知被他亲了多久,沈栀栀口渴得很,再是难坚持下?去了。

    她推他:“不要了。”

    裴沅祯气息紊乱,低声问:“为何?”

    “你不渴吗?”

    他点头:“有些?。”

    “我快渴死了,想?喝盏茶。”

    她四?处看了看,此时周遭漆黑,只剩一户人家的窗口还亮着?微光。

    但这个时候去旁人家借茶显然不合适。

    正在她犹豫之际,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突然打开。

    “小姑娘,你们?结束了?”

    说话的是个老婆婆,她老伴还在一旁瞅着?他们?呵呵笑。

    轰地,沈栀栀全身滚烫,像掉进锅里的虾子?,又热又局促。

    老婆婆说:“天气热,进来吃盏茶吧。”

    沈栀栀羞愤欲死地问:“婆婆,你们?怎么还没睡?”

    “原是想?睡下?的,但你们?一直在窗外,睡不着?啦。”

    沈栀栀:“”

    裴沅祯:“”.

    在老人家里借了两盏茶后,裴沅祯便领着?沈栀栀告辞了。

    两人重新回到热闹的街市,这会?儿,街上行人已然稀少。

    裴沅祯问:“还想?逛吗?”

    沈栀栀不想?逛了,但喜欢与他牵手走在人群中?的感觉。

    她说:“我们?走回去如?何?”

    裴沅祯颔首。

    然而才?走没多久,街上突然起?乱,人群惊呼四?散。

    下?一刻,一对兄妹双双跌倒在裴沅祯脚下?。

    后头追着?一群黑衣人,长刀明晃晃地指着?他们?:“还想?跑?带回去!”

    兄妹俩绝望地哭起?来,转头看见裴沅祯,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

    那兄长抱着?他的脚:“公子?,可否救救我们?兄妹?”

    领头的黑衣人看向裴沅祯,说:“劝公子?别多管闲事,芩爷要的人,谁插手谁死!”

    裴沅祯眸色一动:“哪个芩爷?”

    那人不跟他废话,上前就?要将那两兄妹提走。

    裴沅祯一脚将人踢飞:“京城地界,即便阎王的事我也管得!”

    “你是何人?”

    黑衣人提刀犹犹豫豫,最后一咬牙冲上来。

    裴沅祯的侍卫也迅速迎上去,与他们?对打。

    “你们?是裴胜的孩子??”裴沅祯视线落在兄妹俩身上。

    兄妹俩显然很诧异,满脸戒备,没敢吭声。

    裴沅祯几?乎确定了,此前裴胜的一双儿女在流放途中?被劫走,竟不想?在京城出现。

    “是何人追你们??谢芩?”

    兄长慌忙否认:“我们?不认得什么谢芩,也不是裴什么胜的孩子?,你认错人了。”

    裴沅祯勾唇:“你们?长得像裴胜,且是荆城口音。”

    这下?,兄妹俩心如?死灰。

    那厢,黑衣人越来越多,郝靳有些?抵挡不及,转头对裴沅祯道:“大人先离开,属下?断后。”

    裴沅祯点头,带着?沈栀栀和兄妹俩径自离去.

    裴府,墨韵堂书房。

    “原来裴胜的一双儿女居然就?藏在京城。”奚白璋不可思议:“还藏在裴望的庄子?里。”

    他问裴沅祯:“你说,裴沅瑾知不知此事?”

    裴沅祯没答这话,却说:“谢芩可能在京城。”

    奚白璋惊讶:“他不是逃回南汌了吗?”

    “据黑衣人描述,他们?口中?的芩爷,必定是谢芩无疑。”

    “这个谢芩像亡命之徒,上次被他逃脱居然还敢回京城。”安俊良说:“我总觉得,这时候他出现在京城很不简单,兴许有什么谋划。”

    他又道:“但不论他谋划什么,裴胜的一双儿女在裴望的庄子?里发现,这事想?必跟裴沅瑾脱不了干系。”

    “也不一定,”奚白璋说:“可能只是裴望与谢芩勾结,而裴沅瑾不知情呢?”

    安俊良道:“我知你这些?年跟裴沅瑾关系要好,很难怀疑他,但事实是,现在许多证据都指向他。”

    “去年在家畏罪自杀的杨佥事,你可还记得?”安俊良继续道:“大人昨日在街上遇到杨佥事之女,其女告知,杨佥事并非畏罪自杀,而是受人要挟。”

    “什么要挟?”

    安俊良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缓缓开口:“杨佥事能有今天,全靠裴彦提拔。当年杨佥事入京赶考拜在裴彦门下?,但科考时身子?不适出了点岔子?。后来裴彦动手脚将旁人的考卷代?替了杨佥事,他这才?得以顺利入仕。”

    “科举舞弊,轻则杖刑除名,重则发配边疆一生起?复无望。这事杨佥事瞒了多年,却不想?被人得知,以此要挟他做了不少事。”

    奚白璋震惊:“这么一来,许多事就?说得通了。杨佥事是裴公的心腹,却帮着?他人做事,原来是受人要挟。他死前留书,言辞间满满对裴公愧疚,原是这般。”

    “只是”他茫然问:“如?此隐秘且藏了多年的消息,怎么就?被人得知了?”

    安俊良笑了笑:“有个地方打探消息最是便捷,任你掩藏多年,上至亘古,下?至今朝,皆能打探。”

    “哪里?”

    “青楼。”

    此话一出,书房内死寂了会?。

    “所以”奚白璋问安俊良:“你怀疑是裴沅瑾做的?”

    他又看向裴沅祯:“你呢?也这么怀疑?”

    裴沅祯没说话。

    安俊良道:“还记得何戟吗?他堂堂朝廷四?品高官,怎么会?跟何氏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勾结?但他有把柄在何氏手上,所以才?不得不听命于她。而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仅仅岱梁的事就?牵扯了朝廷半数官员,难道说这些?官员都在勾结裴望与何氏?他们?图什么?”

    “定是他们?有把柄在裴望手上,所以才?不得不为他做事。”

    安俊良继续分?析:“但以裴望的手段,又岂能轻易得到这些?人的把柄?自然是有人将朝堂官员们?的把柄源源不断地送给他。”

    “又或者,裴望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人,并非最终谋划之人。”

    “这么说,也只能怀疑裴沅瑾了。”奚白璋说:“天底下?开青楼最多的就?是他。”

    “难怪我们?在岱梁时,许多消息总是迟一步。我们?要见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对方猜得清清楚楚。”

    “这个裴老三,藏得可不深啊。”少顷,他问裴沅祯:“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第107章

    京郊湖畔画舫上, 歌舞喧耳。

    谢芩质朴青袍、戴斗笠,等在岸边。

    过了会,一只小船行来, 船夫问:“客官买鱼吗?”

    “青鱼三斤二两六钱, 少一钱不要,多一钱也?不要。”

    “好嘞,客官请上船。”

    小船朝着画舫而?去, 到了地方,唱喏一声:“买鱼的贵客到。”

    一个护卫过来, 将人领上画舫。

    谢芩压低斗笠, 穿过舞姬们?,踩着长?绒银花地毯而?入。

    少顷,停在降色纱幔前。

    纱幔内隐约坐着一人,他摇了摇警铃, 顿时,室内的舞姬们?退出去。

    “你倒好雅兴!”

    谢芩冷笑?了下,掀帘入内。

    那人缓缓倒茶:“风声正紧,你见我?有何事??”

    “裴胜的一双儿女被裴沅祯带走了。”

    那人手一顿, 随即将茶放在他面前。

    “那又?如何?他们?见过你的脸,顶多只是把你招供出来,但你在裴沅祯那已经不是秘密, 还怕什?么?”

    “你恐怕不知道, 裴沅祯一直在找杜梁志的另一半账本?。”

    那人停下。

    “当初我?刺杀杜梁志时, 他透露账本?在裴胜那。”

    “你是说裴胜把账本?交给了他一双儿女?”

    “正是, 不然我?为何要从裴沅祯手中劫走他们??”

    “你如何得知?”

    “裴胜老奸巨猾, 他儿子?却并不聪明,诈一诈便知。只不过小兔崽子?也?清楚那账本?是保命的东西, 如何也?不肯说藏在哪。现在他们?落在裴沅祯手中,若是裴沅祯得到账本?,那你我?这些年谋划恐怕要前功尽弃了。”

    默了默,那人问:“所以,你想从裴沅祯手中夺人?”

    “夺人多费劲?你我?联手,杀人。”谢芩说:“只有人死了,账本?就变成了永不能见天日的秘密。”.

    七月中旬,天气越发?热起来,裴沅祯跟沈栀栀的婚期也?渐近。

    除了首饰,沈栀栀还得做一批衣裳,纤衣阁的绣娘这些日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沈栀栀在纤衣阁挑选花色布料,没多久,时菊进来说裴沅祯在楼下等着了。

    沈栀栀探头从窗户望下去,门口?果真停了裴沅祯的马车。

    她问:“他何时来的?”

    时菊笑?道:“等了快一个时辰,大人原本?不让我?说,但我?瞧着大人等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跟你说一声。”

    沈栀栀点头:“好,我?知道了,再选两个花色我?就下去。”

    纤衣阁的生意不错,今日来这订做衣裳的夫人们?很多。

    其中就有一对夫妻,丈夫陪妻子?来选花色,许是等得久了些,不大耐烦了。

    他拉开车门,吩咐小厮:“天这么热,你进去问问夫人还要多久。”

    “是。”小厮立马跑进去,没过多久出来说:“爷,夫人说还得一会。”

    那人撇撇嘴:“此?前也?说一会,但一炷香过去了,还是一会。”

    他下车,边拿袖子?扇风,边跟旁边一同等妻子?的人抱怨。

    “女人就是麻烦,做件衣裳都得挑三拣四,我?这都等快半个时辰了。”

    那人道:“你等半个时辰算什?么?”

    他指了指前头的马车:“瞧见没?那是首辅大人的马车,已经停在这快一个时辰了。”

    “”

    默了默,他讪讪上车,继续等待。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沈栀栀才从里头出来,一上马车便歪头打量裴沅祯:“你等许久了?怎么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裴沅祯低头看奏章,说:“无碍,并不耽误工夫。”

    须臾,他提笔标注了几?处,然后放下。

    “午膳你想吃什?么?”他问。

    沈栀栀认真想了想。

    但还没等她想出来,侍卫就匆匆赶来说:“大人,不好了,有刺客闯水东巷。”

    裴沅祯一顿,歉意地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立即说:“你有事?快去忙吧。”

    裴沅祯点头,当即下车,骑马离开.

    水东巷是裴沅祯关押重要证人的地方,这里守卫森严,寻常人不敢乱闯。

    然而?今日突然硬闯,想必来的人存着灭口?的决心。

    裴沅祯赶到时,院内已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地上躺了许多人,死的死伤的伤。

    “人呢?”

    “大人,”侍卫说:“他们?进地牢发?现那对兄妹不在便立即撤了,罗统领正带人往西边追。”

    当即,裴沅祯也?追了出去。

    水东巷是他做的局,暗暗放出消息裴胜的儿女关押在此?,目的就是为了引谢芩露面。

    没想到,谢芩真的露面了。

    而?且,若是他没猜错,谢芩不要命地来杀那对兄妹,想必他们?身上有重要的东西。

    他顺着踪迹追过去,到了城外一座破庙。

    侍卫副统领罗昶见他过来,上前行礼:“大人,属下追到这的时候,他们?的行迹突然消失了。”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他们?人不多,却皆武功高强。其中一人是谢芩,另一人”罗统领犹豫不敢说。

    裴沅祯沉声:“何人让你遮遮掩掩?”

    “大人,另一人属下跟他过了几?招,武功路数跟大人极像。”

    裴沅祯一震。

    武功路数极像

    “大人,我?们?还捡到了这个。”

    罗统领递给裴沅祯一支箭:“适才属下差点就要抓到那人,但关键时刻,从他袖中射出了支箭,属下躲闪间,被他逃了。”

    裴沅祯盯着那支箭,浑身血液凝固.

    另一边,谢芩等人匆匆撤回了间茅草屋。

    他脸色沉沉:“裴沅祯狡猾诡诈,我?千方百计打听又?安插人手,这才摸到水东巷。”

    “竟不想”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暗恨:“这是他做的局,早就等我?钻进去。”

    “也?不知那对兄妹被他关在何处,如今打草惊蛇,再想灭口?恐怕就难了。”

    他见旁边的人一直不说话,且面色惊惶,蹙眉问:“怎么了?一个侍卫统领就把你打怕了?”

    那人缓缓摇头:“我?失策了。”

    “什?么?”

    “适才与那侍卫统领交手,不小心将袖箭射出去。”

    谢芩一惊:“你暴露了!”.

    裴家老宅。

    空旷的庭院里,四处幽静,只廊下挂着稀疏几?盏灯笼。

    裴沅祯坐在槐树下饮酒,雪白槐花花瓣落了他满身。

    过了会,一个身影出现在廊下,那身影渐走渐近。

    在裴沅祯跟前停住。

    “二哥,你邀我?来有何事??”

    裴沅祯头也?未抬,示意道:“坐,喝一杯。”

    裴沅瑾坐下来,笑?道:“这还是二哥第一次邀我?喝酒,以前都是我?邀二哥。”

    裴沅祯递了杯酒过去,淡淡问:“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裴沅瑾动?作顿了顿,说:“是大伯出殡之日。”

    “还有呢?”

    “还有”裴沅瑾缓缓说:“是阿箐死的日子?。”

    裴沅祯猛喝一口?酒。

    “这里是小时候我?跟阿箐住的地方,你也?常来这玩耍。”他指着槐树下的秋千:“这个还是你亲手帮阿箐做的,她很喜欢。”

    “还有那,”他又?指着个小木屋:“那是你们?一起给阮乌搭建的。”

    “这些你还记得吗?”

    裴沅瑾点头:“记得。”

    “记得,你还敢单独来此?赴宴?”裴沅祯掀眼,眸子?阴沉。

    裴沅瑾迎上他的视线,不语。

    “怎么不说话?”

    “二哥想要我?说什?么?”

    裴沅祯笑?了笑?:“我?知道今日闯水东巷的人是你。”

    “我?们?从小一起习武,师出同门,我?们?的武功路数一样。”

    “二哥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裴沅祯又?饮了杯酒,平静道:“从我?去岱梁的路上。”

    裴沅瑾神色变了变。

    裴沅祯继续道:“彼时,我?安插在青楼的暗庄告诉我?,传递去京城的消息网有疏漏,我?便开始怀疑。”

    青楼是裴沅瑾开的,裴沅祯借此?便利天南地北安插了自己的探子?,为的是监视当地官员。

    而?消息网并没瞒着裴沅瑾,若有疏漏,他必脱不了嫌疑。

    “还有你突然出现在荆城,彼时我?已查到了裴胜一些重要证据。”

    “当然,最令我?怀疑的便是我?们?在裴胜别?庄,探听谢芩跟裴胜说话之时,谢芩提起背后之人却戛然而?止。彼时你说是自己不小心”裴沅祯勾唇笑?了笑?:“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做事?不小心之人。”

    裴沅瑾继续迎着他视线,也?笑?了笑?:“所以,回京后你故意让我?去查谢芩的身份,其实只是想试探我??”

    裴沅祯漫不经心倒酒,默认。

    谢芩的身份他已掌握线索,即便裴沅瑾不去查,他也?能查出来。彼时交给他,确实有试探之意。

    但后来,裴沅瑾还是查了。当时,他曾信过他。

    裴沅瑾缓缓笑?起来,笑?得疏离而?陌生:“你居然都猜到了,为何不杀我??”

    裴沅祯道:“我?原本?想断你羽翼,留你一命。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倏地起身,抽出长?剑抵在裴沅瑾额前。

    “你千不该万不该杀阿箐!”

    “阿箐是你看着长?大的,与你无冤无仇,她真心拿你当兄长?看待,你为何杀她?”

    他扬声质问:“到底为何?”

    裴沅瑾脸上的笑?滞了会,又?缓缓扬开。

    笑?声越来越大,张狂且放肆。

    “你问我?为何?”他也?站起身,神色疯癫:“因为老天不公?!”

    “同样是野种,为何偏偏你站在光明之处?为何你独得裴缙看重?就因为你是他儿子??”

    “可裴家选继承人向来不看重嫡庶,能者居之!”

    “我?从四岁知世时,父亲就告诉我?母亲另有其人,他会为我?挣下偌大家业,会让我?成为裴家最尊贵的孩子?。我?从小便信以为真,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有我?才配继承裴家!”

    “论才学、论本?事?、论谋略,我?哪一样输你?即便论出身,我?们?也?彼此?彼此?!”

    “我?为避你锋芒拒绝入仕,在裴家,我?就像你的影子?。除了裴家老三和无瑕公?子?之名?,我?在世人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甚至为你天南地北地搜集消息,培养暗庄,这些可都是我?的功劳!没有我?,你以为你自己能坐稳内阁之位?但其实,这一切都该是我?的!”

    裴沅祯冷笑?:“事?到如今,你还在口?口?声声说为我?。难道杀阿箐也?是为我??”

    裴沅瑾一顿。

    “三弟!你只是为你自己!”裴沅祯说:“开青楼,设暗庄,只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掌握朝堂百官的把柄,为你所用。”

    “你暗中勾结他人,屡次坏我?政令,还陷我?于不义,百姓唾骂我?,世人憎恨我?。这便是你口?中的为我??”

    “你原本?胜券在握,但我?在战场上立功,裴缙有意送我?入内阁,你开始慌了。”

    裴沅祯继续道:“你暗中投靠先帝,怂恿发?动?南门之乱,欲图将我?杀死在南城门下。何氏引阿箐去南城,也?无非是想让我?心神大乱好斩杀于我?,而?你却趁机射杀阿箐。”

    “旁的事?我?能忍,但阿箐的仇我?必报!”

    说完,裴沅祯长?剑刺过去。

    第108章

    裴沅瑾后退一步, 立时拔剑相迎。

    剑锋相对,寒气瑟瑟。

    两人?默契地避开庭院里的东西,随后飞上屋顶, 各自静默一端。

    “原来你一直在掩藏武功。”裴沅祯冷笑。

    适才在下头打?斗时, 数十招间,裴沅瑾招招凌厉,全然不在他之下。

    想到这些年他竟是扮猪吃老虎,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裴沅祯怒意更胜, 腾空而起, 挥剑过去。

    这一剑气势如虹,裴沅瑾躲闪不及,匆匆后仰,只觉得头上一重, 玉冠落地,三千长发飘散。

    他一身红衣狂狷邪魅,墨发随风乱舞,红唇如血, 妖冶雌雄莫辩。

    “彼此?彼此?!二哥不也同样掩藏了么?!”

    说着,裴沅瑾持剑迎上去。

    两人?从地上打?到屋顶,再从屋顶打?到街上, 最后你追我逃, 又落入院中。

    几番较量下来, 裴沅祯步步紧逼, 裴沅瑾节节败退。

    眼见裴沅祯飞转而至, 剑锋就要刺破他胸膛,他横剑竭力一挡。

    整个人?被?其内力逼退数步, 喷出口血。

    裴沅祯停下来,持剑对着他:“你终究输了。”

    “是吗?”裴沅瑾低笑:“胜负尚且未分?。”

    裴沅祯蹙眉。

    就听他继续道:“二哥难道就不想一想,我今晚为何?敢独自赴宴?”

    他从怀中掏出支紫玉簪子来。

    “二哥可认得?”

    裴沅祯瞳孔一震:“你居然敢动她!”

    他剑锋一挽,寒气划过裴沅瑾的额边,留下道血痕。

    裴沅瑾额间一滴汗落,死死盯着他:“二哥今日?若杀了我,她必定随我陪葬!”

    空气死寂片刻,额边的剑缓缓收回去。

    裴沅瑾狂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我英明?神武的二哥,竟也会有软肋,而且还是个女人?哈哈哈”

    裴沅祯脸色铁青。

    裴沅瑾笑完,缓缓站直,蓦地挥剑刺入裴沅祯胸口。

    裴沅祯并未反抗,黑眸冷厉,一句一字道:“把她放了!”

    话落,他唇角溢出鲜血。

    “放她可以,但那些人?”裴沅瑾指着四周:“叫他们退开。”

    裴沅祯抬手,做了个手势。

    隐在暗处的侍卫们纷纷离去。

    裴沅瑾这才抽出剑,足尖一点,飞身逃离。

    “大人?。”郝靳立即上前来:“可要属下去追?”

    裴沅祯闭了闭眼,脸色阴沉:“护在平福巷的是哪些人??”

    郝靳立即跪下:“大人?,是属下派去的人?,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裴沅祯现在没?空责罚他,他捂着胸口大步出门?。

    但才出门?,就有个侍卫立即赶来。

    “大人?,沈姑娘并未被?劫走,大人?被?骗了!”

    裴沅祯一顿,神色错愕。

    侍卫继续道:“属下才从平福巷过来,沈姑娘还好端端地在平福巷待着。”

    裴沅祯伤口撕扯了下,疼得他直咳嗽。他弯下腰,一时不知是愤怒还是庆幸。

    “去平福巷。”少顷,他吩咐.

    到了平福巷,裴沅祯在院外停下来。

    此?时院里还有灯火,他听见沈栀栀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她似乎做了美味宵夜,正在招呼尤冰倩和婢女们一起尝。

    裴沅祯踉跄下马,站在外边,透过墙上的菱花瓦缝看进去。

    沈栀栀坐在矮桌旁,欢喜地端着碗。

    “夏天吃这个最合适,有牛乳、杨桃,我还放了冰,酸酸甜甜的。”

    她眨了眨眼,问尤冰倩:“怎么?样?好喝吧?”

    尤冰倩点头:“喝完这碗,是彻底清凉了,夜里也好安睡。”

    沈栀栀又转头对刘淳说:“天色不早了,吃完夜宵,赶紧带阿檀回去歇息,她玩一天也困了。”

    刘淳老老实实点头,嘴里忙活着吃食。

    裴沅祯静默看了会。

    郝靳上前低声问:“大人?不进去吗?”

    裴沅祯摇头。

    看见她好好的,他就安心了。

    再说,他现在受伤,手上和袖子全染了血,这么?进去会吓着她。

    须臾,他转身上马,悄悄离去.

    刘淳吃完夜宵,牵着阿檀出门?,走到门?口时,察觉不对劲。

    他仔细嗅了嗅。

    嗅完,整个人?往旁边一歪。

    沈栀栀唬一跳,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好端端晕什么??”

    “血我闻到血了。”话一说完,人?彻底晕过去。

    “”

    沈栀栀奇怪,让小厮将人?搬去屋里歇息,然后下台阶四处查看。天色太黑,她什么?都没?见着。

    想了想,她问侍卫:“为何?会有血?”

    刘淳的鼻子比狗还灵,他若是闻到血,那肯定是有血的。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犹犹豫豫不敢说。

    沈栀栀猜到什么?,立即沉脸:“你们遮掩什么?,是不是大人?来过了?”.

    裴府,明?辉堂。

    奚白璋正在帮裴沅祯上药。

    “他拿沈姑娘威胁你你就信了?你也不分?辨一下那簪子是真是假。女人?家用的东西,皆长得七八分?相似,说不准他只是花了几文钱在摊上买了个便宜货。”

    裴沅祯没?说话,默默听他叨念。

    “你也是,关?心则乱,一遇到沈姑娘的事就昏了脑子。让他逃脱不说,还白白受了一剑。”

    奚白璋啧啧两声,嫌弃道:“你看你身上,还有哪一块肉是好的?这一年来,都受多少伤了?”

    “这一剑还好刺偏,不然你命都没?了。”

    “不过,想必他也不敢杀你,那些暗卫还在,你若死了,他也活不了。但查了这么?久才查到他,就这么?轻易让他逃了,实在憋屈得很。”

    “也不知道沈姑娘得知你这伤”

    “你有完没?完?”裴沅祯突然出声。

    奚白璋挑眉:“还嫌我啰嗦?”

    他上完药,动作粗鲁地包扎,三两下打?结。

    疼得裴沅祯满头大汗。

    奚白璋包扎完,扛起药箱丢下句“我都懒得理你”,然后出门?。

    出了门?,正好遇上赶来的沈栀栀。

    “奚神医,”沈栀栀问:“大人?果真受伤了?为何?受伤的?严不严重?”

    奚白璋停下,十分?认真道:“他今日?去逛青楼,看中个姑娘,人?家姑娘不同意,他非要用强,结果就被?那姑娘捅去了半条命。”

    “”

    门?口的侍卫们嘴角抽抽。

    沈栀栀愣了下,随即剜了奚白璋一眼,嘀咕了句“老不正经”,赶忙进门?了。

    “嘿!你说谁不正经呢?不是,你说谁老呢?我也才二十七芳龄。”奚白璋在外头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早晚要被?这小两口气死!

    这厢,沈栀栀进门?后,见裴沅祯汗淋淋地坐在椅子上。

    她上前:“大人?,你为何?受伤了?严不严重?”

    裴沅祯摇头:“轻伤。”

    “轻伤你还疼得满头是汗?”

    裴沅祯无奈,奚白璋“报复”再加上天气炎热,他浑身出了不少汗。

    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提起这个,沈栀栀就气:“你去平福巷为何?不告诉我?若不是刘淳闻见血,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

    她走到桌边,提了盏灯过来,仔仔细细地对着胸口看。但伤口已经包上看不出什么?,只白色布条上渐渐洇出些血来。

    沈栀栀心疼死了:“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栀栀,”裴沅祯说:“这事我晚点跟你说,眼下我想沐浴。”

    沈栀栀只好压下心头的担忧,起身出门?吩咐热水。

    “不必了,”裴沅祯站起:“我去渊池就是。”

    他径直往渊池走,沈栀栀跟在后头。

    见她跟到门?口也没?停的架势,裴沅祯脚步停下,转头好笑道:“我进去洗澡,你跟着做什么??”

    “我不放心,万一伤口碰着水了怎么?办?”

    “有小厮在。”

    “小厮粗心大意的,我得看着才行。”

    裴沅祯似笑非笑地问:“沈栀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栀栀瞪他:“我当然知道,一个黄花大闺女盯着个男人?洗澡,你想问我害不害臊是吗?”

    “我告诉你,男人?洗澡我看得多了,有什么?害臊的?我今天就非得看你洗怎么?了?”

    后头的小厮和侍卫个个低头,装死。

    裴沅祯脸黑,幽幽问:“男人?洗澡你看得多了?”

    “有何?奇怪的?”沈栀栀强行镇定说:“夏天的时候,村里的男人?都在河边洗澡,我每回路过都能看见啊。”

    “”

    默了会,裴沅祯道:“罢了,你想看就看吧,又不是头一回被?你看。”

    “”.

    说是这么?说,但有小厮在,沈栀栀还是觉得羞臊。

    可她担心裴沅祯的伤,盯着小厮的动作,不停嘱咐:“小心些,仔细伤口。”

    “哎哎哎,轻点擦”

    “你往那边些,别?碰着了”

    擦到一半,小厮们累得不行。

    有人?突然手抖了下,不慎弄了点水在纱布上,立马苦着脸跪下来:“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裴沅祯坐在池边,腹下搭着块布,上身裸露,水齐腰线。

    他无奈掀眼,挥手:“你们退下吧。”

    “是。”两个小厮如蒙大赦。

    以往不是没?帮裴沅祯洗过澡,可今日?有沈姑娘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沈姑娘好凶。

    两人?退下去后,渊池内安静下来。

    沈栀栀问:“你让他们走了,还怎么?洗?”

    “我自己洗便是。”

    受伤而已,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兀自拿起一旁的帕子,却倏地被?人?夺去。

    沈栀栀说:“算了,我帮你擦吧,小厮毛手毛脚的我也不放心。”

    裴沅祯惊诧,盯了她一会。

    “看什么??”沈栀栀红着脸,凶他:“闭上眼睛。”

    “唔”

    裴沅祯乖乖闭上。

    她动作温柔细致,将帕子拧得半干,然后从头擦拭一遍。

    先是他的脸,再到脖颈,再然后是伤口附近的地方。

    由于?裴沅祯是坐在渊池台阶上,而沈栀栀蹲在岸边,擦拭时得倾着身子。

    如此?一来,两人?离得极近。

    她擦得认真专注,倒是苦了裴沅祯。鼻尖是她身上的清香,耳畔是她轻盈的呼吸。

    许是觉得累,她还时不时还发出点低低的声音。

    磨人?得很。

    沈栀栀是真的累。

    也不知裴沅祯是怎么?的,额头才擦过,没?一会又冒汗了,于?是她不得不再擦一遍。

    如此?这般,裴沅祯折磨,她也折磨。

    等洗到面?前时,沈栀栀这么?蹲在一侧不方便,想了想,索性脱下鞋子。

    裴沅祯听见她的动静,问:“做什么??”

    “我下来,站前头帮你洗。”沈栀栀说。

    “那你裙子岂不是湿了?”

    “湿了再换就是,我蹲着怪累的。”

    “嗯。”

    沈栀栀脱鞋,小心翼翼下水。

    渊池的水冬暖夏凉,站进去时,一阵清凉袭来,令她舒服地暗叹。

    正欲转身,脚下不知踢到什么?,猛地一滑。

    下一刻,“噗通”栽入水中。

    裴沅祯只来得及拉住她胳膊,却无济于?事,沈栀栀大半身子已入水。

    而且还呛了一口。

    她觉得丢脸,慌忙起身:“我适才没?注意看脚下。”

    “嗯。”

    “没?碰着你吧?”

    “没?。”

    问完,沈栀栀后知后觉发现裴沅祯愣愣地盯着她。

    她顺着他视线缓缓垂眼。

    此?时此?刻,自己全身湿透,夏日?薄衫贴在身上,婀娜曲线一览无遗。

    第109章

    “呀!”沈栀栀忙捂住自?己:“你看什么??”

    裴沅祯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你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言下之意, 不是他想看,而是不小心看了几眼。

    沈栀栀捂着?胸口,又去扯贴在腿上的衣裙, 可怎么?扯都还是贴着?的, 难为情得?很。

    她既想回去重新?换衣裳,又不放心把裴沅祯搁这。

    犹豫之际,裴沅祯已经闭上眼。

    “反正都湿了, 别忙活了,我不看你就是。”

    沈栀栀迟疑, 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见他真没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千万别睁眼啊,我洗好了再跟你说。”

    “嗯。”

    沈栀栀放心下来,重新?拿帕子帮他擦身?上, 擦完身?上又让他转过来擦后背。

    等上半身?擦完,沈栀栀瞥了眼他腹下搭着?的布,犯难了。

    她将帕子递过去:“接下来你能自?己洗了吧?”

    手够不着?背,难道还够不着?腿么??沈栀栀想。

    哪曾想裴沅祯没接, 只淡淡道:“我还想再泡会,等下再擦。”

    他现在不宜动作。

    适才那一幕冲击太?大?,闭上眼脑子里满是她湿漉撩人的样子, 他可耻地、不争气地起了些反应。

    这会儿, 需要缓一缓。

    他兀自?闭眼, 坐着?一动不动。

    少顷, 听?见她缓缓起身?。

    “上哪去?”

    “我想回去换衣裳。”

    “你怎么?回去?”

    沈栀栀一顿, 心想,也是, 她这么?湿漉漉的怎么?出门?

    “那怎么?办?”

    “在这等一会,我让人帮你取衣裳过来。”

    裴沅祯扬声吩咐了句,外头?的小厮听?见了立即出门。

    沈栀栀想了想,索性蹲下来,大?半身?子没入水中。

    渊池虽凉,却温度适宜,在炎热的夏季泡池子,实在是美?好的享受。

    沈栀栀掬了捧水,从脖颈处缓缓倾泻,然后她悄悄地、惬意地喟叹了声。

    裴沅祯勾唇。

    他全部感知都集中在她那边。她每一个动静,每发出一点?声音,都在他猜测之内。

    比如这会儿,她正在洗脸。

    然后,她又擦了擦脖颈。

    她偷偷转头?看他了,见他仍闭着?眼,心里松了口气。

    她缓缓转过身?,然后在水下动作。

    他听?见丝帛轻响

    他听?见她正在解系带

    裴沅祯听?着?听?着?,不自?觉地呼吸急促起来。

    “沈栀栀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出声,沈栀栀吓得?大?跳,飞快拢住衣襟。

    转头?看去,还好裴沅祯仍闭着?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她问。

    “我听?见水声了。”

    “”

    沈栀栀只是想松开衣带,让自?己泡得?舒服些。

    她动作这么?轻了都还能被他发现,便不敢动了。

    那厢,裴沅祯缓了会,发现根本?就缓不下去。

    无奈苦笑。

    他长呼出口气:“你别动了,我难受。”

    孤男寡女泡池子,她在那边毫无顾忌地解衣裳,真当他是柳下惠?

    然而沈栀栀却想岔了,听?他说难受,还以为是伤口进?水了,顿时顾不得?其他,呼啦起身?朝他走去。

    “我看看,是不是又流血了?”

    她慌张凑近,一手撑在他肩上,低头?查看胸口的伤处。

    沈栀栀仔细看了会,发现纱布上确实洇了许多血出来。

    她担忧问:“奚神?医不是上药了吗?怎么?还止不住?”

    裴沅祯苦笑。

    原本?是止住了的,哪曾想

    沈栀栀发现他身?子有些烫,抬手去探他额头?,却倏地被他攥住。

    然后一扯。

    她整个人跌坐进?他怀中。

    “你——”她碰着?那处,不可思?议。

    裴沅祯睁开眼,气息紊乱:“栀栀,是你先勾我的。”

    说完,他抱着?人猛地转了个身?,将她抵在池边。

    火热的唇急切地压上去。

    婢女正好捧衣裳进?来,见两人纠缠在池中,赶忙蹑手蹑足退出门.

    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何戟,在大?理寺关押了数月后,定在秋后斩首。

    斩首这日,裴沅祯随三司一同去观看了。

    何戟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死气沉沉跪在断头?台上。何家没人来送行,只着?小厮端来一杯酒。

    “四爷,您安心去吧,太?爷说会帮您照顾好妻儿。”

    何戟笑了笑,就着?小厮的手饮了酒,缓缓闭眼。

    午时一到,刽子手扬刀,何戟人头?落地。何家最引以为傲的后生子弟就这么?陨落了。

    裴沅祯看完斩首,去了趟皇宫,再从宫里出来时遇到礼部和户部的几个官员。众人朝他拱手,贺他即将新?婚大?喜。

    裴沅祯勾唇,很给面?子地寒暄道:“届时,还请各位大?人赏脸来吃酒。”

    “好好好,一定一定。”

    上了马车,侍卫问:“大?人,现在回府吗?”

    裴沅祯忖了忖,问:“她在何处?”

    “沈姑娘在东三街的铺子里。”

    裴沅祯点?头?:“去看看。”

    随即,他又道:“罢了,先回府。”

    自?从那日两人在池子里荒唐后,沈栀栀落荒而逃,这些日都不敢见他。只每日派人送来滋补的汤药,再问一问伤势。

    回想起渊池的那一夜,裴沅祯不禁莞尔。

    马车路过承阳街时,街上格外热闹。裴沅祯听?了会,问外头?侍卫:“京城近日有活动?”

    “大?人,”侍卫说:“京城近日来了些传教士,是南边兴起的民间宗教,他们四处游历传道,前两日刚传入京中,颇受百姓欢迎。”

    裴沅祯掀帘瞧了会。

    传教士举着?黄旗幡,幡上写有“青山主人、弥勒转世”等字样。成两列队伍,缓慢走在街上,队伍中央抬着?尊佛像。

    一行人慢慢悠悠从他马车旁经过。

    默了会,裴沅祯吩咐:“去查一查这些传教士。”

    “是。”.

    回府后,奚白璋惯例来给裴沅祯上药,见他胸口的伤已经结痂。

    说:“看来裴沅瑾已经逃离京城了,我们的人翻遍所有角落都找不到他。”

    “谢芩呢?”裴沅祯问。

    “谢芩不知道。不过奇怪的是,近日京城来了个“闻香教”,教主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而得?名①。也不知传的什么?教义,竟令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裴沅祯说:“我已让侍卫去查了。”

    奚白璋点?头?,帮他上好药后,又道:“眼下初六,没几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忍着?点?,别像那天一样血流了半个池子。”

    “”

    裴沅祯跟沈栀栀在渊池里的事不是秘密,婢女知道,奚白璋自?然也知道。

    他面?无表情:“你弄好了吗?若好了,我要出门了。”

    “又要出门?去哪?”

    “去东三街。”

    “”.

    东三街,沈栀栀正在铺子里看账。

    忽然,面?前覆盖了道阴影,还闻见一阵清幽的草药味。

    还没抬头?看人,她就先脸热起来,越发地将头?埋得?低低的。

    “你来做什么??不忙了么??”她呐呐问。

    裴沅祯勾唇:“我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见她还在假装忙碌拨算盘,裴沅祯捉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来。

    沈栀栀咬唇,左右看了看,抬眼瞪他:“做什么?,这是在铺子里。”

    裴沅祯笑:“为何躲我?”

    “我哪躲你了?只是忙而已。”

    “是么?。”裴沅祯牵起她的手,领她往后院走。

    后院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是沈栀栀平日用来歇息的地方。

    裴沅祯一脸平静地带她进?了屋子,随后倏地关上门,把人抵在门上。

    “可想我?”他问。

    沈栀栀任他搂着?,压着?唇,脸别过一旁:“才不想。”

    “真的?”他轻揉她腰肢。

    揉得?沈栀栀发笑:“当然真的。”

    “我不信”裴沅祯倾身?,在她耳畔呢喃:“我却很想你。”

    情话是最浓稠的酒,只需稍稍一句便令人沉醉。

    沈栀栀仰头?闭上眼,任他的气息拂在脖颈间。

    她突然想起在渊池的那夜,彼时他也是这么?亲她。狂热而温柔,仿佛要把她吸干似的。

    她推他,他却不管不顾。

    她说:“你流血了,再这么?下去会死的。”

    裴沅祯却笑得?邪气,把她的手往下拉:“看到了吗?我快憋死了,你救我一救,兴许能活。”

    那天,他丢弃了二十多年来的矜持,也抛却了他堂堂首辅大?人的脸面?,像个无赖似的哀求她、讨好她。

    结束时,他身?上的血流了到处都是,却笑得?餍足。而她,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大?人,这些传教士都查过了,他们来自?闻香教。最初由个乡野村夫创办,鼓吹‘行气功、练丹术’方可解脱,招揽了大?批信徒。后来一路南上,途经澶州、陵城等地传教,前两日才抵达京城。”

    墨韵堂书房,裴沅祯正在跟安俊良议事。

    闻言,他问安俊良:“你怎么?看?”

    安俊良忖了会:“大?曌建朝不过百年,沿袭前朝佛教和道教。前朝败落时,民不聊生,民间便顿生许多宗教,这些朝廷并没管,当然也主要是这些民间宗教规模不大?。可这个‘闻香教’发展速度甚是迅速,我认为当谨慎看待。”

    裴沅祯点?头?。

    须臾,他又问:“除了这个闻香教,谢芩可有踪影?”

    “谢芩并没无踪影,倒是属下等人在京城发现了许多紫星阁的人。”侍卫说。

    “紫星阁?”

    “是,他们像是在寻什么?人,行踪规矩而隐秘。”

    安俊良看向裴沅祯:“我记得?你说过,紫星阁阁主是谢芩,谢芩不露踪影,莫不是来寻谢芩的?”

    “应该不是。”裴沅祯道:“谢芩下落不明有可能是障眼法。”

    默了会,他吩咐:“闻香教暂时先不用管,盯好紫星阁的人,大?婚在即,切勿出乱。”

    “是。”.

    八月十二,大?吉日,宜婚嫁。

    京城这日,红妆十里,满城热闹。大?曌首辅裴沅祯在这一天,终于要娶妻了。

    虽然裴沅祯名声不好,可婚礼办得?盛大?,舞狮的、打鼓的、杂耍的、唱戏的,应有尽有。

    百姓们纷纷出门观望。

    裴府管家还准备了好几箩筐铜钱,用马车拉着?,随着?迎亲队伍一路走一路撒。

    众人跟过年似的欢乐。

    而裴沅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前大?红绸花鲜艳亮眼。

    人们见过他穿官袍威风凛凛的样子,也见过他穿锦袍玉树临风的样子,这会儿见他穿了身?大?红喜服,明眸秀眉,丰神?俊朗。

    凡是见过这一幕的人,多年都难以忘记。

    当年,裴沅祯十里红妆迎亲,风流如少年般,意气风发。

    而此?时,沈栀栀因起得?太?早,坐在床榻边困得?不行。

    过了会,她悄悄掀盖头?看天色,见时菊笑嘻嘻地端着?碗东西进?来。

    她问:“时菊,迎亲队伍何时到?我快撑不住了。”

    时菊笑她:“新?娘子在这天都会辛苦,成亲哪有不累的?”

    她把碗端过来:“你快吃些,补足力气,晚上好成礼。”

    成礼是怎么?回事沈栀栀自?然清楚,她羞臊地接过碗。

    “这是什么??”

    “莲子花生粥。”时菊说:“有早生贵子之意。”

    沈栀栀点?头?,拿勺子小口小口喝,说:“你出去看看,若是迎亲的来了,你喊我。”

    “好。”.

    从裴府到平福巷,按理说只需走三条街就是。不过裴家长辈们觉得?既然是裴沅祯娶亲,所幸便让全城都热闹热闹,于是商定迎亲队伍绕京城半圈。

    只是婚轿到了长玉街时,出了点?岔子。

    一群闻香教徒吹吹打打地斜冲过来,将迎亲队伍冲断成两截。

    裴沅祯沉脸:“怎么?回事?”

    顺天府府尹苏大?人赶忙过来告罪:“大?人,下官原本?早已将街道清理了,只是碰巧撞上今日闻香教送佛仪式。”

    百姓眼里,神?佛为大?,任你天王老子成亲也得?为神?佛让道。

    裴沅祯目色沉沉看着?送佛队伍不急不缓地从迎亲队伍中穿过,一半目光盯着?沈栀栀的花轿。

    确定这些人只是借道走过,而没起什么?乱子,这才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迎亲队伍继续前行。

    申时辰二刻,花轿到了裴府大?门。

    喜婆站在花轿前唱吉,唱完便喊道:“请新?娘子下轿。”

    等了会,没动静。

    “吉时到,请新?娘下轿。”

    依旧没动静。

    喜婆正要上前查看,裴沅祯倏地上前踢开轿门。

    此?时,花轿里空空荡荡,只一块绑着?红绸的石头?。

    第110章

    裴沅祯大?婚当日, 新娘消失,此事震惊整个京城。

    顺天府府尹、京城禁卫指挥使以及相关官员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人?是在他们巡防范围内消失的,推不了?责。当即顾不得其他, 封锁城门, 连日连夜全城搜人?。

    一时间,原本热闹喜庆的日子?弄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闻香教所有教徒都被押入大?牢中。

    裴沅祯像疯了?一样, 怒杀数十人?,整个顺天府大?牢里几乎染红了?血。

    第三天, 当他再?欲屠杀闻香教时, 安俊良拼命拦着。

    “大?人?,不能再?杀人?了?,闻香教在大?曌信徒众多,若你执意如此, 保不齐会引起公愤。”

    “况且,此生恐怕再?难摘掉‘奸邪’的帽子?。”

    裴沅祯岂会在乎这个?他杀红了?眼。

    沈栀栀不知?所踪,消失得半点痕迹也无,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若那些人?只为要挟他, 这三天里至少该有消息。可若是那些人?欲拿她泄愤羞辱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连着多日,他都不敢阖眼, 生怕梦见沈栀栀死的模样。

    裴沅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面色却极其平静。平静得像暗流汹涌的海面, 令人?胆寒。

    他没说话?, 绕过?安俊良, 径自翻身上马。

    安俊良看他行尸走肉般离去,摇头叹气.

    裴沅祯骑马出城, 这几日所有裴府的侍卫都出动,向京城以外两百里的地方搜索。

    却如同大?海捞针,仍旧没有沈栀栀半点音讯。

    他在岔路口?停下来,望着长路尽头,呆愣了?会。

    身后的侍卫问:“大?人?,要去哪个方向?”

    哪个方向?

    裴沅祯也不知?哪个方向。

    他每天不停出门,希望听到有人?来禀报消息,又?希冀能在路上遇见她的身影。

    或许她只是调皮出门玩了?一趟。像上次在淮武县客栈时,她灰头土脸地回来,然后委委屈屈地跟他说,她又?累又?饿。

    少顷,一阵眩晕袭来,裴沅祯撑着马闭了?闭眼。

    随后,勒紧缰绳选了?条往东的路。

    东边是座村庄,离京城不远。他们一行人?路过?时,村里有些江湖人?在这卖艺。

    因裴沅祯大?婚,全国各地的人?都来京城凑热闹,原是想趁此机会挣些钱,却不想出了?这种事。京城百姓们人?人?自危哪里还有闲心看卖艺?是以,这些人?不得不又?离开京城,沿着周边的一些村镇卖艺挣钱。

    裴沅祯远远地听见一阵惊呼声,他停下马,转头朝那边望过?去。

    这几天为了?找沈栀栀,他开始疑神疑鬼。有时候路上碰到有人?推车,就?怀疑沈栀栀藏在车里头,命人?搜一遍。有时候看见戴斗笠的女子?,也要亲自上前查看,怀疑那戴斗笠的女子?是沈栀栀假扮的。

    这会儿,他望着街边杂耍,那些人?正在表演幻术。

    只见一人?掀开绸布,露出笼子?里关着的动物,是一只狐狸。

    那人?盖上绸布,嘴里念叨几声,又?做了?些诡异夸张的动作后,再?掀开绸布时,笼子?里的狐狸变成了?个小?女娃。

    如此反复,过?了?会掀开绸布,小?女娃又?变成了?条狗。

    周围的人?皆不可思议,直呼神奇。

    裴沅祯静静看了?会,索然离去。然而没走多远,倏地停下。

    “回京城!”他吩咐:“立即将所有人?召回京!”

    “是。”侍卫领命而去.

    裴府,奚白璋和安俊良见他这么快返回,且面色严肃,以为是得了?沈栀栀的消息。

    “怎么样?”奚白璋问:“查到沈姑娘在何处了?吗?”

    裴沅祯摇头:“我们中计了?。”

    奚白璋和安俊良互相看了?看:“什么计?”

    “若没猜错,劫走栀栀的人?应该是谢芩。”

    奚白璋说:“可我们查过?了?,闻香教跟谢芩并无关系。”

    “不,劫走栀栀的人?是谢芩。”裴沅祯说:“他让我们误以为劫人?的是闻香教,于是将全部视线放在闻香教上。”

    “我还是听不明白,”奚白璋说:“沈姑娘入轿时好好的,直到路上碰见闻香教才丢失,这里头怎么就?不是闻香教做的?

    裴沅祯道:“闻香教路上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动手?,而且当时我盯着轿子?,没有看到轿子?周围有何异动。”

    “那沈姑娘是如何丢失的?”

    “幻术。”

    “幻术?”奚白璋和安俊良皆不解。

    裴沅祯解释道:“这些是江湖把戏,所谓幻术便是用一种迷药,让周围的人?产生幻觉,把某一件物体看成另一件物体。”

    “你的意思是?”

    “沈栀栀早在上花轿前就?已经被人?调换了?。”

    “原来如此!”安俊良说:“好个障眼法!我们只顾捉拿闻香教,却忽视了?谢芩。谢芩趁乱离开京城,等我们发现时,他早已带着沈姑娘逃之夭夭。”

    听得此,奚白璋倒是松了?口?气:“若真是谢芩,那沈姑娘应该还活着。谢芩如此大?费周章地劫人?,定是沈姑娘身上有可谋之处。既如此,沈姑娘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他这厢话?落,裴沅祯心底也同样松了?口?气。随即支撑不住,两眼一黑,突然倒地。

    众人?大?惊。

    奚白璋赶紧上前诊脉:“无碍,他只是太久没歇息,让他睡一觉就?好。”

    等安顿好裴沅祯,奚白璋跟安俊良出门。

    奚白璋倒是担忧起了?另一件事,说:“闻香教既是被人?利用,那裴沅祯岂不是错杀了?许多人??若事情真相大?白,朝中必定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对?他不利。”

    安俊良道:“也不算错杀。”

    “此话?怎讲?”

    “你恐怕不知?,这些民?间宗教多以敛财为目的,为祸乡民?。”安俊良说:“闻香教鼓吹的行气功、炼丹药乃邪术。况且他们发展速度如此之快,若说没人?在背后推动我实在不信,这样的民?间宗教极易为人?所利用成为反朝廷的工具。大?人?早有收拾闻香教之意,借此由头敲山震虎未必不好。”

    奚白璋狐疑问:“你的意思是,推动闻香教的人?是谢芩?”

    安俊良说:“我只是猜测,或许闻香教跟他有勾结。不然这群人?为何不管不顾冲撞大?人?的迎亲队伍?”

    “我看十有八九是这样。”奚白璋说:“谢芩倒是聪明,借助闻香教打掩护。闻香教信徒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以百姓为肉盾对?付裴沅祯,实在恶毒至极。”.

    另一边,沈栀栀昏睡多日,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

    她大?惊,跑出船舱查看。

    茫茫江面一片晨雾看不到天际,也不知?此地是何处。

    这时,时菊端着早膳上楼来,见她已醒,说:“栀栀你身子?还虚弱,先吃点东西吧。”

    沈栀栀着急问她:“时菊,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不是正在成亲吗?大?人?呢?”

    “栀栀,”时菊说:“先吃早饭,吃完早饭我慢慢跟你细说。”

    沈栀栀见她神情淡定,半信半疑地跟她进了?屋子?。

    她在桌边坐下来,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醒来就?觉得特别饿。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时菊在一旁看着她,迟疑了?下,说:“栀栀,对?不起,你恐怕跟大?人?成不了?亲了?。”

    沈栀栀一顿:“何意?”

    时菊说:“我们现在去往南汌的路上,以后再?也不会回京。”

    沈栀栀茫然了?下,随即笑起来:“时菊你可是在跟我说笑?”

    她拍了?拍脑袋:“我是不是没睡醒?”

    “栀栀。”时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没骗你,我们已经离京多日,过?不了?多久就?到达南汌。”

    “我去南汌做什么?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况且大?人?还在京城,我为何要去南汌。”

    “其实你”

    时菊正欲开口?,这时门口?突然站着一人?。

    沈栀栀抬眼看过?去。

    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陌生男子?,他一身月色长袍站在那。五官俊秀,面容清冷,耳边一支碧玉珰。他仿佛天生就?孤独,眸色淡而浅,看人?的眼神无端地带着些悲凉。

    “你是何人??”她问。

    那人?朝时菊示意了?下,时菊立即点头,然后起身出门。

    “哎时菊你去哪?”

    时菊没应她,走出门口?,想了?想,把门关上了?。

    那男子?负手?走进来,不急不缓地在沈栀栀对?面坐下。

    “介绍一下,”他说:“我叫宇文渊,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沈栀栀奇怪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我何时多了?个兄长?我在南溪村出生,父母早亡,十二岁当婢女孤身一人?到现在,哪里来的兄长?你们莫不是看我马上要嫁给裴沅祯了?,所以故意来攀亲戚的吧?”

    谢芩嘴角抽了?抽。

    沈栀栀继续说:“你既然要攀亲戚,也该去京城攀,带我去南汌做什么?”

    谢芩说:“你的家在南汌。”

    沈栀栀面无表情睇他,一脸“我听你胡扯”之意。

    谢芩道:“我是宇文渊,而你并非沈栀栀,你真实名字叫宇文姝,是南汌国皇后幺女。刚出生时,恰逢国破,你被奶娘和侍卫带走,此后十几年杳无音讯。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你活着,所以四处派人?寻你,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我兄妹终于团聚。”

    沈栀栀听他一本正经胡诌,“嗤”地笑起来:“那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你带我回去认祖归宗,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兄妹俩涅槃重?生联手?复国,届时再?重?新帮我找个驸马,风光大?嫁是吗?”

    谢芩诧异:“你怎么知?道?”

    沈栀栀鄙视地摆手?:“这种戏本子?我听得多了?,你若要编就?编个有新意的吧。”

    谢芩也不恼,反而笑了?笑:“姝儿妹妹果?真天真烂漫。”难怪那人?会喜欢。

    沈栀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喝粥。

    谢芩说:“我此言不假,你我真是兄妹,一切等到了?南汌你就?明白了?。”

    等他出门,沈栀栀缓缓放下勺子?,手?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办?

    这些人?看来是绑架她离京了?,而且还编了?个这么离谱的身世给她,想给她灌迷魂汤,然后好要挟裴沅祯。

    不对?她甩了?甩脑袋,若要要挟裴沅祯,为何要给她灌迷魂汤?

    她缓缓看向自己的手?。

    为何发抖?在怕什么?

    过?了?会,时菊敲门进来:“栀栀,你吃好了?吗?我将这些撤下去。”

    “时菊!”沈栀栀厉声呵斥她:“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时菊?”

    时菊一顿,垂头不敢看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是他们的人?对?不对??你一开始接近我就?不怀好意对?不对??”沈栀栀气怒:“枉我这么信任你,还把你当朋友,你却做出这种狗彘不如的事!”

    时菊身形晃了?晃,落了?滴泪在手?背上,却仍是说对?不起。

    “栀栀,不管你信不信”她抬眼望向她:“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他们?他们是谁?”

    时菊摇头,不敢再?久留,端着碗筷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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