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在草丛里趴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在枯枝败叶里找到了那盒药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楼层不高,盒子只摔裂了两道纹,狰狞地交错着,但内里的东西并没有受到损伤。他将它小心地拢在怀里,顶着鸡窝头踉跄站起来,蹲了太久蹲得两腿酸软,起身时头重脚轻几乎摔倒。
但好在还是找到了。
陆霁胡乱抹了把头上的汗,天边已经有了朝阳的影,他身体素质好,一夜没睡也不见丝毫疲态,走侧门回了柏公馆。
他本想去看看柏青梣的状况,上楼时却看见平叔佝偻着腰,亲自在拐角处收拾碎瓷片。
“您快去旁边歇着,”陆霁急忙过来把老管家搀到一旁,挡在他面前不许再收拾,一边自己挽起袖子来:“这东西扎手可疼了,我来收拾就好。”
平叔大概因为折腾了半宿,精神瞧着不太好,过了会儿才回过神答应了一声。陆霁动作飞快,几下就将那只被柏青梣打碎的瓷瓶收拾干净,又仔细地扫净了地面。
“青梣醒了吗?他有没有给自己看看怎么样,”陆霁折返回来时,看见平叔还在发呆,上前扶住了老管家:“该吃些什么药?这会儿天也亮了,我这就开车出去买。”
平叔回过神来,迟疑了很久,还是照着柏青梣的吩咐说了,只是普通的风寒发烧,没有好好休息才会昏倒。关于咳血的事情,则只字未提。
陆霁没有对此质疑,那个人开出来的诊断自然是最准确的,他还不至于仗着自己那点儿医学知识,在国际知名的柏医生面前班门弄斧。
何况这几年来柏青梣的身体一直很差,高烧和胃病都是常事,时间久了,渐渐也知道了该如何应对。
他当即说:“还是以前那些药吧?我现在就去买。正好时间早,我再去给他排队买那家鸡粥。”
陆少平生最会疼人,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模范男友,当即拿了车钥匙出门。他甚至不需要带着药单子,就能把柏青梣常吃的药倒背如流,买完药后又去那个人爱吃的粥店排队,回程时正好赶上早高峰。
可怜陆少心爱的超跑全无用武之地,急得他不住地敲方向盘,生怕鸡粥放得凉了,错过那人的早餐。
他一路靠车技左腾右转,宛如将军在战场杀出血路,最终还是不免被逼停在内三环的浩荡车队中。眼见着堵车时一动不动,陆霁出来的时间太长,怀里揣着的药盒都被捂得滚烫,他回头看了好几眼挂在后面的粥。
几乎没有什么犹疑,他把车丢在路旁,自个儿拎着药和粥,往柏公馆的方向跑了过去。
陆少向来对情人体贴。
但鲜有人知那不过是情商所致,他总能轻易看破对方的心思,在不给自己找麻烦的前提下,自然也不吝满足一二。只是唯独在柏青梣面前,他的情商像是毫无用武之地,不懂得压抑愤怒、也不擅长遏制悲喜。
有些举动总是显得过了头,而他自己对此始终一无所觉,像是初尝情果的大男孩。
他从来没有想过,最先越过心中那条防守线的,其实是他自己。
——
陆霁发挥自己在部队的拉练经验,一路顶着朝阳赶回家。
他顾不及擦一擦头上的汗,先去厨房找了个瓷碗,把粥隔在热水里温着。时间还早,他又在冰箱里翻了翻食材,切了道精致的小菜搭配,然后端着早餐准备去叫醒柏青梣。
那人折腾了一夜,怎么说也该多睡会。陆霁上楼时将脚步放得很轻,他端着托盘走到卧室门外,却听见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嗓音低哑虚弱,说几句就要咳一阵,语气却还是和平日一般冷沉,将工作事项逐件安排下去。陆霁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低头看了眼手表的时间,就连s市的早高峰才刚刚开始,这个人却已经撑着病弱的身子开始办公了。
明明昨晚才疼晕了过去……
陆霁脸色有些难看,他连门都不敲,直接抬步进了卧室。
那席浅白色的地毯不知为何不见了,房间里充盈着浅浅的木香,摆设整洁一尘不染。床上放了张小桌,摆着笔记本电脑和成摞的报告书,柏青梣肩头披着一领西服,脸色甚至比昨晚还要苍白,正靠坐在床头开视频会议。
听见响动,他抬头望过来,看见来人是陆霁,眼里冷得毫无波动,又低下头去翻项目书。陆霁把粥碗往旁边重重一放,咚的一声巨响。
视频对面的人是bi副总黎钧,是柏青槿当年的得力助手,算是柏青梣的长辈。视频里只有他们两人,黎钧因此随意很多,笑着问小梣是什么声音。
柏青梣冰冷道:“一只笨猫。”
陆霁盛粥的手气得一抖,这个人总有本事用最短的话,把自己的愤怒值撩拨到顶点。那边的黎钧竟然相信了,问他从哪里来的猫,又让他当心猫毛,以免勾起肺疾。
“从外面捡的流浪猫。”陆霁把吹温的粥放在柏青梣手边,被那人面无表情地推到一旁,陆少气得眉毛都跳了跳,在视频框外不住的呲牙咧嘴示威,还真有几分小猫凶人的模样。
柏青梣起初不想理,却又被他扰乱思绪,终于忍不住扣住手机话筒,抬头对陆霁低冷道:“面部抽搐可以治。”
陆霁终于老实了,他抱着粥碗坐在旁边,柏青梣的电话打了很久,他不得不又端着粥下楼加热了一回。再上来时柏青梣终于挂断了视频,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倦怠地闭着眼,指尖抵在额角一下下按揉着。
“bi一天没有你就会倒闭吗?”陆霁小声埋怨着,把床上桌的电脑丢到一旁,转而摆上热粥和小菜。
他折出来一些用小勺慢慢搅,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却惹得柏青梣微微皱眉,抬起眼帘看过来:“你在干什么?”
陆霁不想和他说话,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目的,舀起一小勺,喂到柏青梣唇边。
柏青梣下意识侧过头,他没什么力气,经历了整夜高烧和吐血,这会儿情况虽然稳定了些,随之而来的种种不适却更加绵长磨人。
心脏杂乱无章地跳着,失血导致的胸闷和头晕,高烧烧得浑身酸疼绵软,也因此连躲避都做不到,很快被陆霁强硬地喂进去一勺。
胃里翻涌的恶心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吞咽时,他咳血时不可避免地伤了喉咙,带着热度的粥粒磨蹭下去,顷刻带起淋漓的血气。他疼得忍不住发起颤,用尽了力气压住喉间的痛吭,只是喝了一口,冷汗就出透了刚换的衬衫。
陆霁也察觉了他的异样,怔愣着放下了勺,伸手替他轻轻捂住胃,一下一下地按揉着:“青梣?这样会好一些吗?”
柏青梣喘息着抬头看他,那双秋水眸疼得蒙了层水雾,他按着喉咙低咳了咳,把粥碗推得老远:“不吃了。”
现在让他吃东西,简直就像是伺机寻仇。
“我要开会了,”他强硬地推开了陆霁替他暖胃的手,连着桌上的粥点一起,推到陆霁的方向,“把这些都拿走,开完会我还有事和你谈,在外面等我。”
陆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怎么还要开会?”
他真的理解不了这个人对金钱的执着,bi是柏先生的命,而柏青梣的态度就像是随时准备以命换命。掌门人罢工一天,不可能对bi的股票有什么影响,但柏青梣连万中无一的风险都要坚持规避,bi的利益在他心里大过一切。
而陆霁对此完全不认同,所以他摒弃陆岱川为他铺就的路,独自一人在icpo做别人眼里“没有前途”的事情。
陆家的权柄他不屑接受,在他心里自己的理想比什么都重要,他愿意为认同的事业付出一切,而绝不是冰冷的权力和金钱。
柏青梣已经再度连上了电脑,多一眼就没有分给陆霁,陆霁在旁边僵硬地站了一会,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他想自己反正已经仁至义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他既然已经和柏青梣提了分手,在这种事提出见解反而显得越界。
于是他迅速收拾好碗筷,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陆霁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靠在床头的人身形单薄,掩着唇一声声低哑地咳,清致的眉目却满是不近人情,望着电脑屏幕神色专注。
他收回目光,离开时重重关上了门,像是幼稚的示威。
——
屏幕里的倒影终于离开,一直强撑着的人这才弯下身。
刚刚咽下去的那口粥已经在胃里闹腾起来,右手受了伤,他只能用左手握成拳,重重抵在上腹抽痛不止的位置。身上的不适较夜里没有任何缓解,他按着胃闷闷地咳着,距离早会还有一段时间,他急着把陆霁赶出去,只是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狼狈。
肩头的西装外套单薄,半边滑落下来,松松垂在腰间。额头温度还未褪尽,低烧缠绵,阵阵发寒,忍痛的气力也快被消磨干净。
又一阵透骨的冷意逼过来,他终于任凭自己伏在小桌上,低低地溢出一声短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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