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越英和吴宣出门寻那片隐田以前的租客。


    吴宣在音桥乡长大,人头熟,很快就找到几个与那隐田有关系的人。


    这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有两人很快坦诚自己曾经租种过那片田,而周旭正是出租人。然而还有一名老头却说自己是约二十年前向一个叫宋富旺的人租种,而那宋富旺也早已去世。


    事情越查越复杂,牵涉的人也越来越多,施越英决定先跟钟县尉汇报一下,顺便给自己点时间理清思路。


    钟县尉听了事情的进展,分析道:“这么说户主可能不是周旭,而是宋富旺。”


    施越英道:“原户主可能就是宋富旺。”


    钟县尉皱眉:“果真如此的话,那原户主已死,这田产、田赋就得由他后人继承?他有后人在此吗?”


    施越英道:“有无后人还未查明,即便有,田赋也未必由宋富旺的后人缴纳。”


    钟县尉困惑道:“此话怎讲?”


    施越英想了一下,觉得此田产涉及多人,关系复杂,便拿来纸笔,一边画思维导图,一边解释:“此事有四种可能,一种可能您刚才提了,隐田的主户1一直是宋富旺以及他的后代,其他五人都只是租田的客户,包括周旭、杨三,还有那已经承认自己曾是客户2的三人,我们暂且以甲、乙、丙代称。”


    钟县尉看出点门道了,斟酌道:“但甲和乙说他们是周旭的客户,若假设周旭是宋富旺的租客,按理说,客户是不能将田转租的,除非周旭从宋富旺那买了田,然后先后把田租给甲、乙以及杨三。”


    施越英点头:“没错,您这个推断从时间上来说比较合理,也符合几位涉事乡民的说法。”


    钟县尉问道:“那第三种可能呢?”


    施越英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她刚画的思维导图上,从周旭那加了一条分支,然后解释道:“第三种可能是,宋富旺是把田卖给周旭了,但并非断卖,而是活卖,也就是典卖。”


    钟县尉眯眼思索:“典卖,可以赎回那种?”


    施越英道:“正是!田产出典后,原户主只留田根,但必须办理赋税交割。从赋税的角度来看,承典之人要接替原户主纳税,成了事实户主。此外,出典之田地可以再次典卖。”


    钟县尉听了解释,也瞬间打开了思路:“也就是说,第三种可能是宋富旺将田典卖给周旭,周旭租给杨三,杨三也是客户,不必缴税。”


    施越英颔首鼓励钟县尉继续说。


    “第四种可能便是:不管宋富旺是断卖还是典卖给周旭,周旭都将那片田典卖给了杨三,若如此,杨三作为承典人必须要缴纳田赋。”


    施越英:“正是!就算是隐田没有赋税过割契书,只要有典卖契约,也能证明承典方是税户,须补足漏税。”


    解了这么一道难题,钟县尉喜出望外,连连夸赞道:“施手分果然才智过人!”


    施越英谦虚道:“卑职也是根据方恩师讲过一个学田典卖的例子推断的,未必准确,还需查探验证。”


    方昱在鄞县任知县时,钟县尉对他很是倾佩,笑道:“方大人慧眼识珠,收了好学生,你要是男子,若去科考,定能高中。”


    施越英心说,谁说不是呢,前世我可是一路重点学校上过来的,可惜穿回了古代,科举入仕这条路是没机会了。眼下先在县衙混着,等有机会找方家去京城闯一闯吧。


    给钟县尉报告完,施越英又和吴宣去寻访宋富旺后人,很快找到了线索。


    宋富旺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就嫁到外县,儿子刚刚过世,孙辈无男丁,乃是户绝,因此家产传给已出嫁的孙女宋亦婷3。


    父亲过世,宋亦婷专门回娘家办了丧事,前几日才回的奉化夫家,跟施越英他们前后脚错过。不过宋亦婷嫁的是奉化望族杜家二郎,很容易找。


    跟钟县尉禀报过后,第二日,施越英就和吴宣出发前往奉化县城。


    音桥乡位于奉化和鄞县两县交界,只半日,他们就到了奉化县城内。两人在茶坊内歇了会儿脚,吃了点小食,便匆匆赶去杜家。


    杜家几代经商,是奉化数一数二的富豪。


    根据吴宣从乡民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几十年前,杜家长房出了个读书人杜庭翰。


    此子原也早早成家立业,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然而有一天,他突然萌生了读书入仕的念头,便毅然放手家业,一心读书科考,居然在将近四十岁高龄时,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虽然杜庭翰的仕途并没有走得很远,官位最高只居益州通判,但据说因为他有商场的经验,很擅长理财,把地方经济搞得有声有色。


    施越英听了这位杜公的奋斗史和行事做派,简直要怀疑他是穿越老乡,从经商再到入仕,这不是跟她穿越后的人生轨迹相仿吗?只不过自己跟别人没法比,经商破产,仕途么——根本没有仕途可言,她目前只是一名基层小吏罢了,连编制都没有。


    施越英唏嘘了一把之后又安慰自己,只是自己这世投胎运气不好,她要是投胎到豪族名门,说不定她就是全国女首富、第二个武则天,哼哼!


    杜宅在城内繁华地段,宅外乌头门高耸,异常气派。


    杜宅如今的当家人是杜庭翰长子杜锦堂,当年他从杜庭翰手里继承家业,一直在奉化经商,孙亦婷嫁的便是杜锦堂的次子。


    施吴二人在门房投了帖子,呈了稽查令,说明来访原由。不久便有一名仆从引他们入内,穿过外仪门,来到一处大厅,仆从让他们在此等候。


    两人在厅内等了一会儿,施越英忽觉肚子一阵绞痛,心道不好,肯定是一路骑马吹风,后来又猛灌茶水,胡乱塞点心,把肚子吃坏了。


    她跟伺候茶水的女使打听了茅房所在,便一溜烟跑出去。


    幸好她吃得不多,稍微拉了点稀后,就无大碍。


    从茅房出来后,施越英有点转向,她两辈子没在深宅大院住过,对豪宅格局很陌生,东走西摸,不小心闯入了一处花园。


    园中假山林立,草木葱郁,花香袭人。


    施越英正想往回走,忽然从假山后面传来一阵笑声,施越英循声望去,似是假山那边有几个女子坐在亭子里玩闹。


    接着她又听到有人说:“小姑姑何必害羞,这是天大的好事,全明州都找不出像徐牧这般品貌的男子了,据说在京城内,他也是一等一的!”


    听到有小娘子议论徐牧,施越英心头一痒,好奇心油然而生,本来要离去的脚步放慢,驻足听了一会儿。


    “胡闹,有你这么直呼长辈名讳的吗?”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嗔道。


    “表叔向来没架子,他自己有时候也像个小孩子,上次下棋输了还耍赖呢!”刚刚那名少女娇声道。


    施越英诧异,难道这杜家是徐牧的亲戚?听那少女话中的意思,这杜家的某位小娘子和徐牧在谈婚论嫁?这事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亏她的闺蜜方秉文还是徐牧的头号粉丝呢,这种八卦都没打听到。


    “表哥他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另一名女子笑着说道,声音随风飘来,婉转轻柔,格外悦耳。


    施越英刚想探头看看这声音悦耳的女子是何人物,便有几名女使向她走来。


    她也不便停留,向她们打听回大厅的方向。


    女使们见她一名女子却一身公人打扮,十分惊讶。施越英解释了半天,她们才给她指了路。


    回到客厅,见孙亦婷还未至,施越英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接受吴宣的眼神谴责。


    两人又等了不到一刻钟,孙亦婷终于现身。双方施礼寒暄,施吴二人又重申了一下来意,打听隐田一事。


    孙亦婷抱歉道:“我祖父在世时候的事了,年代久远,小女也不太清楚,适才找了一下,把家父所遗的田产地契还有其他相关文书,都放在这个箱子里了,希望其中能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施吴二人谢过,便埋头翻找起来。


    所幸孙家只是乡间大户,田产也不算太多,两人将孙亦婷箱子里的契约文书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很快找到了隐田的田根,以及当年宋富旺和周旭二人签的典卖契约。


    施吴二人暂且收下了田根和契约作为证据,离开杜宅。两人回到音桥乡,已是深夜。


    第二日,施越英打算去找杨三问话,但又发愁他不说实话,于是坐在吴宣家里冥思苦想。


    吴宣纳闷:“是否我们力气用错了方向?应该去查周旭那边的线索,若找到典卖证据,也不怕杨三否认了。”


    施越英摇头:“此田产权复杂,存在多次买卖租用交易。虽然我们从孙家拿来的契约看起来无法解决杨三这边的纠纷,至少理清了源头上的一层关系。周旭已经离乡,如果查他那边,可能得花更大的力气,也未必有结果。”


    吴宣叹道:“也是,孙家至少有后人在附近,周旭只身一人,也不知他的踪迹,查也查不到什么。不过杨三也未必撒慌,他很胆小怕事的。”


    施越英道:“也对,不过人为了利益,或许甘冒风险。”


    吴宣点头称是:“他确实也有贪利吝啬的一面,我听说当初他娶亲入赘,也是图他岳家田产。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卖小玩意的货郎来,我娘都会给我买,他只带着他家小孩看。”


    “贪利吝啬。”施越英咂摸着吴宣的话,突然她灵机一动,“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诈他一诈,看他作何反应!”


    “怎么诈?”吴宣问。


    施越英如此这般地给吴宣讲了一下她的计划,二人便出门去找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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