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沈玉耀听完秦淑君的请求后,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件事其实从开始到现在的暂停,都和沈玉耀想的差不多。
无论是朝中有内鬼,还是杨可卿咬着那些人不放,非要让那群人活生生脱一层皮不可的执着,沈玉耀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杨可卿和家中亲人的感情真的那么好吗?
怎么说呢,如果说沈玉耀和沈清瑾是塑料兄妹情,那么杨可卿和杨家其他人的关系,比沈玉耀与沈清瑾好不到哪儿去。
但是杨可卿却表现出了满分的感情深厚。
究其原因,是她将此事当成了一个踏板,只要她能顺利的拽住这条线,她就能一飞冲天。
就好比现在,之前杨可卿在朝中虽说有些名声,但她的存在,在大部分官员眼中,都不过是杨成业的延续。
也就是说,杨可卿不是杨可卿,是杨成业的女儿。
但是现在,有几个人还会将杨可卿看做后辈,甚至看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官?
没有人,他们都已经记住,现在都察院有个御史,名为杨可卿,她刚正不阿,绝对不能随意得罪。
杨可卿的目的已经达成,而秦淑君正好在这个时候给了她一个新的路。
沈玉耀看了眼面前气定神闲的秦淑君,有些好奇。
“你可知,她在利用你?”
沈玉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善意,纯粹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想要看看秦淑君对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秦淑君的反应很平常,“陛下,臣与杨御史同朝为官,为陛下分忧解难乃是分内之事,只要能让陛下满意,臣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沈玉耀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涉及朝堂的大事,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全在沈玉耀这个皇帝的一念之间,如果沈玉耀不愿意停止,杨可卿没有机会利用秦淑君。
秦淑君何尝不是在利用杨可卿,在群臣面前树立一个能够左右朝堂大事的形象?
行走于权力周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小白兔?
沈玉耀笑了一下,“朕对你与杨御史,十分满意。既然两位爱卿都觉得此事不宜继续追查,那便到此为止吧。至于起沙城那边,她想去就让她去,但事先说好,杨御史乃是朝廷栋梁,不管发生什么事,还要她以自身安全为首。”
“是,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将陛下所言,尽数转达给杨御史。”
秦淑君行了一礼,随后又乖乖的站到沈玉耀身边,为沈玉耀整理文书,十分的尽职尽责。
看着很乖,实际上却在伸手揽权。
秦淑君有自己的野心,她身为沈玉耀身边的长史,按理说是管不到朝堂之上的事情的。
但是这些群臣求到她头上,她就真的接下了此事,其实她不管也没什么,此事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她,因为之前秦家一脉已经被肃清过,他们曾经直面过沈玉耀的手段。
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短时间内再背叛沈玉耀一次,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吗?
现在六部官员空出来不少位置,朝堂已经进入大洗牌的阶段,有野心,有手段的人,都不甘于现状,想要抓住机会往上爬。
沈玉耀落笔,在棉花推广的奏折上,批了一个“准”字,随后她问道:“于三可回来了?”
“回陛下,于统领今日傍晚应当就到京城了。”
沈玉耀点点头,“今明两日,淑君你可以回家休息两天,这段日子实在是过于劳累,你该好好歇息歇息,养精蓄锐,以应对之后的事情了。”
秦淑君马上应是,甚至都来不及仔细想这件事代表着什么,她已经形成了肌肉习惯。
等过一会儿,秦淑君才反应过来。
陛下还是不够信任她,最信任的人依旧是于三,于三一回京,马上陛下就将她从身边支走。
同时于三手上一定是有很重要的消息,涉及到之后,陛下刚刚的意思是,之后她们会忙起来。
朝堂上的事情一直都很忙,会被沈玉耀特意再说一句,那说明会忙的人脚不沾地。
秦淑君咽了口口水,突然有些害怕。
要是放假的那几日,时间不要过去就好了。
不过工作这个东西,从来不是内心祈祷不要来,就能不来的。
就好像人生中大部分坎儿,从来不会为个人的意志所左右,它该来就来了。对于石采文来说就是这样。
自小,石采文就是个爱武学的人,纵使所有人都跟她说,身为石家的大小姐,她是名门之后,当像个大家闺秀那样,哪怕是喜欢读四书五经,甚至不喜欢读书,也比喜欢舞刀弄剑要强。
可是石采文从来不会听那些人的话。
那些人说再多,也不如她看人比武时的快乐重要。
但后来石采文还是放弃了这个爱好,没别的原因,她本身是个武学废物。
别人站桩,练个几天就好了,她站桩,身体根本就受不了,稍微强度大一点儿的训练,都能让她成为在床榻上瘫着的病人。
这是个人体质的问题,神仙来了也难救。
体质这么差,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的锻炼,武学的路是注定走不了的,任何一条路径想要走下去都需要天赋,没有天赋,啥也不是。
石采文的天赋,在文学上,她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本事十分强。
但是她不喜欢吟诗作对,不喜欢品鉴歌赋。
于是她找到了另一条路,那就是读兵书,既然文学和武学上都没有建树,那或许她可以在沙场上一展拳脚。
等长大之后,石采文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天真了。
她就是一个大官家的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大小姐,还想领兵打仗?
做梦比较快!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石采文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直到她遇见了沈玉耀,成为女官,开始负责互市的事情。
在西南关互市通往古城的路上,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场作战,指挥几个侍卫和武艺一般的镖师,对抗穷凶极恶的沙匪。
那一仗,她赢得很勉强,一则她手下的兵并不是真的兵,一则她不熟悉地形。
能赢那一场,后续石采文想来想去,认为全靠武器之力。
她的武器比那些沙匪好。
本以为之后应该没机会再遇到类似的战斗了,她就是个文官,怎么可能天天上战场呢?
这种想法,就跟人觉得自己可以非常的幸运,不可能遇到倒霉事一样。
现实会教做人,告诉她不要想的太简单。
她来到了起沙城,见到了那个贪心不已的周将军,同时没忍住脾气,当面怼了周将军一句,差点儿没撕破脸。
没撕破脸的主要原因是周然打了圆场,石采文没打算将这件事忍下去,她到了落脚的地方,就跟暗部联系,想要让朝廷来处理这个周然。
结果皇帝回话让她直接傻了眼。
沈玉耀直接跟石采文说,临阵换帅是大忌,要不石采文解决周然这个问题,要不就忍一忍,虚与委蛇一阵,拿到关键证据,等此战结束,秋后算账。
这就是石采文远离京城的不足之处,因为她离京城太远,不知道京城此刻内部正在动荡不停,沈玉耀暂时没功夫管佛国那边的事情。
对于沈玉耀来说,周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跳梁小丑,等沈玉耀腾出手,伸手就能拍死的存在。
但是对于身在起沙城,就在周然眼皮底下的石采文来说,这事儿就是大大的不妙。
遥想五天前,刚收到信时的心情,石采文叹了口气。
“苏丹,人真的冲动不得啊。”
石采文抬头望月,跟身后正在擦拭长剑的苏丹说道。
苏丹已经身披甲胄,手持长剑,一副随时要上战场的样子。
而此刻的石采文,同样是全副武装,蓄势待发。
“大人当时不冲动,难道真能压下性子,与人周旋?”
苏丹觉得石采文不会,石采文本身其实是个硬脾气,顺着她的心意好好办事,她就是最好说话的人,如果逆着她的想法,怀有鬼胎,那石采文的态度就不可能好了。
石采文沉默了一下,“好吧,我承认我脾气有点儿暴,还不是因为有些人食君之禄不干人事!那么贪,张嘴就是一半的量,他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撑死!如此恬不知耻的话亏他说得出口,我听着都觉得污了耳朵!”
“大人说的对!所以周然必须得死!”苏丹挥了挥手中剑,剑光划破夜空,带着森森寒气,“大人,今日何时动手。”
石采文看了眼窗外的明月,“再等等吧,等他们睡熟。”
入夜之后的起沙城,变得更加沉默。
这段日子,因为石采文的不配合,周然的耐心越来越差,心里憋着火的他不好冲石采文发,怕石采文狗急跳墙,去沈玉耀那边告发他,所以他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无辜的百姓身上。
可怜起沙城的百姓,本以为打开城门迎接大庄的军队,就能过上好日子,结果碰上了周然这个畜生。
“今天晚上,那畜生又挑了几个刚及笄的姑娘伺候,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皇帝了?”
石采文气的牙痒痒,就算是皇帝也没做过这种事,大庄的三位君主,行事风格都较为正派,算是明君。
城中有打更人,佛国学着大庄城池设置的,当打更人报出的时辰越来越往后,不少无人的巷子里,都出现了人影。
那些人影或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是单独行走于幽暗之地,他们看上去似乎毫不相关,但右肩上绑着的红色丝带,说明了他们之间关系紧密。
第 122 章
起沙城原本的城主府,现在已经被改为周然暂住的府邸,门前站着,护卫周然安全的人,全都已经换成了周然手下士兵。
周然确实是个贪心不已的蠢货,但是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手里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就光城主府的防卫,石采文都用了三天多的时间才摸清楚规律。
这都要多谢周然此人实在是过于自大,认定了石采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官,甚至还觉得石采文说过那样一番话后,还可能跟他狼狈为奸,所以完全任由石采文在府中来回。
不过每次石采文来的时候,身边都被周然派了人盯着,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严防死守下,得到现在周府的防卫图。
但石采文就不是个正常人。
她天生过目不忘,只要她走的地方够多,她就能清楚的记下地形与护卫什么时候走过。
然后在心中形成一张无比清晰的舆图,随后画在纸上。
石采文必须承认,虽然她不喜欢走文学道路,但是她在这上面的天赋当真是无人可比,若是不多学多看,实在是太浪费她一身天赋了。
在黑暗中摸到了周府附近的人,三五成群,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厚纸,展开后,上面清晰描绘着周府的地形。
还有各种防守缺口。
只要拿着这张图,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贼,都能在周府里像逛自家后院一样,随意走动。
而他们今日的目的,绝不是进去随便逛逛。
他们是要配合外面的人,将周然手底下的亲兵全部击溃!
“今儿晚上可刺激了,哥几个都提提神,千万别给大人丢脸!咱们也都算是老兵了!”
“放心,上次之后,吾回去便勤加苦练武艺,为的就是今日能大展身手,叫大人另眼相看。”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热血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冲进周府,将周然那狗贼的脑袋摘下来,以作立功之用。
这一夜,起沙城未眠,周然在睡梦中被人拉下床榻,乱刀砍死。
而在他的死因上,清楚明白的写着,乃是被佛国不堪受辱的百姓于床榻上刺杀而亡。
这种死法简直能载入史册,成为最令人不齿的几个死法之一。
石采文身为在起沙城的唯一大庄高官,曲川一力举荐她暂时接管帅印,等新的将军到了之后,再将权力移交给对方。
以免出现权力空悬期,让佛国那些不坏好意的家伙有可趁之机。
在京城的官员们没有太大的意见,事急从权,况且不过是暂时接管,又不是自此便是石采文的帅印了。
只是这件事在一些人眼中,显得格外离谱。
比如非常了解周然,与周然交好的亲友,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周然打了胜仗之后,会连自己的老本营都受不住,被人直接砍死在床榻上。
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啊!
当发生的现实与认知差距太大的时候,各方就会兴起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也就形成了所谓的野史。
因为石采文是这次周然遇刺事件里最为直接的受益人,所以野史都围绕着石采文展开。
再加上石采文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清除之前被周然提拔过的将领,虽然每一个被贬的将领身上都有确凿的罪证,但这种行为,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党同伐异。
于是在传言中,石采文成了那个一顾倾人城的蛇蝎美人,她用计策迷惑了周然,又将周然杀死于床榻之上。
这种奇闻轶事,是百姓大众喜闻乐见的桃色新闻,又牵连到那些远离百姓的高官,百姓们更喜欢传来传去了。
石采文和一个死人在传闻中有了扯不开的联系,她刚及笄没两年,就跟一个色中饿鬼有了绯闻。
杨可卿到了起沙城后,发现起沙城已经恢复了往日宁静,干脆就拿从民间听到的这些事情,到石采文面前,嘲笑对方。
嘲笑对方连这点儿尾巴都收不住,杀个人还留下了一个抹不开的污点。
石采文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心情很好的笑道:“死人又不会分辨,而他早就死了,有再多的流言蜚语,与我有何干系?有了这个流言蜚语,周家不会再来找我麻烦,百姓同样不会觉得我手段狠辣,甚至他们还会觉得我和蔼可亲,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
只不过是用了一点点名声,就换回来这么多好处。
更不要说和她传绯闻的还是个死人,一个碰都碰不了她的死人,她没有任何损失啊。
杨可卿闻言皱眉,觉得石采文的想法不太对。
“为官者,为名或为利,名为千古流传之美名,后世之人每每提起你,都会提起那个蠢货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膈应得慌吗?”
“他又不会是唯一一个。”
石采文才不会在乎呢,只要以后有地位更高,名声更大的男人出现在她身边,周然就是那被踩入泥土的尘埃,谁还会记得他?
石采文可太清楚百姓想要看什么,听什么了,也知道史书最乐意记什么,包括野史。
“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才会在乎这些,古板的女人。”石采文这个时候也不忘踩杨可卿一脚。
就好像杨可卿非要带着这些野史到她面前嘲笑她一样。
杨可卿呵呵一笑,“回去我就参你一本,说你不务正业,玩忽职守,建立古城互市的事毫无进展,成日里在起沙城内揽权。”
石采文想起来了,杨可卿现在是御史。
“陛下怎么会让你这个私心愈胜的家伙当上御史。”
“不服?不服回京,同陛下哭一哭,或许陛下会看在你哭的真切的份上,贬我的官。”
杨可卿完全就是有恃无恐,说的话要多气人有多气人,惹得石采文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石采文和杨可卿在起沙城会面后的事情暂不必说,两人斗嘴归斗嘴,正事谁都不会少干。
所以很快,沈玉耀就看到了起沙城和古城的改变。
石采文在领兵打仗上的天赋,暂时没有展露在大众面前,虽然曲川和沈玉耀都知道她有这方面的本事了。
不过她搞经济的本事,早就已经被大众熟知。
起沙城也好,古城也好,在石采文动手之前,都不过是个偏僻到沙匪都不想呆的地方。
而现在,石采文借大庄朝廷的帮扶,又连上了西南关,和更西的一些小国,硬是在大庄原本的国界线上,拉起了一条商路。
这条商路一旦彻底顺下来,之后会给周遭以及大庄,带去数不尽的财富,百姓的生活质量将会成倍上涨。
同时,石采文还在佛国种下了之前在更南之地找到的高产良种,并且带去了一个绝好的消息。
佛国的粮食是一年三熟,也就是说,一年的时间,大庄可以收获往常三年的粮食。
原本对于打仗这件事并不是非常赞同,甚至私底下还议论沈玉耀是个穷兵黩武的人物的官员们,这下子全都闭了嘴。
而之前吏部草拟外派官员名单的时候,所有京官都恨不得绕着吏部走,现在吏部刚刚宣布要安排一部分人去佛地稳定局面,门槛都要被络绎不绝的人们给踏破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以后这个佛地,一定是个好捞油水,能做出成绩的绝佳之地。
不过这次去佛地的人选,沈玉耀早就已经定好了,之前培养的一部分女官已经都派去了草原,这次则是培养的第二批,同时还有这段时间在地方上表现很好的一些年轻人。
这一通抽调后,大庄内部的官员更加捉襟见肘了。
沈玉耀不得不停下了扩张的脚步,如果文官不够,打下来再多江山,那都是给乱臣贼子送好处。
就跟当年的秦帝国一样。
她现在已经够冒进了,接下来该稳扎稳打一些了。
沈玉耀直接颁布旨意,宣布接下来几年,要休兵养民,所有精力都从军事扩张上,挪到搞建设上来。
之前被沈玉耀放置不用的一些官员,可算是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他们再也不会窝在茶楼酒肆,说当今皇帝如何如何,而是兴高采烈的去官府当值。
然后满腹激情的将写满他们治国之道的折子送上去,期待沈玉耀能看他们一眼,给他们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
大部分折子,都被尚书们直接压下来了。
没别的原因,纯粹是不想送上去丢人。
尚书们真的很想将那些胆敢递这种治国折子的小官提溜到跟前,仔细问问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给他们如此多自信?
他们怎么会觉得自己那点儿见识,能写出旷世奇论来?
不自量力者多,真有能耐的也不少。
沈玉耀看着那些策论,突然有些期待之后的文武选举了。
大庄国土广袤,人多,人才更多,只要能不拘一格降人才,便一定可以找到令人满意的人才。
在沈玉耀的期待中,时间走到了秋季,大庄第一个武举即将开始。
往常就很热闹的京城街道,临近武举时,更加热闹了,人们摩肩擦踵,纷至沓来。
武举和文举不一样,无须严格禁止他人观赏,所以沈玉耀干脆就开设了一个武举考场,又名武举台,设下擂台,让参加武举的考生上去过过招数。
除此之外,还有个沙盘游戏。
没错,就是沈玉耀曾经拿出来玩的沙盘游戏,只不过这次沙盘游戏不光是纸上谈兵了,同时还会兼具演习的功能。
前期是沙盘游戏对决来分出简单的胜负,后期就直接上演习,考生为将,各领百兵,进行对抗。
一方面选拔兵王,一方面选取将领。
这就是武举!
第 123 章
武举的热闹,一下子就冲淡了之前连续不断的外战带给人们内心的震动。
那些不安的乌云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盛世来临的前兆,商旅云集,百姓安居。
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外国人,说着不太熟练的大庄语在市井到处游玩。
京城从未像如今这样,散发出蓬勃生机,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热切的感受到,一个亘古未有的盛世,正在大步来临。
其实在沈玉耀先吞草原,后覆佛国的军事扩张之下,人们就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大庄与任何一个中原王朝都不一样。
因为没有一个中原王朝,做到了如同沈玉耀这般的辉煌,令人头疼的草原强敌蛰伏于她,遥远不可及的佛国也尽数归于她手。
而现在,这份不一样,以更加鲜明的形象,呈现在世人面前,如何叫人不心怡神往,如若看见了神国。
“陛下被佛地的百姓誉为大庄的神主,听说他们自发推倒了许多佛庙,立了您的生祠,无比虔诚。此举传入我大庄后,也有不少大庄百姓如此做。”
沈珉玥高兴的同沈玉耀说着,一脸的骄傲,好像那个被万民敬仰的人是她一样。
沈玉耀听着都有点儿脸红。
要是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做了多少好事,拯救了多少人呢。
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做太多,很多时候,政绩都是被吹出来的。
“地方上的官员溜须拍马罢了,可别当了真。对于你我而言,天下子民过的好,才是实打实的功绩。如果哪个地方的百姓过的无比凄惨,而官员还在那里为朕歌功颂德,朕绝不轻饶。”
沈玉耀这话说给沈珉玥听,也是说给天下官员听的。
沈珉玥闻言,立马收敛了面上的自得,每每她飘飘然的时候,都会被沈玉耀的话打醒。
她有沈玉耀作为严师,而沈玉耀又有谁为严师呢?
沈珉玥想,她绝对不能再被那些好听的话蒙蔽双目,堵塞双耳了,她必须学会沈玉耀一样的本事,明辨他人的真心假意,将目光往下看。
说到百姓,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土地。
农耕帝国的百姓,一辈子都拴在那些地里。“天下官员必定紧随陛下脚步,为民行事,绝不做欺上瞒下之举!”
“陛下,京州的土地即将丈量完毕,等户部总结之后,当真要摊丁入亩,编撰新法吗?”
沈珉玥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有些忐忑。
沈玉耀抬头,仔细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是不是有人求到了你面前?”
“陛下英明。”
沈珉玥并不隐瞒,这个人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拒绝,所以她非常的为难。
那个人就是谢舒。
准确的说,是谢家全族。
谢家虽然是已经没落的士族,但自从沈珉玥出生后,先帝基本上就没有打压过谢家了,谢家经营了十几年,又肥了几分。
谢家又出了个太妃,太妃的女儿还成了亲王,这样的造化,以前的谢家也没遇到过,因此谢家不免心大了些,想要重现昔日辉煌。
也就是成为顶层的世家之一。
而想要成为世家,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土地,一旦沈玉耀主张的摊丁入亩和丈量土地,编入一法等国策开始实行,短时间门内,谢家想要一飞冲天,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所以最后谢家求到了沈珉玥跟前。
“谢家沉寂多年,早些年间门更是一度死伤无数,这些年,旁系将将发展出些成色,臣实在是不忍让谢家再度没落。”
“但是国策不可能因一家而变,六姐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沈玉耀没有用明王去称呼沈珉玥,而是用更亲近的称呼,叫她六姐。
这是提醒沈珉玥,她就算想要再兴谢家,也要记住她本质上是沈家的公主。
沈氏的天下,不可能因为其他人而发生改变,一切都要以沈家为主。
沈珉玥微微抿唇,低下头去,“臣僭越了,还请陛下恕罪。”
“六姐今日的话入吾耳,他人不知,不必多想。”
沈玉耀安抚的冲沈珉玥笑了笑,“太妃这几日身体欠佳,想来是想女儿了。”
沈珉玥明白了,她马上请求沈玉耀让她入宫见太妃,沈玉耀点头同意,谢家的妄想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谢家就此停手,乖乖的顺从帝王新法,那么谢家自会有一番造化在,毕竟沈玉耀重用沈珉玥的念头,人尽皆知。
但如果谢家不识好歹,非要在这件事上与皇权为敌,那即便是出了一个太妃和亲王,谢家该倒霉也得自认倒霉。
沈玉耀的态度一直很坚定。
外界见明王亲自开口都没能为谢家求来恩典,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站队,大部分人的阶层都不够高,不想死就只能选择顺从,小部分人有折腾一下的本领,但是无不选择了沉默。
沈玉耀军权在握,又有民间门盛名,无论是从文治还是武功上,都找不到她的缺点。
此刻的沈玉耀已经一改刚刚登基时的羸弱之姿,成了所有人都无法撼动的苍天大树。
她幼苗期的时间门实在是短的可怜,当那些想要对付她的人转头看沈玉耀登基后的种种事件,突然发现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期。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玉耀做大。
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君王强势而臣子弱小,但君王足够英明,百姓则可以安居乐业。
在沈珉玥命令谢家老老实实听从官府政令之后,不少人都停下了暗中动手脚的脚步,一个个乖得像是小猫咪。
沈玉耀对于群臣的识时务非常高兴,决定赏赐他们第一批皇庄培育出的棉花。
虽然这批棉花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批了,光靠皇庄那点儿产量,根本不可能在今年供给冬州足够多的御寒之物。
但皇室农庄上产出的东西,赐给臣下本来就不是为了让臣下用,它更多象征着一种简在帝心的荣誉。
沈玉耀非常喜欢这种赏赐方式,不用她多花钱,说出去还好听,群臣还非常的满意。
满意?
拿到棉花的大臣们十分感动的哭了,他们手里拎着个秀气漂亮的小篮子,里面摆放着寥寥几朵棉花,甚至还没有摘下来,直接剪了几朵塞进去。
陛下吝啬的都不愿意多给几朵,根据品级不同,棉花的数量也不同,没错,完全就是按照品级来的。
一品官才有九朵和小篮子,三品官有小篮子,三品以下,比如四品五品,他们的花直接用绸带扎了一下。
五品以下?五品以下被户部记了一笔政绩,没有棉花。
但是要让五品以上的官员选,他们宁愿要一笔政绩,也不想要这种棉花啊!
他们是自己没钱,买不到吗?
算了算了。
看着手里的小篮子,三品以上的官员突然心情好了一点,仔细看看小篮子还是挺好看的,摆着放花也不错。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竹篮,但这是御赐,还是他们那位脾气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的“大庄神主”女帝所赐,说出去可太有面子了!
此事传出去后,无数人认为,花篮是陛下喜欢的东西,那一定是好物,于是在各种喜庆的日子里,必送的物品中,突然多了一个花篮。
御赐花篮这个典故,也在大庄流传开来,到了后世,更是用来比喻得到了上司的赏识等情况。
沈玉耀不过是一拍脑门想到到的省钱又有面子的赏赐,她自己都想不到,这样随手一做的事情,会对后世产生多大的影响。
就好像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多,因为她已经成为历史的奠基者之一,注定会万古流芳的人物。
朝廷大事处理完毕,沈玉耀也得了些闲工夫,她自己在皇宫里呆着有些无聊,干脆就点了几个亲近的人,一起到京城里逛一逛。
距离她上次在京城里逛街,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的如同上辈子的记忆。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上辈子,准确来说是原主的记忆,沈玉耀本人穿越过来后,在京城里好好逛街的次数为零。
之前每次在京城里穿梭,都是有事在身,没工夫去欣赏这座城市的美好。
对比原主记忆里的画面,沈玉耀对现在京城的模样很好奇。
不过古代事物变化比较慢,距离沈玉耀穿越过来,也就不过两年时间门,两年眨眼便过,想来是没有太大改变的。
沈玉耀出宫前已经做好了看不到太多改变的心理准备,结果让她非常惊喜。
现在的京城,改变简直和以前称得上是天壤之别!
上次沈玉耀出宫还是跟沈珉玥一起,穿过大街去城外,看工业区。
那时候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能看见的东西都是古代平常的东西,比如马车、小推车之类的。
但是现在,沈玉耀看到了自行车!
身穿古装的行人,卖力蹬着脚踏,身后的车座上坐着女子或是孩童,又或者就是年轻的少年人骑着自行车嬉笑怒骂,结伴而行。
这样的画面,当真是新奇。
沈玉耀不禁多看了两眼,总有种时空在此处重叠的恍惚。
“七妹,咱们去那边吧,正好坐坐公交车。”
沈珉玥指着对面站着些许人的小亭子,那亭子就立在路边,不时有大车经过,停了下来。
然后人们拿着铜板依次上车坐好,还有往城外去的车,后面还会拉着个板车。
沈玉耀之前只是偶尔对京城的官员提了一嘴,没想到就有人已经安排了公交车。
当真是效率惊人。
第 124 章
路边有站台,站台不停有马车来回路过,现在大庄不缺马了,草场孕育了许多马儿。
军中不缺马,民间自然也不缺,更不要说拉车并不一定要马,可以用骡子或者驴,慢慢悠悠绕着京城走一圈,对这些牲畜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京城的人太多,大多来自四面八方,不是每个人都有钱买代步工具的,这个时候公交车就很好用。
沈玉耀特意拉着沈珉玥体验了一下京城公交车,上面衣着华贵的人不止沈玉耀和沈珉玥两人。
然后她们就发现,当一辆车上衣着较好的人多了后,衣着较差的百姓,就会自动下车。
甚至明明车上还有空位,他们也会默默下车,不再往上走。
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心里难受。
沈玉耀沉默的看着又一个走上来后,默默退下的贫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此物当真是稀奇,其实想想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相差的不过是个新奇的点子。”
沈珉玥每天来来往往都是乘坐马车,根本没有机会在城中试试这个公交车,所以第一次坐的她,很是开心。
正如她所说,东西并不算非常难得。
后期服务于大众的便民设施,其实很多时候,在古代不是不能做到,只是在没有工业化体系的时候,这些东西的影响范围并不是非常大。
沈玉耀从后世而来,她差的并不是新奇的点子,而是一个能将她脑海中世界重新构建出来的工业体系。
工业体系的建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首先,沈玉耀需要一个足够支撑改革的强大的国家。
现在的大庄够强大吗?
沈玉耀的目光,透过马车上镶嵌的玻璃窗户,看着那些站在站台上,等待下一辆马车过来的百姓。
大马车上还有空位,但是那些衣着寒酸的百姓,在那些“富贵人”或明或暗的嫌弃目光中,兢兢战战的站在底下,等待下一辆车的到来。
大庄还不够强大。
沈玉耀几乎是瞬间得到了这个结论。
但大庄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改变到来的准备。
现在大庄已经有了御寒的衣物,有了足够的粮食,有了能大庇天下寒士的房屋,还有能够帮助百姓进行商业活动的,足够多的道路。
衣食住行上,方方面面,大庄已经摸到了一个封建王朝最巅峰的伟大盛世。
而沈玉耀要做的,就是推一把大庄,让它再往前跨越一步,进入下一个阶段!
回到皇宫后,沈玉耀马上召集了六部尚书以及她的几个心腹。
有的人远在外地不能赶回,错过了此次沈玉耀要讲的时候,好在沈玉耀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逃离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没有人能轻松的躺赢到最后!
没有人!
所以沈玉耀特意安排了暗部的人去通知那些外地工作的属下,让暗部的人将她说的原话,一字不差的全部转述清楚。
“改革科举,让有识之士均能得到重用,不阻言路,所有人皆可为谏言忠臣。重视数理知识,塑造新的数理体系,以简单符号代替数理定律,发展科技,创新未来,实现工业化建造,全面提升大庄国民素质。”
石采文老老实实坐着,恭顺的听着女帝的命令,只是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逐渐变为凝重,最后她紧锁眉头,一脸不解。
等暗部的暗卫说完话,石采文疑惑的看向对面的杨可卿。
虽然杨可卿一脸严肃,好像全程都听懂了一样,但熟悉杨可卿的石采文还是一眼就看出她眼底的迷茫。
原来搞不懂的人不止她一个。
那她就放心了。
“多谢大人特意跑一趟,下官已经准备好接风酒席,还望大人赏脸。”
“石大人谦虚了,现在佛地的一切事宜都归石大人管,石大人可比在下官职要高。”
虽然暗卫们身上并没有真正的官职,但是他们在大部分官员眼中,都是三品以上的存在。
因为所有暗卫都是直接归暗部统领管辖,而暗部统领于三是陛下亲封的正一品,整个大庄也就那么几个正一品,其中于三是最年轻,也是唯一一个并非因为血脉关系,被沈玉耀封为一品官的人。
因为她的特殊地位,所以暗部所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再加上暗卫乃是陛下的手眼,更是让在外的官员有心讨好。
毕竟一个官员遥遥在外,帝王的信任能否被保持,全要看这些暗卫在沈玉耀面前如何说。
但是有些在外的官员,完全不用在乎这件事,比如石采文,她帮沈玉耀做成了不少事情,沈玉耀信任她看重她,她不必在乎这些。
石采文和暗卫又互相恭维了两句,期间暗卫也不忘提一句旁边的杨可卿,杨可卿很快也投入到这场寒暄之中,等暗卫离开,杨可卿和石采文收了脸上的笑,对视一眼,相看两厌的呵呵一笑,别过头去。
“陛下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杨御史,这件事大抵与你有关,看来你很快就会有数不尽的徒子徒孙了。”
石采文逮着那句任何人都可为谏言之臣的话上来就是一顿嘲讽。
杨可卿当然不会示弱,同样用满是讽刺的语气说道:“改革科举涉及新政,现在朝中谁人不知,石大人乃是新政拥护者,凡是要实行新政,怎么能避过石大人呢?”
石采文扯了下嘴角,杨可卿冲她笑的一脸光明。
“我说杨可卿,你不会是完全没听懂陛下剩下半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怎么,石大人听懂了?说来听听。”
石采文语塞,好吧,她也没听懂。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拿这件事来嘲讽自诩通晓古今的杨可卿。
杨可卿懒得和小气的某人斤斤计较,转过头来说道:“数理,从未听说过有此门学科,倒是吾孤陋寡闻了,石大人若是有想法,还请石大人不吝赐教。”
同朝为官,石采文当然不可能拒绝杨可卿的“不耻下问”,只是她确实也不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而沈玉耀的话又不能随意胡乱猜忌,有时候一句话会被有心人理解为多种解释,像这种涉及国家大事的话,必须要尽量保证底下的人不会误解。
沈玉耀既然说出了这些话,自然不会任由底下人胡乱猜忌。
没多久,官邸府报就刊登了由沈玉耀亲笔所写的“解释”。
她在洋洋洒洒的三千多字里,详细解释了自己每一个政策是因为什么,想要达到什么效果,需要多少人与她一起努力,最后的结果保守估计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一篇“平铺直述”的文章,立刻引起了大庄内部的巨大反响。
有人认为沈玉耀即便身为帝王,也不该在写文章的时候,完全放弃所有文学手法,采取通篇大白话的形式去写,而且还发表给所有官员看。
如果官员们都学习了沈玉耀写文章的方法,如此简陋而敷衍,那以后官员们还怎么做出锦绣文章?
一篇名篇都没有的官员,那还能称作高官名士吗?
那不是任何一个贫民都能干了!
沈玉耀成为皇帝之后,从来没有被文学团体如此抵制过,他们拿着沈玉耀详细解释的政府内部文件,大张旗鼓的开始声讨沈玉耀对圣人言说,文学之道的侮辱。
沈玉耀得知此事后,满脑子就两个字“无语”。
“科学改制他们不抵抗,大开言路他们不遵从,反倒来斥责朕写的文章不够华丽,淑君,你说这些文士,是不是一个个都吃错药了?”
“陛下,这些人是别有目的。”
秦淑君看的清楚,应该说,大部分人都能看清楚,那些人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坚持的东西被沈玉耀一朝打破,偏偏他们内心清楚,沈玉耀所做才是对的。
无法从沈玉耀的变革上找毛病,就从一些细枝末节处找事儿。
沈玉耀就喜欢面对这种顽固不化的家伙。
他们是最难搞的一群人,这意味着,只要她将这群人全都搞定,那么就没人会跳出来反对她了。
毕竟最坚定不移的那些人都被她说服了,不是吗?
危机永远伴随机遇,只看人是否能化腐朽为神奇。
“这群人也不用他们退化的脑子想一想,朕的文章又不是给他们看的,朕的文章是说给百官听,说给天下人听的,谁想要听那些酸朽文章,听他们宣讲那些过时的言论?”
沈玉耀一边骂,一边洋洋洒洒的写下千字文书,用词优美,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装范儿。
沈玉耀不是不会写那些人眼中的“锦绣文章”,拽文嚼字嘛,谁不会啊?
只是让那些人写一篇没有大漏洞的论文,还是政治议题,尽可能杜绝所有人断章取义,他们怕是想破脑子都写不出来一篇!
沈玉耀放下笔,哼了两声,将写好的文章扔给秦淑君,随后说道:“烧了烧了,别让任何人看见。”
“陛下,此等好文,难道不该传于天下,共同鉴赏吗?”
秦淑君看着那满篇美言,很是可惜。
“鉴赏?鉴赏不就掉进敌人的坑里了吗?淑君,与人吵架时,可千万不要掉入敌人的话术,从你擅长的领域,跳到你不擅长的领域去。因为你不擅长的,就是敌人擅长的,你会轻而易举的被敌人打败。”
沈玉耀才不会跟那些人开始文斗呢,真要是兴起这股文学之风,就违背了她通俗易懂的本意。
如果官府的人有样学样,官府下达的政论,百姓哪儿还看的懂啊?
当上下不一时,隔阂产生,阶级就会更加割裂。
第 125 章
沈玉耀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能让大庄发展的更好,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而开启民智,是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大步向前的必然条件,如果一个国家的精英太少,那么这个国家必定是个愚昧的国家,这样的国家可以绵延许久,却无法突破。
一个国家,必须拥有更多精英,才能拥有未来。
未来需要的是创新,开启民智,就是为了从大众中找到更多人才,培养出更多的精英,以用于在多个领域的创新。
当下的人们其实无法跳出时间空间的角度去全面看沈玉耀的选择,以及她的每一个命令。
但是身为封建阶级内,受益最大的“士人”阶级,他们近乎直觉的感觉到了沈玉耀发布的政令,对他们的威胁。
所以才会出现,这些人依靠直觉,发起冲锋,指责沈玉耀文采不行。
这个借口听起来是多么的讽刺,同时又让人觉得无语。
一群读书人指责帝王的文采不行,怎么,难道帝王要给他们写文章吗?
如果帝王的文学水平很高,还要大儒何用?要天下读书人何用,毕竟他们的水平还没有帝王高,难道帝王会用他们去治理天下吗?
就是因为帝王也是人,有自己的短处,所以才会广纳天下良才入朝为官。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要求帝王有超高的文学水平!
在沈玉耀于宫中嘲讽那些读书人读书读坏了脑子时,民间的声音也一直没有停下。
这世界上除了读书的士人阶级外,还有民众。
甚至民众才是真正掌握着世界的人,他们的声音是那么宽广强大,因为人数够多,所以强而有力。
比起那些对沈玉耀新政恶意很大的读书人,大部分贫民百姓却对新政持理解态度,甚至是十分支持的。
因为他们已经读过了官府发布的公告。
沈玉耀的白话写法确实影响了所有上下的官员,那些官员或许私底下也会和亲朋好友一起吐槽沈玉耀写的文章实在是太过朴实,一点儿都不像写文章,但是真当他们也写起官府公文的时候,他们还是会选择趋向沈玉耀的写法。
有句话说的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沈玉耀是上,那么她喜欢的,就一定会潜移默化的影响群众。
就好比现在,各地都纷纷建立了各种女子学院,招收女学生,同时也兴起了读书风潮,家中但凡宽裕一点的,必须送家中孩子去读书。
不去读书,会被人笑话家中穷酸的。
以前这种事情是不会出现的,现在却全部出现了,就是因为沈玉耀的喜好。
她喜欢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民间就从上而下的刮起了兴学大风。
那些酸臭书生的话,或许有人会听,但必定不会持久,因为大部分人都有明辨是非善恶的能力。
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武状元已经选出来了,不日就会被派到佛地来,日后佛地的武将,可不一定是你,石采文,你还要在佛地偏安一隅吗?”
杨可卿看完从京城送来的邸报后,长舒一口气,问旁边的石采文。
石采文摇摇头,“我可从来没有偏安一隅过,只不过是为君效忠,死而后已,现在陛下需要我在佛地支持大局罢了,若是陛下要放我回京,那我必定是要选择回京的。”
谁不想当京官?京官就在陛下面前,出了事情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且没事儿就能和陛下去沟通一下感情,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君臣情谊淡了,陛下手中的刀直接挥向自己。
杨可卿一直没有回京,就是因为她觉得石采文心怀不轨,现在石采文说自己绝对没有二心,她并没有马上相信。
“希望石大人,能说到做到。”
杨可卿接下来还要去拜访一位佛地的大师,没有时间和石采文在这里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所以说完这话后,她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杨可卿出去的背影,石采文默默的嘁了一声。
她就不相信,把杨可卿放在她的位置上,天高皇帝远,自己手上有兵有人有地,她会没有二心?
只不过石采文这个二心出现的非常短暂,而杨可卿与暗部的人来的也很及时。
任何人都会有私心,有争夺权力的欲望,有些人一念之差,堕入地狱,有些人则可以明哲保身,绝对不越雷池半步。
石采文就是后者。
她很快就意识到,此地也是王土,沈玉耀当初能派人攻打佛地,自然就能派人来攻打她。
她确实有天纵之才,但是她是个人,她的亲人还在大庄,她若是得位不正,更是会被天下人抛弃。
那她必输无疑,何必为了一时的爽快,就葬送自己一生?
“这个杨可卿,没事儿长那么利的一双眼睛做什么,当御史还当出经验来了。”
石采文低声吐槽两句,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果然就是敌人吗?
杨可卿竟然一眼就看出她内心的不坚定,然后在这儿盯了她两个月!
京城那么大摊子她都不管了,就跑到佛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做样子。
今天杀一个贩卖柳暗花的僧人,明天再弄死一个欺压贫民百姓的恶僧,俨然一副清官明吏的模样。
石采文唾弃杨可卿的做面子事,但是又不自觉的学习对方,她不得不承认,杨可卿在为官上,属实是有一套。
“苏丹,今日杨可卿是要去见谁?倒是很少见到她如此行色匆匆的模样。”
石采文有些好奇。
“回大人,听说是个久居佛地的外国智者,他名字非常长,大家都叫他浦西。”
浦西?
石采文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看来这个人在佛国,并没有得到王公贵族的重用。
“他是做过什么事情,能被称作智者?想来肯定不是对佛法有所研究。”
如果真是对佛法研究深刻,那么早就被佛国的王公贵族接到府上讲经了。
“好像是……”
苏丹有些难以说明,因为那个词在大庄没办法用一个准确的词去翻译。
最后她想起了之前石采文给她看的,大庄皇帝亲笔所写的官文,想起了其中一个词。
“是数理!”
数理的智者?
石采文一惊,随后拍桌而起,“那人在何处,我也要去拜访,务必要赶在杨可卿之前!”
怎么能什么好事都被杨可卿给占了!
她就知道,敌人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两个月杨可卿留下来不可能就干那么点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杨可卿竟然偷摸找到了一个数理上的智者,能在佛国和其他国度称作智者的人物,放在大庄绝对算是一代大儒了。
甚至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虽然大庄之外的地方,未曾开化之地居多,但是那些国家也有不少人,总能从里面找出几个格外出色的人来。
以前长居中原,石采文也会小觑天下人,后来她走过诸多地方,见识了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这才慢慢的明白。
时间筛选剩下的瑰宝,能被人珍而重之,必定有其无法掩盖的耀眼光芒。
观者只需心怀敬畏,去仔细品瑰宝华美的姿态,便足够了。
但是石采文再快,也没有早有准备的杨可卿快,等她到的时候,杨可卿已经和浦西相谈甚欢,敲定了浦西和杨可卿一同入京的事情。
看到远道而来,气喘吁吁地石采文,杨可卿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石大人,承让了,我与浦西智者先行回京了。”
然后杨可卿就当着石采文的面,将那位头发花白的女子扶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石采文可算知道为什么她来佛地这么久都没有听说这位智者的名字,同时也明白了,这位足以开宗立派的智者,为什么会跑到佛国,这么一个只兴佛教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这位智者是女子。
更西方的国家,对女子的蔑视比之东方更甚。
掌握知识的女子,在他们眼中,甚至被妖魔化为女巫,被活活烧死者不尽其数,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成为智者,这位浦西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
如此罕见的人才,竟然被杨可卿给带走了,杨可卿这个女人真是好运气!
“大人,要追吗?”
苏丹已经蠢蠢欲动,她在草原的时候,可是练习了一身不差的马术,绝对能追上前头拉车的马。
石采文摆摆手,“不追,回府!”
“大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
“哼,她们能走,你家大人我就不能了吗?休想就这么撂下我!杨可卿!”
石采文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走,回府收拾东西,今晚必须追上她们!”
苏丹陡然意识到,这是要回京了!
她眼睛一亮,大声应道:“是!”
京城啊,不知道大庄的京城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和传说中那样,金银玉石铺满地面,即便是夜晚,依旧灯明如昼。
苏丹从来没有去过京城,曾经的她能活着都是奢望,一切改变,都来源于石采文。
她会一生追随大人,无论大人何去何从。
刚刚因为武举而沸腾过的京城,在稍微的平静后,很快又要掀起波浪。
第 126 章
自打沈玉耀的新政开始实施之后,各方人士纷至沓来,都想要来京城寻常一条新的出路。
不拘一格降人才,口号喊出来容易,做出来难,如果是一般的帝王,天下人也就听听便罢,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帝王会真的愿意降下身躯,同底层人接触。
但是沈玉耀不同。
观她上位后的种种,所有的一切都标识着她与其他帝王不同,如果是她,群众愿意相信她会是那个特殊的帝王。
当各方人才都涌来后,新点子犹如繁星一般,猛然在天空炸开,闪烁着的星光,照亮了前路。
沈玉耀看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怪不得人们都说高手在民间,原来将大庄的人才搜罗到一起后,科技竟然能发展的如此迅速!
因为是沈玉耀提倡,所以各家来投的人并不吝啬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反正本来就是要售与帝王家的才艺,又有什么不能表现的呢?
如果他们的表现好,让帝王看上眼,那才是他们的荣幸!
所以一扫之前各自封闭的态度,他们非常大方的拿出了自己的毕生所学,研究方向一致的人,沈玉耀安排他们在一起继续探究学习。
效果喜人,这群大佬扬长避短,才不过半个月,就已经初见成效,形成了系统的体系,甚至之前进展缓慢的数理课本都被推动了一大截。
但这还是不够。
沈玉耀合上简单的修订本,手上的纸散发出微微的纸香气,洁白无瑕不说,还十分光滑平整,这是沈玉耀登基后,主要研究的东西之一。
她已经许下要开民智的愿望,如此庞大到几乎难以实现的愿望,必须有足够低廉且好用的纸张来支持。
登基前,其实沈玉耀就已经开始着手这些基础的改造了,只是效果没有现在这么好。
这是一天接一天的改良,一版接一版的更新后的最终成果,廉价又量大的白纸,可以供给一部分人使用。
等工业水平提升上来后,白纸会更加便宜,连带着其他纸张也会降价,迟早有一天,大庄所有孩子都能用上纸去写字。
“淑君,你有跟他们说朕的要求吗?能让人更快看懂是什么意思的简单符号,他们有没有去想?”
大庄的语言确实十分优美,但是这种富有诗意的语言,充满了艺术气息,很多时候想要尽可能客观全面的叙述一个定理时,会有些吃力。
不光是写的人绞尽脑汁,读的人同样很痛苦,沈玉耀看完修订本,对让全民学好数理化的目标都开始动摇了。
她这个明明都学过的人去看,都理解的很困难,如果不能降低阅读门槛,那么最后这个领域会变成纯粹天才的领域。
引领人类未来进步的是天才们,但是将理论变为现实的,往往是较为普通的人。
就好像是金字塔,如果没有庞大的底座,就没办法建成高大的塔尖,任何一环的缺失都会让它失去存在的部分意义,不再完整。
“回陛下,陛下所言的每一句,淑君都有详细告知,但是这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写下过,从无到有,总是比较漫长。”
秦淑君委婉的提醒沈玉耀,这件事急不得,再急也没用啊。
大佬们是人,不是神,不过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绝对可以胜过神灵。
沈玉耀从来没有想过用她在现代学过的符号,那些数学符号是几百年的结晶,放在大庄,那都是无根之萍,人们学习的时候,无法探知到每一个符号背后代表的历史意义。
而且她更想让大庄自己缔造历史,而不是去使用他人的历史。
缔造历史可太难了,无中生有更难。
沈玉耀叹口气,在大部分历史的进程中,当历史卡顿,都会有冥冥中的天意,赐予一个时代天降的猛人,就是不知道上天什么时候可以赐给大庄一个这样的猛人。
沈玉耀完全不认为自己是天降猛女,她依旧期待同时代可以有更加出色的人物登场。
从佛地归来的杨可卿,上来就给了沈玉耀一个惊喜。
她带回来一个数理大师,这位大师在西方游学多年,知识自成体系,但还不够完整,如果让这位大师和大庄的智者一同交流,必定能创造出集齐世界之力,催生出的人类璀璨明珠。
看着那位名为浦西的智者,沈玉耀激动的热泪盈眶。
古人诚不欺我,天降猛女于她!大庄的科技树终于可以开始正式攀登了!
沈玉耀攥紧了浦西饱经风霜的手,看着对方不再年轻,有些混浊的双眸,关切的问道:“浦西智者今年多大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宫中有太医无数,不管是什么毛病,朕保准让太医为智者治疗完善。”
浦西看着眼前年轻的东方女帝,触及对方内心深处求贤若渴的心,她不禁眼底弥漫出些许水雾。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一度对现实失去了希望。
她曾经想过,是否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容女人掌握知识,知识是否是错误的。
它只会为她带来痛苦与灾厄,她所重视的一切都因为她掌握的知识而毁灭。
内心的动摇令本来极为喜爱知识的浦西,在灵魂深处产生了割裂,她的灵魂被撕成两半,一半在地狱里哀嚎,一半在天堂里徜徉。
从遥远的西方一路漂泊到东方,已经五十岁高龄的浦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没有别的遗憾,只想将脑海中的知识传承下去。
万幸,她在遥远的东方碰见了一个重视知识,尊重知识的女帝,她没想到,东方竟然会有一位女帝。
听说他们从来没有过女子为帝。
浦西摇摇头,只觉得多年来积攒在身体各处的伤痛都消失不见,整个人犹如新生。
“陛下老身今年已经五十岁整了,不过陛下放心,老身身体康健,再活十年也没有问题。”
棕发褐瞳,轮廓深邃的外国妇人,张嘴说出来的话却是标准的中原语,这让沈玉耀有些惊讶。
不过想想她又了然了,对于那些掌握了知识的天才人物们来说,语言本身并不难学。
天才就算年纪再大,也依旧保持着学习的能力,配上由时间赋予的经验,让天才在应对一切难题时,都显得游刃有余。
面对死亡的难题也是如此。
浦西对死亡的淡然让人无比钦佩。
但是六十岁实在是太年轻,沈玉耀认为浦西应该活到九十岁,一百岁!
沈玉耀连忙叫来太医,让太医为浦西诊脉,同时也是让风尘仆仆的浦西去休息一下,等人一走,沈玉耀马上迫不及待的抓着杨可卿,开始询问她从哪儿找来如此人才。
还有没有!
杨可卿本来想跟沈玉耀仔细说说寻找人才的不易,但是听到沈玉耀后面问还有没有,她马上改了口风。
“陛下,浦西智者就出现在臣面前,臣根本没有费心寻找,与其说是臣找到了智者,不如说是老天将智者赐予我大庄。如此可遇不可求的人物,哪里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呢?”
杨可卿可不想刚刚回京城,就被沈玉耀又扔出去找人才。
没有人喜欢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是待在自己家里安定。
沈玉耀一眼就看出杨可卿耍的小聪明,她指着杨可卿哑然失笑,“你啊你,当真是聪慧过人。”
杨可卿憨然一笑,“陛下谬赞了,都是陛下之功。”
“行了,少来溜须拍马,此事记你一功,这段时间都察院来了不少新人,新人良莠不齐,需要明眼人去挑拣一番,过过眼再行分配,你既然已经回京,就回到自己的岗位,尽忠职守吧。”
沈玉耀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杨可卿没在京城,但是她在京城的官位和权力都没有丢,现在杨可卿回来,就可以直接接手了。
杨可卿闻言心下一喜,马上行礼谢恩,十分感谢沈玉耀对她的看重。
士为知己者死,沈玉耀就是杨可卿心中的知己,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和重视之人,往后余生,沈玉耀和大庄,都是杨可卿最重视的存在。
沈玉耀不过是投桃报李,既然杨可卿是为她办事的人,那么她绝对不会让对方吃亏。
“陛下,还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若是他人同沈玉耀吞吞吐吐的问该不该说,沈玉耀绝对会怼回去,等你确定该说了再来说。
但是现在说这话的是沈玉耀的肱股之臣,于是沈玉耀态度非常友好的表示随便说,她不会轻易治罪。
“是,此番臣带智者回京,石大人也跟回来了,路上臣与石大人拉开了些许距离,想来明日一早,石大人就会入京。陛下,石大人无诏归京,乃是犯了大错,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石采文跟着回来了?
沈玉耀挑了下眉,她可算是愿意回来了,古城已经打通去佛地的路,互市显然已经建起来,按道理来说,石采文早就应该回来了。
只是沈玉耀没有发布诏令让她归京,而石采文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一直在佛地混着。
究其原因,自然是石采文内心不太安稳,沈玉耀心知肚明,只是她们君臣一直没有点破此事。
现在石采文回来,说明她已经选择了归京的路,也就是选择继续为沈玉耀臣子,而非冒风险自立。
能顶住滔天富贵的诱惑,石采文以后在沈玉耀这里,绝对是一等一的忠臣了。
杨可卿问这个问题,只是想要试探一下沈玉耀的态度。
毕竟石采文回京究竟是不是奉诏,有没有犯下大罪,还不是沈玉耀一句话的事情吗?
沈玉耀隔空点了点杨可卿,“杨御史,心软可是为官者大忌。”
“陛下,臣只有这么一个同行之人,不免会多想想,还请陛下见谅。”
杨可卿承认自己是对石采文心软,若不是心软,她不会在佛地停留那么长时间。
但是从年少无知走到而今的人里,只有一个石采文还在她身侧,如何不对这个唯一的同行之人抱有一丝心软呢?
但心软归心软,若是石采文敢做出对不起沈玉耀的事情,杨可卿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毕竟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为了对方放弃理想的程度。
“放心吧,她若回来,有新的职位等着她。”
沈玉耀最近很缺人手,石采文回来是好事,至于佛地那边,有的是人可以去看着。
开疆拓土者少,但是守成者众多。
杨可卿松口气,躬身行礼后退下,她还有事情要去做。
从秋至冬,改变发生在无声无息间。
在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下时,无数间屋子升起了一缕缕的烟。
推开门,门外的大雪叫不少人震惊。
“昨晚一夜睡到天明,睡前确实是下了雪,没想到竟然如此大,这都能没过人的脚踝了吧?”
“都怪屋里太暖和了,竟叫我无知无觉,若是大雪压塌了屋舍,我等可就要死于睡梦之中了。”
“怎么可能压塌屋舍,入冬前官府才派人逐家逐户的修缮过,再大些的雪都不可能压塌。”
“我就是那么一说。”
三五出门扫雪的百姓凑到一起说着话,手底下活儿没有停,大扫把几下就扫出一条通向大路的道来。
因为家中的雪还没有扫干净,他们没再多说话,转身回家去接着干活。
厨房里,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叫醒了还在睡懒觉的一双女儿。
“快些起床,吃了饭该去学堂了,休沐之后第一日回去上课,记得带上课业,莫要让老师生气。”
大女儿乖乖起来,甚至早就已经叠好了被子,闻言出门就要帮母亲打整饭菜。
妇人连忙制止她。
“放下放下!你那双手是要碰书本的,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娘,老师说过,光会读书不会干活,那就是个书呆子,能干成什么事情?”
大女儿说着,上前帮忙,心疼的看了眼妇人被冻得通红的手。
“真是你们老师说的?老师懂得多,说的一定是对的。你就做一半,小小快起来!”
妇人看小女儿那边还没有动静,拎着擀面杖就去进行“爱的棍棒教育”了。
昨夜挑灯补课业到很晚的妹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起来,看着精神抖擞的姐姐,哀嚎一声道:“姐姐明明和我一起睡下,怎么如此精神啊!”
“我白日里睡过,快端上你的饭菜去吃饭,早课要迟了。”
“是是是!”妹妹也不敢多说,赶忙吃饭。
姐姐去的女子学院离家更近一些,她去启蒙学堂比较远,要早出门,不能跟姐姐一样慢吞吞。
于是妹妹两三口吃完饭,简单洗漱后,背上书箱就跑了。
扫雪刚回来的父亲看着小女儿那焦急的背影,摇了摇头。
“回回上学如此急,就不能早起一会儿。”
第 127 章
“小小的学堂离得远,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晚雪很大吗?”
妇人嗔怒两句,随后贴心的上前为丈夫擦去额角的汗珠,冰天雪地的,出去扫一扫雪,竟满头大汗。
“大啊,大的很,快些回屋去说。”
男人说着,心疼的拽着媳妇冰凉的手,进屋坐下,随后为媳妇盛了碗热汤,“要不是入冬前官府派人来修缮过咱们的屋子,恐怕这场雪后,会死不少人。”
房子被雪压塌,人不一定会死,但是冰天雪地的在外面躺一宿,人绝对活不下去。
雪灾中无声无息死去的人,每一年都有,京城还好,好歹是一国京城,在这里的百姓大多数比较富裕。
但不是没有,只是不会出现在大众眼前,很快就会被官府的人处理掉了。
“听闻在各城门外,官府还设了临时安置点,若是实在没钱,可以去那边凑合一夜,过往的商旅行人也可以进去暖暖身子,还有免费的热汤呢。”
男人往嘴里塞了口馒头,一口饭一口馒头,吃得很香也很快。
“往年到了冬天,我就出不去了,只能在附近找些活儿,今年我想着,既然城外有临时的落脚点,不如继续找些跑腿的活儿。”
妇人有些担心,她抬头看了眼外面,天寒地冻的,这样的天气,男人出去还不被冻死?
她到现在还记得,三年前,小小生了病,家中实在是缺少银钱,男人冒着风雪出去,回来的时候被冻的丢了半条命,虽说拿回来的钱很是丰厚,但这是卖命的买卖啊。
“家里现在并不缺钱,不如……”
“怎么会不缺呢?咱家可有两个读书人要供!这笔墨纸砚哪一项不要钱?就算现在都便宜了,咱们也只能勉强吃得起。而且我看别人家都买了自行车,在城里不管是拉人还是送货,都轻快的多了,若是有余钱,我也想买一辆,到时候出去也能挣点儿钱。”
男人显然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他说的都是实话,妇人想了想,点点头。
“那行,但第一天出去,量力而行。冬天也不是毫无进项,街头的布庄在招熟手的绣娘,我可以过去看看。”
“看看吧,阿晴年纪大了,以后若是能考上更好的学校,肯定开销更大,咱们得多赚钱啊。”
嘴上说着多赚钱,本来意味着很辛苦的日子,但是男人脸上全是笑容。
一想到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竟然有两个饱读诗书的女儿,他睡觉都能乐醒。
不光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如此,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十分温馨,比新婚时还要蜜里调油。
其实他们之前关系并没有现在这么好,甚至在当初刚刚成亲的时候也没有,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被规定好的,旁人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懵懵懂懂的走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家长里短鸡飞狗跳是日常。
直到这两年,家里的两个孩子陆陆续续都开始上学了。
她们学会了读书写字,未来有了更多可能,可以超出父母的轨迹。
那种感觉,就像是人生突然有了目标,可以迈向新的台阶。
所有的奋斗都有了它的意义,活着不再只是简单的活着。
夫妻俩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不错。
百姓的要求真的不高,只需要生活有个奔头就行,只要给他们一丝希望,他们就能安安稳稳,脚踏实地的活下去。
沈玉耀每次看到这些人,都会在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
曾经她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现在她也是,但是她掌握了一部分命运的选择。
于是她脱颖而出,成为人群中不同的那个色彩。
如果是土生土长的皇帝,他们或许会认为自己乃是天选之子,生来就与众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但是沈玉耀与他们不同。
沈玉耀前生的经历,让她双腿牢牢的扎根在泥土中,她永远不会忘记低下头去看看,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百姓们过的更好,而那些世家望族,本身也属于百姓的一部分。
新政实行,本来那些世家望族都应该是极为强大的阻力,但是当新政的效果逐渐显现出来,阻力比沈玉耀想象中要小很多。
原因很简单,阻力产生是因为触及了一部分人的核心利益,他们不愿意相让,于是不停的抗争。
核心利益无外乎地位与金钱,人活在世上,就为了这些而奋斗。
互市和新港的出现,让大庄的经济以一种现代经济学学生穿过来,看到后能写十几篇论文的速度攀升,后世若是回望这一段时期,恐怕会惊讶的合不拢嘴。
经济的飞速发展,带来的是全民富裕,在这种情况下,金钱一直是增长状态,那些世家望族或许被夺走了一部分土地和奴仆,但是他们得到了更多的钱。
贪婪的胃口永不知足,但贪婪不足以支撑他们在新政上和沈玉耀叫板到底。
况且沈玉耀上位杀一波人的余威犹存,这是一个真的会杀人的君主,她甚至还会去主动侵蚀周遭国家的领土。
君不闻远方的子民都称呼沈玉耀为大庄暴戾的女帝,她的凶名远传四海,任何人都会惧怕她手中刀刃。
种种因素之下,新政怎么可能还被人抵制呢?
杨可卿和石采文都是此次新政的拥趸和实施者,同时也是既得利益者,在这场新政中,她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名声与地位。
史书上,必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浦西在投诚沈玉耀后,就一直被沈玉耀像供神仙一样供着,在沈玉耀的殷切期盼下,浦西的身体很快就被调理好了。
至少再活个二十年也没有问题。
投桃报李,在浦西的引领下,很快大庄就修订出第一版数理课本,不仅有各个年级各个年龄段用于学习的课本,还有很多有趣的小知识,全都编辑成册,或是发售,或是摘抄后,放到面向大众的娱乐报纸上。
这个冬天,大庄的百姓过的和以往完全不同,他们觉得生活突然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原本每天只能窝在家里取暖,现在竟然可以直接走出家门,拜访好友,与好友围在炕上,或是坐在火炉边,拿几张报纸,让家中写了字的孩子读给他们听。
在报纸上,有一个个生动形象的小故事,故事中的人物带领他们看了广袤的天地。
他们知道了大庄打下草原和佛地后,将两处设为两个州,分别为原州与佛州。
对于草原上的蛮族以及佛州的人,身处中原腹地,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自己村落的百姓,他们对那边的人完全是陌生的。
是报纸,报纸让他们对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了清楚的认知。
他们知道草原是无边无际的绿草地,蛮族其实是一群能歌善舞的养马能手,他们出品的牛羊肉质更是十分肥美,现在他们能吃上便宜好吃的牛羊肉,都是因为草原上的蛮族。
而佛地的百姓同样十分能干,他们很淳朴,当地的斋饭做的非常好吃,而且那边有很多恢弘的佛寺,非常适合过去旅游。
旅游也是一个新的事物,百姓们以前从来不会太在意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到附近的山野踏青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是因为古代的交通方式落后,同时人们缺乏对世界的认知,对眼睛之外的地方,毫无想象力和向往之心。
但是现在不同了,报纸开拓了他们的眼界,逐步更新的交通运输方式,更是一步步扩大了他们能到的地方。
公交车的存在可以更好的连接城镇与乡村,自行车同样大大提高了人的移动速度。
甚至很快,一些大城市之间,开始铺设一种名叫轨道的东西。
沈玉耀之前就想过,要带着大庄攀科技树,但是因为大庄没什么基础,所以她对于大庄科技树的攀登速度是非常宽容的。
所有计划都是以十年甚至百年为单位。
但是当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努力之后,大庄迅速进入了科技爆炸的时期。
其实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回首过往,从无到有也不过两三百年的光阴。
沈玉耀看着手上工部最新绘制的铁路交通图,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铁路轨道铺设完毕后,很快就可以着手蒸汽机的制造了。
当机器的轰鸣响彻这片真龙之地,一切都将进入新纪元。
难道她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赛博大庄?
沈玉耀脑子里的想法不禁漂移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真的是狂了。
现代群星璀璨之时,也没能短时间进入真正的现代化,她一个文科生,怎么敢设想国家进入科技时代。
但至少,她可以给后世留下一粒种子。
一粒名为现代的种子。
沈玉耀其实太看轻她自己了。
现代科技的发展是漫无目的,很多天才也走了不少弯路,而大庄有她,至少一开始能坐上直线通道,不会走岔路。
他们其实是摸着石头过河,虽然是从无到有,但速度绝对超乎沈玉耀想象。
毕竟大庄此刻,也正是群星璀璨之时。
第 128 章
“这东西,真的能拉动如此重的东西?”
沈珉玥围着眼前结构奇怪的铁疙瘩来回看,她的舅舅谢舒在一旁站着,身边还有个金发碧眼的外邦人,穿着大庄的官服,八品小官,是谢舒的助手。
年轻的外邦人看着眼前的女子,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他不是害羞,是激动。
他叫格林特,原本是遥远国家的一个王子,说是王子,但实际上他的父亲有三十多个儿子,如果按照王国的继承法,等国王一死,他只能分到一块小小的封地。
他的母亲是低贱的奴仆,以至于他的地位也不高。
父亲活着的时候,他活的像个奴仆,父亲死了,他性格残暴的兄长便派人来杀了他,不仅是他,还有他的那些兄弟们。
兄长根本不想将国土分给他们。
母亲在出逃的日子里患病去世,他万念俱灰,本一不留神被奴隶贩子抓到,运到了南国。
万幸的是他的国王父亲曾经为他们这些儿子请过老师,他不仅会写字,还会说其他地方的话。
他的老师来自南国,这让他在南国的时候,成了高等的奴隶,甚至被奴隶贩子拉到了最大的奴隶市场上,让那个来自东方的伟大帝国的商人挑选。
“格林特说,他曾经在老师的手稿中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但他的老师没有说这要如何运用,他的老师认为,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拉着车往前跑。”
谢舒同沈珉玥解释着,眼底有许多疑惑,显然他也不明白这么个铁疙瘩,要怎么像马儿一样跑起来。
但是经历过自行车这种较为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后,谢舒也不认为铁疙瘩完全无法动弹。
“用陛下的话说,实验见真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能跑,那就跑起来看看吧。”
沈珉玥不再问什么,拍拍手上刚刚摸铁疙瘩时的灰尘,看向格林特。
“你叫格林特是吗?”
年轻的外邦人连忙点头,“是的,尊敬的公主殿下。”
“是亲王,亲王殿下。”
谢舒赶紧纠正格林特的称呼,向沈珉玥解释道:“他是臣从南国带回来的奴隶,只在新港那里学过半个月的中原话,现在说话还不太顺。”
“半个月就说成这样?你们这些聪明人,是不是干什么事情都很聪明?”
沈珉玥有些惊讶,她想起了在佛国呆了几年,与大庄人接触连一年都不到的浦西智者。
那位智者用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通读大庄的典籍,写下大庄字,拥有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了。
格林特听得一知半解,但他能感受到沈珉玥并没有因为他称呼上的错误而生气,这让他松了口气。
“十分抱歉,您真是一位善良可敬的贵族,感谢您的宽恕。”
格林特学习中原话后,还是习惯用自己原本国家的语言构成说话。
导致他虽然说的是中原话,但是听起来怪怪的。
“有趣。”沈珉玥对南国以及格林特的国家有了一丝兴趣,“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去你的故国看一看。现在,你能否让这匹‘马儿’跑起来呢?”
“能!”
格林特重重点头。
但是有一句话他没有和沈珉玥说,他不想回故国,他觉得大庄很好,非常好,他愿意一辈子都待在大庄。
故国,那里是罪孽之地,滋养着无数悲痛的过往,母亲临死前的哀嚎与痛泣还在耳边,格林特再也不愿意回想。
当蒸汽机的锅炉冒出被加热,活塞开始运动,在铁轨上的巨大车轮也开始被带动着往前,转眼便跑出去好长一段路。
因为这只是示范一下,所以场中的轨道并没有铺贴太长,很快格林特就操控火车又停到了沈珉玥和谢舒跟前。
其实蒸汽机第一次跑起来时,不少朝中的大臣都看见了,沈珉玥因为外出帮沈玉耀办事,所以回来的晚一些,现在才看到。
“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这一幕无比神奇。”
谢舒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内心的震动,气鸣声还在耳边回荡,飞驰的车轮带动着的岂止是车厢?
“陛下究竟是怎么想到,可以将这东西用在民间的?”
明明修在皇城就挺好,没事儿可以坐着出去看看风景,如此快的速度,只要严控上下车的人,就能保证帝王出行安全了。
沈珉玥知道这东西的造价有多高,在她看来,实在是没必要将这东西造的到处都是,让那些最低贱的商旅和贫民都能用上。
“或许这就是陛下的与众不同,在陛下眼中,所有事物只分为有利于国家,和不利于国家。”
谢舒说起沈玉耀时,言语间是满满的崇拜与敬爱,以前沈玉耀刚上位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位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会给大庄带来怎样的巨变呢?
“大人!亲王殿下!它真的好极了,比老师写在纸上的,好了千百万倍!”
格林特激动的从车头跳了下来,手舞足蹈着,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内心的兴奋。
“他的礼数,还需要多教教。”沈珉玥并不在乎格林特率先称呼谢舒,而不是她,还有在贵人面前过于放肆的行为。
但是官场中有很多人在乎这些,如果想要走的更远,必须要改掉这些坏毛病。
沈珉玥愿意对谢舒说这句话,就说明她很看好格林特。
谢舒没想到自己从南国的奴隶市场竟然挑回来一个宝贝,满意的笑了笑,称了一声是。
徒留格林特满脸疑惑,刚刚亲王殿下是在说他礼数有问题?他是不是得罪对方了!
一想到得罪一个国家的亲王会是什么下场,格林特脸都白了,一直到沈珉玥离开,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谢舒恭送侄女后,回过头看见的就是格林特那迷茫害怕的模样,见此他哈哈大笑。
“格林特,你知道你身上的衣服,代表着什么吗?”
格林特迷茫的摇摇头,他只觉得这身衣服实在是好看,和大人身上穿的一样好看,是他兄长看见,都会无比珍惜的丝绸衣裳。
这个遥远东方的国度,实在是太过富有和强大,让人进入其中犹如来到了神国,不禁目眩神迷。
“这代表着,你已经成为了我们大庄的一名官员,虽然级别只有从八品,但你已经摆脱了奴隶的身份。这是陛下亲赐给你的赏赐,说明陛下非常满意那个蒸汽机。”
谢舒拍了拍格林特的肩膀,给与这个半生飘零孤苦的年轻人一点儿肯定。
“格林特,当今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无论是什么出身,什么人,只要不触犯我大庄的律法,那他都有一飞冲天的机会。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它,千万千万不能放过。”
谢舒是说给格林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往后能不能遇到如同沈玉耀这样的明主,谢舒不清楚,但是往前数个上千年,都找不到一个犹如沈玉耀一般的存在了。
一个坚定不移,有大智慧大目标和大毅力的帝王,她带给这个国家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
格林特被谢舒的话说的心潮澎湃,隔着一层语言的屏障,他其实不能直接感受到谢舒话里的力量。
但是他能大概明白,他已经摆脱了羸弱贫穷的少年时期,正式踏入新的篇章。
沈玉耀从来不知道,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效果会如此之大。
她之前手上的钱不够用,所以一直压着自己,不搞什么大动作,现在钱够用了,她索性放开去搞。
然后天下英才尽皆收于麾下,为她带来了想不到的收益。
蒸汽机和火车很快就能安排上,一旦火车连接大庄全国,那么大庄的经济会实现更高一层的飞升。
而纺织机也已经开始钻研,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沈玉耀又拿出了铁路图,看了又看,最后写下新的邸报。
内容只有一条,必须在保证徭工自身安危的情况下施工,尽量杜绝施工途中的死伤,若是真出了事,官府人员必须处理好一切后续。
沈玉耀还记得曾经的国家经历过的事情。
修铁路成了拿人命去填的工程,一寸铁路一寸枯骨。
那时候,她的国家没有选择,她饱受列强的压迫,无力反抗,也没有一丝余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而她的孩子们,也没有保护她。
那段夹杂着痛与血的历史,成了一个民族留在骨子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回望都是撕开表皮,让伤口再深一分,再疼一分。
现在沈玉耀有选择了,她可以选择将这份痛苦再施加在其他国家的人身上,同样她也可以选择,放缓脚步,尽量保证痛苦降到最低。
沈玉耀选择的是后者。
吞下他国领土,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可压迫其他国家的子民,那是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是应该被无数人世世代代戳脊梁骨,遗臭万年的丑陋。
沈玉耀在有选择的时候,还是喜欢当个好人,而不是去当面目可憎的混蛋。
意外当然不可能没有,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人不可能完全杜绝意外,而想要发展就要做出改变,改变的过程中,意外会来的格外多一些。
沈玉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邸报传到各地官员手中时,看着上面简单易懂的文字,官员们神态各异,反应不一。
有人认为沈玉耀是沽名钓誉,修铁路那么累,不催一催,看得紧一点儿,那群刁民怎么可能按时按点的做完?因为刁民可能会死,就苛责官员,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刁民的命能比大人的命更重要吗?
有人则认为沈玉耀是真的做到了为君者,爱民如子,乃是古往今来帝皇典范。
第 129 章
沈玉耀已经发现了,不管她做什么,民间的声音总是毁誉参半。
她好像很难让所有人满意。
这是必然的,每个人需求不一样,站的立场不同,自然沈玉耀下达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也不一样。
有人觉得沈玉耀爱国爱民的同时,就会有一大群人认为沈玉耀苛责他们。
沈玉耀早就已经过了跟人争辩她是好人还是坏人的阶段了,她只想尽快完成之前的设想,推动大庄大步向前。
在铁路紧锣密鼓的施工声中,划时代的纺织机也做了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各种各样能够提升效率的改良工具现世。
如果是以前,修铁路这么重的活儿,一定会影响农民耕种,劳动力比较少的家庭,甚至可能会吃不饱穿不暖,饿死人也不是少见的事情。
但是今年如此大的施工量,到了年底,户部上交的账目里,大庄的粮食竟然是出于丰收状态,而且是各地大丰收。
过年已经十八岁的沈玉耀最近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和沈珉玥持平,甚至还比她高一点了。
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女子骨架较小,与男子相比,更为显高。
视觉效果就像是一米八,威仪甚重。
沈玉耀对现在的身高还挺满意的。
沈氏皇族的人一般都比较高,公主们的身高大部分在一米七以上,这在古代比较惊人,毕竟普通人没有足够的营养来长个子的,能到一米六,就已经算是女子中比较高的了。
贵女们身高一般都在一米六左右,沈氏的公主们的身高可谓一览众山小。
沈玉耀只希望大庄新长成的一代能吃饱饭,穿暖衣,不必因为饿肚子变得瘦瘦小小的。
“从南国贸易换来的高产粮种确实高产,但更多粮食均产自佛地,佛地一年三熟,不知其他地方能否效仿。”
户部尚书蔡有志说话时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小老头干了大半辈子了,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何曾想过,他竟有一天会因为国库太过丰盈而困扰,要去建造更多的仓库啊!
真的是一年一变,回想在庄太宗时期兢兢战战的日子,蔡有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以叫农司的官员仔细研究,只要他们能研究出结果,重重有赏。”
沈玉耀说完,又叮嘱蔡有志一句,“农司目前挂靠在户部之下,里面都是人才,你一定要保证他们过得舒心,不必吝啬钱财,若有人能研究出利国利民的东西,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农司是沈玉耀今年才搞出来的东西,之前她其实想要直接成立一个农业部的,但是满朝文武说什么都不同意,满嘴祖宗之法不可变。
其实是觉得那新成立的部门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哪儿能上来就有个位同尚书的领导。
那不等于在他们头顶直接空降一人吗?即便那人来头不小也不行!
沈玉耀也不好再这上面非跟文臣们对着干,她的目的也不是给新成立的部门的官员们树敌,让满朝文武孤立对方的。
所以干脆在户部之下,划出个农司来。
户部改成财政部,另立科研部的想法自然也是没有下文了。
自古以来便有的农都没那么快分离出去,别的哪儿有那么容易。
不过户部的压力确实是少了一些,沈玉耀认为自己的减负初衷是完成了的。
因为临近年底,从秋收开始就不停查账,数钱数到手抽筋,连续奋战月余,黑眼圈十分明显的蔡有志对于沈玉耀的初衷,完全不感兴趣。
他老头子也不知道还能干几年,这样下去就算心里很开心,迟早也得倒下了。
必须得多找一点帮手。
蔡有志,一个历来正直,三朝元老的老臣,突然悟了,他得找个办法,把肩上的担子分给别人一些。
这是给年轻人机会啊!
沈玉耀疑惑抬头,不知道蔡有志为什么突然面上露出笑容,难道大庄丰收,蔡有志这么高兴?
果然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大庄的尚书啊。
沈玉耀非常感动,“蔡尚书,这段时间真是多谢你了,等年后,朕欲在京城修筑日晷大楼,不知国库是否充盈,可以负担此事呢?”
日晷不是普通的日晷,而是钢铁日晷,也就是后代熟悉的钟表。
没错,钟表也被造出来了。
当炼钢炼铁的技术得到发展,技术也走到那一步,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沈玉耀只给出一个大致的道路,科技成果就开始扎堆出现,那些已经开始熟练应用浦西带来的外族符号的大庄本土高智商人才,也就是大庄的科学家们,他们带给了沈玉耀太多太多惊喜。
“负担倒是可以,国库的钱财当然足够,可是人手……”
这附近的青壮年,能抽调的都去修铁路了,蔡有志实在是没办法来个无中生有。
“倒是不必太快,聘请壮妇如何?”
壮妇也是劳动力,而现在朝廷有钱,若是朝廷聘请,那日薪是相当可观的。
再加上有了滑轮组小推车等一系列帮助省力的工具,工期拉长一些,壮妇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就是太累了,不知会不会对妇人身体有害。”
现在大庄太缺人口,蔡有志恨不得一家养十个八个孩子,若是过度劳累让妇人无法生育,那亏太多了。
沈玉耀抬眼看了下蔡有志,“蔡卿家中想来是没有操持全府里外家务的妇人,没有一日耕田数亩的女子吧。”
工地搬砖累吗?当然累。
可是这世上除了工地搬砖,还有更多更累的东西,琐碎没有尽头的家务,抬眼望不见头的田地,难道做这些的妇人不累吗?
“叫太医院的人看着些,若是过量了就让她们休息一下,可以在旁边开个药堂,不定时的派几个太医过去坐堂,周遭百姓也可去看。”
医院的事情也该排上日程了,显微镜都有了,现代医学也该走上日程。
现代医学从来不是什么西医,而是一种融合式的医学,谁说中医就只能凭借把脉来看病?如果有更好的医疗手段,那就要去用啊!
毕竟人类医学的发展,比起人对身体的探索来说,落后太多了,这个时候还分什么传统与新潮,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
沈玉耀眼珠一转,蔡有志就觉得后背一凉。
总觉得沈玉耀在想什么会让他有无数文书要去审阅的事情。
不可能吧?一定是幻觉,除了建建东西,修修路,陛下哪儿还有什么大事啊?
蔡有志的见识限制了他的想象力,此刻他并不知道,还有许许多多稀奇的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即将在大庄遍地开花。
“人不够这件事,实在不行,就从草原和佛地招揽,再不行就和工部的人学一学。”
对于如何短时间内快速提高大庄的人口,沈玉耀也没什么好办法。
而不管是工业革命,还是新时代的变迁,都需要大量的人口作为基础,人口太少,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针眼大小的地方,翻出天也没什么花样。
大庄幅员辽阔,必定是要改写人类史书的,目前大庄在册人口不足一个亿,这哪儿够啊。
算上草原和佛地的人,也不过勉勉强强破亿。
比沈玉耀原本国家大出三分之一的领土,人口却不足十四分之一,这能有什么出息?
沈玉耀一直记得,她原本的国家之所以能用几十年创造一个人类奇迹,靠的全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人。
那些最不起眼,如同尘埃一般,在史书上找不到只言片语的人,他们组成了一个伟大而强盛的国家,真正铸就了永垂不朽的丰碑。
蔡有志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沈玉耀的话。
工部做了什么?他们新港那边需要建造更多船只,要修建更多的建筑,于是工部的人干脆就让出航的人,带回来大量南国等地的奴隶。
语言不通没关系,长相奇特也没事儿,只要能干活,什么都可以学啊!
以前的中原人,对外族十分警惕,同时也看不起外族,觉得外族就是一群不开化的野兽。
而现在的中原人,看到一个外族人,就想拉来雇佣打工,给的钱多多的,还负责衣食住行,只要能干活就行啊!
缺胳膊少腿都没问题,只要人还能用!
真的太缺人了,壮年男女都有活儿要干,要不种地要不做生意要不服徭役,上了年纪的又要带孩子看家,大家伙儿谁都不愿意停下脚步,错过赚钱的机会。
淳朴的百姓不知道大庄在经历什么,但是他们很清楚,如果他们懒惰了,停下了脚步,就会被狠狠甩下。
人活世上谁没个亲朋好友,没有不顺眼的仇敌?
谁又天生没有好胜心,就喜欢看着周遭的人发达?
没有这样的人,圣人都做不到。
只要努力和收获能成正比,人可以付出的比想象中多得多。
“臣明白了,陛下,若是无事,臣先告退。”
听说最近新港有一批海船要回来了,不行,他得赶紧带人过去看看,省的那些海船上的外族人都被其他人抢先雇走。
外国人,之前陛下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那些人没有落户大庄,所以手上拿的是暂居户籍,原户籍还是他们原本的国家。
听说那些人的同乡听说此事后,纷纷过来做活儿,甚至有些穷苦人会干脆自卖为奴,只为能跟着海船一同回大庄。
有些钱的本地人则租本地的船,让小客船跟着大庄的海船走,安全又便捷。
蔡有志想,他应该学年轻人,脑子灵活一些,世界又不是只有大庄人,人手不够,就另辟蹊径啊!
第 130 章
“唉。”
元石陆看着眼前被大太阳晒得发烫的石板地,叹了口气。
在他身边一起站岗的李聪抬头看了眼元石陆,见上司一脸惆怅,他动了动嘴唇,满脸复杂的神情。
“唉!”
元石陆又叹了口气。
“统领,这都连着三天看门了,不是说我老李不喜欢看门,或者瞧不上开门啊。”
李聪一边说,一边冲着巡逻时向他和元石陆行礼的禁卫们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他与此同时,面无表情的接下了禁卫们的隐藏的奇怪眼神。
“主要是统领与在下都不是那小兵了,末将认为,在其位谋其政,咱们得把分内之事先做好不是?”
“怎么,你是忘了以前看大门的日子了?”
元石陆冷哼一声,对李聪义正词严的说道:“越是爬的高,越要居安思危,跟在陛下身边那么久,你为何没有学会陛下的谦虚与谨慎呢?”
“陛下何等人物,末将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统领,末将能得陛下十之一二的本事就不错了。”
李聪谈论起沈玉耀时,脸上全是向往的神色。
元石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李聪被元石陆的目光看的浑身难受,背后发凉。
他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说道:“统领,末将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是这俗话说得好,女大不由娘……”
“恩?”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小姐她心里有数,既然不愿意从草原回来,必定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再回京,统领何必多虑呢,草原那边已经彻底臣服,听说最近草原那边还流传开一种舞,草原人跳的可好了,连那些人高马大的草原勇士都跳的特别好看。”
现在草原上的蛮族已经开始往能歌善舞的方向进化了,什么马背上打天下,都是过往。
以前草原的地盘不是没有被中原王朝打下来过,但是往往前脚刚到手,后脚中原王朝稍有懈怠,草原就会再起兵戈。
那些草原上生长的人,就像是只知战斗的傀儡,没有丝毫人性的狼。
但是现在草原上的蛮族,却和史书记载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没有蛮族想要反抗,驱逐中原人,恢复草原的独立,但是那些战乱根本没办法燃气熊熊战火,往往刚出现一个苗头,就被大庄的军队给镇压了。
关键是每次蛮族人想要搞事,都会有草原上的普通人来通风报信,那些普通人才不管什么独立不独立呢,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大庄让他们日子过的更好了。
他们只想跟着大庄的步伐接着走下去,以前那种人比牲畜还命贱的日子,他们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元石陆知道李聪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是他心里就是不得劲。
他的妹妹,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
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脸皮薄,胆子也不大。
他只想保护妹妹,想要妹妹过的开心。
最好他能看见妹妹,知道妹妹确实过得很不错。
帮助妹妹的初衷就是希望她能过的平安顺遂。
可是现在的情况,和他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草原那地方,离着京城几百里远,从京城最高的楼往外看,也看不到一点儿痕迹,家书往回都要十天半个月,如何让人放下心来?”
元石陆真是越想越生气,之前元清影去草原,是因为女子学堂的学生都去了,这是陛下的安排,也是陛下给她们设置的试炼场。
元石陆虽然很不舍得,但是不能阻拦妹妹的前程,所以他选择放任妹妹离开。
而现在,陛下为了发展京城,已经开始往回召集人才了,女子学堂里好几个人都回来了,偏偏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元清影的身影。
前两日,他等到了和元清影一同出发的夏长乐,夏长乐帮元清影带回一封信,亲手交给了元石陆。
信中,元清影同兄长说,她想要多在草原待几年。
她说,她养的羊羔很可爱,现在还没有断奶,每天都跟在她身后要吃的,她还说草原的天空真的很蓝,大地宽广无垠,是她在京城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喜欢草原的冷和热,也喜欢草原上的每一株草每一束花。
于是她决定多在草原几年,等她看腻了那里的景色,她会回来。
元石陆回想起那封信的内容,气的脑壳疼,他扭过头去,看着现在空荡荡的宫门,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入宫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小,刚过十六岁,如他一般出身高贵的公子,许多人都是挨到弱冠之年才开始谋事,此前都在家中读书。
说是读书,但真读书的没有几人,不然也不会大多科举都过不了,只能靠家里举官了。
反正钟鸣鼎食之家,不会缺一个人的口粮,也不稀罕多个位高权重的人,那些人都看到了自己人生的模样,所以不愿意多努力。
但是元石陆不同,他母亲早丧,父亲又不担事,家中还有幼妹和一个虎视眈眈的弟弟,他必须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入宫当禁卫,是读书不好的元石陆,给自己选的最好的出路。
“李聪,你还记得你当初是为什么进宫当禁卫吗?”
“末将是从底下升上来的,原本末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兵,是立了功才被提拔到宫中当禁卫。”
李聪当禁卫没别的想法,就是因为当禁卫时,他能拿到更多银钱。
赚钱养家是李聪的执念。
“你也算是幸运。”
李聪出身不高,很少能有如他一般,从一个普通的兵走到如今禁军副统领之位的人。
李聪重重点头,他同样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如果不够幸运,怎么可能当初碰巧和元石陆一起开大门,还正好碰上陛下与明王一同入翰林院,从此搭上陛下这艘大船呢!
每一个人的路都不尽相同,元石陆看着李聪,心里骤然想起这句话。
或许对于元清影来说,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草原小镇上,来往的商客驾着满载货物的车驶入刚修好路没多久的小镇。
自从王庭镇修建好正中间那又宽又长的石灰路后,来往的商旅更多了。
元清影从窗户向外看去,二楼能轻易的俯瞰整个道路上的情况。
中间走车,两边走人,中间设有人行道,这种交通规则刚开始使用的时候,大家都不是非常习惯,过了一年,人们也明白了其中的好处,默契的开始遵守起来。
街道上人虽多,却是井井有条。
“这里和京城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多谢你元大人,因为有你在,王庭现在才如此繁华。”
坐在元清影对面的哈撒西说着,举起酒杯,敬了她一杯酒。
曾经在京城为质的哈撒西,眼高于顶,浑身充满了戾气,像是谁也不服的草原小狼。
而现在的他,一双狼眼变成了狗狗眼,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十分专注,情绪平和了许多,攻击性也降低了。
这段时间哈撒西一直在养马,身上的皮肤被阳光晒成了麦色,更添了几分健康。
与之相比,是元清影略显苍白的皮肤。
如果可以,元清影也想拥有一身麦色皮肤,那样说明身体比较好。
“咳咳,并非是清影的功劳,乃是所有人一同努力的结果,更是陛下对此地的恩赐。”
出了成绩,那一定是皇帝的功劳啊!
这种有拍马屁嫌疑的话,从元清影的口中说出,多了几分信服。
哈撒西反正是非常赞同这种话的。
“没错,都是因为尊贵的玉阳陛下,草原才能有如此繁荣的一天!不知道元大人什么时候回京啊?能不能带上我?”
王庭已经消失,哈撒西和他的哥哥哈萨伊身上还有王位,但只有名头,没有实权。
在王庭镇,哈萨伊的权力相当于一个镇长。
哈撒西就是镇长家的傻弟弟。
元清影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眉,“是谁同殿下说,清影要回京的?”
称呼哈萨伊和哈撒西还可以用殿下的尊称。
但是此刻元清影说出来,总有种在内涵哈撒西的感觉,俗称阴阳怪气。
哈撒西愣了下,他没听出来元清影隐藏的情绪,只是惊讶于元清影的话,“你不走了?”
“殿下,清影在王庭镇呆的好好的,为何要走?况且朝廷内部调动乃是官府的机密,在下很好奇,是谁与殿下谈及此事?”
元清影早就不是以前的她,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她身上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被逼问的哈撒西此刻才发觉不对,草原人只是很少勾心斗角,哈撒西一开始没意识到,不代表现在还没有察觉。
是啊,是谁跟他说元清影要走的,又是谁又让他生出去京城见那位玉阳大帝的心思的?
如果他走了,元清影也走了,那么王庭镇管事之人,岂不是只有……
哈撒西想到这儿,连忙断开了脑海中的思绪,面上冲着元清影赔笑道:“我就是偶尔听到的,自从京城一别后,我对陛下十分想念,这才起了与元大人一同离开的想法。”
元清影面上带笑,看不出她心里到底信没信,她点点头,像是被哈撒西的借口糊弄过去。
只是在哈撒西松口气的时候,元清影的眸色变深了些。
等从酒楼离开,元清影立马就将一封密函递交给当地的暗部。
这件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过,现在大庄正处于变法时期,内外颇为动荡,难保有心人不会借此时机,借题发挥。
有些账,以前不算,现在该清算一二了。
第 131 章
暗部的密函递入京城的时候,沈玉耀正在和沈珉玥商量推广最新纺织机的事情。
科技的初期研发遇到的困难都不太多,因为沈玉耀一开始就给了科研人员明确的方向,而一开始的技术,涉及的知识实在是太普遍,有时候人只是缺少灵光乍现的瞬间门。
但是成品研发出来,真正的困难也就到了眼前。
该怎么推广?
沈玉耀纵观史书,变法改革之际,总是会产生许多牺牲,史书上评价,这些牺牲是必然的。
任何改变都会以鲜血为代价,有的鲜血能看见,有的鲜血看不见。
上位者,要考虑的是未来,而不是当下。
沈玉耀通读史书,得先人教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到实施层面时,沈玉耀还是更希望能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花楼机与三锭纺车,一车抵过百人,巨楼压垮农家屋,若要将他们推广开来,不知又有多少人于荒野处哭嚎。”
沈珉玥摸了摸眼前的布料,入手柔软,十分细密厚实。颜色乃是纯白,这是一匹素,是用花楼机织出来的。
一个妇人,一日顶多能织出一匹来。生丝放的时间门久了后会微微泛黄,从素变为缣,只有熟手能摸黑干活织素。
现在有了新纺车与织布机,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水力驱动的巨型织布机,一夜百匹不在话下,如此效率,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
更不要说那巨大的花楼机,光是摆在那里看着,就让沈珉玥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制感。
那是被一个时代先进技术碾压的沉重。
“陛下,而今我大庄的税收中,可还有一项布税呢,布于乱世,比铜钱价还要稳,靠的就是这一份人力。若是人力用物力代替,那人不就毫无用处了吗?”
沈珉玥问出了一个古往今来的人都会担忧的问题。
当机械代替人工,人还要干什么?
每一个想要发展科技的国家都要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科技的发展必定会产生一批被科技抛弃的“孤儿”,要如何安置这些人,是个大问题。
“不要因噎废食,同样也不能不多加小心。”沈玉耀起身,从沈珉玥手中拿过那匹新织布机织出来的第一匹布。
现在钻研的新纺车,是前世由黄道婆改良后的三锭纺车,花楼机是明清时代的东西,至于穿越者必备珍妮纺纱机,沈玉耀还在犹豫要不要拿出来。
作为封建时期的巅峰时代,明清时期的东西拿到现在已经足够用了,但其实比起沈玉耀印象中真正的现代化,还有四五百年的路要走。
不是沈玉耀不能直接从珍妮纺纱机开始,但她必须顾及科技孤儿的诞生,不能让那些人无依无靠,最后逼迫跟不上时代的人去死。
但即便沈玉耀控制纺织技术的发展,那些科研部人员的研发速度,也大大出乎了沈玉耀的意料。
“陛下,这些日子于统领一直没有入宫,听说她已经住在研发部那边了。”
沈珉玥见沈玉耀陷入沉思,就知道沈玉耀同样想到了种种无法控制的后果,在犹豫要不要推广。
于是她从另一个角度劝起了沈玉耀。
于三确实有一段时间门没有回宫了,自从花楼机和三锭纺车被做出来后,于三就跟沈玉耀说,接下来研发部那边会有大问题。
农司的研究人员种出了更高产的粮食,举国欢腾,所有人都很开心,不管沈玉耀给农司的官员多少赏赐都没人反对。
因为农乃国本。
研发部之前弄出了蒸汽机,百官们没见过那玩意,后来感受了一下蒸汽机在铁轨上奔跑的速度,即便铺设铁轨要很多钱,他们也咬牙忍了。
但是现在,研发部弄出了新纺车,没有人主动提起,私底下则各出手段。
想偷图纸的,想掳走科研人员的,甚至想要杀了他们的,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负责表面护卫的禁军们都有些护不住,最后求助到暗部头上,于三起初是派手下去管,现在她本人都亲自去坐镇了。
沈玉耀若有所思,等她回过神来时,就听到沈珉玥最后一句话,“……可见此物实在不宜推广。”
“第一个发现火的人,知道火是危险的吗?”沈玉耀看向沈珉玥,“火可以烤熟食物,可以照明,同时也可以烧毁建筑,烧死人,如此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人要用它?”
沈珉玥隐隐从沈玉耀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她说不出那是什么。
“因为人需要它,因为想要步入文明,必须做出改变。因为想要强大起来,必须步步于他人。”
沈珉玥闻言,心中震动不已。
“可是……”
最近一年,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朝野内外没人再反对沈玉耀的政令,所有人都心向一处。
每个人都渴望身处平和稳定的环境里,最好不要发生太大的改变,如果有,也别太过惊心动魄。
“六姐,这段时间门本就是偷来的。”
局势改变必定要流血,沈玉耀以为当初的血已经足够了,现在她明白了,还不够。
还需要更多血,才能让那些人明白,历史车轮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挡,而停下前行的脚步。
“东西必须传开,布税不变,多余产出全部归于个人所有。如果民间门女子买不起新的纺车,就由官府租赁给她们。布不光是大庄的百姓要用,还可以卖给其他地方的人,而且你难道觉得,现在民间门不缺布吗?他们很缺,只是以前没有而已。”
问题摆在那里,绝对不能躲避它,那就迎难而上,找出解决的办法。
沈玉耀会尽全力不让科技孤儿诞生,若真的出现了,就一一消灭。
沈珉玥全听沈玉耀的,沈玉耀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她应了一声,下去准备推广事宜了,这方面肯定是她主抓。
等沈珉玥离开,沈玉耀立马传讯让在宫外的于三回宫。
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能让于三一直在外面守着,要化被动为主动。
将那些躲在暗中出手的人全都抓出来,一一解决掉!
————
石采文今日下值早,正巧她想吃东街的糕点,想着此刻糕点铺应该还没关门,便换下官服,驱车前去。
很幸运,糕点铺确实没有关门,她买到了想吃的糕点!
但是在她要离开时,转头突然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老板,你这儿什么时候做起布庄的生意了?”
在靠近门口的货架上,以前都放着糕点,现在竟腾出来一片地给了布料。
石采文上前看了两眼那布料,比较普通的麻布,真要是开布庄,卖这些布可没有赚头。
谁都知道,最赚钱的要数生丝织造的各种布料,若是织出绫罗绸缎,那更是一本万利。
“嗐,姑娘不知道,最近总有人嚷嚷说这布料要不值钱了,陛下的研发部造出了新的织布机。听说能一日造百余匹布呢!”
“百余匹?!”石采文一惊,她从来没听说过有如此厉害的织布机。
“就算是天上的织女也不可能一日织造百余匹布吧。”
石采文是女子,小时候自然也接触过针织女红,知道织布的不易,怎么可能有织布机能让人一日织出百余匹布!
此乃流言!
现在官府在百姓心中说话很管用,得益于之前沈玉耀推广的种种惠民之举,糕点铺老板认为这些话就是官府说的,那么等日后真相揭露,人们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日织百匹布的织机,岂不是会认为官府蒙骗百姓?
石采文沉下脸,表情严肃,背后之人居心叵测,她需得提醒陛下。
糕点铺老板本来想跟石采文吹吹牛,说他这消息来源很可靠,是他亲戚打听到的。
但他的话到嘴边,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沉下脸时属实是骇人,让人看了心肝一颤,吓得他说不出那些吹牛的话了。
老板尬笑两声,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他想面前这位小姐估计是当女官的,得罪不起。
现在年轻的姑娘们了不得啊,他也将自己女儿送去读书了,不知道她日后能不能当上大官。
不当官也行啊,现在好多人家求女教习,教导家中女儿读书呢,总归是吃喝不愁,有份稳定的收入。
不像他这样,开店当商人,成日看天吃饭。
看着那些卖不出去的麻布,老板叹了口气,深感赚钱不易。
但当有新客人上门,他又扬起笑容,迎了上去。
终归日子是越过越有奔头的,只要肯干,就能他有一口吃的!
另一头上了马车的石采文依旧沉着脸,心情不佳。
马车内的苏丹见此,疑惑的问道:“大人买到了想吃的糕点,怎么心情还不好呢?”
石采文摇摇头,“听到了一些话。”
无风不起浪。
刚刚石采文觉得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等她上了马车,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太对。
怎么会有人如此无聊,传播这样的假消息?
而且得不偿失,就算百姓一时对官府失望了,那又能如何,靠一则谣言,难不成能煽动百姓造反啊。
脚趾头想也不可能。
这则消息会不会就是真的啊!真的有能一日织百匹布的神物!
以前石采文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不合常理的事物,但是后来她见识了显微镜、自行车和蒸汽机。
还有什么比这些东西更不合常理吗!
若是真的,关键之处在于,她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她在外太久,陛下已经不将她视作亲信了吗?
不对啊,陛下对她的态度,一直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就算陛下有意瞒她,也不应该在上早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开口议论此事。
石采文归京后,就入了户部,直接跳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虽然是右侍郎,但是从品级上可谓是一飞冲天。
旁人空降,会得到众臣反对,石采文空降,众臣还挺支持。
没别的原因,石采文在外建造互市的功劳,谁都没办法抢去,而且互市为大庄赚了许多银钱,若这等人物都不能进户部,蔡有志以后在史书上,名声绝对好不了,少不得戴个嫉贤妒能的帽子。
所以蔡有志一点儿都不反对,甚至还上书请沈玉耀将左侍郎之位给石采文,她的能力和功劳配得上这个位子。
被石采文自己拒绝了,她已经够树大招风了,不想再那么显眼,人太优秀招人恨。
“苏丹,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家大人我太优秀,有些人就暗自抱团,排挤我啊?”
不然怎么会有一条消息,民间门的百姓都知道了,她身为陛下心腹却不知道。
第 132 章
苏丹很想无脑点头,遵循石大人说的话都是对的这项原则。
但是这个时候,她的原则好像有些不坚定了。
苏丹叹了口气,说道:“依照大人所言,此事只是在民间门流传,早朝上没有大人议论此事,或许是其他大人也不知道呢。”
百姓知道而高官不知道,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谁也不知道,消息会从哪个人口中走漏,又让谁给听见。
石采文托着下巴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若是此事让朝中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知道了,不可能如今日这般宁静。”
岂止是平静,应该说是最近有些让人无所事事,她甚至可以早些下值!自从她回京之后,就没有一天是天黑之前从宫里出来的。
今天她买完糕点天都没黑呢。
“唉,但是你家大人我这么多年都在外打拼,自佛地回来后,更没时间门交几个好友,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去问谁比较合适。”
当初石采文的父亲退出官场时,姿态委实是不太好看,再说人走茶凉,她父亲既然已经退出官场,那自然也留不下太多助力。
况且石采文自己也不愿意用父亲当初留下的那些人,当初她父亲就是因为被那些人推到了寒门之首的位置,然后被先帝忌讳,丢了官位,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那些人,说是为她父亲马首是瞻,实际上各有私心,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
平常石采文躲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跟他们凑到一处,那不是放着眼前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去走歪门邪道吗?
“或许可以,问问杨御史?”
苏丹想来想去,想到了这个人。
杨可卿。
她家大人与之亦敌亦友的人物。
“谁?我就算是真的被所有人排挤,我也不可能跟她去报团取暖!苏丹,你以前对杨可卿可不是这个态度,什么时候你竟然变了啊?”
石采文一脸不可置信,看苏丹的眼神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如果那些情绪能更深刻一些,苏丹或许就相信了。
她家大人,初识会觉得是个混不吝的人物,认识久了,就知道第一印象完全没有错。
就是很混不吝,但有时候又出乎意料的极为可靠。
苏丹心虚的移开视线,“大人现下想要找个合适的人聊聊朝廷大事,苏丹以为,杨御史是个合适人选。”
其实在佛地的时候,她一直对杨可卿抱有警惕的敌意,之后石采文带着她追杨可卿的时候,她更是觉得大人和杨可卿就是生死仇敌。
可后来她才知道,大人一开始就没想过跟杨可卿争人才争帝心。
石采文跟在杨可卿后面走,单纯就是想要找个借口和机会回京罢了。
所以石采文和杨可卿的关系也并没有她们表现出的那么差。
既然如此,苏丹自不会违背石采文个人的心情,对石采文唯一一个能交心的人满怀敌意。
“苏丹,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你在想一些很肉麻的事情!”
石采文眯着眼睛看苏丹,苏丹摇摇头,“没有没有!”
“每次说谎语速都会加快,还会重复一个词。”
石采文了解苏丹,正如苏丹了解她,不过她懒得再探寻,总觉得苏丹想的东西是她不太想知道的。
“去找她确实是个好办法,这个时辰,恐怕她还在当值呢,直接去都察院找她,哈哈哈!我要好好欣赏一番杨御史办公时的场景。”
一个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在当值的时候,还保持光鲜亮丽的一面!
杨可卿最看重规矩脸面,石采文若是看到她狼狈的一面,她肯定会很恼怒,只要杨可卿生气了,石采文就会很高兴!
这就是她们之间门独有的情谊,情比金坚啊!
都察院和尚书省一样,都在宫里,石采文前脚刚从宫里出来,后脚又进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一道身影骑马入宫。
能在宫中甬道上骑马的人,满大庄数一数,就只有一个人。
石采文下马车时看着那道骑马远走的背影,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
“石侍郎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文书落在了宫中?”
当值的禁卫与石采文照面过好几次,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见到石采文,对方不禁疑惑的问道。
“没有,是回来寻人的,都察院那边下值了吗?”
“快了快了,石侍郎可得早些过去,免得来不及。”
石采文应了一声,离开前又问道:“没想到正巧碰上了于统领,于统领这样着急回宫,是陛下召见啊。”
“听闻是科研部那边的事情,最近科研部那边可热闹的很,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一群不安分的家伙。”
禁军对此知道的还挺清楚,因为在于三接手前,科研部的守备都是禁军在负责。
层出不穷的老鼠害得禁军们苦不堪言,最后只能求援暗部,现在禁军们提及此事,还会心有不满,恨不得将那群见不得光的家伙全都拎出来晒死。
科研部那边总有人不甘心的想动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
石采文惊讶的抬了下眉头,联想到那能一日织造百匹布的“神物”,心里有了些想法。
或许她不应该去找杨可卿,而是应该去找于三。
不过比起杨可卿,于三可难说话多了,这位陛下跟前最红的红人,十分忠于陛下,从不会在外轻易吐露陛下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情。
还是去看看杨可卿的热闹要紧,如果真是大事,迟早她能知道。
石采文想到这儿,冲守门的四位禁军拱手笑道:“辛苦诸位了,我买了些城中糕点铺的糕点吃,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就吃个新鲜,诸位可拿一包,回去带给嫂嫂孩子们尝尝。”
“多谢石侍郎。”
石采文如果是给钱,这些禁军绝对不会收,同时还会在心里记恨上石采文,因为当禁军的少有出身很差的。
最低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农家子,给钱就像是打赏一样,太过高高在上。
但是像这种给他们些吃的喝的,他们倒是很乐意拿,而且还会记一下石采文的情。
毕竟他们在宫中当值,只会比官员们更晚下值,像城中糕点铺的点心,很多时候他们去买,都已经只剩下残渣了。
虽说不是不能让家中奴仆跑腿,但在他们的夫人孩子眼中,奴仆买来的东西,怎么抵得过他们亲手拿回去的情意重。
另一头,于三入宫,一直骑马到紫微宫前才落马。
其实沈玉耀给了于三在紫微宫内骑马的权力,这几乎是和帝王的权力一样了,但是于三从来不曾在紫微宫里骑过马。她甚至不曾在沈玉耀入住紫微宫后,在紫微宫中跑过,轻功都未曾施展一次。
这是她对沈玉耀的忠诚,正如沈玉耀对她无比看重,她心里有一杆秤,懂得如何控制自身。
“于三见过陛下。”
于三入内,冲那位正倚在窗边的女子行礼。
沈玉耀正在看窗外的花儿,大朵大朵的菊花开了,花儿开放,清除了秋日肃杀的气氛。
但无声飘落的树叶依旧在告诉沈玉耀,杀机藏在暗处,从未被驱散清除过。
“免礼,坐吧,说说研发部那边的事情,然后再看看那封从草原传来的密函。”
沈玉耀是坐在软塌上,在她面前摆放着一台小桌,桌面上摆放着已经点燃的宫灯,还有一封信。
“是。”
于三熟练的脱下鞋子,与沈玉耀一样,盘腿坐在软塌上。
“花楼机的消息传出去后,研发部就一直有人盯着,三锭纺车做出来后,就开始有人暗中刺杀黄大人。”
研发部的黄大人,本名黄九娘,今年四十岁,原本是个绣娘,后来研发部要开始研究新的纺车和织布机,就将她请入研发部。
后来出了成果,沈玉耀便给黄九娘赐女官官职,隶属研发部下,为顾问一职,位同九品。
虽说是九品小官,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位,而且花楼机和纺车还没有推广开来,黄九娘的功绩无人知晓,也不好给她太高的官职。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
“还有三家没查清楚。”
于三从来都是这样,如果是其他官员,在沈玉耀问有没有查出来的时候,一定会说自己查出来几家,而不是说自己有几家没有查出来。
两种说法给沈玉耀的感官可不一样,前者能显得官员本人很有能力,后者则显得他们很废物。
于三不会怕自己在沈玉耀面前显得废物,因为她知道,沈玉耀清楚她的能力,不可能因为她的一两句话改变对她的看法。
果然,沈玉耀听到后没有任何不满,而是自然而然的命令于三,“继续查下去,把每一家都查清楚,还有他们为什么要动手,准备之后一一定罪。”
“是。”
要不是在榻上,于三绝对会单膝跪地行礼,现在她只能低下头,以示对女帝的尊重。
接着于三展开密函,看了起来。
沈玉耀已经看过了,她让于三看,是想问问于三,要派遣暗部的哪个人处理此事。
“马匹、牛羊肉、羊绒羊毛、还有棉花都可以在草原获得,朕绝对不可能让草原脱离大庄的控制。”
沈玉耀先将自己的打算说清楚。
“但是陛下,若草原叛军联合在一起,会很棘手。”
之前草原上的叛乱不成气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一个有本事的人站出来。
如果哈萨伊真的起了二心,那以他的能力和曾经他在草原上的声望,必定是个难以对付的敌人。
光凭暗部不一定能摆平。
总不能让暗部的人直接暗杀哈萨伊吧?
于三低头仔细想想,好像不是不行。
第 133 章
沈玉耀和于三何等熟悉,于三刚起了心思,沈玉耀就看出来了。
然后沈玉耀摇摇头,“自朕登基以来,暗部已经够显眼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暗部除之而后快,切莫沾上这种事情,授人以把柄。”
杀一个归降后还起二心的草原小王罢了,能算上什么把柄?
于三虽然不懂,但她乖乖点头,听从了沈玉耀的命令,她是君王手中的利刃,只会顺着君王的力气,斩向该斩之人。
“此事若是使用得当,或许之后的花楼机与新纺车的推广,也不会受阻太多。”
沈玉耀的手指敲了敲密函上的一句话。
草原今年产棉甚多,无数人挥舞千金,只为购买棉花,送到严寒之地高价卖出。
棉花现在已经是冬州百姓的必备品,若是没有棉花,冬州百姓绝对要被冻死大半。
而棉花虽然已经开始大面积播种,但对于冬州百姓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沈玉耀为了压制棉价,不惜投巨资在这上面补贴,在冬州卖出去一份棉花,就能免除棉花自草原一路而来的关税。
所以棉花成了商人们眼中稳赚不赔的买卖。
与之一同风生水起的就是织造行业,棉花虽然保暖但外观比起柔顺的丝绸那差了不是一点儿半点。
大户人家会购买棉花,塞到生丝制成的面儿里,填充为棉被和棉衣。
如果能提高织造布匹的速度,那么这里面的利润是相当可观的,到时候价格确实会降下来,可市场打开,薄利多销不比一锤子买卖强?
有远见的商人绝对更愿意将市场打开,也就只有那些鼠目寸光者,才故步自封,不愿意改变。
“先将花楼机的消息传播给那些商人。”
“陛下,对研发部动手的人,背后就是站着那些商人。”
于三不解沈玉耀为什么要将商人已经知道的消息,再次明目张胆的告诉商人,难道是嫌现在研发部那边还不够热闹?
“商人又不止一个,有的商人消息灵通,提前得知了花楼机的存在,有些还被蒙在鼓里。罢了,不必你来传消息,朕会直接写在邸报上。”
身为信息传播神器,邸报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甚至不用沈玉耀太过费劲。
将此事写在邸报上?
于三没想到沈玉耀竟然会如此看重此事,之前沈玉耀在邸报上刊登的文章,可都和大庄未来走向有关。
小小的织布机和纺车,难道还能左右一个大国的命运吗?
沈玉耀开始冥思苦想写文章,石采文则找到了杨可卿,巧的是,明王沈珉玥也在。
本来想要嘲笑杨可卿下值晚的心,只能就此作罢,甚至还要规规矩矩的向沈珉玥行礼,找个正儿八经串门的理由。
“臣见过明王殿下。”
“石侍郎,今日怎么来了都察院?”沈珉玥知道石采文和杨可卿不对付,她们俩除了上早朝外,就没凑到一起过。
所以现在沈珉玥有些好奇,什么风把不会登门的人吹过来了。
“回殿下,臣有事想要问问杨御史,这才冒昧登门,若殿下与杨御史有约,臣的事情可以往后推推。”
“什么事要问?”
杨可卿和沈珉玥哪儿来的约,两人在此遇见,是因为沈珉玥找杨可卿有事情做。
反正今天也没办法早下值了,杨可卿想先听听石采文有何贵干。
石采文见沈珉玥同样面露好奇,就知道今儿这话她必须得说了,反正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是有关研发部的事情。”
石采文言简意赅的说了下今天自己去糕点铺遇到的事情,杨可卿和沈珉玥的神色微微凝重起来。
巧了不是,她们俩在这儿碰头,也和研发部有关,准确来说,是和石采文一样,与花楼机和新纺车有关系。
“这世上真的有一日可织造百匹布的神物吗?”
石采文实在是对此很好奇。
“有,那东西就在研发部放着呢,名为花楼机,等过几日,本王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
为什么是过几日,实在是这几天研发部看守森严,即便是明王也不能随意进出。
“多谢殿下了,只是若真有此物,那就不怪糕点铺的老板会是这个反应,以后在家织布贴补家用的妇人,岂不是没有用了,还有这布税又该如何收取?”
石采文的话让沈珉玥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和石采文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尽快将此物推广开来,至于其他细枝末节,我等仔细斟酌便是。”
这就跟当初沈玉耀要设立互市一样,她就将互市的设立直接交给了石采文,至于石采文怎么弄,全看石采文个人的能力了。
“陛下所言没错,臣子要为君王分忧,如果什么事都交给陛下来思考周全,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做什么?”
“杨御史看来已经有了章程啊。”
石采文承认杨可卿是个好官,但她很看不惯杨可卿这副模样。
好像一切都在杨可卿掌握之中,透着一股浓浓的嘲讽感,好像除了她杨可卿,其余人都是凡夫俗子,不值一提。
真是越看越让人拳头痒痒。
这个时候不说两句话刺一下杨可卿,石采文就不是石采文了。
杨可卿听出了石采文话里浓浓的挑衅意味,只冲石采文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知道怎么做能让石采文难受,果然,石采文当即就冷笑连连,要不是沈珉玥在这儿,她怕是能直接和杨可卿互怼上,甚至大打出手也有可能。
她们俩本来就是从小打到大的。
沈珉玥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调停两人的矛盾,她问道:“陛下还曾说过一件事,这事儿细细想来还挺重要的,你们俩人不如一起去办吧。”
什么事情要她们俩一起办?
石采文和杨可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两人均是皱眉,没想起来是什么事情,如此重要。
“就是女子月事的事情。前段时间陛下要建造巨型日晷,男子人手不足,便招了一批女子过来,这事儿你们应该清楚吧?”
“自然,那些壮妇听说干的一点儿都不比男子差,工部的官员说,定然能在预计期限内完成。”
只是这事儿和女子月事有什么关系?
石采文略有些疑惑。
倒是杨可卿常年在京城,对京城的事情比较熟悉,马上就联想到一个人。
“太医署的夏春月?”
沈珉玥点点头,“正是她!听说前段时间杨御史身子不适,便是她治好的,想来杨御史很清楚她的医术。陛下之前让太医过去巨型日晷建造之地坐诊,以备不时之需,她便自告奋勇的过去了。”
身为太医,夏春月以前接触的病人,大多数是宫里的贵人,民间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她年纪尚小,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民间行医,大多数时间都用来钻研医术,苦背医书了。
听闻这次可以直接给数以千计的壮妇坐诊,夏春月自然忙不迭的就过去了。
这一过去可就让她发现了很多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月事问题,夏春月人认为有必要宣传一下关于月事带的事情。
现在京城中,有一部分达官贵人家的女子,已经用起了棉花做月事带。
布条里面裹上棉花,吸水性更好不说,还干净便于拆洗。
可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用上棉花的,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钱去买干净的布料,她们甚至可能没有时间去清洗自己的月事带。
再加上女子大多认为此事十分隐蔽,不应拿到台面上来说,遮遮掩掩之下,真正能接触到这方面知识的女子实在是太少了,有时候女子得了病,都不知道是怎么得的,甚至不敢去找大夫。
自从沈玉耀上位后,太医院和宫外的女医数量都大为提升,毕竟比起男子,女官和大家小姐们也比较信任女子。
原本夏春月觉得女医足够了,但是现在她发现,对比需要女医帮助的病人,女医的数量完全不够。
她想增加女医的数量,想要让同为女子的女医,告诉那些女子,怎么做才能更好的保护她们自己的身体。
有钱人有有钱的法子,她们更应该将目光放在那些沉默的,隐藏起来的穷困之人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太医,以医术护佑苍生,能看见细微之处的祸患。”
听了夏春月的事情,石采文心有触动,她觉得比起夏春月,她这个女官做的,似乎没有那么合格。
她向来是陛下命令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不曾多想过,在此之外,她能为苍生做什么。
“春月太医确实是个十分优秀的医者,事关天下千万女子的身体,不容马虎,殿下且将此事交给臣便是,臣这就上书奏请陛下在各地开设学堂,专门教授女子医术。”
杨可卿已经有了头绪,这还是之前从沈玉耀开设的女子学堂上找到的灵感。
沈珉玥满意的点点头,“杨御史辛苦。”
“钱财和人手全交给臣便是。”
石采文对杨可卿又抢先一步这件事,有点不高兴,但正事面前,她愿意暂时和杨可卿联手。
第 134 章
朝廷每一天都没很忙,每个人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身为女帝的臣子,他们就恨自己没有分|身的本事。
真心给沈玉耀办事的臣子,最烦的就是突然之间爆出来很多事情,所以搞事的人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
沈玉耀在邸报上,刊登了一篇名为《发展的脚步绝不停歇》的文章。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篇文章的风格,没错,又是那个被无数文人墨客喷的一无是处,但是非常受大众喜爱的纯白话版本。
而在这篇文章中,沈玉耀详细盘点了一下近期科研部的成品,她连带着将已经在民间流传开的自行车也算了进去。
一些涉及到军事的,如炮弹、望远镜等,沈玉耀只是粗略的提了一嘴,并没有详细说明,而百姓比较熟悉的自行车、玻璃和近期逐渐铺开的铁路,沈玉耀都说了一下。
然后她说,很快研发部还会研发出诸如如同水一般流动,但可以塑造成任何模样的水泥,可以精准定位时间的日晷,以及能加快织布速度的新纺车与织布机。
“古时,人学会用火,至此脱离了懵懂无知的原始,步入礼教大兴的国度,后来,先贤为民变法,百家争辩不停,最终确定了所用之法。中原大地一步步走到如今从不畏惧改变。”
石采文念着邸报上的内容,说的自己心潮澎湃。
明明并不是多么深奥的句子,也没有圣贤书中震人发聩的人生哲理,但质朴的文章说到了人心中,让人久久无法平静。
白话文的魅力,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比起强调韵律的诗词歌赋,它真的阅读门槛太低,太容易被人读进去了。
中原自古不喜欢太过直白的表达,含蓄之美是诗词之美,这固然值得人们称赞追崇,但如果一篇文章,无数读者看过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不也是一种遗憾吗?
石采文喜欢读圣贤书,同时也喜欢看陛下写的邸报。
所以她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同时喜欢两种文体,没有人规定一个人不能同时喜欢两个相对的东西吧?
但是这世上多的是非黑即白的人,所以文坛之中,对沈玉耀文笔的争议是越来越大,尤其是在民间出现用相似白话文书写话本的人后,对沈玉耀的声讨浪潮翻腾到了最高点。
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忽略了那篇文章里提到的,最新的纺车和织布机的消息。
但还有一部分人并没有忽略,他们就是各大商人,对于商人来说,什么文风文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看到最新的消息,赶上下一趟新港出航一样的快船。
借此大发一笔。
他们最重视的便是这个,自然不会错过纺车和织布机身后象征的意义。
之前被大商人们垄断的消息就这样骤然在所有商人眼前揭开,原本天天都在研发部晃悠的杀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商人本尊。
他们都想和研发部的官员勾搭上,以此来获得最新的织布机和纺车,让自己能先人一步。
死亡危机骤然解除,担惊受怕好几日的黄九娘恨不得亲自入宫叩谢陛下,要不是陛下的一纸邸报,她真是有家不能回,每天只能活在惶恐之中。
现在都好了,就是来找她想要新纺车和织布机的人有点多。
找她也没用啊,她就是一个帮忙的顾问,最多就是对织布比较熟悉,又不是木工,不会造纺车,更不可能造出来织布机。
“这些人不该来寻我,不如去隔壁。”
黄九娘送走一位上门来拜访的商人,关上门后,转头与自己的女儿絮叨着。
她女儿早年嫁为人妇,可惜所托非人,丈夫好赌,家中钱财皆被输尽,差点儿连女儿都被卖了。
好在她和女儿都有一门织布的手艺,在朝廷寻织布技艺高超的妇人时,她硬拉着女儿去官府报名。
万幸被选上了,从此人生有了不一样的际遇,女儿与那男人和离,那男人被要钱的赌坊之人打断了手,下落不明,或许死在了某处吧。
“阿娘,他们送来的东西,要收下吗?”
黄九娘的女儿名王窈窕,窈窕淑女乃是上好的词句,黄九娘的丈夫活着时读过两年书,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
可惜他去的早,黄九娘看着女儿温温柔柔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她性子刚烈厉害,女儿则与她不同,没什么主见,好在听她这个阿娘的话,不至于死心眼。
“收下罢,妥善放好,等过两日送一部分给其他人,这事儿是大人默许的,收下时不必如此小心。”
王窈窕看着手上颜色明亮美丽的丝绸,眼底全是惊叹,“阿娘,这布料做出衣服来,定然能惊艳四座。”
“你喜欢,就留下给自己做一身,如果信不过自己手艺,就拿钱去让外头的绣娘做。”
黄九娘想让女儿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她今年四十岁,以前她不敢想以后如何,但是现在她见了许多人,有了更为宽阔的眼界。
对以后,她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人活百年不足,她和女儿相差十七岁,只要她努力些,护女儿一生总归是没问题的。
何必将女儿的幸福,都交给别人呢?不如她护着,就好像以前那样,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也能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王窈窕惊喜不已,她脸上露出小时候常有的笑,甜甜的弯起眼睛,“多谢阿娘,幺儿很喜欢。”
幺儿是王窈窕的小名,黄九娘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喜爱的不得了,故而唤作幺儿。
黄九娘已经许久没见见到王窈窕脸上露出如此轻松的笑意了,女儿的欢欣让她心中倍感慰藉,好像这段时间的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道:“前些日子外面不安全,一直没让你出去走走,这段日子好了,你可以去京城里转一转,还可以去交三五好友,偶尔出去一起玩。”
从此开启新的人生,不必再拘束于过往。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们母女俩的过往,即便知道也没什么,因为她们已经不是原本的她们了。
现在黄九娘是女官,而王窈窕是女官的女儿。
“恩!”
黄九娘与女儿一起享受难得的温情时光。
而隔壁的父子则蹲在一起,盯着脚底下的木头。
这一片住宅都是新盖的,原本是高官的大院,后来高官被抄了家,沈玉耀干脆将占地半亩的大院落划分成一个个一进的小院子,分配给研发部从各地招来的顾问们。
黄九娘她们院子旁边住着的是木匠父子。
木匠可是研发部非常重要的人才,说是木匠也不太对,他们其中已经有不少人学会了锻铁技术,以及各种研发设计的本事。
匠人在大庄原本属于工一类,地位也就比商人高一点,他们中不少人没读过正儿八经的圣贤书,但是学过许多知识,属于技术型人才。
木匠父子姓林,林大头今年四十一,他儿子林大忠今年一十三。
林大头还有俩个儿子,一个小闺女,他们还在路上,连带着他的媳妇儿和老父母。
以前还有兄弟姊妹,后来战乱,等大庄平定下来,就剩他一个了。
林大头继承了来自父亲的手艺,而他的儿子中,手艺最精湛,天赋最高的就是大儿子林大忠。
现在他们正在为同一件事发愁,那就是最近研发部的研发方向之一。
活字印刷术。
廉价的纸和笔墨能让读书的门槛降低,但是书籍的昂贵,还是会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雕版印刷可以应付一些书籍的硬刷,但是却太不灵活,以前还能忍受,现在不行了。
现在邸报的需求量上来,沈玉耀也需要创办更多报纸来丰富百姓的业余生活,传播更多有用的知识。
印刷报纸可不是用雕版印刷能应付的,雕版印刷对雕刻之人的要求太高了,有了错字不好更正不说,大量书版也不好存放。
在需要大量印刷时,雕版印刷成本相对来说比较高,不光是人工成本,更多的是时间成本。
这个时候,很有必要去研发活字印刷术。
其实活字印刷术很好理解,就是将字刻在一块块木板上,等到要用的时候直接排版就好。
但是具体怎么做才能更快速更便捷的使用,这成了实践时的问题,也是父子俩需要仔细考量的事情。
“爹,咱们用木头去雕刻活字,太慢了。”
林大忠拎起一块雕刻失败的反字阳文木块,他不是专门雕刻阳文的人,所以失败居多,成功反倒是少数。
这种现象让父子俩愁眉不展,要知道研发部研发出来的东西,向来是以亲民为主,也就是说,技术含量并不算太高,最好是个人练一练就能上手。
如自行车,只要有胳膊有腿,不怕摔,练几次就能歪歪扭扭的骑上走两圈了。
如果做出活字印刷,却对雕刻反文要求那么高,岂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全靠那些雕刻反文的人吗?
他们雕的快,东西成的就快,他们雕的慢,书印刷的时间就比较慢。
而且如果字雕错了,还得再返工去等,时间上确实会有所缩短,也没有大量书版占据库存,但总觉得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啊。
林大头点点头,“可是不用木头,咱们也雕不上字啊。”
俩人盯着木头来来回回的看,林大忠蹲的腿麻,起身活动一下腿脚。
然后发现地上因为他蹲的时间久了,出现一个脚印。
脚印?
“爹,儿子知道用什么来做了!用泥啊!”
第 135 章
黄九娘正跟女儿商量新衣服做成什么样子更好看,就听到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怪叫。
把王窈窕吓了一哆嗦。
黄九娘默默翻了个白眼,“别怕别怕,这些人都是这样的,脑子里啊什么都没有,只有眼下的活儿。”
王窈窕也不是小孩子了,被吓一跳不过是一时的反应,闻言轻笑道:“阿娘放心,女儿懂得,他们就和阿娘一样,是顶认真的人。”
她看见过阿娘在研发部时的认真。
王窈窕之前想着阿娘只是个乡下来的寡妇,到这京城贵胄之地可能会被瞧不起,一介寡妇还被直接安排入朝廷之中,八成会有人为难她。
怕阿娘瞒着不说,王窈窕私下混入研发部,小心观望过。
没想到的是,她看见了一个气势丝毫不输那些达官显贵的娘亲,娘亲在手上拿着针线的时候,身上就好像在发光。
那光很熟悉,就好像小时候。
彼时她窝在床上,躲在微凉的被子里,望着借一盏豆大烛光绣花的娘亲,明明光是那样暗,娘亲却比窗外那一轮明月还要刺目。
那些人身上有和娘亲一样的光。
王窈窕自那之后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去喜欢一件事,然后投入一切身心去做那件事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怎么突然夸赞起阿娘来了,我的幺儿也是这世上最认真的人,你还年轻呢,现在娘能养活的起你了,你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黄九娘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担心自己养活不起孩子,然后听了亲戚的话,将这个听话的孩子说给了一个男人。
她自己遇到了一个表里如一的男人,竟误以为这世上大多男子都是好的,即便之前有些不好的行径,等成亲生子,总归是能立起来顶家立业。
没想到这世上男子中,禽兽比之常人,多了太多。
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那个会乖乖的跟在她身后,全身心依赖她的幺儿了。
黄九娘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失去,她宁愿永远守着这个孩子,永远为这个孩子遮风避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尤其是情感上的弱点,即便是圣人也不例外。
沈玉耀的情感弱点,曾经很薄弱,那个时候的她近乎无敌,因为她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无牵无挂,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不过是一场人生重来的游戏罢了。
她心中没有牵挂,无惧生死。
但是后来,她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家人,心中就有了牵挂,也有了上心的人。
有感情的弱点,不一定会削弱一个人的实力,有时候反倒会成为一个人前进的动力。
对于沈玉耀来说就是如此,她最在乎的人就是当今太后曲烟月,曲烟月想要什么,也会成为她的动力之一。
而且她想要让曲烟月在史书上,是一个足够成功,传下美名的太后。
后世人说起曲烟月,不会感叹她在儿子和女儿中选择女儿,是一种错误,也不会感叹她赢了郑婉婉是命运不公。
她想让曲烟月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名正言顺。
正因为沈玉耀能感受到这种有牵挂的感觉,所以她能对他人感同身受。
如果她内心没有任何牵挂,那她不可能为研发部的顾问们考虑如此周到,还为他们在京城建房子,让他们能接家人入京,共享团圆之喜。
顾问们也不会对她忠心耿耿,一群骤然暴富的人,竟都守住了本心,没有做出出卖沈玉耀的事情。
“最近几日,听闻朝堂上有不少大臣争论不休,全都是因为皇帝写的邸报?”
沈玉耀每天都要来曲太后的宫中坐一会儿,此刻正是她们坐下聊天的时间。
曲太后突然说起了朝堂上的事情。
这不符合曲太后平常的为人准则,一般来说,曲太后还是比较忌讳后宫向前朝伸手的。
郑皇后昔日的教训就在眼前,外戚势力强大并不是一件好事,曲川而今为沈玉耀效力,本就使得曲家如日中天,若是不加以约束,恐怕曲家很快就能成为下一个郑家。
沈玉耀确实在意曲太后的心情,但她在乎的是曲太后这个人,又不在乎曲家那一大家子如何。
所以曲太后相当注意这方面,不想让曲家步郑家后尘。
沈玉耀点点头,“确实有此事,母后看了女儿写的邸报吗?”
沈玉耀抬眼时,眼底满是好奇,她就像是写了作文拿了大奖,欢欣雀跃的想与母亲分享这份喜悦。
但是她那几篇文章引起的后果,和拿了大奖的作文可完全不同。
曲太后有点儿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她还以为沈玉耀心情会很不好,毕竟这几日沈玉耀每次来同她聊天,眉宇间都有些阴郁之色。
但看沈玉耀现在的态度,又实在不像是挂怀此事。
“看过一两篇,与时下的文章很不一样,像是另外的文体。母后自小读书便不好,看那些圣贤在书中讲的大道理,就觉得头晕脑胀的,看你写的文章倒是很快就能入目,而且看的津津有味,读后心中颇有感悟。”
曲太后顺着沈玉耀的心情去说,说的沈玉耀喜上眉梢。
虽然沈玉耀一开始写的时候,没想过得到谁的认同,但是当亲人站在自己身边,并且表示十分赞同,还给她吹了一番彩虹屁时,很难有人会不高兴。
越是在乎的人的肯定,越是真诚,越是让人开心。
“母后过奖了,不过是粗鄙之言,用那些文人墨客的话说,就是难登大雅之堂。”
沈玉耀轻笑着,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不过下一秒,她的情绪就发生了些许变化,眼底多了几分冷意。
“但女儿想着,这邸报面向的究竟是饱读诗书的官员,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呢?文人觉得是官员,可女儿觉得,是百姓。”
曲太后赞同的应和道:“你所言不错,那些文人就只知嘴上治国,其实最是无用,百姓若不懂官府所行之事是什么,又为什么,肯定会抵制,到时候官员强令百姓遵守法令,百姓心生怨气,好好的仁政都会变为苛政。”
曲太后没有真正治过国,但她绝不是毫无见识之人,就好像她现在说的这番话,放在朝堂上,都是颇有水平的。
沈玉耀很高兴曲太后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所以女儿想着,邸报要写的通俗易懂,如果百姓不懂官府接下来要做什么,又谈何与官府上下一心,共同行事呢?词不达意容易惹人误会,官府政令不下达,百姓难以配合,更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大庄而今处处都有新的改变,如果大多数百姓都还是以前那样被愚弄着,那么所有改变都会被老百姓拒之门外。
当改变不能走入千家万户,那就是失败的改变,宣告着沈玉耀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她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于是她从各个方面去增加改变成功的概率。
邸报不过是促进成功的一方面罢了。
曲太后面上露出微笑,她确定沈玉耀对邸报受到文人墨客抵制一事,没有丝毫悲伤了。
但凡心里有一点难受,也不会在此刻说出如此长篇大论,来告诉她邸报写的亲民有什么好处。
沈玉耀已经将态度摆明,曲太后当然要与她站在一起,她们母女从来都是一心的。
“皇帝而今治国手段愈发娴熟,已然有了明君之范,只是国土扩张了,治下太平了,也不要忘了这后宫之事。你现在虽然年轻,但后宫一日不安稳下来,总会有人心浮动。”
明里暗里催婚的话,沈玉耀听得多了。
旁人她还能怼回去,曲太后就不行了。
之前沈玉耀没有跟曲太后说过她的打算,是因为她觉得这件事还不急。
她觉得不急,别人可急的不行,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后就忙着成亲了,沈玉耀现在已经十八岁整,来年就十九了。
不必想着正式成亲的事情,只是心里总归该有规划,将此事提上日程啊。
“啊,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母后,这是草原那边上贡的奶豆腐,您尝尝,太医说了多吃这个对身体好。”
曲太后看着明显拒绝继续谈论此事的皇帝,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在婚事上让母后操心起来,想你刚及笄的时候,也曾喜欢过他人,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呢?难道是因为……”
曲太后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女儿好像喜欢的是个有妇之夫啊。
这可不太好办!
死去的回忆突然诈尸,跳起来打她!
沈玉耀都快把这事儿忘干净了,满打满已经算过去三年多快四年,怎么还往日重现了呢?
“难道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已经有家有室?皇帝,你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你的,就算是……”
“母后,女儿绝对没有那种想法!”
沈玉耀没想到她就是内心羞耻了几秒,曲太后就来了这么一段“道德败坏”式发言。
古往今来的历史书上,身为富有天下的皇帝,私生活都相当随性,而侍奉君王左右的人,也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认为的人估计已经没了。
反正就是这种乱象导致人们对君王的私生活向来十分看得开,只要能有继承人,君王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会盯着君王的后宫看。
于是霸占儿媳、与亲人厮混等等可谓骇人听闻的事迹,也就出现在帝王身上了。
但沈玉耀不是那样的人,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放纵到破坏他人家庭的地步,更不可能与谁携手一世,她喜欢单身,不喜欢生孩子,一个人的生活自由自在多好啊!
“母后,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草原上又起风波,女儿需要去处理草原上的事,母后好好尝尝那奶豆腐,有机会女儿陪母后去草原上走走,女儿先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沈玉耀决定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十次催婚有八次都如此,曲太后都懒得伸手拦沈玉耀了。
等沈玉耀离开,曲太后才拽着身边的飞红,近乎绝望的问:“你说皇帝是什么意思,她不会想一辈子都不成亲吧?皇位留给谁继承啊!”
飞红哪儿敢搭话,闻言只能轻言劝说:“太后娘娘莫要担心,陛下年岁尚小又一心操劳国事,想来还没开窍呢,等开了窍啊,娘娘只管等着抱皇孙便是。”
曲太后闻言心里并没有松快多少,反倒更沉重了,她了解自己的女儿。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更不想面对这铁一般的事实。
草原上的问题,自然有草原上的官员。
一旦草原发生哗变,草原官员首当其冲受到伤害,于是在元清影送出密函后,她就一直在暗中死死盯着哈萨伊的动静。
哈萨伊做的算不上多么周密,一来造反这件事很难保证消息密不透风,若是哈萨伊手头真有能全面封锁情报的人才,当初哈萨伊还不至于输的那么惨。
二来吧,就是哈萨伊本人也没想过保密。
他都要造反了,保密还怎么最短时间内联络上同道之人?再说了,他造反都不敢喘大气的模样,可真是太卑微了,旁人看了就替他气短,如何服众!
造反很多时候靠的不是脑子,是一时的气氛,只要气氛到了,一群人脑瓜子一拍就揭竿而起。
元清影在发现王庭镇的人多了之后,就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
王庭镇平常来往的人就很多,但那些人大多是商旅,即便有护卫,也多是护送商队的镖局成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来往的人都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腰间没挎刀都有种彪悍之气,普通镖师可没这份功力。
元清影身体不好,习武上没有多少建树,但她自小看兄长舞刀弄剑,一双眼睛练的无比刁钻,一个人究竟有几斤几两,她一扫便知。
于是她叫来了当初和她一起被分到王庭镇的三位同僚。
王庭镇这边只分了四个朝廷官员,女子学堂出身者更是只有元清影一位,另外三位均是普通学院出身的学子。
不过他们在学院中成绩优异,若是下场考试,绝对能中进士,只是当时沈玉耀缺人,干脆就将他们都安排到草原这边来了。
他们来此之后,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草原好好锻炼,练就一身本事后,就回中原考取功名,正式入朝为官。
所以他们是最不愿意草原出事的一批人,他们还想回中原呢。
元清影将哈萨伊有二心的事情告诉他们后,为首的学子,时任王庭镇主簿的秀才吕遥恨不得马上通知王庭镇上的将士。
把哈萨伊抓起来大卸八块!
“吕主簿莫要冲动,此事我已经密函一封送与暗部,想来京城已经知晓,陛下肯定已经有命令下达,而今我们只需等待陛下决策。”
元清影拦住人,然后说明自己将人找来,告知真相的原因,“之所以叫来三位兄长,是想着那哈萨伊生性残忍,若是他骤然发难,恐会将矛头对准三位兄长,还请三位兄长近期多多注意自身安全。”
吕遥刚刚就是被吓一跳,现在听了元清影的话,冷静下来了一些,也坐得住了。
就是原本开朗明快的眼神,笼上了一层阴影。
不光是吕遥,另外两人同样神情难看。
三十出头,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官员,时任王庭镇县令的杨书仁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他老老实实的放牧养马,倒是让咱们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真的已经服输了,没想到竟还贼心不死!”
“草原归顺的事情,本来朝中就一直争论不休,两年来,草原还算安分,没有任何不妥,大臣们好不容易接纳了草原,若草原再起战火……”
另一个任县尉的秀才乃是习武出身,他名周典,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实际上最为心软。
在草原这些时间,他已经将王庭镇当做了另一个家,他实在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家园受到牵连,被卷入战火之中,最后两年心血付之东流。
“陛下不会让草原流于大庄之外的。”
身为县丞,元清影一句话下去,吕遥和周典都闭了嘴,多少安心了一些。
只有杨书仁,还在惴惴不安。
“县令可是想起了什么?”元清影见此,连忙问道。
杨书仁点点头,“你若是不说,我还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前段时间,哈萨伊那边派人来说马场里的马儿生了一场病,交马的时间要延后些许。”
“大人同意让他延后了?延后到何时!”
吕遥嗷的一声就又站了起来,他性子急躁了些,听到些消息就止不住的烦。
“他当时就说一两个月,距离交马的最后期限还有两个月,他这也不算延后,我便答应了。”
牲口哪儿有不患病的,杨书仁当时真没多想,甚至还宽限了哈萨伊一段时间,想着与其送一批病马入营,再染上别的马,不如送一批健康的。
晚点儿就晚点儿。
谁知道哈萨伊还有造反的计划。
早知他要造反,这马说什么也得与往年一样,提前交上!手里都是病马也比全便宜敌人好。
“周某现在就带人过去,让他赶紧将马交上去,就说西北军在催了,有曲将军在,量他不敢继续拖延。”
周典一拍桌子,决定带人上门去拿马,抢也得抢来!
在草原这种一马平川的地形,手里有马和手里没马,造反的力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狗急跳墙,你带几人能保证全部平安归来?”
元清影真是服了这三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依她看,三个傻子凑一起,那是三个更傻的傻子。
治理一方时,三人手段稚嫩但还算稳妥,遇到事情就差了些,不够冷静。
女子学堂出来的女官们普遍能力比被派到草原上的男子强,这是因为当初女子学堂里的女学生,都是达官显贵出身的女子。
她们的眼界与经历,放在大庄那也是能轻松打败一大票人。
何况这些读书读傻了的普通秀才,他们大多出身寒门,资源远比不上高门大户。
身为同僚,杨书仁三人非常认同元清影的能力,故而元清影一句话,就让想要出门的周典给停住了脚步。
“稍安勿躁,要相信陛下自有定夺,况且此地还有西北军驻扎,他一旦起兵,西北军必定能平息叛军,我等不是哈萨伊对手,万不可以卵击石。”
“元县丞说的是,周县尉,你先坐下,你现在这副模样出去,怕是还没到哈萨伊面前,就被他的探子识破目的,让他先一步出手了。”
杨书仁拉着周典坐下,周典顺势落座,垂眸时满脸落寞,他拱手行礼,十分抱歉。
“诸位同僚,让大家见笑,在下只是、只是不想战火四起。我等不知熬了多少日夜,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今日王庭镇之繁荣,一旦燃起战火,这繁荣便会如纸般被戳破,不复存在,在下一想到这些,便心中郁郁不能自已。”
“理解理解,谁不是呢。”
吕遥其实也担心自己的前程,但要说他没有丝毫担心王庭镇的未来,那绝对是假话。
付出那么多,他们都希望王庭镇日后能越来越好。
他们还没有正式踏足官场,也没有像官场中那些历经多地历练的官员一样,五六年一换地界,只把一地当做踏板,从不当做故乡。
一腔赤诚碰上百废待兴的王庭镇,亲手将它从凌乱破旧的草原部族驻扎之地,变成如今有模有样的繁花小镇,就像是他们养大的孩子一样。
实在是不舍得王庭镇受到任何伤害。
“都平复一下心情,京城没有传信之前,莫要轻举妄动,同样不能掉以轻心,可别被人害了。”
元清影见气氛低沉,便鼓励他们道:“只要咱们活着,即便王庭镇毁了,咱们也能再造一个王庭镇,若是咱们死了,名字便会如同这草原上的草,一岁一枯荣,很快便不见昔日痕迹,也不会有人记得。”
谁不想付出有回报?
所以付出没有回报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
元清影拿这件事一说,他们都不敢害怕了。
这个安慰真是立竿见影的好用。
在一众人焦急的等待中,京城的邸报传来,与之一同来到草原的,还有那数不尽的商人,他们带着钱财,来草原购买棉花。
因为他们的到来,所有草原人都开始努力的赚钱,毕竟只要有人,就有生意,就能盘活一地的商业。
这种情况下,赚钱的风刮得太大,其余声音就如同石子掉入大海,转眼一点儿痕迹都没了。
第 136 章
这些人的出现,不光是打乱了哈萨伊原本的计划,同时也打乱了元清影的打算。
元清影没想到皇帝的命令还未曾传来,就生了乱子,她深知哈萨伊赌徒心态,若是逼他走上绝路,恐怕会生出大乱来。
哈萨伊本人更是没想到会突生变故,在大量商人涌入王庭镇的第三天,他左思右想,还是想趁早起兵了。
变故让他不安,同时又让他觉得这是可趁之机。
这种想法刚刚吐露,在哈萨伊身边充当军师的西西择池便劝他稍安勿躁,莫要轻举妄动。
西西择池是西西怒赤的亲弟弟,曾经在大庄一个秀才门下求学,学了大庄的圣贤书后,转头回了草原,想要在西西怒赤麾下谋职,从而为草原新王哈萨伊效力。
可惜他的草原登天梦死在了大庄攻下草原的那一夜,但灰烬尚有余温,导致他一路艰难的走到了哈萨伊面前,成了哈萨伊最信任的军师。
哈萨伊会再起反心,少不了他的蛊惑。
“大王,谁也不知道那些狡猾的中原人到底在想什么,或许这只是他们的打草惊蛇之计,如果我们动了,就有可能被他们引蛇出洞啊。”
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西西择池不愿意让哈萨伊出手,失败的代价十分巨大,谁都没办法承担。
但是哈萨伊已经等了将近两年,他已经等烦了。
曾经雄心壮志,一心想要统一草原,挥师中原的草原霸主,而今被牧场的牛羊,马场里的马儿磨去了那些野心,他之所以还会听西西择池的挑唆,挑起战火,是因为他想要得到更多。
现在支撑他的已经不是野心了,而是贪心。
是他想要更多荣华富贵,想要更多自由的贪心。
所以他没办法在危机面前继续保持以往的沉着冷静,现在的他,在意识到沈玉耀可能已经提前发现他的阴谋后,已经陷入了一种恐慌中。
“万一他们是已经设下了圈套,就等着瓮中捉鳖呢!如果不先下手,被下手的人就会是我!死的人也是我!王庭而今的繁荣富贵,终究还是属于他人,而不是我哈萨伊!”
“这不公平,王庭是草原人的王庭,是本王的王庭,中原的女帝甚至不曾踏足草原,她凭什么享有这滔天的富贵!她不配!”
哈萨伊说到富贵,两眼通红,以前没有见识过这种繁华出现在自己的家乡便罢了,现在他见识到了,实在是无法保持冷静的理智。
原来草原也能如中原一般富贵,那凭什么这份富贵不能属于他。
伟大的人,凭什么不能是他,而要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帝!
西西择池听着这些话,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迷茫。
他之前沉浸在即将复仇的喜悦之中,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现在听着哈萨伊的话,西西择池只觉得离奇。
眼前这个疯子,还是他记忆中骁勇善战,拥有天神赐予的睿智的大王吗?
他不像是天神的礼物,更像是来自冥河的呓语,充斥着丑陋的欲望。
不堪的人心的恶。
“如果大王一定要此刻起兵,还请大王允许属下去联系兄长。”
只有曾经草原最强大的勇士在侧,才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哪怕失败,也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西西择池的兄长西西怒赤,被沈玉耀调走了,后来又被曲川吸纳入西北军。
西西怒赤在战场上有几分神力,这样的人放他去放羊,实在是可惜。
其实哈萨伊在战场上也很强,但是他和西西怒赤不同。
哈萨伊是草原曾经的王,除了放羊,他没有任何出路,沈玉耀可不会心大到还继续重用他。
“你的兄长是草原的叛徒,叫他来,只会暴露我们的计划。他已经吃上了中原施舍的饭,天神永远不会原谅他。”
哈萨伊非常的厌恶西西怒赤,或许是因为曾经只有西西怒赤陪在他身边,西西怒赤见证了他的成功与失败。
这让他恼羞成怒,认为西西怒赤就应该随他的成功一起死去,这样才是一个草原的勇士应该有的壮烈结局。
如果这样的话被兄长听见,他一定会无比痛苦。
西西择池没有说什么,他甚至没有提醒哈萨伊,正是他兄长低下头吃上中原的饭,他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到哈萨伊身边。
兄长用自己的未来前途换了哈萨伊崛起的希望。
而哈萨伊还在厌恶兄长不够决绝,没有全他们曾经的一份君臣情谊。
真是令人感觉到无比讽刺。
西西择池无法再劝说哈萨伊保持理智,因为连他都发再保持理智了。
快让这一切有一个结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尘埃落定才能让人心里舒服一些。
于是在短暂的一番沟通后,哈萨伊还是选择了元清影最不想见到的结局,他领兵反了。
而且他反了的事情,并没有提前告诉他的弟弟哈撒西。
不知道是瞧不上他那个已经被中原女帝驯化,满脑子只有好好养马放牧的弟弟,还是想要通过瞒着哈撒西,给弟弟留一条活路。
至少如果他失败了,大庄不会将无辜的哈撒西一起杀死。
说哈萨伊是个枭雄,是因为他不甘屈居他人之下,说他是个狗熊,是因为他明知前路不通,依旧不知悔改的做出让沈玉耀失望的选择。
哈萨伊起兵谋反,当晚就被西北军的大炮轰了个稀巴烂的消息传入京城时,京城很热闹。
商人们既然去王庭镇购买棉花,又岂会放过京城天下流通的布料?
哈萨伊身死的消息,甚至都没有引来那些商人一瞬间的停顿,商人们满脑子只有赚钱。
哈萨伊活着或者死了,都不影响他们赚钱,他们为什么要为之动容?
而真正关注这些的人,则在当晚,就被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恨不得马上就入宫中磕头,向沈玉耀阐述自己的罪孽,让沈玉耀能饶他们一条小命,让他们不要像哈萨伊一样,死的那么凄惨。
至少给他们留一个全尸。
被大炮轰成了渣,这种死法放在过往无数年,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以至于他们午夜梦回想起来,都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知道沈玉耀手头的武器很可怕,但没想到那些刚研发出来不久的武器,竟然可怕到这种程度!
这根本就不应该被做出来,有伤天和啊!
心里有鬼的大臣们想要嚷嚷两声,被兴高采烈的武官们给顶了回去,什么有伤天和?战场上被马蹄踏碎的尸骨还少吗?都是死人,快速结束战斗,减少己方士兵的损失,没准儿还多救几条命呢。
用佛地的话说,陛下那是功德无量啊!
以往是文臣靠一张巧嘴,说的武官支支吾吾,无力招架,现在局势转变了,能说会道的成了武官。
其实不然,是因为武官占了理,而文官中真正能说会道的,一个都没开口。
明眼人都知道,大庄得如大炮一类的武器,在战场上那是如虎添翼,对大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就不行了?
说不行的,多半是将自己代入到敌人的视角,这个出发点就有问题,说没有鬼都没人信。
“这些人,之前一个个神气着呢,全想着要占得先机,现在知道怕了。”
沈玉耀微微侧头,像是听到了宫外那些人内心的哭嚎,她落笔,朱色写在纸上,批改了那些上书请罪的折子,面上带着浅笑,可见心情上佳。
“陛下此举甚为高明,只出了一招,便让敌人闻风丧胆。”
跟在沈玉耀身边的秦淑君深知前因后果,对沈玉耀的手段唯有钦佩,本来以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最后的结局,竟如此简单。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沈玉耀的话里似乎有一种力量,秦淑君不禁停顿了一下,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大炮很稳定,研发部干得不错,不要忘了给他们的奖励。还有,西北军平叛有功,曲将军的奖励也不能少。”
沈玉耀没有再闲聊,只是说到曲将军的奖励,她的语调变得有些低沉。
秦淑君低头应是,只是在帮沈玉耀拟圣旨的时候,落笔有些滞涩。
他人倒是好说,曲川的奖励实在是有些难办,他身上的功劳太多了,而他本人又太年轻。
今日还有金银可赏,他日又该赏什么?
若曲川再度立下赫赫战功,岂不是这皇位都要赏给曲家人坐了。
秦淑君不知道沈玉耀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至少目前看来,沈玉耀和曲川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君臣相和,互相信任,曲川也一直没有二心。
怕就怕,人心易变啊。
有此担忧的不止秦淑君,身居后宫的曲太后同样担忧此事,在听说紫微宫又有给曲家的奖励,她直接拦住了,甚至亲身上阵,到沈玉耀跟前请罪。
请沈玉耀收回赏赐曲川的成命,改为降罪,因为此次曲川动用兵力,手上并无沈玉耀的调令。
私调边军,乃是死罪!念在曲川平叛有功的份上,可改为降职,饶他一命。
这罪名安的,沈玉耀听了之后,都有点儿想问问亲妈,她就不怕传出去被人骂,乃是莫须有之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曲太后只想让曲川受罚,不想让他得赏,所以她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曲川找罪名的。
沈玉耀拒绝这一条罪名,后面还多着呢,曲太后摆出一副鸡蛋挑骨头的架势,谁来都没用。
“母后,朕非无能无德之君,不惧臣子有功。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赏罚分明方能使上下一心,母后此举,十分不妥。”
第 137 章
身为皇帝,沈玉耀当然会因为曲川太过功高而心生忌惮。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皇帝的身份就注定了沈玉耀会比常人疑心更重,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无上的权力代表着无数人的觊觎。
如果沈玉耀得位不正,位置不稳,那么她的疑心会更重。
好在她位置坐的很稳当,而她本人更是十分清楚她的疑心对于此刻的曲川来说,并不是正确的。
所以她会去克制自己的疑心。
曲太后现在说的话,更是让沈玉耀明确她目前不会去怀疑曲川,甚至降罪曲川,因为曲川有功,正如她所说,赏罚分明方能上下一心。
曲太后闻言,不太确定沈玉耀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只是皇帝都这样说了,如果曲太后还继续请罪,那就有点儿威逼的意思了。
她是来给曲家求一条生路的,不是送曲家上黄泉的,所以曲太后非常配合的收回了刚刚的话。
附带对沈玉耀的一阵夸奖,“大庄能有一位如此明智的君主,乃是大庄百姓的福气。”
沈玉耀上前搀住曲太后的胳膊,动作亲昵的拉着她入座,同时高兴的说:“能得母后赞扬,女儿甚是高兴,今日母后前来紫微宫,紫微宫蓬荜生辉,眼见便要用午膳了,母后不如留下,等午膳过后,女儿陪母后出宫去逛逛,如何?”
沈玉耀很少会出宫去,不过这不代表她不会出宫,之前每次她想出宫也就出去了。
和以前的皇帝们不一样,之前的皇帝真的是做到了一般没事儿绝对不出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过如此了。
那是因为那时候大庄的江山还不太平,皇帝是个高危职业,出宫就有一群人盯着想要皇帝的命,为了自身小命着想,皇帝们当然不会轻易出宫了。
不是说现在没有人想杀沈玉耀了,现在想搞刺杀的人,只会比之前更多,不会更少。
但架不住沈玉耀比之前的皇帝都武德充沛啊,不光是她本人武功高强,她身边的禁卫水平也比之前的高,主要是装备好。
百炼钢已经不足以让沈玉耀安心了,她打算之后给禁卫们都配上更先进的武器。
相信再过段时间火铳就能研发出来了,毕竟大炮都先点亮了。
火药一旦诞生,那么运用火药的一应物品自然就会出现。
“出宫去?母后年纪大了,脚程慢,恐怕会打扰到皇帝出行的兴致。”
曲太后嘴上拒绝着,眼睛却很亮,显然对于出宫的提议十分心动。
她入宫之后,出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庄太宗就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帝,连带着她这个贵妃也不怎么出宫了。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母女同游反倒会让女儿心生欢喜,出游的兴致更高了。”
沈玉耀又劝了两句,曲太后终于点头了。
只是两个人出宫还是有些单薄,于是沈玉耀吃完饭前,又遣人去明王府上,问沈珉玥愿不愿意午后带着谢太妃一起出去玩。
自打沈珉玥在宫外建了个明王府,就搬过去住了,连带着她的母妃谢太妃一起到明王府居住。
皇宫是皇帝的家,沈珉玥和太妃出去住,也算是有自己的家,大家过的都舒心。
就是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几步路便能见到面,现在约一起出去玩,还得靠人来回问。
陛下邀约,沈珉玥当然有时间也有兴致,谢太妃听说曲太后也去,这才被说动了。
谢太妃向来不爱出门,估计是在宫里憋得久了,出宫后也选择宅在家里,一天到晚的摆弄花草,看看话本,倒是过的很舒服。
心上唯一的牵挂就是沈珉玥到现在后院也没个人,她又不好催,催急了沈珉玥干脆出去办公,十天半个月不回京。
真是让当娘的没办法,谢太妃这次出来,就是想跟曲太后商量一下,看看沈珉玥的婚事要怎么办。
下午俩人一碰面,说了两句婚事方面的话后,就开始面面相觑,谁都提不出一句话了。
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她们各自的女儿都不听话,婚事成了老大难。
说是同游,但实际上也没有一直一起走,比如此刻,曲太后和谢太妃在客栈的楼上歇脚聊天,沈玉耀和沈珉玥姐妹俩在人群中行走。
道路两边的小摊,种类比之前要丰富不少,天南海北的东西都有的卖,甚是热闹。
而两边的店铺里同样是人来人往的。
这条街是步行街,顾名思义,人只能走进来,就是因为两边商铺太多,人流量大,所以才规定只能走进来,不能使用任何交通工具。
这也是沈玉耀和沈珉玥走着的原因,不然一般她们俩逛街也是坐马车之类的。
比较安全一些。
好在步行街附近巡逻的衙役比较多,安全系数挺高,毕竟人多,若是不好好管着,容易出事。
“要去书铺里看看吗?听说这几日书铺里的书,有些不一样。”
沈珉玥余光看到一间书铺,拍了拍沈玉耀的肩膀,凑近了说。
人太多了,要是不凑近大声说话,沈玉耀估计都听不见她说话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玉耀来了兴趣,点点头跟着沈珉玥进去了。
刚一进屋,就听到里面伙计叫卖的声音。
“《罗浮梦二册》今日上架,诸位欲购从速!”
随着伙计的叫卖声,不少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沈玉耀发现那些人不光买一套,常是五套一起买,显然是给人带的。
故而进来的人不多,书的销量却很高。
只是这罗浮梦是什么书?沈玉耀完全没有听说过。
倒是沈珉玥,听到罗浮梦字就走不动道了,眼睛都沾在了那伙计的手上,“七妹自行入内看看吧,姐姐我去买本书!”
沈珉玥说罢,掏出钱袋子就过去柜台那边了,只留沈玉耀一个人在入门处。
沈玉耀多看了两眼那伙计手中的《罗浮梦》,然后她就被人搭话了。
“姑娘可是没看过《罗浮梦》?”
沈玉耀闻声看过去,是个脸圆圆的少女,十分面善,看着和气极了,怀里正抱着一本新书,正是那热卖的第二册。
沈玉耀老老实实摇头,“未曾看过,是说什么的?”
听起来像是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那些所谓文人写的话本,少有真正出彩的,大多写的都是书生小姐的爱情。
里面确实有冲破封建礼制的不顾一切,但时代局限性太大了,有时候书里的普世价值观与沈玉耀的价值观不太一样,这来源于不同的时代。
所以沈玉耀就不太喜欢看。
罗浮梦除了寓意好景不长,也指代梅花,因此在书的封面上,画了一枝红梅,这让它的封面在一众规规矩矩的书里,陡然变得醒目起来。
红梅画的极好,这东西多半是刻在雕版上印刷的,足以见功底,这么一想,沈玉耀对画画的人多了几分好感。
“讲的是前朝乱世,一名叫罗浮的小姐的故事。”
书的名字听起来很文雅,但实际内容却很悲伤,第一册里罗浮出身显贵,父慈母爱,又嫁给了情谊深厚的竹马,本该是无比幸福的一世,但她的命运在嫁人后急转直下,国家动荡不已,覆巢之下无完卵,最后走向家破人亡。
那小姑娘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些。
沈玉耀听着有些惊讶,看来是她想错了。
只是第一册已经写完一个人的一生,第二册又写的什么?
沈玉耀突然有些好奇了起来。
正巧此刻沈珉玥已经买完第二册走了过来,沈玉耀目光移到沈珉玥手里多余的一本,知道那是给自己买的。
或许她可以看看。
沈珉玥确实是想给沈玉耀说说这本书。
都言话本里写的是读书人的痴妄,但这本《罗浮梦》里却像是写的他人一生。
以前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话本,叫人看的时候倍感生活之平淡,又在不经意处,被现实撕扯的体无完肤。
《罗浮梦》的作者名叫告天鸟。
搭话的少女跟沈珉玥说了两句后就买书离开了,沈珉玥转过头见沈玉耀在看书名后面缀着的作者名,轻笑道:“时下文人多以居士自称,倒是很少见到笔名如此有新意的。”
告天鸟确实有新意。
沈玉耀觉得自己也许是在这个年代呆久了,脑子被同化了一部分,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笔名,有了其他想法。
天,这个天究竟是指上天,还是指其他呢?
“买本第一册吧。”
沈玉耀来兴趣了。
于是这次出来逛街,走一半两人就打道回府了,各自捧了一本书,若是让人知道《罗浮梦》连当今陛下和明王都追读,恐怕在市井就更火了。
比起现代的长篇小说,《罗浮梦》第一册实在是短的可怜,运用了大量的文言缩写,最后成册也不过十几万字,沈玉耀看书快,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就看完了。
通读过一遍后,沈玉耀吃过晚饭又看了一遍。
这本书与其说是写一个故事,不如是在纪实的写一个人的一生。
罗浮的本名,当然不是真的罗浮,沈玉耀通读前朝历史,很快就在前朝末年的历史里,找到了这个名为梅余香的女子。
前朝末年葬送在小皇帝的手中,年轻的小皇帝本人并没有任何错处,可历史怎能允许一个没有过错的皇帝葬送江山?
必须要给那个皇帝找个他会葬送江山的原因。
梅贵妃就是此刻出现的。
她的美貌在这段故事里被过度放大,而她和小皇帝青梅竹马的少年情谊,相互扶持的伉俪情深,以及她本人的才情都被消去,不见踪影。
人们说,梅贵妃祸国殃民,因为她霸占皇帝,是后宫唯一的嫔妃,蛊惑皇帝沉迷情爱不理政事,全家都是奸佞,是国家震荡的罪魁祸首。
告天鸟想要告诉沈玉耀的,或许正是那一个个被污名化,被泼脏水,被消失在历史里,本来功绩卓越的女子们。
第 138 章
第一段故事里的梅余香,化名罗浮,用细细道来的语气叙说了自己的一生。
而第二段故事里的人,同样是罗浮,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段故事中的梅余香了。
相似的童年,无忧无虑的度过着,令人经验的少女时期,随后是无比痛苦的成年。
幸福的人总有相似,不幸的人生也似乎相同。
不停的得到与失去,在拉扯间让人感觉到痛苦,沈玉耀合上书稿时,天已经黑的深沉,再不睡她怕是要错过早朝了。
但是沈玉耀不想睡,第二段故事中的女子又是谁,是哪个隐入历史的可怜人?
不知道这一点,沈玉耀感觉自己睡不着了。
只是历史书太小,承载不了一个人的一生,历史书又太大,很难找到一个人的名字。
今夜显然已经没有时间让沈玉耀去慢慢寻找,那个被夺去人生的女子是谁了。
她叫来了史官。
偌大的皇宫里,有一类人是隐身的,他们明明和皇帝一样,一直生活在这皇宫中,却少有人在意他们,那就是史官。
太史令被传唤的时候,很是疑惑,如果是其他皇帝命令太史令觐见,太史令可能还有点儿想法,觉得大抵是皇帝想要修改哪一段史料。
但是沈玉耀叫他,他是真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毕竟在历史上,沈玉耀做的事情都如实记载,而她本人的名声也还算不错。
虽然杀人和拓展领土会让后世认为她十分暴戾,但在当下,人们普遍还是认可沈玉耀的所作所为的。
太史令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历史事件重要到需要沈玉耀大半夜不睡觉,叫他过来改的。
年轻的女帝姿容不凡,身着皇帝朱色常服坐于上位时,自然而然生出睥睨天下的气魄。
上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女帝,还是在女帝刚刚登基,祭祀天地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女帝身上还有几分稚气,而今已然全部消失了。
太史令司马吉上前,躬身行礼,“臣司马吉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深夜请太史令前来,打扰太史令休息了。”
沈玉耀对司马吉的态度还是挺好的,毕竟司马吉现在都已经七十多了,是名副其实的老人,这位一直在宫中沉默见证历史的老人,在前朝就已经身处此地。
经历动乱与新朝建立,与其说司马吉笔下是史书,不如说他本人就是一部活的历史。
司马吉没想到女帝的态度如此温和,这和大众眼中冷酷无情的女帝形象有所出入。
想想那些动辄抄家灭族的命令都出自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女子,司马吉又觉得有些害怕。
人最害怕的不是摆在表面上的威胁,而是隐藏起来的未知危险。
“老臣年纪大了,晚上睡的也晚些,不瞒陛下,陛下传召时老臣还未入睡,算不上打扰。倒是陛下,明日还要早朝,应早些入眠才对。”
“无碍,赐座。”
宫人为司马吉搬来椅子,司马吉又行礼道谢,随后只屁股沾边,谨慎坐下,静静垂首等待上位者的命令。
“近来有一本书在市井流传,卖的很好,不知太史令有没有看过。”
沈玉耀也不废话,上来直奔正题。
司马吉抬头看见宫人递过来的书,两本书被放在托盘上,静静的在他面前。
《罗浮梦》
司马吉当然没有看过,这本书确实在民间大卖,但在正统读书人眼中,不过是话本一类的东西,怎么能比得上圣人典籍值得日日捧读呢。
如果光看名字,大抵会让人觉得是讲美人的书,但司马吉不认为女帝会为了一本普通的话本来找他。
“陛下恕罪,臣年老眼花,很少会读杂书了,不如陛下将此书赠与臣,臣过两日读完,再与陛下讨论。”
司马吉以为沈玉耀是想找个书友,聊聊书里写的内容,司马吉不知道为什么沈玉耀要来找他这个史官一起读书,面对未知,他选择先读书再想其他。
司马吉是个很纯粹的文人,一个简单的史官。
所以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没打算多问其他,沈玉耀还是挺喜欢这种性格纯粹的人的。
这种人才能埋头去做学术,那些常人眼中枯燥乏味的东西,在这种人眼中估计才是世上最美好的。
“你不光可以自己看,还可以让别人也看看,然后仔细想一想,这两本书有什么意义。”
沈玉耀像是布置作业一样,吩咐司马吉,司马吉老老实实的应是,想着离开的时候,路上就翻一翻两本书。
结果他人走是走了,书却没有带走。
沈玉耀甚至没有将那两本书赐给司马吉,而是让司马吉自己去买!
可见她确实是很喜欢这两本书。
司马吉就是再纯粹,此刻也意识到这是陛下的心头好了,既然是陛下的心头好,那他就得好好干,让陛下满意才行。
第二日一早,早朝之上,有官员说起了棉布的事情,认为棉布价格当下似乎被炒起来了,价格一路飙升,需要朝廷出手干预。
又有官员说,很快花楼机等研发部新制作的神物就会投入使用,到时候棉布的价格自然会落下去,朝廷没必要现在入场,毕竟棉布也是民间的产业,朝廷压价,可能会伤到一部分百姓的切实利益。
商人的利益,在官员的口中几乎不存在,没人在乎商人能不能赚钱,他们只在乎百姓。
百姓是承担风险最多的群体,同时也是承担风险能力最差的群体,他们必须保证好百姓能从中获利,这样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沈玉耀听着两派大臣在朝堂上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朝堂上这么热闹,还是在上一次。
看折子以为那些人都已经服软,没想到看朝堂,服软的人依旧嘴硬。
仔细想想也很正常,他们服软是跟沈玉耀这个皇帝服软,可不是跟自己的政敌服软。
如果朝廷此刻插手布市,背后之人就能趁此时机大捞一笔,尤其是将消息递给那些巨商,绝对能拿不少好处。
而如果朝廷不插手,任由布价高升,最后还是能拿到钱,只不过拿钱的只有户部收税的官员了。
布价越高,税收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表面上都是为了百姓,实际上每一句都是为了自身利益,沈玉耀真是烦透了这个人人都有私心的朝廷。
“行了,别吵了。”
沈玉耀一句话叫停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争吵,随后她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几个人。
“平衡布价,操持商贾之事,整个朝廷中,无人能比石侍郎更擅长,此事就交由石侍郎看管,若局面无法控制,石侍郎可自行决定何时入场,其余人,在其位谋其政。”
沈玉耀最后一句话是在警告那些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少把手伸那么长。
最近正在找建造女医学院场地的石采文没想到,竟然天降一个肥差。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沈玉耀向来喜欢用女官,尤其是喜欢用心腹。
当一件事陷入僵局的时候,沈玉耀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手底下得力的女官拉出来看看。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石采文只能安慰自己,她果然还是陛下最倚重的那个!
“陛下,臣有本奏,石侍郎只是户部侍郎,手上已经接了不少朝廷大事,稳定布价一事不宜再交给石侍郎。”
石采文刚接下来,就有人跳出来砸场子了。
谁!是谁如此看不懂眼色,特意给她添堵!
石采文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杨御史就不能让她安生一天吗?
“杨御史,既然御史觉得在下不能胜任,那不如找出一个能做此事的人,让其做好,也好为陛下分忧啊。若是找不出来,杨御史此番开口,就要让在下觉得,是特意针对,有失公允,有违御史之责,乃是渎职了。”
石采文都不等沈玉耀说话,先一步开口怼杨可卿。
知道的人,能明白石采文此举分明就是看杨可卿不爽,针对杨可卿而已。
但是不清楚其中内幕的人,只觉得石采文发言十分狂傲,还赶在陛下之前开口,多少有些不尊君主,乃是狂傲之徒。
难不成因为陛下看重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几个看石采文不爽的臣子私底下交换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幸灾乐祸,如果石采文能受点儿教训,或是因此惹了陛下不满,那才叫大快人心!
可惜他们的愿望注定会落空,因为沈玉耀完全不会因此对石采文不满。
她只会对没什么本事,还成天瞎折腾的人不满。
有本事的,就算有些小毛病,那也在她容忍范围之内。
“陛下,臣要参石侍郎为人狂傲不羁,不尊陛下,竟在朝堂之上对同僚如此无礼,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威胁同僚!意图堵住御史之口。”
杨可卿岂是好怼的,她那一张嘴同样厉害的要命。
精彩精彩!
听了这番对话的臣子无不内心大呼精彩,他们之前隐隐听说了石采文和杨可卿不对付,但是他们没想到,这两人的不对付竟然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矛盾已经如此尖锐了。
同为陛下器重的女官,还是官位最高的两位年轻女官,竟如此一山不容二虎,这可太精彩了。
石采文真不知道杨可卿是犯了什么毛病,以前杨可卿针对她,却不会在朝堂上就直接开炮。
现在是将她们两人的矛盾直接抬到了最前面啊。
以她们在朝中的地位,很容易就会形成两派党羽,到时候若是被陛下误会,是结党营私,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可卿是今天出门脑子被驴踢了吗?
石采文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不对劲,但没有现在细究的想法。
当下就该和杨可卿吵架啊!总不能人都欺负到她脸上了,她还忍着吧?
于是今日早朝,就以杨御史和石侍郎大吵一架为结尾,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结束了。
群臣以为这么一闹,石采文的差事就该黄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在她头上,沈玉耀说这话的时候,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真是伴君如伴虎,完全看不懂陛下在想什么啊!
等下了朝,石采文瞪了杨可卿一眼,率先迈步向外走,不少官员见此私下交换了个眼神,就追了上去,与石采文攀谈起来。
杨可卿那边也是同样的热闹,有心搅乱浑水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石采文那边的人多是想要推广花楼机的人,杨可卿这边的人与之相对,想要阻止此事者居多。
沈玉耀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清楚了朝中两派的组成,也能更针对性的出招。
臣子如此贴心,主动为她解忧,她当然高兴。
第 139 章
早朝的风波,很快就如同一股风,吹的朝野上下都感觉到了。
石采文自从回京后,为人就一直很低调,看似和她父亲当时在位的风格差不多,属于闷声发大财类型。
这是之前朝堂众臣对石采文的印象,现在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改变一下这个印象了,石采文和她父亲可一点儿都不一样。
至少她父亲没有悄无声息的就得到了陛下的垂青,然后成了陛下十分信任的肱股之臣。
都说雁过留痕人过留名,怎么石采文得了陛下如此看重,此前却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呢?
真是怎么想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是之前石采文就和陛下有来往,那也不至于在外面一呆两三年,错过了沈玉耀稳定朝廷最重要的时光啊。
真是让人看不懂。
不过懂不懂无所谓,重要的是从此刻开始,他们需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朝中已经出现了新的党派,以都察院御史杨可卿为主的一派,以户部侍郎石采文为主的一派。
意识到这一点,之前都习惯各自战队,抱大腿等大佬带飞的大臣差点儿喜极而泣,以后终于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偌大的朝堂上打拼了!
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了啊!
沈玉耀对于朝堂上的站队风波看的清清楚楚,这也是她默认的结果,如果她不乐意,自然可以像之前一样,找两个带头的砍了,以儆效尤。
之所以改变执政风格,自然是因为沈玉耀发现,人是群体生物,个人单打独斗在朝堂中,实在是效率有些低。
为了她推行的各项政策能尽快落实,只能允许各种利益团体的出现,而且即便她现在禁止,小团体出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因为人太擅长抱团了,禁得了一时,禁不了一世。
石采文的性格是比较善于拉帮结派,不是,是团结力量的,她很快就从蜂拥而至的人里,挑选了合适为她打工的人选。
这个本事,得益于她在外单打独斗几年的经历。
而杨可卿的性子就比较冷淡,但她原本出身名门大家,朝中原本也是出身士族的官员,天生就对她比较有好感,而她又有一双能敏锐看穿他人的眼睛,很容易就能找出真正忠心办事的人。
所以两边的班子很快就组了起来,几乎没有遇到太多困难,让人一看不禁联想到,她们是不是早就物色好了同党人选。
猜想只能是猜想,没人敢直说,只能看着这朝堂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朝堂上的风,并不能越过宫墙,吹入居住在宫宇之内的太史令家中。
司马吉自从得了陛下喜欢看《罗浮梦》的消息后,就想着过两日休沐出宫,买两本来看看。
没想到第一天一早,他将此事跟孙女说了声,孙女竟同他说,自己身边就有一本。
司徒吉平日里常住宫中,他只得一子,儿子早亡后,儿媳改嫁,他留下来了唯一一个孩子,就是他的孙女司马云书。
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女,自然是自小带在身边养大,好在身为太史令,在宫中生活多年,不缺吃不缺穿,孩子跟在身边也能饱读诗书,成为一介人才。
“云书,陛下已经连开几场女官试,你若是想,可以考入女子学堂,入东宫读书。”
司马吉看着倚在窗边,借着月光烛光看书的少女,心中有几分惆怅。
他期望孙女一身才华能有所施展,又不想让孙女离开自己的身边。
人老了之后,就格外的眷恋亲人给予的温暖,即便是历经沧桑的老人,也无法看开人世间的真情。
但幼鸟终有长大的一日,总该对孩子放手的。
司马云书像是没有听到祖父的劝说,这样的话,祖父近些日子总是反复的同她说起。
果然,司马吉接着又转变了态度,“官场昏暗,即便如今有明主,依旧是艰难险阻颇多,十分难行,云书你性情淑雅,不喜波澜,其实不适合入官场,实在不行,你就跟在祖父身边,帮祖父修书铸史,你看如何?”
“祖父的提议极好,正和云书心意。”
司马云书今年十七岁,在她的孩童时期,她就在宫里,在史书堆里长大。
耳濡目染的是爷爷笔下记录的一条条文字,是那些厚重,充满力量的史书。
她确实喜欢这样的环境,如果可以选择,她愿意一辈子都在宫里,记录历史。
“好好好,以前啊,爷爷还看不见云书的未来,现在好了,这朝堂和后宫都有不少女官,只要云书愿意,这史官云书也做得。”
司马云书是司马吉眼中司马家的未来,他希望司马家能一直做一个历史的观测者,记录者。
就是不知道他的小孙女何日与人成亲,生下司马家的下一代,等到那一日,他就死而无憾了。
司马云书嘴角带着笑意,附和着祖父的话,在外面沉默寡言如同影子一般的祖父,只有在她面前,才如此活泼,如同顽童。
历史是单面的,文字无法刻画一个人的一生,只有人的心和记忆,能够镌刻一个人的全部。
身为史官,毕生所求就是尽可能全面的记载每一个人在历史中的面貌,用最真实的笔墨,记载一切。
若人生如一场罗浮梦境,那在梦境中寻找一份真实,才不枉入梦一场。
司马云书落笔,在手中的《罗浮梦》上,简单勾勒便画出栩栩如生的一枝梅花。
她愿身化告天鸟,高声鸣叫,唱与世人听。
在第一个花楼机矗立在京郊时,沈玉耀也拿到了一本来自太史令的奏折。
太史令司马吉请奏,他举贤不避亲,举荐自己的孙女司马云书为史官,主持修撰前朝被誉为“红颜祸水”的女子们的史书。
史书之中,将尽可能的还原真相,为那些女子澄清不实谣言,为后世留下真正的红颜书。
那一本名为《今古十红》的史册,就在沈玉耀的朱笔落款下,诞生了。
沈玉耀愿意为那些已经作古的女子,发出她们生前不曾出口的呐喊。
而司马云书,也于此正式踏入历史舞台,成为史册之中的执笔一人。
在她的笔下,辉煌庞大的王朝似乎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芒,那光芒自古至后世,一直在历史长河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石采文的事情做的很顺利,虽然在朝堂上杨可卿一直别她苗头,跟她作对,但令人意外的是,下了朝堂,杨可卿就跟消失了一样。
反正一直没有出过手,甚至还颇有些对石采文的所作所为默许的意思,约束着那些投靠她的大家出身官员。
让石采文的事情办的更顺利了。
朝上朝下判若两人的举动,让石采文看杨可卿的时候,总有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某一日下朝,又和杨可卿因为花楼机的事情大吵一架的石采文,是真的受不了了,撸起袖子就想跟杨可卿干一架,看看杨可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被她最近认识的好友给拉住了。
时任吏部郎中,为考功司长官的夏长乐和石采文以前只见过几面。
那时她们还在草原上,后来石采文去了佛地,两人就没什么关联了。
还是最近,因为石采文拿了推广花楼机的差事,若是做好算大功一件,自然要在吏部考功司挂名,两边多见了几面,便熟悉了起来。
夏长乐出身东宫女子学堂,之后又去草原历练了一段时间,履历丰富,根脚扎实,不必如他人一般谄媚石采文,再加上和石采文性情颇为相投,这才关系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夏长乐为五品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她隐约知道好友和都察院的杨御史不对付,但她没想到会关系差到,说着说着气头上来,就要去打一架。
“你与杨御史均是高官显贵,这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们,岂能动手斗殴?况且御史掌管朝廷喉舌,她若参你一本,小心你官位不保。”
夏长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说歹说才将气头上的石采文给拦下了。
石采文气的脸上发红,叉着腰来回走动两圈,复说道:“我今日若是不打她一打,她当真觉得我是泥做的菩萨,任由她拿捏!长乐啊长乐,你说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招她没惹她,她拿我去和太史令的孙女相比,说那位司马史官心中有家国,希望我也多读读书,凡事三思而后行!”
石采文说着,露出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
“我哪里没三思而后行了,我何时冲动过了!她不能因为有几个刁民在外面嚷嚷自己被花楼机砸了饭碗,就说是我没三思后行吧?我想再多,还能拦住花楼机织布啊?”
石采文真的是要气死,她就一老老实实干活的,杨可卿吃饱了撑的,非得给她找事儿!
夏长乐没有顺着石采文的话说,而是话锋一转,指责起石采文来,“此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上面想尽快落实,你也不该这样急。”
如果石采文不那么急,给那些百姓时间,他们一定能找到安身立命的法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到花楼机前哭诉不止。
“我那也是为了让陛下尽快放下心来。况且,那些人可不是普通百姓,花楼机做出来的布,没有流入京城附近,现在都送到新港去了,他们的饭碗究竟是被谁砸了,尚未可知。”
石采文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长乐意味深长的看了石采文一眼,“你既然都清楚明了,何故还生气呢,杨御史不过是借此给你提个醒。”
“切,她能有那好心?我看她是想看我笑话!我偏不会让她如愿!”
第 140 章
石采文对杨可卿不坏好意这件事深信不疑,夏长乐又劝了两句,见她坚定,就没再多嘴。
甚至心里也开始暗戳戳的想,杨可卿会不会真的是想要看石采文笑话。
想想也有可能,杨可卿的性格可不是会随便提醒人的,她提醒石采文这件事就很奇怪。
不过夏长乐和杨可卿不熟悉,所以也不好妄下结论,只在心里想着,之后要好好观察此事,更好的掌握这位杨御史的性格才好。
不然正如她之前所说,杨可卿掌握朝廷喉舌,若是什么时候惹怒这位御史,被参上一本,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长乐,你帮我一件事如何?”
石采文眼珠一转,亲热的拉住夏长乐,声音都甜了些许。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夏长乐只想吃瓜看戏,并不想被卷进这场纷争中。
不过身处官场,谁还真能独善其身不成?到最后都是要被卷进去的。
夏长乐点点头,“采文尽管发话,若是有能叫长乐帮上忙的地方,长乐必定会竭尽全力。”
“长乐,你真是我的至交好友!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嘛,杨可卿那样的,绝对就是想看我笑话!”
石采文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踩杨可卿一脚,以示愤怒。
夏长乐被石采文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石采文的性格鲜明活泼,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所以她就听了石采文的话,决定帮石采文一把。
在花楼机前哭诉的老百姓,一开始就一两个,是他们见石采文并不将人轰走,这才越来越多的。
一开始石采文是真的在反思,难道是她做事太快,不留余地,这才让那些百姓走投无路,只得到她面前哭诉吗?
后来她见人越来越多,终于明白了,这是有人在背后找她麻烦,和她本人到底有没有做绝事情,并没有太大关系。
这几日石采文本来就因为此时心中肝火旺盛,杨可卿还在早朝上用此事来暗讽她,也难怪她大动肝火,恨不得揍杨可卿一顿。
夏长乐的马车从城内行驶至城外,这一路上遇见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多不少。
除了去花楼机附近上工摆摊的,还有不少是单纯过去参观的。
花楼机很大一个,摆在那里非常显眼,之前百姓们没有见过这一类东西,看见之后,可不就是心中倍感新奇,想要过来看看嘛。
“这样下去,倒是可以发展一下周边的产业,变成个踏青的好地点了。”
京城大的很,人也多,不少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踏出过京城的大门,即便是出行,也不过是到城郊。
即使现在公交手段比较多,交通方便了,这种现象依旧存在。
所以建设好城郊,让百姓得以到处走动走动,多看看多玩玩,也是一件好事。
“长乐你可真是在考功司呆久了,什么东西在你眼中,都是政绩。”
石采文调侃道,说的话让夏长乐不禁哑然失笑。
确实是她太过钻官腔,少了几分天真与纯粹。
“这一片确实该好好建设一番。”石采文不是为了政绩,纯粹是看不得自己走过的地方一片荒芜。
她在边关上转了一圈,就留下了两个互市,还有一个繁荣起来的佛地。
在京郊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
夏长乐亲身见识过石采文整顿经济的能力,在这上面,整个大庄都没几个人能比得过石采文。
“那我就期待一下,看看这里以后是什么模样了。”
石采文决心建设的地方,确实值得期待。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入花楼机所在的区域,巨大的花楼机上,有不少人正在上下动作,一匹匹布放在一旁的马车上垒好,等数量足够,就会被拉走。
前往新港,然后通过船运往外国。
比起花楼机更显眼的,是静坐在花楼机前面空地上的人们。
围观的人们远远看着,而那些静坐的人则是一脸的悲愤痛苦。
他们还存有自尊心,被人如同围观耍猴一样的看着,他们内心十分的痛苦,但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来维护自身的未来。
如果不能折腾一番,得到一个交代,他们的家就该散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养家的能力。
这些百姓并不高声叫喊,也不折腾,就静静坐在那里,看向花楼机的眼神充满了痛苦与恨意。
有一种无声的震撼。“竟然有十七个人。”
夏长乐皱了皱眉,“你没说这边有如此多人。”
看石采文轻松的模样,夏长乐以为就只有七八个人在这边折腾。
“前两天确实只有几个人,明天再来,估计就突破二十个了。”
石采文的表情也沉了下来,背后之人是当真想要让她栽个大跟头,不然怎么会叫来这么多人来逼迫她?
只是那些人想的太简单了,花楼机的推广,可不是几个人就能拦下的。
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真的要这么做吗?若是将折子递上去,你必定会受到无数人的口诛笔伐。”
夏长乐还在犹豫,虽说这是先说好的,但是等真的到这一步,她还是觉得不太道义。
石采文可是她的好友,背后插刀,想想都觉得道德败坏。
“由你来,总归比其他人要强。如果是他们,指不定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局面,况且你一定会好好安置这些百姓,我信得过你。”
说白了,就是石采文要将一切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让那些藏在幕后不敢出面的人控制。
那些人可不讲道义,这些百姓落在他们手中,就会变成刺向石采文的刀,等事情成功,刀会如何,没人在意。
不过是工具。
可在石采文这一类心中怀有百姓的官员眼中,百姓是放在秤上的秤砣,衡量着她们会做到哪一步。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冒昧了。”
夏长乐一咬牙,掀开车帘走了下去,她身上还穿着五品官的官服,在一众粗衣麻布中非常显眼,不知道谁看见了她,大喊一声青天来了!
判案,为民喊冤的官员被称作青天,可见眼前百姓心中满是冤屈无处说,见到个官员就想伸冤。
夏长乐自然是一番温言细语的询问,见她态度如此友善,本来群情激奋的百姓们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推举出一个明理清晰之人,向夏长乐叙说他们遇到的事情。
石采文撩开车帘的一个小缝,透过缝隙看着那些满面愁苦的百姓,心下烦躁的啧了啧嘴。
幕后之人真是百无禁忌,连这般弱小的百姓都利用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真是可恨!
石采文扔下手中的车帘,气的往后一躺,抱胸开始想之后要怎么做,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茶棚中,身穿麻衣的女子喝了口干涩无甜的苦茶。
“那是吏部的夏郎中,她怎么会在此处?”
坐在女子对面的男子震惊的望着身处人群中,耐心倾听的女官。
“你身为户部郎中都能在此,吏部的郎中过来,又有何不妥?”
话是如此说,但他来不是杨御史叫他来的吗?
“在下舔为仓部主事,花楼机的布让要运输至新港,在下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纵使是赴杨可卿的约而来,吴卓也不敢说自己是赴约的,好在他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他身为仓部主事,来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就算是石采文见到他,也不能挑他错处!
吴家出了个吴郎中,倒是吴家的造化。杨可卿点点头,对吴卓找的借口很满意,“你是来看着货物的,她是来为民伸冤的,你们并不冲突。”
“什么时候,她考功司还管判案的事情了,越俎代庖可不是好名声。”
吴卓说罢,起身想要去阻止此事,被杨可卿伸手,手中的碗压在他的手臂上,轻飘飘的动作,直接挡住了他下一步打算。
“大人?”
吴卓疑惑的看着杨可卿,今日特意过来,总不能是为了看石采文她们得偿所愿的吧?
“她越俎代庖,不是代你,你急什么。”
杨可卿点了点吴卓,吴卓不情不愿的坐下,两只眼睛还不时的飘向人群中的夏长乐,“便这么看着?”
“便这么看着,奉劝你小心石采文些,她不是只会张牙舞爪的狸奴。”
真要是惹急了,麻烦着呢。
杨可卿很了解石采文,石采文以前出手就狠,只是少有她出手的机会,后来她到了边关与佛地,处理那边的事情,可从来没有留过手。
如果不是杨可卿盯着,石采文甚至有划地自治的胆子,她也有那个能力,杨可卿从没有怀疑过。
不了解石采文的吴卓不太明白杨可卿的意思,他敬佩杨可卿,是看过杨可卿查柳暗花的案子时的心细如尘,以及不惧权势。
他没见过石采文的真实模样。
只是他想着,能让杨可卿如此重视的对手,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
这样想着,吴卓安静下来。
往后的余生,每每想到那个午后的茶棚中,吴卓都会庆幸当时的自己没有迈出那一步,躲过了一场殃及大半朝堂的风波。
每一个能臣出名上位,都将踩着同僚的尸体,当初的杨可卿是如此,现在的石采文也是如此。
翌日,夏长乐特请入朝,奏折一封,参户部侍郎石采文枉顾百姓意愿,强行推广花楼机,致使数十百姓家破人亡,凄惨度日。
这一封奏折很快就被移交入大理寺,大理寺少卿秦劭行亲自探查,石采文当天就被请入了大理寺。
背后之人拍手叫好,以为石采文这次必定会栽个大跟头。
谁知不过半日,被请入大理寺的人中,就多了一个他们的同党。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