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要把点心戒了。”

    秦玉逢信誓旦旦地说着。

    坐在她对面的淑妃眼皮一撩:“把你嘴边的点心渣子擦擦。”

    “淑妃娘娘近来说话越发刻薄了。”秦玉逢低下头, 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

    “陛下已经为你兄长和段氏三娘子赐婚,婚期定在九月,你就算不减几斤, 也不能再放纵自己胖下去了。”

    淑妃替她操着心。

    她听完,也觉得手里的点心索然无味,哼哼唧唧地说:“我从前在家里吃的比这还多,但是从来不长胖。”

    淑妃优雅地瞥过来一眼:“宫里可没有不长眼的纨绔给你追着玩儿。”

    “但是有北苑。”顾充仪看完一篇文章,将书收进袖子里, 参与进她们的话题。

    秦玉逢:“但是它太远了。”

    健身房安这么远,就是为了阻止她过去!!!

    “那就别担心了,暑热将至, 自然会瘦的,况且你长肉也是长在该长的地方。”

    淑妃颇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某人略紧的抹胸。

    顾充仪:“皇后也让圣人给自己兄长赐了婚。”

    “哪个兄长?”

    “给她的长兄严博, 次兄严焕都赐了婚, 分别是榕县刘家的五娘子和马家的大娘子。”

    作为宫里最无声无息的人。

    顾充仪对宫外的事情堪称是了如指掌。

    淑妃:“这两家也算是不错的人家, 但据我所知, 皇后长兄是有妻子的。”

    顾充仪:“是, 原是汉州胡氏的二娘子, 胡二娘子去岁留下和离书, 自回本家了。”

    “刘家五娘子和马家大娘子……刘华婵和马茹青?”秦玉逢一听就来劲儿了,“皇后这是跟她大哥二哥有多大的仇啊, 给他们安排这样的婚事。”

    “她们……是有什么问题吗?”淑妃到底是出嫁多年,与未婚的女子接触甚少, 对这两个名字都十分陌生。

    “刘华婵在榕县的定位, 就跟十一王爷在京城的定位差不多。”

    十一王爷, 从前是十一皇子。

    主打的就是一个风流和败家,从十四岁就开始流连秦楼楚馆, 赌场酒楼,热爱一掷千金,是许多老板喜欢的大款。

    年初的时候得花柳病死了。

    作为大家闺秀的淑妃对此极为震惊:“她家里人不管的吗?”

    秦玉逢:“不管,因为刘家的钱管在她手里。”

    刘华婵是一个极有敛财手段的女人,刘家的钱在她手里过个一两年就能翻上三倍。

    对这样的摇钱树,刘家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花大力气压住她的事情,不让它们传出榕县。

    至于姑娘二十好几还没有成婚的事情,他们对外的说法是还没挑着好的。

    如今定了严家大公子。

    想来是够好了,各种意义上的。

    淑妃:“那马茹青又有什么问题?马家我记得是有一位刑部侍郎?他们家家风据传很严。”

    秦玉逢:“马侍郎是马茹青的叔父。马茹青父母双亡,自小便养在马侍郎的府中。马侍郎的家主之位是从她父亲那里继承的,因而马家家风再严,也对她万般容忍。”

    这位马大娘子年方十八,面容姣好,长袖善舞,看似是位不错的联姻对象。

    实际上她喜欢心所有属的男人。

    不仅跟她两个堂妹的夫婿都有染,还勾引过堂妹的小叔子。

    而且她对家主之位有很重的执念,对好几个追求过她的男子都表示“我只嫁给能当家主的男人”。

    而能当家主的公子,婚姻也是早就定下的,不会选她这种。

    如今嫁给严家的嫡次子,对她来说,是一个不会放弃的机会。

    秦玉逢:“可以预见,皇后的这两位嫂嫂进门之后,严家将会是怎样的一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另外两人一听,都露出微笑。

    后宫少有没被皇后针对过的,看皇后家里的热闹,即使恬淡如顾充仪,也觉着高兴。

    “皇后从前在严家面前就很强势,但在她长兄刚立功的情况下这么做还是有些奇怪,像是气疯了一样,莫不是有人挑拨?”

    秦玉逢满脸无辜:“皇后的心思,正常人能想明白?”

    顾充仪一想也是。

    皇后毫无征兆地发疯,也不是一次两次。

    为了不在这位冰雪聪明的姑娘面前露馅,秦玉逢决定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皇上了,他这会儿宠的是哪位呀?”

    她看淑妃最近也清闲得很。

    是时候让淑妃摆脱恋爱脑,专心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了!

    谁料她这话一出,另外两位都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她。

    淑妃:“我的华妃娘娘,皇上已经快半个月没进后宫了,您是完全不知道吗?”

    秦玉逢咳嗽两声:“哎呀,这不是最近在忙兄长婚礼的事情吗?而且探查天子行踪总归是不好的。”

    “哎呀,昨天不知道是谁说,最近好无聊,打算养只小狗。”淑妃模仿着某人的语气,故意问顾充仪,“顾充仪可记得是谁说的。”

    顾充仪淡淡一笑:“不记得了,总不会是忙碌着兄长婚礼的华妃娘娘。”

    秦玉逢:“……”

    怎会如此,她难道不是她们的心肝宝贝吗?

    嘲讽完她之后,淑妃弯了弯眼睛说:“不过皇上再怎么忙,也会来为你庆生的。”

    秦玉逢有些恍然:“啊,又快到生日了。”

    她的二十一岁生辰。

    人的一生,真是漫长啊。

    她想。

    淑妃:“今年七夕,不知宫里会不会庆祝。”

    守孝三年里,除了重阳节之外,宫里是什么节日都不大肆庆祝的,最多摆上一桌宴席,放些符合时节的菜肴饮品。

    先头宫里人又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真不知道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秦玉逢:“往年是有什么活动吗?”

    “乞巧呀,对月穿针,刺绣,制花灯……”

    顾充仪补充:“还有晒书和题诗。”

    总结:展示女工和文化水平。

    秦·骑□□通·女工极差·只会背诗·玉逢:“……别办了,我不喜欢,不如办我的生日宴。”

    结果当天晚上,淑妃就高兴地派人给她传消息。

    说七夕节庆已经确定要办,而且皇上交给自己和顾充仪一同准备了。

    后宫两大才女准备的七夕节庆。

    不用想也知道文学浓度极高。

    秦玉逢开始思考自己出宫避避风头的可能性。

    “虽说娘娘不会这些,但我们会啊。”温慧安慰着她,“别个宫里也不见得是自己准备的,娘娘交给我们办就好。”

    她们的课程是包括女工和琴棋书画,作诗谱曲的。

    因为是系统性教学,谈不上很有灵性,但在这种时候也很够用。

    有关节日的内容还是她们学习的重点。

    所以要在这种时候做到出彩,并不是难事。

    秦玉逢:“你们学的是真多啊。”

    这种多边形战士,确实该拿这么高的工资。

    壁水:“老爷当年请先生来教我们这些的时候,我们也很惊喜的,所以都在拼命地学。”

    这年头的寒门子弟是没有书读的。

    在大族中为奴的人有可能获得教育,但不会是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才能学习的东西。

    秦玉逢本不想搞这些,但见她们实在是跃跃欲试,便说:“既然学了,总该拿出来用用,不然白学了。你们准备着吧,多做几盏宫灯,主题不要七夕,要山海经的。”

    几人齐声应好,服侍她歇息,便托了寻善守着,去库房里翻用得上的绢帛纸张去了。

    七月七。

    秦玉逢是在兰花的香气中醒来的。

    在浅淡的香气中,她倚靠着床,听着众人齐声祝她生辰快乐,又挨个与她说吉利话。

    二十二盏宫灯如水上灯一般流过她的眼前。

    每一盏皆以山海经中的某一样物品为主题,件件祥瑞,制作精巧。

    最后一盏六角的宫灯,骨架是沁绿的白玉,与灯面上的的云海青山融到一起。

    一对面写着一首诗的上下两阙。

    “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可怜今夜千门里,银汉星回一道通。 ”

    另外四面绘着青鸾和西王母。

    西王母却不是山海经里的“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而是一位极为美艳的女子。

    眉眼与秦玉逢很有几分相似。

    “这盏灯是圣上送的?”

    提着灯的壁水好奇地问:“娘娘怎么猜到的?”

    她反问:“你们会将我画作西王母么?”

    “……不敢。”

    秦玉逢:“而且,这是一首写新婚的诗。”

    也只有皇帝敢以此博美人一笑。

    壁水恍然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今天……似乎不大开心。”

    “听过一个说法么?女人只要过了十八岁,每过一次生辰,不是长一岁,而是老一岁。”

    秦玉逢随便扯了个借口,起身接过最后一盏宫灯,提着它回头:“今年还照往常一样……啊,忘了你们是头一年认识我。”

    温慧:“今年还照往常一样备一万两用于赈济行善?”

    “不,准备十万两吧,今年比往年更有钱一些。”秦玉逢想了想,说,“这笔钱就用于抚恤此战烈士之家眷,问兄长要具体名单,将其假充入官银中,务必令每家都收到。”

    达则兼济天下。

    锦衣玉食二十多年,她尚且还记得这句话。

    与西戎的这场仗打了大半年,那些士兵家中缺少青壮年地度过了秋收与春耕,如今又失了男丁,想来是十分艰难的。

    皇帝站在门外,久久不能回神。

    多少?

    她说多少?

    什么叫“照往常一样备一万两”和“准备十万两吧”?

    为什么她们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因为战事和各种原因国库余银不足十万两的皇帝大为震撼。

    并感受到自己的贫穷。

    世家这么富也就算了,她的私人财产为什么这么多?

    皇帝捂了捂脸,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什么丢人的表情,才整理好凌乱的心情,迈步走进去。

    “爱妃今日起得较往日晚些。”

    “在欣赏宫灯。”秦玉逢假装没有看到他复杂的眼神和强颜欢笑的表情,举起手中的灯说,“圣上送的这盏格外好看,臣妾一眼便看出来它不是温慧她们这几日赶工出来的。”

    “你喜欢便好。”

    说来他也觉得自己有些鬼迷心窍,那日墨成离开后,他想了许久,若自己迎为后的是秦玉逢,如今会是什么个局面。

    越想越觉得可惜。

    便命人制了这盏宫灯,在七夕这天赠给她。

    好扯时节与生辰来遮掩一二。

    “夜里是七夕节庆,就在你的生辰宴之后举行。”

    秦玉逢:“竟还有生辰宴么?臣妾可是丝毫没有准备。”

    “既是你的生辰,便该叫别人忙活和想办法哄你高兴,怎能让你费神?”

    她想了会儿:“这生辰宴,是圣上筹办的?”

    淑妃在办节庆。

    静妃怀着孕。

    总不能是皇后或者瑾修仪办的(在所有人眼中,这俩都是她绝对的死敌)。

    “朕命赵海德准备的,偶尔过问两句,没耽误公务。”

    秦玉逢抬眸与皇帝对视,蓦然笑了。

    却没有说话。

    只是难得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位面容英俊,气质温润的天子。

    便是无风无月,也叫人心动。

    待皇帝不自在地错开眼神,她才说:“圣上觉得,牛郎与织女可相配?”

    皇帝:“若他是于月下阡陌见到织女,互生情愫,便无需说什么相配不相配。偏偏是在水中见到沐浴的织女,又偏偏有人……朕是说,是老牛帮他讨来媳妇,实在是愚昧。”

    “发乎情,止乎礼。”她笑了,“圣上崇尚君子与淑女的感情。”

    这很好。

    但作为一位天子来说,太好了。

    皇帝:“在午膳之前,你可有什么想做的?”

    “圣上方才应该听到了,臣妾今年打算拿十万两冒充朝廷发放的抚恤金,送给此战中牺牲儿郎家中的女眷。”

    皇帝:“……”

    她总在心照不宣的时候,突然点出来。

    哪怕这事跟自己有关。

    “你做得很好。”他夸了句。

    “我想去看看,圣上可愿意带臣妾去?”

    去探望家有新丧的百姓家,无论是生辰,还是七夕,都不适宜做这样的事情。

    但这件事由秦玉逢提出,又那样合理。

    她本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人。

    皇帝点头:“赵海德,去取朕从前在府中的衣物来。”

    “有月白色的么?”秦玉逢喊住赵海德。

    赵海德回忆了一下,说:“有,圣上从前很喜欢这些浅淡的颜色。”

    只是如今多着龙袍或深色,以示天子威严。

    秦玉逢拉住皇帝的袖子,眼神明亮:“臣妾今天打算着月白衣裙,圣上与臣妾穿一样的颜色好不好?”

    皇帝并不知道什么是情侣装。

    但听她这么说,想到那场景,便微红了耳朵。

    他:“好。”

    过了会儿,又郑重地说:“朕名旻,字修齐。‘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的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修齐。”

    秦玉逢眼波流转,欲笑又止,故意促狭地说:“妾与您乔装出门,不该喊夫君么?唤您的字,倒像是喊情郎了。”

    他挑眉:“夫君,便不是情郎?”

    “自然,自然。”

    她笑着将手里的宫灯丢到地上,抱了抱自己的情郎。

    一触即离。

    便转身去室内换衣服去了。

    月白长裙,玉簪挽发,身无华饰。

    是她平日里不会有的装扮。

    素淡出尘之美,亦能出现在在她的身上。

    “织女若是生得你这般模样,确实不是能安然于户外洗浴的长相。”

    他感叹。

    “夫君这斯文俊秀的模样,若是出现在榕县,便只是站在大街上,都危险得很。”她说笑着,将命人取来的双鱼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这玉佩,瞧着有些年头的。”

    “是妾祖父所赠。”

    秦玉逢回忆道:“那年我们在祖宅,段姐姐头一回来府上,祖母送给她一对玉镯,说是传给秦家嫡长子之妻的。”

    “我问祖母,可有传给嫡长女之夫的,她说没有。”

    “后来祖父将这枚玉佩给我,说可以赠给未来的夫君。圣人今日是妾的夫君,便赠与您。”

    皇帝本来因为她提到榕县而心情古怪,听完她讲完玉佩所代表的含义,又生出心虚来。

    对没能真正将她明媒正娶回来的他来说。

    这枚玉佩的重量实在是有些沉了。

    望着皇帝动容的模样,秦玉逢没有将这个故事的后半截说出口。

    祖父还说:“你能担得起秦大娘子的身份,便是再宠些也无妨,这些东西都将为你增添这个身份应有的分量。”

    皇帝的愧疚,约莫也能算是重量吧?

    一辆低调的马车,低调地行至宫廷的小南门。

    一身常服的禁卫军统领对守门的士兵说:“我申时之前回来,如果有谁过来问有没有人从这里离开,你们就说没有,懂么?”

    守门的士兵连连点头。

    “头儿,您放心地去找嫂子,就是回来再晚些也无妨,我们必定把宫门看紧。”

    统领:“……”

    你们说的这个嫂子,她在哪里?

    他僵硬地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却没有坐进去,而是半跪在靠门的位置:“卑职拜见圣上,娘娘。”

    皇帝摆手叫他起来:“出门在外,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又跟秦玉逢介绍:“这是方寻,我从前的伴读,此行便由他负责我们的安全。”

    禁卫军直属皇帝,负责宫廷和皇帝的安全。

    禁卫军的统领,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秦玉逢打量这位年轻的将军,笑着说:“我们可有耽误方将军去见心上人?”

    方寻:“……臣并无婚配,亦没有心悦的女子。”

    她:“圣上这段时间赐婚了好几对璧人,怎么把自己的伴读给忘记了?”

    “阿寻从前本来是有位未婚妻的……后来,女方另嫁他人,他便一直单着。”皇帝微叹,“如今倒是有很多人想与他们家接亲,但他并不喜欢这样。”

    真相不难还原。

    当年严寄瑶嫁给尚且是十三皇子的皇帝都恨不得说是“低嫁”。

    十三皇子的伴读家里情况只会比那时的罗家更差。

    方寻的未婚妻攀上更高的门第,便悔婚另嫁。

    结果他现在是新帝的心腹,禁卫军统领,年纪轻轻就官至二品。

    直接从无人问津变成热门人物。

    他心里抵触,不肯接受包办婚姻,也没时间相亲和谈恋爱,才一直单身到现在。

    秦玉逢:“将军那未婚妻可有来找你,说自己其实一直都只倾慕你一人,另嫁他人只是因为家中安排,如今却过得并不好?”

    方寻睁大眼睛:“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他未婚妻是私下见的他,按理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才对。

    “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嫌贫爱富的前任,奋起努力获得成功的主角,嗯,之后还有美丽大方,纯真善良的命定之人出现。”

    方寻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有点高兴地说:“承娘娘吉言。”

    说起这个,秦玉逢又不免想起自己。

    她将手搭在皇帝的肩上,用玩笑一般的语气说:“像我这样仗着家世为所欲为,张扬跋扈的恶毒女人,通常会用来衬托女主角的聪慧善良,柔弱无助,毒计频出却从未成功。最后的结局,大多是凄凉而愤怒地死在冷宫里。”

    皇帝皱眉,捂住她的嘴:“不要胡说。朕从未觉得你张扬跋扈,更不会让你落到那样的局面。”

    “真的不觉得臣妾张扬?”

    他移开目光:“跋扈和恶毒是万万不能用在你身上的。”

    “圣上这么说,是因为此刻喜欢我。等不爱了,臣妾就是出门乘个轿子,你都能说臣妾苛待下人,横行宫中。”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这句话放在帝王身上,不是形容词。

    “朕哪里是那么不明理的人。”皇帝有些无奈,连连做出许多承诺来。

    他先前觉得华妃有些不爱搭理自己,还觉得烦闷。

    如今她热切起来,他才知道她是有多不好对付。

    好在到下一站的路并不长。

    马车很快停到了某间钱庄的后院,一长袍的中年男人颠颠地跑过来。

    “女公子怎么亲自过来了?”

    马车里的皇帝目光一变。

    女公子是前朝流行的称呼,用于称乎诸侯的女儿或世家贵女。

    高祖平了诸侯,娘子的称呼便更流行一些。

    如今这个称呼,通常只用来称自家拥有管家之权的小姐。

    难不成,华妃名下还有连锁的钱庄?

    “要取十万两白银呢,我过来瞧瞧才妥当不是?要成色与官银相近的银锭,你可不要拿那些成色不好的东西糊弄我。”

    “哪儿敢啊,要是叫女公子不高兴了,老爷从蜀地回来,能生拆了我!”

    掌柜搓了搓手,说:“小姐要拿来做善事的银子本来备好了,但您今年突然改成了十万,还要跟官银差不多的,庄子里一时半会凑不出来。即使凑出来,一天也发不完,您看……是不是宽限两天?”

    “剩下的兑成银票,我让人去鳍州取。”

    鳍州是这次征兵的地区之一。

    就近取也安全些。

    “老爷是?”

    皇帝走过来。

    “我三舅舅。”秦玉逢对着掌柜指了指他,“你们姑爷。”

    “姑爷好。”掌柜面无异色,只殷勤地请他们进去喝茶,自己去清点银两。

    屋中就剩他们几个,秦玉逢才解释道:“三舅舅平时为人低调,对外并不说自己是唐家人。这里人连我姓秦都不晓得,夫君莫怪他们不知礼数。”

    皇帝点了点头:“确实很少听闻你三舅舅的事情。”

    据他所知,唐王有三子一女。

    两位庶子,秦玉逢的母亲宛阳郡主,还有一位年纪最小的嫡子。

    唐王年纪也不小了,他一直在等对方上奏请封世子,却一直没等到。他还以为是那位嫡子身体有什么问题,结果是在闷声发大财。

    她:“三舅舅并非外公亲生,这样做也是不想给我们带来麻烦。”

    秦玉逢给皇帝讲了唐觉的身世。

    当然,有相当程度的艺术修饰。

    在她的口中,唐觉是父母双亡,坐拥巨额家产却无力保住的可怜人,他不远万里来京城,他本打算把钱捐给唐王,让对方用于安顿将士家眷。

    唐王夫妻对他的身世深感同情,拒绝了他的捐赠。

    还将他收为嗣子,视如己出地抚养他长大,等他成年之后便将家产如数奉还了。

    “也是因为如此,三舅舅一直对我们很好。尤其是我……他到唐王府的那年,母亲恰好生了我。”

    唐觉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在他最危机的时候,他拥有了足以保住身家的依靠,还遇到了会和他一起怀念故乡的人。

    秦玉逢对他不算讨厌。

    但十分警惕,因为秦家加唐家两家人的心眼都不如唐觉一个人多。

    皇帝对此毫无所觉。

    甚至对那位未曾蒙面的“三舅舅”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想法。

    他也是坐拥巨额家产,却难以保住的人。

    父皇交给他的,不仅是家业,还有社稷重担。

    “你三舅舅既是嗣子,为何不当世子?”皇帝颇为慷慨地说,“如果是因为你那前边的两个舅舅,朕回宫之后便直接下旨封他为世子,让他们没有话说。”

    唐王又不是没有后,王位总是要传下去的。

    那不如选个喜欢的。

    况且唐觉与秦玉逢关系好,日后也一定会偏向他。

    秦玉逢摇了摇头:“三舅母去世的早,未曾给三舅舅留下一儿半女,舅舅已打算为她鳏居一辈子,早就回绝了外公立他当世子的事情。”

    “另外两个舅舅……妾不好说长辈的事情,只能说外公已经打算上奏,恳请皇上在他百年后收回王位,不叫他们兄弟相残,败坏唐氏门风。”

    皇帝一听,遗憾道:“听闻唐王当年骁勇无敌,没想到竟是虎父犬子。”

    他出生晚,没有见过战乱,也没有见过开国分天下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对唐王一直有种看英雄的滤镜。

    “不过唐王之位是世袭罔替的,即使你三舅舅不打算再娶妻生子,同样可以在族中选一位嗣子。”

    秦玉逢又是摇头,幽然一叹:“夫君不知,失去了挚爱的人已然不能算作一个活人。”

    皇帝想到内阁首辅墨成,也是一叹。

    等五万两的白银在他们面前铺开的时候,他的怅然就全部消失了。

    看这整齐的大小和崭新的成色,一看就不是从散户里收来的碎银炼的,而是大桩收益的入账。

    唐觉可真有钱啊……

    还只需要养自己一个,不像他,需要养一整个后宫。

    “请女公子清点。”

    秦玉逢打了打扇子,身后的壁水与星璇便会意地上前清点。

    不一会儿就清点完毕,均表示没有问题,毕竟是自家的钱庄,掌柜平日里再贪,也不敢糊弄她。

    “一箱放入马车,剩下的星璇带人送去城郊的军营,叫冯副官带着剩下的将士把它们发去战友家中。”

    班师回朝后,大部分士兵回到家中,等待下次征召。

    小部分精锐则是留在离京城挺远的郊外,等并入羽林军或是其他的安排。

    冯副官是秦跃从前当先锋时的副官。

    因为出色的军务处理能力,在她兄长当上元帅之后,就被安排成后勤的一把手。

    熟悉的人仍旧称他为冯副官。

    可见是她兄长的铁心腹。

    马车载着沉甸甸的钱箱和一行人,缓缓朝京畿的村庄驶去。

    半路有人追上人,说是张村的本地人,可以领他们去战友家里。

    经过三代帝王的建设,京城已经是整个顺朝的经济与政治中心,富商与世家皆将根系伸往此地,将它变得十分繁华。

    可是离开京城后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周围就骤然荒凉许多。

    附近的山丘还露出漆黑的山石,证明着许多年前的一场火灾。

    皇帝望着远去的山林出神,待完全看不到才放下车帘:“据说,皇祖父攻破都城的前几天,整个京城都陷入一场大火,竟然还包括这里。”

    秦玉逢:“竖壁清野,对百姓来说,是最为可怕的噩梦。”

    是树枝失去主干和根脉。

    是不得不变成流民离开的痛苦。

    即使再回到故乡,也无法再看到旧时的任何痕迹。

    她:“外公说,他们当时都以为后兆的国君会投降,高祖当时连封对方当怀王的旨意都写好了。结果大军在郊外等了三天,只等到一场大火。”

    也是因此,大家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不然就先帝干的那些事情,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忍。

    和方寻一起挤在车辕上的小兵回过头,笑了笑说:“听村里的老人说,如今的世道已经很好了,所以官家来征兵打西戎的时候,都推着我们出来入伍。以前乱的时候,他们还把男丁藏在棺材里呢!”

    底层的百姓其实很好满足。

    一块不会被破坏,能够种地的田,在税后能够全家吃上饭的收成,就足以让他们自发地完成建房,犁地,务农,生孩子的全部任务。

    有了战乱时期的对比,在过上稳定平安的日子之后,他们便自发地爱戴新君,拥立新朝。

    皇帝听完他们的话,顿时笑起来。

    是踌躇满志的笑容。

    他再次坚定了把党争抛到脑后,共同治国的决心。

    回去就抓秦党和严党的人一起陪自己加班!

    华妃娘娘很欣赏这样务实的皇帝,翻开名单就开始跟皇帝算账。

    “此次西征,一共有一万三千五百三十一位将士亡故,两千两百四十三位将士受伤残疾,无法再上战场。”

    和西戎打仗大半年,前后调去前线二十万人。

    考虑到水土不服的问题,这个伤亡数量可以说非常少。

    “陛下赏三军十万两,同样也批了十万两用于抚恤这些将士的家人。这十万两的抚恤金假使能全部发给家眷,平均一家是六两多点。”

    而实际上能有一半就叫不错了。

    秦玉逢并没有说这段,而是说:“京城中买卖奴仆的伢人那里,这个钱能够买到十来岁的小丫鬟,却买不到二十岁的青壮男子。”

    因为青壮年一般是卖人的那个。

    但皇帝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自己的钱还是给的少了。

    “没有玉逢你的补贴,想必这些家眷接下来的许多年都很难过。”他叹了口气。

    却没有提再加抚恤金的事情。

    今年才过去一半,按照惯例,马上就要有旱涝灾害,国库里的那点钱要撑到收税已经够呛了。

    秦玉逢也并不在意。

    或者说,对她来讲,国库没钱才是最好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她舅舅手里的钱才具有充足的价值。

    “张村共有三户人死了男丁,另有一位断了胳膊的将士在家养病。妾的打算是家里有白事的发八两,养病的那位发五两和一张医馆的打折券。”

    秦玉逢从另外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一看,是一张盖着章的纸条。

    上面写着:“凭此劵可在保和堂或济世堂免费看诊(可提前告知,专车接送),药材五折。”

    他笑了:“妙啊。假如给养病的那位发一样的钱,他不一定愿意去医馆里看大夫,但给他发少一些,他就觉得已经在这上面花了钱,不看不划算。”

    在战场上受伤后得到的治疗大多非常粗糙和不卫生,生死看脸。

    所以重伤的人数远低于死亡人数。

    而就算是活着回来,不精细养着,也很容易出问题。

    “只是这医馆的损失,又该谁来出呢?”

    秦玉逢:“保和堂和济世堂也是三舅舅名下的连锁产业,这些劵的发放,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损失。”

    甚至有得赚。

    这年头,但凡是技术含量高一点的行业,都是暴利。

    一张祖传方子富三代,并不是夸张的(替人打工的除外)。

    “玉逢和你家里的人,都是极好的。”皇帝又是一通夸奖,只觉得世上没有比眼前人更好的,全然忘记某人过去的赫赫战绩。

    马车到了张村,引起不少人围观。

    小兵跳下车,将凑热闹的人赶了赶:“别都挤在这里,冲撞了贵人,快去请村长来。”

    不一会儿,村长就被人拉着跑过来。

    村长年纪不小,见识也很多,他还没瞧清楚人,就熟练地往地上跪。

    跪……

    嘿,怎么没有跪下去?

    方寻和壁水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他们俩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震惊。

    秦玉逢跟皇帝对视一眼,有些心虚地撇开眼。

    嗨呀,要是叫皇帝知道她的贴身宫女能一个人单挑禁卫军一个队,岂不是很破坏她今天塑造的形象?

    好在这么多人看着,皇帝就算是疑惑也不可能当众问她。

    而是上前一步,扶住老村长说:“老先生不必如此,如此实在是折煞我们这些后生。”

    老村长便站直身子:“几位贵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与西戎一战大捷,本是普天同庆的好事,然而对失去亲人的百姓而言,又是一件悲痛的事情。陛下赐钱粮以作抚恤,但尚未清点妥当,全部发放要等上一些日子。”

    “又因不久后便是中元节,陛下便决定先发一半,聊作慰藉。我们正是来给家眷送银两的人,烦请带路。”

    皇帝的演技向来很不错。

    配上他这幅斯文的长相,更具有十二分的可信度。

    老村长不疑有他,感动地点点头说:“麻烦贵人来这里一趟,老朽这就带你们去。”

    张村新建也不过二十来年。

    各家都是互相帮扶着过来的,其他村民对官家来给将士家眷发钱的事情并不羡慕眼热,反倒一个劲儿地说死的那几个小伙子有多么爱国,他们家里有多么困难。

    指望他们能多给点儿。

    家人战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比胜利的消息更晚一些,所以死了家人的三家还挂着白。

    说是打算一直挂到中元节。

    “回家的路太远了,现在就撤,怕他们找不到方向。”

    老村长解释着,一行人都沉默地点头。

    头两家人听说他们的来意之后,眼中悲痛更甚,面容却坚毅许多。

    一位老母亲抓着皇帝的手说:“我儿不是为了打仗死的,他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他媳妇,为了能够让他的儿子不像他一样,一出生就四处逃命,是为了这些才死的,谢谢你们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他有些说不出来话。

    只回握住对方粗糙苍老的手,等对方心情平复才离开。

    在去第三家的路上,他小声地对秦玉逢说:“总有一天,我大顺会强大到不需要用任何人的死,去证明大顺疆域不可侵扰。”

    她笑了笑:“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三家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阿勇家里只剩他媳妇了,可能出门了吧。”村长解释着,心里却觉得非常不妙。

    贵人进村时间也不短了。

    就算阿勇媳妇不在家,这会儿也该被人喊回来了。

    他不妙的预感很快落地。

    一位妇人冲着人群大喊:“阿勇媳妇跳河了!大家伙快去救她!”

    第24章

    以身殉情。

    大家很快反应过来。

    在德昭皇后殉于帝陵之后, 民间常有效仿者。

    未必是不想活了,或许是一时的无措,或许是他人的怂恿, 也或许是因为今天今天七夕,受到什么刺激,才叫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还是要救一救的。

    皇帝立刻偏头对方寻说:“你快去救。”

    方寻点头,边跑边脱身上的衣服。

    结果到河边的时候,人家已经被人捞了起来, 他穿着单衣,站在人群之外,神情有些尴尬。

    秦玉逢被皇帝拉着赶到的时候, 见到这场景,心里莫名古怪。

    要是按照话本的话。

    剧情该是少年将军奋不顾身地救下殉情的贞烈寡妇, 在水中发生一些渡气之类的肌肤之亲, 从而展开的一段寡妇文学。

    结果少年将军跑这么快, 都没赶上呢。

    不过这样也很好, 叫人少受些罪。

    凭借着“贵人”身份, 秦玉逢反手拉着皇帝挤进人群, 瞧见白衣湿透, 乌发滴水的遗孀。

    方寻脱下来的外衣盖在她身上,她跪坐在地上,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状态看起来不差,应该没有在水中溺太久。

    在女子的身边, 坐着一位同样湿透, 有着深色皮肤, 右胳膊少去四分之三的男子,正用左手抱着残缺的右臂大喘气。

    等缓过来, 他关切地问女子:“小苗你可有哪里不适?”

    被称为小苗的女子摇了摇头,不肯看他,而是转头看缓缓流淌的河,不发一言。

    但旁人觉得这场面很有说法。

    秦玉逢很快从村民八卦中得知事情的大致内容。

    女子名为林小苗,是张勇媳妇,男子名为张久,是他们打算最后去拜访的那位受伤将士。

    两人都是张村的本地人,和张勇都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

    小苗最终嫁给了父母双亡的张勇,希望跟对方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但两人新婚没多久,朝廷便把她的两位竹马都征走了,最会只回来一个残疾的张久。

    “阿勇就这么死了,连个后都没留,小苗还这么年轻,连个盼头和牵挂都没有。”

    “要我说,不如叫小苗改嫁给阿久,两人的日子都能好过些。”

    “是啊,两个人从前关系也不错,而且现在阿久救了小苗,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救命之恩……”

    壁水补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君若不弃,以身相许。”

    “对对对,就是这个!”

    那大娘见有人接了这个话头,还是贵人身边的人,更觉得这个主意很妙,走到林小苗的身边,劝说之言滔滔不绝。

    什么“你们认识这么多年,知根知底,他必然不会嫌弃你是寡妇”“他伤成这样还冒着会死的危险救你,你就算不想活了,也该把这份恩报了再说”之类的还好,她说上头了,还冒出一句“他都摸过你身子了,没必要再扭捏了”。

    “老四媳妇说什么呢!”

    一见状妇人将大娘推开,抱着林小苗哄了哄。

    但言语里仍旧是在劝对方嫁给张久。

    张久听到她们的话,一下子也忘了手臂的痛,连连保证说:“你要是真过不下去,便跟我搭伙过日子吧,我肯定会对你好,比阿勇对你更好。”

    在周围人一致的言语中,林小苗回神。

    她抬头,叫人看清她的面容。

    并不貌美,就算是减去脸上的憔悴,只能勉强能称一句清秀。

    但在此情此景下,十足的惹人怜爱。

    “我……”林小苗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这是个重新找到未来的好主意,但又隐约有些难以接受,所以话一出口又止住了。

    但她已经很难产生再次赴死的勇气了。

    其他人一看有戏,越发努力地劝起来。

    “阿勇肯定不想看到你为了他去死的,他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能有人照顾……”

    听到这一句,她表情渐渐安定。

    正要点头。

    秦玉逢突然不顾气氛地说:“这不好吧。”

    “时值七夕,你们却劝一个刚刚为丈夫殉情的寡妇嫁给别的男人,岂不是让她刚才的行为变成笑话。”

    大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传开。

    皇帝再次在心里感慨:华妃在逆着气氛讲话这件事上,从来不叫人失望。

    仿佛完全不怕尴尬一样。

    但不得不说,她说的话都还……挺有道理的。

    林小苗的动作僵住,想起自己今天早晨还在给亡夫烧纸钱,这头是怎么也点不下去。

    她看向秦玉逢,因对方的美丽和逼人的气势而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那您觉得妾该如何呢?”

    秦玉逢:“你的丈夫是为了保护家人,也就是你,才入伍参军的,你若是轻易地舍弃自己的生命,他岂不也是成为了笑话?”

    林小苗的表情又安定了许多,点点头。

    显然,这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比其他人说的那些更能让她接受。

    “他们有句话说的不错,张久救了你,你应该向他报恩。”

    林小苗又点头。

    她对嫁给张久这件事情绪复杂,但报恩的想法确实是有的。

    “他的伤势未愈,如今伤口泡了水,恢复起来更为艰难。他失去的又是右臂,在养伤期间十分需要有人照顾。”

    秦玉逢:“你确实应该去照顾他,但并不是一定要以妻子的身份。”

    林小苗依旧是点头:“多谢贵人指点。”

    秦玉逢没有再说什么,与皇帝一道将抚恤金发给他们,便乘上马车离开。

    在马车上,皇帝问她:“你觉得,他们最后会成婚吗?”

    “会。”秦玉逢肯定地说,“林小苗未必对张久毫无感情,只是丈夫尸骨未寒而已。她去照顾他,两人相处一段时间,感情必然升温。”

    “况且,对平民百姓而已,感情是很虚无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生活。”

    也就是村民劝话里的“搭伙过日子”。

    这是他们的必然结局。

    “玉逢劝她的三句话里,第一句话,是全她贞烈之名,第二句话是为她寻可做之事,而第三句……”

    秦玉逢:“是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些考虑的空间。被裹挟着向前走,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那样的结果了。”

    皇帝对此也深有感触。

    自被父皇选为继承人以来,他又何尝不是在被裹挟着向前走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之后一行人又去了附近的村庄。

    京畿地区征兵远比其它州县少,十户征三人,还会放宽要求,这次死伤也不多,等他们发完一箱银两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西斜了。

    赶回皇宫的时候,天色转黑。

    匆匆换回宫装,他们一共赶往准备生日宴的现场。

    生日宴选在秦玉逢颇为喜欢的空翠亭。

    由皇帝亲自监督操办,布置之精细,远胜谷雨那日。

    看着布置奢华的现场,皇帝有些恍惚,有些踏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割裂感。

    但事实上,这才是他常待的地方。

    是他常经历的事情,以及应该常见的人。

    以他的功绩,配得上这样的待遇么?

    皇帝扪心自问着。

    等候在空翠亭的其他妃嫔不知道皇帝跟华妃去干了什么,但一天没见着他们的人,还在这里等他们等到现在,心情都不大好。

    皇后见皇帝和华妃并肩立在亭前,即使她并不在乎皇帝的宠爱,也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刺目。

    这给她一种他们才是夫妻,而她只是局外人的感觉。

    她改变端坐于高位的决定,主动离席,迎上皇帝:“臣妾恭迎陛下。”

    秦玉逢倒是对这场面接受良好。

    晓得皇后的心情,她后退半步,大方行礼。

    皇帝回神,将皇后扶起来:“朕来晚了。”

    皇后笑了笑:“不晚,只要主角没到场,就算不得晚。”

    秦玉逢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内涵自己。

    在装作没听出来和告罪道歉之间,她选择坦然接受:“是这个理,圣上来得时候正好,菜才端上来,能吃口热乎的。”

    他们在外边待了一天。

    中午被某村的村长招待了一顿,对方虽尽可能把午饭搞的丰盛,但对锦衣玉食的皇帝来说,实在是谈不上美味。

    而且一路颠簸,吃得就更少了。

    皇帝一听,顿觉腹中饥饿,也不想在这种传统交锋中耽误时间,拉着皇后就往主位走。

    打算再回一句的皇后:“……”

    因为两人回来的太晚,皇帝让准备的节目没法全部表演。

    秦玉逢说干脆不必了,大家用完膳去体验淑妃娘娘准备的节庆节目更好。

    成功地让去她宫里,却没找着人的淑妃表情回温许多。

    边用膳,秦玉逢边打量着其他人。

    她比皇帝清楚,今天的遭遇只是插曲,生活的绝大部分都在此处。

    必须在这上面花费精力。

    七夕对后妃来说,是相当重要的节日,而且皇帝半个月没进后宫,她们急需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所以这次到的人很齐,也几乎都是盛装打扮。

    秦玉逢看到了因病而有段时间没出现在人前的王婕妤,康婕妤以及静妃。

    王婕妤的嗓子听闻是治好了。

    但声带是毁了,如今看着很沉默,被皇后夸了句“最近安分很多”之后,也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不敢恨,也没有恨。

    一副要枯老宫中的模样。

    康婕妤,也就是皇帝表妹罗雨旋,之前高热差点儿出大事,如今一看,似乎确实瘦了许多。

    但同时也高了些,秦玉逢怀疑她是抽条了,而不是病瘦的。

    康婕妤如今身上几乎见不到骄矜之气,只有年轻姑娘的鲜活灵动。

    应该是得到了高人指点。

    不知在之后的争宠大军中,会有怎样亮眼的表现。

    至于静妃……

    她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作为除了皇后表妹外唯一怀孕的妃子,静妃对皇后非但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一改往日的作风,很露锋芒。

    宫人伺候她吃饭,她对桌子上的菜肴指指点点一番,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才捂着嘴孩子气地跟皇帝告罪:“臣妾最近的口味当真是多变,让圣上见笑了。”

    皇帝:“静妃可有想吃的?”

    静妃:“臣妾想吃酸笋,越酸的越好。”

    按照传统迷信,酸儿辣女。

    静妃想吃酸笋是假的,告诉别人自己很可能怀了个皇子才是真的。

    皇后和陆充媛的表情都是一变。

    “赵海德,命人去附近的膳房取酸笋来,顺便再配些合适的主食和菜肴,光吃酸笋可不行。”

    皇帝单独给静妃赐了一桌新席面。

    而对于同样怀孕的陆充媛,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照顾。

    静妃愉快地把一叠酸笋全吃了,才缓缓地吃起其他的东西来。

    秦玉逢觉得静妃果然是个狠人。

    吃这么酸的东西还能做好表情管理,演技甚至在皇帝之上。

    第25章

    皇帝未必不知道静妃的情况。

    静妃必然知道皇后的手段, 但仍然选择与陆贵人同时有孕。

    这两个信息可以推理出一条结论:接下来的发展会很精彩。

    秦玉逢突然偏头看看亭外的天色,说:“今天的月色,真漂亮啊。”

    适合交朋友!

    别管静妃现在有多棘手, 这个朋友她都交定了。

    入宫也有三四月,知交一二是有了,能胡扯头花的姐妹也该找些。

    皇帝闻言,居然从座位上离开,走到秦玉逢的边上, 探头看外边的天色。

    他现下对华妃可谓是十分满意。

    所以打算附和对方两句,再借着由头赏赐些东西。

    结果他看到天色,反倒沉默起来。

    这黑云压月的, 月色在哪里?

    他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钦天监说今夜有风, 等再晚些, 拨云见月之时的月色才叫好看。”

    秦玉逢附和:“圣上说的是。”

    皇后听到他们这对话, 也沉默了会儿。

    皇帝当初对着她要是有这份没话找话, 替人找补的口才, 她也未尝没可能与他举案齐眉, 做个贤内助。

    但如今再说这些, 都完了。

    而且丈夫的怜爱,总不如握在手里的权利叫人踏实。

    皇后端起酒, 朝向秦玉逢:“华妃今日生辰,诸位姐妹都想着祝贺几句, 可是一整天也没找着你的人呢。”

    她其实更关心皇帝去哪儿了。

    但不能明着问天子的行踪, 故而问秦玉逢。

    秦玉逢眼皮抬也没抬:“臣妾同圣上在一起, 皇后娘娘好奇,不妨问圣上。”

    皇帝:“……”

    这个谎还得他自己说是吧?

    他颇为冷淡地说:“朕同爱妃一道逛了早年故地。”

    因着牵扯夺嫡, 先皇和德昭皇后,皇帝早年的经历在前朝后宫都是忌讳的内容。

    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了想,还是没有深究,转而喟叹一般地说:“圣上待华妃格外与众不同,情真而意切啊。”

    她的余光去瞄淑妃。

    岂料淑妃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而是盯着华妃看。

    淑妃你看什么华妃!

    看皇上啊!

    叫皇上接触你的眼神,然后愧疚啊!

    皇后头一回对淑妃生出“怒其不争”的情绪来,郁猝地喝完杯中的酒。

    皇帝淡淡地说:“朕崇尚君子与淑女的情谊。也可谓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意思是他对华妃好,是因为华妃平等地在对他好,叫那些羡慕嫉妒的人反省自己是否虚情假意,别有目的。

    头一个该反省的就是皇后。

    要是别家的夫人这么疯,早就问罪休妻了。

    皇后听闻,笑了笑:“当真是圣人口中的美好情谊啊。”

    她连亲人都不敢爱,不知正确的亲情是何物,又如何知道男女之间的真挚情感呢?

    其余人感受到这股火药味,也顾不得自己来此的本来目的,按照流程地祝福完寿星,就都拼命降低存在感,怕汤匙碰壁发出声响,汤都不敢喝一口。

    只有秦玉逢和皇帝这两个不在乎气氛的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待到席面都撤走。

    淑妃才想起自己是办了七夕节庆的。

    她站起身,仪态大方地说:“适逢七夕,正当观星拜神,乞巧赏灯,我请了青云观的王母像,请诸君往御花园移步。”

    大家也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心思活络起来,各有风情地对皇上投来眸光。

    皇上仿佛无所觉,几步便到了亭外,对着她们挥手说:“朕有急务要理,需先回勤政殿,诸位爱妃务必游玩尽兴。”

    众妃子:???

    七夕你让一群女人一起过?合适吗?!

    皇帝觉得合适的很。

    他不仅自己要加班,还要喊别人一起加班。

    一回到勤政殿,他就拽着赵海德说:“去把严焕(皇后二哥)和秦……秦氏可有在朝为官且与其妻不和的官员?”

    赵海德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皇帝问起的事情必须给个答案。

    他深思了一番,终于找到个可能符合条件的:“听闻通事舍人秦琰秦大人前几日陪妻子回娘家,刚进门就被丈人赶出来了。”

    通事舍人是个秘书职位。

    比不上内阁的几位大臣,但能以六品官职上朝,入勤政殿,偶尔还会给内阁的大佬们打下手。

    在职期间能做出点成绩,或者是无过错地完成所有职务,都基本上能入内阁。

    皇帝会在这个职位上培养心腹。

    而世家会将寄予厚望的弟子放到这个位置上历练。

    也算是双赢。

    赵海德不知道皇帝找夫妻感情不好的秦氏官员干什么,但他知道,皇帝回到勤政殿是想加班,那喊个秘书来总没错的。

    果然,皇帝并没有问其他的人选,而是说:“那便传严焕与秦琰来勤政殿与朕议事。”

    正在给媳妇打扇子的秦琰听到宫中急召,整个人都有点茫然。

    “圣上这时候唤我做什么?”

    族叔在争取内阁首辅,秦氏的其他人便默契地低调起来,他如今在通事舍人里都算是边缘人物,怎么大晚上突然喊他进宫议事?

    “今天七月七日,怎么,后宫佳丽不够美才叫圣上想起还有政务未处理?”他妻子也感到奇怪,猜测一出,又否认,“不应该,你那族妹天仙似的人物,今日又逢生辰,怎么会留不住圣上?”

    秦琰一听,生出焦虑来:“莫不是……两人有什么矛盾?”

    可是皇帝跟华妃有矛盾,也不该牵连到他头上来呀。

    他将扇子递给旁边的侍女,站起来整理衣冠。

    “君有令,我也只好赶紧入宫觐见。惠娘息怒,明日若无要事,我就请假回来陪你。”

    他妻子觉得好笑:“去罢。若是父亲知道,也不会拿这种事责骂你的。”

    “夫人明理。”想起岳父,秦琰心有戚戚地点头。

    秦琰坐车急忙入宫,在勤政殿见到同样一脸茫然的严焕,顿时换了表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两句,皇帝就带着准备今晚处理的一堆奏折走出来,他们也就收了锋芒,恭敬行礼。

    皇帝:“今夜唤你们来,是有些公务需要两位爱卿相助。”

    却没有急着干活。

    而是开始闲聊:“七夕佳节,朕本不欲打扰,但思及夫妻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多有两心不同的,若强行相处,只会彼此伤心动气。”

    “听闻两位爱卿与妻近来多有矛盾,不妨来与朕共商国事。”

    他这么说,一则拉进关系,二则对严氏进行警告,希望严氏能压一压皇后的气焰。

    皇后就是再疯,也知道家族支持的重要性,多少会听点劝。

    陆充媛的孩子虽说状况不好,但他也并不希望其失于阴谋与算计。

    严焕正如皇帝所料。

    他先有感同身受之色,后想起皇帝的妻子是自己的妹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而秦琰的表情则有些茫然和惊恐:“臣与惠娘并无矛盾啊,圣上是从何处听到这等传言的?”要是叫他丈人知道还得了?

    皇帝:“……不是说,你陪夫人回门,被赶出了么?”

    秦琰:“……”

    曾祖父在上,孙儿不孝,竟将脸丢到天子面前了!

    在沉默良久之后,他低声坦白:“这个,臣长子方满三月,夫人就又添喜讯,岳父大人怒我不体贴妻子身体,因而将我赶出门外。”

    皇帝闻言,也有些尴尬于自己误会,便说:“如此,那秦爱卿便先回府陪夫人,朕再唤其他爱卿进宫来替朕草拟诏书。”

    秦琰一听,竟没有推拒说要“舍小家而为国”的话,直接谢恩走了。

    皇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宛阳郡主与驸马,秦将军与其未婚妻也都情深爱笃,秦氏多痴情人啊。”

    然后就说要召严博进宫干活。

    严博早前是文官出身,因为秦氏出了秦跃才半路入军混资历刷战功,过来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一旁看了全程的严焕:“……”

    虽然皇帝让他们兄弟二人一同辅助处理朝政,但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想也知道,这不是要委以重任的意思。

    后宫。

    没有皇帝的七夕节庆也颇有些鸡飞狗跳的味道。

    前边的观星,赏夜兰,拜西王母这些项目还好,各看各的也就罢了。

    到乞巧的环节就开始勾心斗角了。

    想搏一个“擅女工”名声的妃子不在少数。

    想看秦玉逢出洋相的人也不在少数。

    秦玉逢选择直接坐上裁判席。

    “要说眼神好,众妃当属我最佳,为防有人趁着灯熄而从袖子里掏出穿好的针线来,我便来做这监察如何?”

    有人问她不参加么。

    她摇头说:“我十四岁便能于五十步外命中靶心,莫说是以线穿针,就是以针穿针都不难,我参加实在是太欺负你们了。”

    她们:“……”

    猝不及防地想起某些噩梦。

    在对月穿针这个阶段,还真有原本打算作弊的。

    然而在华妃的猛虎凝视下,她们也不敢摸袖子,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穿针。

    康婕妤更是扎到自己的手,出了好大一个洋相。

    她再也绷不住表情,扭头就走了。

    之后是斗巧,即将各人亲手所制的手工品摆在一起,一同品评,以投花的形式来排名。

    绣品和宫灯是热门选择。

    瑾修仪绣了一副寒梅,意图展现自己的高洁。

    谁知道也有人绣了寒梅,还比她的更大,更有风骨。

    舒贵人制了一盏宫灯,牛郎织女题材的。

    谁知道也有人制了宫灯,讽牛郎织女题材的,还更精巧好看。

    最后排出来的前三,都没有人出来认领。

    瑾修仪与舒贵人脸色不佳地告辞离去。

    秦玉逢附在淑妃耳后,小声说:“这是我宫里的宫女做的,本来只是凑个热闹。”

    淑妃横了她一眼,没忍住露出些笑意:“若是叫她们知道,该气得睡不着了。”

    一套流程下来。

    大半的妃子都叫某人搞得崩溃离开。

    最后留下来看清风拨云见月的,竟只剩淑妃,顾充仪与秦玉逢。

    淑妃望着天,突然一叹:“先前你说前朝是皇贵妃,当真是没错的。”

    第26章

    听说华妃来访的时候, 静妃心里是拒绝的。

    她当初主动对其示好的时候,华妃百般敷衍,如今要叫她笑脸相迎就太过卑微了。

    但她的拒绝也并没有什么用。

    派出去说“娘娘已经歇下”的宫人还没有到门口, 秦玉逢就带着人破门而入。

    明明做着这样失礼的举动,对方却看起来那么坦然。

    静妃觉得自己当真是要害喜了,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地冷笑了一声。

    秦玉逢立于殿中,见静妃的表情很有几分“当初对我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的味道。

    倒真有两分童真可爱。

    她笑着说:“本宫今晨想起自己先前单给陆充媛送了黑枸杞, 没给你送,顿觉愧疚,这不, 亲自带着补品上门来瞧瞧你。”

    静妃:“难为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其实我早有想来探望的意思。”秦玉逢面不改色地说着, “但这不是因为你是在我宫里崴脚, 之后又被发现怀有身孕, 我怕我上门会叫大家觉得我想害你。”

    静妃:“……”

    这个时候倒有自知之明了。

    人都带着礼物进了门, 静妃也不好再把人赶出去, 只好命人看茶。

    秦玉逢热情地与她介绍了自己带来的养生好物。

    最后说:“当然, 静妃你如今怀有身孕, 补品与药物的使用,哪怕是不入口的, 也应当小心谨慎,所以我最推荐的, 还是多喝热水。”

    静妃:“……好的, 多谢妹妹关心。”

    总觉得这个人在阴阳怪气, 但又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问题。

    秦玉逢看静妃气色还不错,应该扛得住扎心, 便说:“听闻静妃从前也有过身孕,这次的感受与上次可有相似之处。”

    静妃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表情有一瞬间宛如厉鬼。

    她低下头,仿佛很是伤心地说:“上回是我心疲体弱,孕中多有不适,最后才没能保住孩儿,这次的时候正好,除却口味与平时略有差异,并无不适。”

    “御医也劝本宫常出去走走,舒缓心情,强健体魄。”

    钓鱼的意思非常明显。

    换成皇后的话,还真可能上钩了。

    毕竟静妃上一个孩子大概率是因为皇后没的,静妃要是真有了孩子,大概率是借着这个孩子与皇后对着干。

    若是静妃在陆充媛之前先生下长子,就更难受了。

    秦玉逢:“静妃娘娘与陆充媛怀上龙子的时间十分相近。”

    对于没那么喜欢的妃子,皇帝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挨个宠幸。

    在新妃入宫前,皇帝就进行了一波轮流打卡。

    按照侍寝记录和她们汇报的怀孕天数来看,确实是前后脚。

    静妃听到她讲陆充媛,神色并无异样:“是啊,真巧,说不定会在同一天生产呢。”

    秦玉逢险些战术后仰。

    听这话的意思,是陆充媛真生了,孩子会抱过来说是她生的?

    什么当代刘娥。

    皇帝该不会觉得这样对静妃是个补偿吧?

    有人考虑过陆充媛的想法吗?

    啊,等等,皇帝该不会觉得给陆充媛一个充媛的位置,就算是补偿了吧?

    秦玉逢觉得自己真相了。

    皇帝对后宫嫔妃的处理方式,真是……

    有一种充斥着皇权傲慢的温柔。

    从静妃宫里出来,秦玉逢又顺道去了陆充媛的宫里。

    尽管曾经亲密地拉过陆充媛的手,她对陆充媛的印象还处在罗雨旋第一次拜见皇后的时候,那一声明目张胆的嗤笑。

    从各处递到她这里的消息来看,对方的作风是上倚靠皇后,下欺凌弱小,擅长见风使舵与给点阳光就灿烂。

    是非常典型的小人形象。

    但要说纯粹无脑,秦玉逢是不相信的。

    因为不喜欢陆充媛的很多,但跟她有仇的还真没有。

    说不定,对方只是在扮演一个“很容易被掌控”的角色。

    陆充媛宫中。

    秦玉逢依然是没等人回禀,就带着人进了内室。

    看到气氛莫名的陆充媛与贾文林,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跑得快,就是容易看到意外之喜啊。

    贾文林是曾经打算配合皇后害她的那位贾老太医的孙子,年初太医院选拔的时候没有通过考核,皇帝开恩科后才进入的太医院。

    她觉得对方的医术不至于过不了考核,还找人调查过。

    调查的结果是他由于未知原因交了白卷。

    屋中众人:“参见华妃娘娘。”

    陆充媛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现华妃正在看贾文林,连忙作势要下床:“华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

    “不必多礼,你身子重,好生歇着才是。”秦玉逢走过去将她按回床,随意找了个借口,“本宫方才去看望了静妃,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来看看你。”

    陆充媛:“……多谢娘娘关心,我很好。”

    “这小贾太医的医术如何?他上次见我的时候,还是跟在孙大人身后的跟班,这才没过多久,竟是能负责妃嫔的身孕了。”

    陆充媛低下头:“贾太医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自然是医术高明。大人照顾我也是尽心尽力,开的安胎药极为有效果。”

    秦玉逢:“安胎药很有效?缓解了你什么不适症状么?”

    “……”

    大约是没有见过她这么较真的人,陆充媛无语了一会儿,才说:“臣妾是头一次怀孕,害喜反应略大些,并无大碍。”

    “这样啊,是本宫无知了。”

    秦玉逢旁若无人地对着陆充媛一顿嘘寒问暖,才单方面依依不舍地离开。

    看着天色还早,她带着人慢慢朝纤云宫走。

    今天跟着她的是壁水。

    相较于星璇,她的性格更跳脱,话也多。

    秦玉逢出门搞事的时候喜欢带她,觉得这样能给自己提供更多的思路。

    壁水见四周并无其他宫人,便问道:“娘娘,您觉不觉得,这小贾太医与陆充媛有旧?”

    “何以见得?”

    “咱们进去的时候,陆充媛正盯着小贾太医看,像是要哭了一样,但是他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就是有故事啊!

    秦玉逢笑了笑:“说不定是陆充媛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问他能不能治好,他无能为力才不敢与她对视呢。”

    “您这么说,倒也很像。”

    壁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但是,陆充媛那眼神,更像是看负心汉啊。”

    “看负心汉?”

    “是啊,我大娘被我大伯卖掉的时候,她看大伯就是类似的眼神。”

    秦玉逢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全然没有恨意,只有失望吗?”

    壁水:“是吧。”

    壁水的爹娘在她出生没多久后死了,她寄住在大伯家里。

    可是大伯家也很难活下去。

    在最困难的时候,大伯将她和大娘一起卖给了人伢子。

    那时的她才不到三岁,但时至今日都记得分开时,大娘看大伯的表情。

    那是一种对方无法救自己,只能接受现实的失望。

    秦玉逢:“你大娘……”

    壁水:“大娘年纪正好,很快就被卖出去了,倒是我,被转手好多次,才最后被老爷买走。”

    “……”

    沉默的人变成秦玉逢。

    “娘娘不必觉得难过,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而且正是有这样的过去,我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壁水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好在秦玉逢明白自己难过也没用,很快就从对世道的窒息中恢复过来,说:“等回宫,你带一份香料配方去太医院问贾太医,用这样的香会不会于胎儿有损。”

    “在配方的下边,附一句话。”

    太医不得与官宦私交过甚,即使贾家与陆家真有接触,也定然会进行遮掩。

    不如直接从当事人入手。

    诈他一诈。

    秦玉逢并不想对这件事有过多的揣测。

    但“太医和后妃有旧”这件事,实在是让她产生了一些幻视。

    好在贾文林入宫时间晚,与陆充媛接触也是在对方怀孕之后,不然她真的很难不怀疑皇帝绿了。

    贾文林回到太医院,陆充媛的脉案才编到一半,就听说华妃派人来找他。

    想到过往跟对方的几次的接触,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但容不得他拒绝。

    壁水伶俐地给他见礼:“娘娘最近新得了一副香料的配方,很是喜欢,打算用来熏衣,但因着要接触静妃娘娘与陆充媛,她担心有什么问题,特意命奴婢来问问贾太医。”

    他接过配方,仔细阅读。

    待看到最后一行字,险些打翻了自己的书案。

    “君与陆氏,可有青梅竹马之交?”

    华妃竟知道此事!

    不愧是秦家,连多年前的旧事都能打探出来。

    纤云宫的宫女仿若不知,关心地问:“是有什么问题么?”

    贾文林口中苦涩蔓延,缓缓摇头:“此香若只是熏衣,于胎儿无碍的,但对使用者来说,或许会难以入眠。”

    “啊,这么说来,娘娘最近几日确实歇息得很晚。”壁水煞有其事地说,“贾太医若是不忙,不妨随我去纤云宫,替娘娘看看。”

    “娘娘凤体重要,这就去吧。”

    纤云宫。

    秦玉逢看着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的贾文林,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假。

    便笑道:“你既然在第一次考核的时候交了白卷,又何苦来此呢?”

    贾文林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深深低下:“祖父回家修养,本是天年如此,却心中郁郁,又时常将臣找到跟前,说为医者,当医病救人,积福积德,不可自私自利……”

    他猜到祖父可能为了自己,做了有违医德的事情。

    因此才被“回家修养”。

    选择入太医院,一是不想让祖父太难过,给对方一个盼头。

    二是想知道祖父到底做错了什么,尽量弥补。

    “如此看来,你倒是跟你那祖父不同,是个良善的。”秦玉逢点了点头,“那你第一次又是为了什么交白卷呢?”

    本来以为能从她嘴里听到祖父是怎么得罪她的贾文林:“……”

    秦玉逢:“你要知道,这关头,陆充媛只要有一点问题,别人就能生吃了她。本宫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暂时没想着让她死。”

    长叹一口气。

    贾文林终于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家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所以尽管他从爷爷辈就在宫里当太医,家里在京城也有房子,幼年也有相当一部分时光是在祖地度过的。

    他的老家和陆家同在一乡。

    少有人知道,贾老太医是陆家推荐入宫当太医的。

    而在贾老太医入宫当太医之后,陆家也一直有意与贾家亲近,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陆家的女儿,也就是陆充媛相识。

    十几岁的时候,也确实有过慕艾之心。

    那时他的祖父还是太医丞,以他的身份,配陆家非嫡支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那时与陆家有姻亲的严家将女儿嫁给了皇子,并且让陆家将貌美又身体好的女儿留一留。

    这桩亲事便搁置了。

    “臣早死了这份心,潜心钻研医术,希望能将贾家的医术发扬光大。”

    贾文林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直起身,抬起头,以示自己绝无心虚。

    然后他又恭敬低头:“然而陆充媛果真入宫为妃,臣深觉自己入宫为官不妥,便交了那份白卷。”

    “可是本宫听说,直至考核前一月,你还在挑灯夜读。”

    秦玉逢并不相信他这句话。

    “陆充媛入宫为贵人,是去年中秋的事情,你为何在考核要开始的时候,才突然做这个决定呢?”

    贾文林苦笑:“娘娘聪明过人,臣想要瞒过您当真是痴心妄想。”

    遂坦白了真正原因。

    原来是陆充媛听说他要参加这一届的太医选拔,特意托人送了一封信给他。

    在信中,她回忆了两人青梅竹马的过去,又表达了如今身处深宫的无奈与恐惧。

    没有一句话是在要求他做什么。

    但处处在暗示他入宫之后替她做事。

    贾文林并不是恋爱脑,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与陆充媛接触密切只会带来大祸,所以打算直接不入宫。

    谁知道他祖父会为了他的前程去上皇后的贼船。

    他又因为祖父上过皇后的贼船,在入宫之后被皇后安排去照顾陆充媛的身孕。

    秦玉逢听完,唏嘘一句:“这就是命啊。”

    他听完,也想叹气。

    然后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吓得不敢出气。

    “你那脉案,是会单独给皇上送一份么?”

    秦玉逢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跟皇帝坦白过,那脉案是编给皇后看的。

    “别害怕。本宫只是觉得欣慰,没别的意思。”

    欣慰于他不是恋爱脑大冤种,还知道对后妃怀有感情是灭九族的事情。

    贾文林对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华妃本就是一位难以捉摸的人物,他很快将这个疑惑放到脑后。

    转而为她的下一句话震惊。

    “你祖父欲使我因时疫而离宫,本宫只是让他离宫,已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了。”

    “臣……谢娘娘仁慈。”

    贾文林将头用力地磕到地上,等对方冷淡地说“你下去吧”,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朝外走去。

    夜里,秦玉逢看到陆充媛真正的脉案,笑了笑:“你们瞧,做人善良一点,总有回报的。”

    贾文林不会因为女人而替人做事。

    但会为了家人妥协。

    温慧几人对脉案研究了一番,给出了一个不容乐观的结果。

    “陆充媛先前怕是喝过不少避子汤,又喝过许多坐胎药,两相作用,使得她的身体看似无碍,实则内亏严重,一旦怀上龙胎,便是以自己的命养腹中胎儿的命。”

    两种效用相反的药同时喝上大半年,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该说陆充媛不愧是“貌美又身体好”么?

    秦玉逢:“你们说,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吗?”

    答案是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温慧:“无论是否生下,陆充媛之后都再无可能生育。”

    她:“这样挺好的。”

    没有人会再因为这种事情去折腾一个本该健康的身体。

    既然确定了胎儿的状况,秦玉逢也很容易确定,皇帝的打算确实和她最开始的猜测相同。

    皇帝不可能让皇后手中握有一个孩子。

    也并不是很想让这个孩子不明不白地没了,所以默许,甚至是支持静妃的操作。

    没有人在意孩子和孩子母亲的想法。

    秦玉逢想。

    又不免想到,如果自己怀了孩子,是否也会面临类似的情况。

    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降生。

    有人希望将他作为筹码,作为奇货可居的奇货,作为借口。

    若她因为孩子而处于生死关头,会有无数的人说要保龙子。

    啊,真是恐怖。

    秦玉逢心情烦闷,让人推开窗户透气。

    月光从窗外投进来,铺满一地霜华,叫夏夜多了分冷清。

    “月色入户,而无与为乐者。”她喃喃地说。

    “所以这跟我应该没睡有何干系?”

    被喊起来的顾充仪披着一身月华,恹恹地看着瞧着吵醒自己的某人。

    “这句话的下句是‘怀民亦未寝’啊!所以你肯定也没睡!”

    顾充仪:“……我字长歌,不是怀民。”

    “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散步吗?”

    她低头看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又看了看一脸可怜的某人:“在装小孩这方面,你该是静妃的前辈。”

    某人不以为耻,反而变本加厉:“去吧去吧。”

    “……待我给你拿件披风。”

    将所有人留在宫殿里,两人单独走在灵玉轩的庭院里。

    仿若这样,就不是顾充仪与华妃,而是顾秀与秦玉逢。

    顾秀思及秦玉逢今日的行程,猜到对方是发现了什么内幕,也对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有了猜测,说:“身不由己,对我们来说是常态。”

    秦玉逢:“你取了这样的名,又有长歌为字,为何还到宫中来呢?”

    顾秀在顾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这是她们过去默契不提的事情,但今日,她偏偏想提了。

    顾秀:“汉皋郡顾氏,在前朝曾有人官至三公,也曾是威赫的望族。”

    这个前朝并非是先帝的前朝,而是大顺朝之前的朝廷。

    在前朝当过官并不是值得忌讳的事情。

    世家同时往好几个诸侯那里派人才也是常有的。

    顾氏的问题在于他们家是前朝的皇党,即使宗室衰颓,也在积极地寻找救国之法。

    嫡支为此死了很多人。

    后来有一任家主觉得宗室实在是没救了,为了保存家族,干脆躲去汉皋郡避世。

    “自那时至今日已有百年之久,许多人不记得这个姓氏了。”

    但世家就是世家。

    人才不绝,家族就依然如树一样根固而叶茂。

    顾家传到顾秀祖父那一代,主家支持了旁支入朝为官,对方正是娴婕妤顾晴岚的祖父,如今官至户部尚书。

    “我少有才名,闻于帝耳,先帝便赐我入王府。”顾秀面上带了两分嘲讽,“世家女再如何出色,也只是增加联姻时的分量。”

    即使对家族贡献再大,他们也不会忘记她们在这方面的价值。

    秦玉逢家里的情况比顾秀要好一点。

    她爹娘拿她没办法,长兄宠她,在婚姻这件事上,她本该拥有完全的自主权。

    但先帝曾多次当众说要让她当太子妃,即使这件事被搁置了,也注定了她入宫的结局。

    除非她真的心肠硬到弃家族于不顾,放弃秦大娘子的身份,以另外的面目生活。

    但那样的话,秦家依然会有女儿替她入宫。

    何必叫别人替她受这份罪?

    将这件事抛于脑后,秦玉逢好奇地问:“那你们家,还想过光复前朝吗?”

    她记得,当时谈起前朝时,顾秀仿佛很想看皇帝因世家而焦头烂额。

    “你瞎说的时候能不能看看自己身处何地?”顾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没有,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没人想回到当初。我只是觉得陛下锐气不足,当再逼上一逼。”

    钟氏称帝之前,天下整整乱了一百五十年。

    饿殍遍地,尸骨堆山。

    并非是夸张描述。

    直至今上登基,才算是恢复了元气。

    “唉,我看阿秀胸有丘壑,常寻我谈论国家大事,还以为你是有心助我夺权,与我共治天下呢。”

    秦玉逢捂着胸口,仿佛很是失落。

    顾秀闻言,竟有些期待,小声地问:“你真想夺权吗?”

    “不想。”秦玉逢摇头,“夺权容易,治天下难啊。”

    没瞧见皇帝登基三年了,墨成还不放心他处理要务,拒绝他推行新政吗?

    况且秦家除了她哥,没人会支持她当女帝。

    就算她真上台了,保不准其他世家也觉得自己能行,到时候能打得不成样子。

    大顺建国未满三十年,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所以三舅舅的方案就很好。

    投资一个道行没那么深的皇帝,让对方代替自己推行政策,也代替自己面对压力。

    人选上,唐觉一共看好两个人——皇帝和梁王。

    但是秦玉逢懒得另嫁,也觉得皇帝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就跟对方敲定前者。

    等唐觉从蜀中回来,一些事情就能安排上日程了。

    第27章

    虽然没打算吃当皇帝的苦, 但并不妨碍秦玉逢畅想一下自己当皇帝的未来。

    “要我是陛下,有这么多美人放在后宫,未必有一月不入后宫的定力。”

    是的, 皇帝七夕没有留宿后宫,之后半个月也没有进后宫。

    他督促户部完成了清点,把赏赐和抚恤金全部下发,又给回朝的将士安排了新的职位。

    严博被他重新安排回文职。

    秦跃倒是没有实职,只挂着兵部的虚职, 处于随时可以出征的状态。

    他所认为的不管党争,也不能真的不管。

    因为这些文人上起眼药来,比后宫的茶言茶语要婉转百倍。

    他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思考, 更大的力气去调查他们的话有几分真。

    旱情也如预料一般到来。

    据说皇帝已经在勤政殿睡了七天的软塌了。

    太后在考虑给他清出一间卧室,打张大床, 但又怕助长了他的气焰。

    顾秀听到秦玉逢的话, 莞尔:“论起怜香惜玉, 确实是华妃娘娘更胜一筹。”

    “少将心思放在男人身上, 不因感情而患得患失, 是女人长寿的秘诀。”

    秦玉逢挽着她手, 看水中月亮的倒影。

    在水和风的缓和下, 月色此刻要温柔许多。

    叫她想起一位表面要强,但再温柔不过的女子。

    顾秀:“希望淑妃娘娘早日明白这一点。”

    尽管皇帝与淑妃有过风月相关的情谊。

    但奢求一位君王的真心, 不如去捞水中的月亮。

    但凡皇帝因为宠爱自己而对淑妃有半分愧疚,秦玉逢都不会考虑从获得他的宠爱开始插手朝堂。

    然而, 对这世上的人来说, 雨露均沾的皇帝才是值得称赞的。

    “与阿秀谈心, 果真叫人清心明目。”

    “清心明目不是这么用的,华妃娘娘。”

    顾秀面上带着如玉温润的笑意。

    她何尝不是因为无人可话, 而主动违背了自己避世的准则,与秦玉逢相交呢?

    “你若真是有意做些什么,我会帮你的。”

    秦玉逢从顾秀这里得到了一句贵于千金的承诺。

    她心情变得很好。

    世界很糟糕,也依然孕育出了很多很好的人。

    所以她决定给别人一个承诺。

    第二日,秦玉逢派壁水去给陆充媛送了一碗补汤。

    给怀孕的妃子送补汤,属于宫廷大忌。

    在这个后宫与前朝拉不开联系的时代,高位者想要决定低位者的生死,有时候就是这么直白。

    先帝大皇子的母亲,就险些被德昭皇后一碗补药送走。

    先帝非但没有治德昭皇后的罪,还表现出自己未能让嫡子先出生的愧疚。

    后来证实那位美人是细作,先帝便亲手给对方灌了毒药,专门写了一封圣旨夸奖德昭皇后。

    到今上这一代,前朝后宫的风气都委婉许多。

    但并不妨碍陆充媛害怕。

    然而华妃宫里的人和华妃一个德行,仿若没有感受到她的抗拒一般,还言笑晏晏地说:“主子还有一句话要奴婢转告给您,烦请娘娘屏退左右。”

    她更害怕了。

    两方僵持,陆充媛以充媛之身惨败于纤云宫大宫女,最终妥协,惨笑一声,虚弱地说:“你们都出去吧。”

    壁水将汤药端至陆充媛身旁,然后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不待陆充媛松一口气,她便附在对方耳旁,语带笑意道:“奴婢在入宫前,曾精研医术。昨日主子见您气色不佳,特派奴婢前来为您瞧瞧。”

    陆充媛脸色一变,正待挣扎。

    谁晓得这宫女长得伶俐可人,做事却颇有一番匪气,一手捂着她的嘴,推着她的身子压住半边胳膊,另外一只手就握上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壁水依旧是附在她的耳畔,温柔地揭露真相:“娘娘可知晓,这一胎将耗尽你的大半元气,甚至可能带来性命之忧?”

    陆充媛安静下来。

    她当然知道,甚至比皇后都清楚!

    但她这一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孩子,生不下来她这辈子就完了!

    “即使您侥幸怀胎至足月,生产也将会九死一生……您想想,皇后会让您于九死中取生吗?”

    陆充媛将自己刚抽出来的手,缓缓地放到壁水的手上。

    如果皇后要杀母取子,如今便只有华妃能救她。

    皇上倒是看着对这个孩子有些看重,但他当年不也没能保住静妃的孩子么?

    陆充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所以她试图跟贾文林要一副能最大限度保住她身体的落胎药,欲将此胎算到他人头上,不料对方竟拒绝了她。

    如今,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壁水:“娘娘可是有打算了?”

    陆充媛点头,壁水便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华妃,是需要我帮她对付皇后?陆氏仰严氏鼻息,我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除非对方能直接斗倒皇后,还帮她获得高位。

    “不。”

    壁水干脆利落的一个字让陆充媛后面用于周旋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我们主子说,倘若你愿意拼着死掉的风险生下这个孩子,那么她尊敬你,也愿意因为这份尊敬而为你增加一两分生还的可能。”

    “只要你确定生下孩子,就不会有除了之外的任何人能在这期间伤害到他。”

    陆充媛沉默良久,声音酸涩:“华妃她生来就这么多的依靠,不懂我们这些寻常女子的苦楚。”

    她入宫的意义就是生下皇嗣。

    不能生的她将毫无价值,也将失去所有的依靠,只能去奢求帝王片刻的怜悯能叫她安稳度过余生。

    她怎么能甘心啊!

    壁水表情凌厉起来:“不,我们主子比任何人都懂得,都理解,所以才愿意让我来给您这个承诺。”

    陆充媛闻言怔愣,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秦玉逢确实不是会拿别人的孩子做算计的人,她从来都是那样光明磊落,坦荡灼目。

    所以才会成为她在这个死局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重重点头:“这份恩情,我会记得的。”

    然后将桌上的补汤摔到地上,大喊:“本宫说了,现在不想喝!来人,给我将她赶出去!”

    华妃给陆充媛送补汤,却被对方打翻汤碗的事情,不消半日便传遍全宫。

    甚至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亢奋中透着憔悴的脸从奏折之间抬起,眼神逐渐涣散:“怎么回事?华妃送过去的补汤有问题?”

    赵海德:“御医检查过了,没问题,相反地,正适合充媛娘娘喝。陆主子大约是忧虑多思,一不小心打翻了吧。”

    “哦。”皇帝把笔放下,“如今该有四个月多月了,她的胎象如何了?”

    “呃……”

    “本就怀的不稳,还这般多思多想。华妃那样的人,还能害了她不成?”

    皇帝话语里不免带了几分责怪。

    他本就没打算让陆充媛生育皇嗣。

    对方偏要生。

    如今怀上了,他也帮她做出安排,她却没能照顾好自己和胎儿。

    赵海德也只能说:“华妃娘娘心善,陆充媛大约是因为与她不够熟悉,又因紧张龙胎,才如此的。”

    “好了,送些安胎的补品过去,叫她好生养着吧。”

    赵海德刚点头,就见皇帝站起来,不由疑惑:“圣上这是要去哪儿?”

    “华妃被误会成这样,怕是要不高兴,去瞅瞅她。”

    赵海德:“……”行吧。

    喜爱与否,果真是不同的。

    皇帝到纤云宫的时候,顾充仪正在与华妃下棋。

    二人于树下对弈,小炉煮茶,伴有丝竹之声。

    很有一番岁月静好的味道。

    叫他多日来因朝堂之事而频频上升的血压都降了下去。

    “二位爱妃当真是有雅兴。”

    他笑着走进,见棋盘上几乎是对称分布的黑白棋子,险些绷不住表情。

    “你们这是……下的什么棋。”

    秦玉逢将手中的棋子丢下,偏过头,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见笑了,臣妾有强迫症,见不得有不对称的地方。”

    顾充仪站起身向皇帝行礼。

    秦玉逢意思意思地起身,微微福身。

    皇帝扶了她们一把,找回笑容:“难为顾充仪能容忍华妃这般胡闹。”

    他还记得在王府时,顾充仪对学习的严谨和深入,他片刻的走神都会引起对方的皱眉和劝诫。

    当真比书房里的先生都可怕。

    之后他对顾充仪便是礼敬有加,亲近全无。

    “她既是在胡闹,便是忍耐些又何妨。”

    顾充仪勾了勾唇,眉眼舒展,于书卷气之外又多了些许文人雅士的潇洒。

    皇帝恍惚想起对方老学究的做派,更加恍惚了。

    “灵玉轩还有些事务未曾处理,既然华妃有了陛下相伴,臣妾便先告退了。”

    顾充仪说完便离开。

    秦玉逢凉凉一笑:“圣上是头一回听见人喊自己陛下么?竟半晌没能回神。”

    “圣上”是基于圣人的称呼,带有一定的神化意义。

    “陛下”则更久远一些,一些老臣爱这么称呼皇帝。

    “只是觉得顾充仪较以往有些不同。”皇帝将目光放到秦玉逢身上,“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同,她向来恬淡处世,荣辱不惊。”

    “倒是你,朕本来担心你会为了陆充媛置气,如今瞧着倒听平静。”

    秦玉逢:“陛下明鉴,臣妾当真是这种人,若不是顾充仪拦着,臣妾此刻已然冲到陆充媛面前,质问她为何打翻我送去的补药。”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皇帝:“……倒也不必如此,她孕中多思,情绪不稳,你多担待些。”

    “陛下为何不说陆充媛可能只是失手?”

    皇帝:“确有可能。”

    “不管如何,臣妾都要叫她收了我这份好意。既然陆充媛不愿意喝我送的补汤,我便送个人去她身边照顾。”

    秦玉逢拍拍手,温慧四人从殿中鱼贯而出,排成一排站在他们面前,气势逼人。

    宛如四大金刚。

    “陛下觉得我选哪一个送过去好呢?”

    皇帝:“……”

    第28章

    秦玉逢知道, 自己的做法在他人看来,会非常过分。

    即使她并无恶意,派贴身宫女去近距离“伺候”一位有孕的妃嫔, 也属于宫中大忌。

    但她依然选择了相对强势的做法与言语。

    因为她想借此检验一下自己的成果。

    所谓的PUA,是基于情感或道德,对他人进行精神绑架。

    出于私心地做出令他人不适的举动后,通过各种手段或言语对其进行包装,从而达成让对方顺从, 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等目的。

    使用低端的借口,却依然取得对方的理解与同意,就说明PUA的成功。

    秦玉逢微笑着看着皇帝, 并不催促对方做出决定。

    结果令人意外。

    皇帝似乎完全没有怀疑过她另有用意,犹豫片刻之后, 就点了点:“就如你所说吧。”

    然后将目光放到四位大宫女身上。

    太后当初给华妃赐四个教习嬷嬷的时候, 秦府是这样的场面吗?

    还是说华妃想让他体验一下自己当初的感受?

    感受定然完全不同。

    那四个老仆非秦大娘子一合之敌。

    而这四个, 看着能一巴掌把陆充媛打流产。

    即使皇帝偶尔会抱怨陆充媛这孩子不如没有, 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这个人选, 他一定要好好选一选。

    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选?

    华妃没有直接跟陆充媛撕破脸皮, 是因为心里有他, 不愿意让他难做。

    华妃愿意让他选一个而不是直接往陆充媛那里送人,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皇帝在心中卑微叹气, 仔细地打量起来。

    这四个都是华妃从家里带来的陪嫁,至少可以确定是她的人。

    秦家(他以为的)把她们教的很好, 无论是气度, 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

    恭敬温驯而不卑贱, 大方利落而无骄矜。

    说是气势逼人,却挑不出一分错来。

    想到方寻说“华妃身边那位姑娘, 像是练家子”的话,皇帝毫不犹豫就排除了壁水。

    星璇也是熟面孔,她在外照顾华妃很有一套,还是留着吧。

    温慧和蓬絮不常离开纤云宫。

    但皇帝常来,对她们也有些印象,温慧行事稳妥,常侍立一旁静待吩咐,无论华妃说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办,并且办得很完美。

    这样的人心里只有自己的主子,甚至不肯为自己打算。

    派去陆充媛宫里无异于送狼入羊群。

    不妥不妥。

    蓬絮……

    皇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人当真如蓬絮一般,飘过无影,叫人很难留下深刻的印象。

    倒不是说她像背景板,而是她做事太过柔和。

    就像是人渴了发现自己手边的桌上有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一样,舒心地拿起来喝了也就罢了,并不会去深究那杯水是从哪里来的。

    而蓬絮作为端来水的人,从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很好。

    陆充媛正需要这样没有攻击性的人照顾。

    再没有第二选项的皇帝自以为找出了最合适的人选,对着秦玉逢说:“如若爱妃舍得,就叫蓬絮去陆充媛那里待一阵子。”

    “自然舍得。”

    秦玉逢与蓬絮交换了眼神:“去收拾吧,天黑之前去傍花居点卯。”

    蓬絮恭敬称是,便退了下去。

    秦玉逢对陆充媛的兴趣也到此为止,转而将精力放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陛下曾说,中秋家宴想要请三舅舅一同入宫参加。”

    皇帝点头:“是,早前派人去唐王府传过旨意。”

    他还没有放弃让唐觉继承唐王府的打算。

    因为他回来之后调查过秦玉逢的大舅和二舅,得到的答案让他一言难尽。

    大舅唐程人如其名,很看重自己的前程。

    这点体现在他从夺嫡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在诸位皇子中物色过可站队的人。

    他站过太子,武王,齐王,十皇子这四个曾经的热门人选。

    而且只站热门,一旦对方不是热门了就立刻跳队。

    之所以没有再站其他人,也没有在反水之后被人搞死,是因为唐王在那之前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在家里躺了大半年,据说到如今走路都不大正常。

    皇帝看到这条密报的时候,顿时觉得当初在北苑,觉得秦玉逢说“打断哥哥的腿他就不用去参加各种应酬”的话是在开玩笑的他非常天真。

    有这样的“家学渊源”在,她还真不一定干不出来这种事。

    二舅唐吉更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倘若是秦玉逢当年在纨绔里独领风骚,令人唯恐避之不及,那这位就是京城纨绔都看不上的二世祖。

    他的著名发言有“我爹是唐王”“我妹夫是秦向安”,如今再添两条“我侄女是华妃”和“我侄子是大将军”。

    这种在外给家人抹黑的玩意儿没有被御史台参到皇帝面前,是因为他每次出去的时候,唐家都会派一队便衣府兵跟在他身后,一旦他有作奸犯科的迹象,就将他拖回府中。

    但他依然能厚着脸皮,靠着家里人的名声在外头白嫖和要求别人带着自己一起享乐。

    皇帝觉得此人比他那得花柳病而死的十一哥更加离谱。

    至少他十一哥给钱。

    作为一名武将,唐王如今也有六十九岁的高龄,身体状况不大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世了。

    这么大一个王位无论是落到他大儿子还是二儿子头上,皇帝都觉得十分棘手。

    所以他一边时常派太医去慰问唐王,一边在想办法见唐觉一面。

    “蜀地遥远,三舅舅带着偌大的商队无法赶回京城,就先派人将节礼和书信送过来了。”

    秦玉逢拍拍手,一群人端着托盘或扛着箱子走出。

    里面装着蜀地的特产和各种稀奇玩意儿,有珍宝亦有随手从摊贩手中买的小物,能够叫人感受到送礼之人的用心。

    皇帝一眼便看到某一个托盘上放着的厚重卷轴。

    “这卷轴……”

    “这是一本书。”秦玉逢让那人走上前,将卷轴放于长桌,小心展开。

    卷轴较成年人的大腿还要粗,却没有想象中长,正好在一米五宽上的桌子上展开。

    入目是一副叙事性的长画,描绘的是尧舜禹的著名功绩。

    这幅画是用书页的边缘拼凑而成,而书页之上,是字体优美的《礼记·大学》。

    “看来,是送给圣上的节礼。”她挑挑眉,命人去库房里取出一卷相似的卷轴铺于桌上,与这卷《大学》相并列。

    这是一卷《山海经》,其上绘着百妖与洪荒之地,色泽鲜丽犹在《大学》之上。

    她手持长签,挑起《大学》书页。

    书页柔软地因长签而卷起,又在长签离开时柔韧地贴回原先的地方。

    又以同样的力道,挑起一页《山海经》,放下时,书页却有些翘起。

    “这是三舅舅上次从蜀地带回来给我的,间隔不过一年,怎么圣上这本比我的质地好这么多?”

    “或许是工匠的技艺有了长足的进步。”

    见她不太高兴,皇帝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长签,自己翻动两本书。

    没有皇帝不喜欢被用尧舜来类比,他的字也出自《大学》,因而这是一份很得他心意的礼物。

    拍马屁若分三六九等,此为最上等。

    况且……

    “这样好的纸,京中也尚未有。”

    如玉般白皙光泽,如竹片柔韧耐损。

    于一年多前制好的《山海经》虽说纸质稍差一些,也没有丝毫泛黄。

    即使是京中最好的“白玉纸”也不如它们。

    秦玉逢:“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收到的时候就跟三舅舅说,等他下次再入蜀地,替我订上一批花笺。此次只送了这本书进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忘记我的嘱托。”

    “这些礼物重量已需数匹好马连夜赶路,要是再带上你的花笺,怕是赶不上中秋。”皇帝替唐觉找着理由,又说,“其实有更好的方法,直接将工匠带回来。”

    秦玉逢瞥了他一眼:“能制出这种纸的,必有世代积累,得当地官员看重,要将人带回来,便是三舅舅亮出身份都不好使。”

    教育被世家垄断,与之相伴的纸墨笔砚等行业也备受关注。

    这样的技术,必然在当地豪族的掌控中。

    皇帝想到蜀地的供奉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好东西,蜀地又据天险而自治,不免警惕又生气。

    他或许应该对蜀地更关注一些,关注他们还瞒了什么,是否有不臣之心。

    “那朕将他们征辟入京如何?”

    秦玉逢:“就为了几张花笺?圣上要玉逢做那惑国妖妃不成?”

    “当然不是。”皇帝有些心虚地撇开眼,很快又找到别的借口,“朕有意命翰林院修一本正史,正需要这样好的纸张。”

    胜者书写历史,有朝廷认证的才叫正史。

    这事从先帝时期就开始了,但因为许多书籍和史料都在乱世中丢失,进度不快。

    “既然是国事,那圣上自己做主便好。”

    秦玉逢似乎对此毫无兴趣,转而又将目光放到面前的两卷书上:“圣上不妨为这种书取一个名字,也好叫我拿着它去各宫炫耀。”

    “鳞次栉比,尾长而内秀,不妨叫做龙鳞书。”

    “好名字。”

    与它原本的名字完全相同,但因得到一位皇帝的命名而有了真正的身价。

    随后两人又一同看了唐觉寄来的家书。

    除了对家人的慰问和报平安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他在蜀地的见闻,用风趣幽默的语句描述了蜀地风物,山川秀美。

    “三舅舅,当真是一位胸有丘壑,见多识广的前辈。”

    很显然,皇帝对唐觉有了相当好的印象。

    也对对方回京产生了更多期待。

    秦玉逢自觉完成了任务,就开始对皇帝进行下一步的感情绑架:“天色还早,陛下可要去顾充仪宫里坐坐?”

    第29章

    皇帝对她的问题有点尴尬, 又莫名有些受宠若惊。

    她居然开始关心他对其他妃子的态度了!

    “怎么?怕我去扰了顾充仪的清静?”

    秦玉逢心道“皇帝如今怎么这么有自知之明”,面上似笑非笑地说:“圣上想去哪里都是但凭心意的,即便从臣妾这里去了灵玉轩, 再转道去了别的地方,臣妾也不好说些什么。”

    皇帝觉得更尴尬了。

    他本来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但从秦玉逢嘴里说出来,他就莫名心虚。

    好在她的话题总是转得很快,没等到他的回应, 就又说起另外的事情来:“再有几日,兄长便要与段姐姐大婚了。”

    皇帝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想回去参加,不由有些为难。

    非特殊情况, 后妃是不能回娘家的。

    便是他想要给出这种恩赐,都要考虑皇后的意思。

    而皇后的两位兄长成婚, 她都只是送了赏赐, 没有回严府, 只怕是不会同意华妃回去。

    万一华妃真这么要求……

    纠结片刻, 皇帝觉得某人也不差这点特殊待遇, 一咬牙便说:“如果你想回去, 那朕……”

    “臣妾为什么要回去?”秦玉逢投过去奇怪的目光, “我真回去了,高堂是给我坐, 还是给爹娘坐?”

    那不是大喜的日子给家里人找不自在吗?

    皇帝:“你兄长说没能见你出嫁是一生之憾,朕还以为你也会这么觉着。”

    “臣妾何曾出过嫁呢?”

    美人眼波流转, 长睫下垂, 似掩落寞。

    这难得脆弱的模样让皇帝一时失语。

    以秦玉逢的家世, 人才,美丽, 配得上这世间任何男人。

    若他当年没有娶皇后,父皇会让她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只可惜往事追悔无用。

    “兄长与段姐姐青梅竹马,曾相携过阡陌也曾别离久,再相见时,人如少年情如旧。”

    “父亲与母亲相守多年,未曾有过一句争执,父亲也未曾对其余女子有过片刻的移目。”

    “臣妾便以为自己日后能有这样一段纯粹的爱情。”

    秦玉逢长叹一声:“或许,这样的美满的感情才是稀世难求,不可能全落在一家。能得圣上两分真心,臣妾本该珍重欣喜,近日见到那盏宫灯,却徒生烦思。”

    皇帝听完,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朕……”

    “您不必说。这只是臣妾的妄言,是臣妾贪得无厌,善妒。”

    秦玉逢捂住他的嘴,眼中闪着光。

    皇帝本以为是泪光,但仔细一看,又觉得冷光。

    “……”

    所以这话果然是威胁吧。

    不知为何,他突然松口气。

    这才像华妃,刚才简直像是被舒贵人附体了一样……

    但要说刚才的一番话只是做戏他也是不信的。

    至少,她是真的希望他能按照她父亲和兄长的标准来当一位丈夫。

    他要是做不到,她不会自怨自艾,而是让他去做。

    秦大娘子本就是这样霸道的人。

    皇帝本该因此不高兴的。

    因为天子的恩宠,妃嫔只能乞求和争取,不能要求。

    但他一想到她这样,是因为对他的喜欢的占有欲,就有些高兴。

    老实说,对他来说,后宫嫔妃只分为三种:喜欢的,必须面对的和养着就行的。

    第二类的比例太高,导致他没什么踏入后宫的想法。

    若得真心所爱之人,便是不再亲近其他女子,也无妨。

    眼下的问题,在于她是他真心所爱还是一时心喜。

    这实在是一个很难分辨的事情。

    皇帝拽下秦玉逢捂住自己嘴的手,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朕说过,从前略胜武王一筹,爱妃莫不是以为自己习过骑射,便能挟持朕?”

    秦玉逢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理解他忽然而至的冷淡。

    当然,皇帝脸上的表情并称不上冷淡,甚至是斯文温润的:“朕也说过,崇尚君子与淑女的情谊。爱妃所举之例皆如此,很能说服朕。”

    哎呀,被发现了。

    小皇帝最近跟前朝的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智商见涨。

    是她低估了他。

    “你的想法朕会考虑的。”

    在美人的唇上落下一吻,皇帝决定先回去批奏折冷静冷静。

    被占了便宜的美人望着他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思索良久,问身边之人:“你们说,过度的宽仁,是否也算是一种冷漠呢?”

    无论对谁,皇帝都有着惊人的容忍度。

    他在登基之后,从未找过任何理由去发作曾经参与过夺嫡或是与自己有过节的兄弟与朝臣。

    对皇后,对她,严家,秦家偶尔一些冒犯之举,他都平静处之。

    陆充媛故意怀上皇嗣,静妃为了对付皇后而假孕,顾充仪不愿侍寝故作古板……这些事情,他在知情后也能当做不存在。

    秦玉逢起初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是皇帝没脾气。

    但那日皇后宣布陆充媛怀孕后,她分明在他眼中见到如刃的冷光。

    不像是举不动屠刀的。

    现下想来,或许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只是在按照圣人君子的标准,践行于日常。

    温慧几人知道她是在说皇帝,各自思索一番给出答案。

    壁水:“是冷漠吧,能当上皇帝,总不能是因为是个大善人。”

    温慧:“无论是温柔还是冷漠,宽仁的态度正是我等所求。”

    星璇则是讲了一个故事。

    “在遇到老爷之前,奴婢曾经在一位公子身边服侍。”

    “那位公子也颇有善名。他时常于后门处用上好的鲜肉和鱼喂野猫,来吃肉的猫越来越多,公子也只是备上更多的食物,确保每一只猫都能吃饱。”

    “但那群猫并不因为食物充足而和睦相处,常厮杀追逃,即使一时决出头领,过几日也会换。”

    “公子只为受伤的猫提供救治,却从未阻止和训导它们。”

    “奴婢那时年幼,胆大问过原因。”

    星璇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时至今日还在为对方的答案而震惊:“公子说,它们不是因为想活下去而争夺食物和领地,是因为无法抑制的贪欲。”

    “没有无辜者,没必要阻止,也没必要在乎它们的死伤。”

    那位公子所为,是宽仁善良,也是冷漠。

    秦玉逢:“对陛下来说,后妃也是如此吧。”

    在皇帝看来,代表着各方势力的她们不无辜,也对权利富贵有所求,他不会太计较地与她们相处,却也不会太过怜惜。

    涉及底线的时候,他则会迅速清醒过来。

    作为一位帝王,这很合适。

    但对试图拿情感绑架他的人秦玉逢来说,这就有点棘手了。

    但她是不会放弃的。

    步步为营总有错子的时候。

    而被偏爱的,才能有恃无恐。

    八月初十。

    秦府长公子,华妃之兄,昭勇侯大婚。

    天子赐婚,座上的达官显贵,王公贵族数不胜数,贺礼排成的长队比迎亲队伍还长。

    一场十里红妆,万人瞩目的婚礼。

    见者无不感慨秦氏之显贵。

    正当后宫众人猜测这份显贵会不会让华妃在后宫更进一步的时候,皇帝放下朝务,去了偏僻的灵玉轩见顾充仪。

    一个大家万万没想到的人选。

    “华妃竟然愿意把宠爱分给别人。”瑾修仪坐在梳妆台前,冷冷一笑。

    她望着镜中年轻貌美的自己,心中涌起不甘。

    萧月笙自认家世才貌在后宫数一数二,可入宫之后宠爱不及华妃淑妃也就算了,连舒贵人都不如,她怎能不觉得难堪?

    但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的,父亲和萧家马上就会为她助力。

    瑾修仪不知道的是,皇帝与顾充仪在谈论的话题正是她想跟皇帝谈的话题。

    他们在讲汉州顾氏。

    虽然很早就纳了顾秀,但皇帝直到先帝说遗言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身世。

    “顾氏之中或许还会有那么一两个挂念前朝的,但依然可用,若有一日世家党争过烈,就到了你启用顾氏的时候。”

    有着百年避世经历的顾氏,与如今的世家都有着不小的隔阂。

    而他们的积累足以培养出能治国的人才。

    皇帝早先的打算是通过娴婕妤,也就是顾晴岚来接触顾氏。

    这样即使顾晴岚身处高位,也不会顾氏说什么便听什么。

    然而娴婕妤一直沉迷与舒贵人内斗,对他似乎也有些怨言,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了。

    在华妃那里见到顾充仪时,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顾充仪失宠多年,依然能恬淡自处,此前从未主动跟他提过顾氏,也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与她交谈,虽然总有些压力,但也不过是感觉自己在跟臣子聊天罢了!

    这样反倒让他放心。

    不牵扯感情,事情处理起来会更利落。

    顾充仪:“陛下若有意让臣妾的族人入京为官,臣妾不建议您选三叔公那一脉的,三叔公行事颇有古风,膝下子孙多少有些耳濡目染。况且他也久不出世,早习惯了如今的日子,出汉州未必能适应。”

    颇有古风=没有忘记前朝。

    久不出世=家里管着不准他出门。

    皇帝对她主动提及这件事颇为满意,说:“汉州别架顾鹤是你的三叔,爱妃对他有什么看法么?”

    顾充仪:“三叔为人儒雅随和,不仅善辩,还擅长武德服人。”

    皇帝:?

    “这是华妃娘娘对三叔的评价,臣妾觉得很合适。”

    顾充仪笑了笑:“臣妾不擅长评价他人的为人,但三叔长子,长文堂兄如其字一般长于文书,刺史上任时,帮忙整理过州府的旧录,不过七日便完成了。嗯,同时还帮助缓解了刺史与其父的矛盾。”

    “为官为子都非常出色。”皇帝听完,也见猎心喜。

    顾鹤可以帮他跟朝臣吵架,他儿子还能帮忙拦着和缓和矛盾。

    多好的一对红脸白脸。

    啊,不,多有才华的一对父子!

    第30章

    皇帝即刻命人去汉州传旨, 调汉州别架顾鹤为御史中丞,征其子顾池为翰林院编修。

    从刺史副官到御史大夫的副官算是平调,一般来说, 地方实权会更香一些。

    不过按照“州郡长官由皇帝指派,副官由地方举荐”的规矩,顾家送这一个别架入宫,完全可以再安排上下一个。

    况且御史台有监察之职,头有多铁, 力量就有多大。

    是培养孤臣皇党的好位置。

    想必顾氏对这个调动还是比较乐见的。

    顾池虽然先前替刺史干过活,但并无官职,所以说法是“征辟贤才”。

    此时的翰林院虽然只有编书纂史的作用, 但马上正史就修完了,叫顾池去蹭一蹭成果, 之后委派实职更好操作一些。

    皇帝这两个安排都非常有水准, 得到顾秀的认可。

    充仪娘娘对他的耐心便也多一些。

    二人畅谈至日暮。

    一同用膳后还难得如旧时那样温书。

    这次顾充仪没有拿生僻知识去刁难皇帝, 颇有红袖添香的温婉模样。

    皇帝心情很好。

    晚上也顺理成章地留宿灵玉轩。

    但当顾充仪替他更衣时, 他却猝不及防地想起华妃那日眼中的冷光, 瞬间清心寡欲起来。

    “朕自己来吧。”

    他拂开顾充仪的手, 自行脱衣, 入内沐浴。

    然后躺在床上。

    还没等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连日勤政的疲惫就涌上心头, 让他沉沉睡去。

    皇帝没有看见的是,洗漱完出来的顾充仪眸光比华妃更冷。

    “倒是还给我留了片刻的清静。”

    ——

    顾充仪封了贤妃。

    这个消息让整个后宫都炸了……没有这么夸张, 但也如巨石入水一般激起千层浪。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险些气昏过去:“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架空本宫不成?”

    贵淑德贤四妃为四夫人, 即使有皇后在也能掌部分宫权。秦玉逢入宫只是妃位, 也是担心她因此去跟皇后争夺权力。

    淑妃无意争权,但皇帝给她安排的工作她也不会推脱。

    她负责宫中教习。

    包括宫人的挑选, 训练,以及分派往各处。

    有效限制住皇后往各宫插棋子的行动。

    贤妃刚立,皇帝却已经在她的封妃圣旨里写下她要管的内容。

    “掌藏书阁,协理宫中名录档案。”

    前者还好,后者会让皇后做事受到极大的限制。

    物品取用,人员去留,宫务处理都会留下档案,有了贤妃在,皇后就不能凭心意对其进行删改。

    皇帝虽然没有动她大权,也不让别人协理宫务。

    但这两个安排,都是对她怀疑与警惕。

    皇后也确实不干净,因此格外恼羞成怒。

    碧斐命人将满地的碎瓷烂果收走,轻轻地拍着皇后的肩,温声说:“大夫嘱咐过,娘娘如今不宜动怒,易伤肺腑。”

    皇后低头看自己发白的指尖,想要握紧拳头,却只见到手在发抖。

    “本宫……好,本宫先不生气了。”

    她转身将碧斐抱住,低低地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连自己要死了都得偷偷摸摸地去问江湖大夫?”

    六月里,皇后曾在白日毫无征兆地昏迷。

    太医说是忧思导致,让她静养便可,可是她醒来之后,只觉心跳如在耳鸣,脑子里充满了濒死的尖叫。

    就像要即刻死掉一般。

    喝下安神的汤药之后她昏昏地睡过一宿,似乎又好了许多。

    但当时的感觉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恐惧,不敢相信是只需要静养的小病。

    所以当碧斐提议说去民间找个医术好的大夫入宫诊病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将人悄悄地接入宫中。

    大夫的答案让她难以接受。

    “娘娘的肝,脾,肺,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厉害的是心府受伤极重,怕是……于寿数有损。”

    “《黄帝内经》有言,‘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娘娘切不可再轻易动怒或是大喜大悲,不然随时都可能再度昏厥。”

    皇后起初还不信,觉得爱生气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有生命之危了?

    然后大夫又说:“娘娘在幼时大约是生过一场重病,人在病中,身体是极为脆弱的,在病中忧思过重对身体的损伤远大于平日。

    娘娘虽然最终平安康复,但对内脏的损伤难以治好,之后多年也一直未曾好生调养,情绪又常大起大伏,日积成疾。”

    一说跟她小时候的那场大病有关,她就信了,便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还有多少年可活。

    “若平心静气,仔细调养,或可有三五年的春秋。要是继续如此……”

    要是继续这样,什么时候死都有可能。

    但不生气对皇后来说太难了。

    所以她决定趁着自己还活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从前只敢让父亲“头疾发作闭门静养”,是因为没有外戚的皇后没有花瓶来得尊贵。

    现在自己都要没了,大家一起生不如死才好。

    所以皇后让脑子不好人品极差,却身为嫡长子的严博娶了有钱善权的刘华婵,让城府深沉,表面谦逊有礼的严焕娶了长袖善舞,又心气高的马茹青。

    至于两位嫂嫂的作风问题,只是添头,让大家看看笑话。

    因为她催得急,严家娶新妇比早就三茶六礼走了大半的秦家还快,七月里就接了亲。

    严府却没能像她预想中那样闹起来。

    皇后知道自己是太急了,但她没耐心,也没时间继续等下去。

    她要再做些别的事情。

    皇后停止无意义的哭泣,声音如厉鬼阴冷:“只要本宫活着一天,就不允许宫里有人能越过我去。”

    碧斐缓缓地收回自己抱着皇后的手,柔声安慰两句,照例给皇后备好温茶点心,转身去处理宫中事务。

    皇后又要准备发什么疯无人得知。

    大家的关注从两位怀孕的妃子转到了新任贤妃与华妃的身上。

    “华妃与顾充仪交好,未尝没有怜悯同情对方的意思,如今顾充仪翻身一跃,成了贤妃,倒爬到她上头了。”

    静妃幸灾乐祸地说:“这姐妹,也不知能不能做下去。”

    不止静妃一人这么想,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秦玉逢只觉得她们闲得慌。

    壁水都翻了个白眼:“搞得像是我们主子差这一个位分一样。在奴婢看来,我们娘娘才是最尊贵的,无需陛下做出封赏。”

    秦玉逢:“这世上,有尊才显得贵重。”

    划分出来位分,为每个品阶匹配上特权,让她们体会支配与享乐的爽。

    后妃才会争宠,冒着风险生育孩子,使劲气力去讨好上位者。

    此为统治与御下。

    秦玉逢觉得自己与其费心在这些事情上,不如想下一步是种田还是修路。

    或者办学校让皇帝去抗世家的压力?

    后宫都炸了,前朝跟着炸一下也挺好。

    “不过如今确实不能再与顾姐姐如以往那般亲近,她也没那么多时间陪我了。”她幽幽一叹,“皇上当真是影响我心情的一大祸害。”

    星璇:“主子可要去淑妃娘娘那里坐坐?”

    “不了,我昨天见她似乎瘦了些,但天天见难以分辨,刚好皇后说暑热免几日的请安,隔两天再去看。”

    几人不知她话中深意。

    壁水与长乐宫守门宫女有一同锻炼的友谊,即刻便答:“淑妃娘娘确实瘦了,听说是苦夏。”

    “中秋过了天气便会凉爽起来,念霜的苦夏也会过去。”

    如果不能,她会把对方拽进秋天。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秦玉逢吃着让小厨房做的月饼,听温慧讲皇帝大封六宫。

    除了在节前独一份册封的贤妃顾秀,还有许多人得到了封赏。

    陆充媛封充容,王婕妤封充媛。

    康婕妤封修媛。

    九嫔(昭>修>充,仪>容>媛)之中少了一位顾充仪,又补上了三位。

    舒贵人晋婕妤,娴婕妤位分没动。

    好家伙,沉翠宫两位又开始势均力敌了。

    要说皇帝没有半分促狭,秦玉逢是不相信的。

    张美人,秋美人晋为贵人。

    冯才人与金才人晋为美人。

    宫里一共十五个妃子,这次有九个人都晋了位分。

    虽说除了顾秀和皇帝表妹罗雨旋之外,其他人都只晋了一个位分,但新入宫的人中,如今只有秦玉逢和瑾修仪只得封号,而无晋封。

    不过几日,秦玉逢又成了新的笑话。

    这次连纤云宫的气氛都不好起来。

    “圣上要是将我也封作夫人,都不必等到夜宴,皇后就会从凤藻宫跑过来掐死我。”

    秦玉逢试图用新的笑话来缓解宫中沉郁的气氛,然而由于太过阴间和真实,大家更笑不出来了。

    她歪了歪头:“那这个月除了节礼,给你们多发三分俸禄吧。要是表现得好,下个月依然如此。”

    此言一出,纤云宫里的气氛顿时愉快了起来,就连搬着花盆出去晒太阳的宫女,步子都轻快稳健许多。

    因为这说明他们娘娘的富贵无需位分来给予。

    那就没什么好着急的。

    秦玉逢确实不差钱,也不差提升位分多出来的那点东西。

    晋封当真是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的。

    但不代表皇帝就可以让她陷入这种尴尬的局面。

    果然还是应该办学,让他感受一下与全天下作对的感觉。

    中秋大宴,皇帝宴请百官与其家人。

    秦家人也在其列。

    秦玉逢略坐了一会儿,走完宴会的敬酒说吉利话流程,就表示自己不胜酒力,要出去透透气。

    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秦家的桌子。

    秦母觉得是女儿想自己了,秦跃觉得是妹妹想自己了。

    秦父觉得是女儿这次没晋封觉得脸上无光,想要找回场子,所以要找自己。

    三个人纷纷站起来。

    秦跃的新婚妻子段氏想了想,也站起来。

    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秦母和秦跃将秦父按回位置,异口同声地说:“玉逢肯定不是想见你,您还是待着吧。”

    秦父:“……”

    秦母:“儿啊,这么多人看着,你去私下见妹妹,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秦跃拉着媳妇的手,理直气壮地说,“妹妹见嫂嫂,顺带一个我,这很好理解。”

    秦母:“……”

    获得胜利的秦跃拉着媳妇的手当众开溜。

    高座之上,皇帝看到华妃桌子上,他特意让人准备的点心一块也没有被吃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秦跃夫妻二人刚出门就被纤云宫的宫女请去了御花园。

    秦玉逢坐在捆着鲜花的秋千上,轻轻晃着秋千,见他们来,环着手偏头对他们笑。

    眉眼如画,不见愁色。

    大封六宫的事情,秦家人都听说了。

    二人对妹妹多少有些担心。

    如今见她依然悠闲自我,纷纷松一口气。

    秦玉逢从秋千上下来,迎上来拉住段氏的手:“段姐姐,不,如今该叫嫂嫂了。”

    段氏脸色薄红,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妹妹。”

    秦跃冷不丁说:“所以妹妹真的是想见文漪,而不是我或者娘吗?”

    秦玉逢挑起了眉:“都不是,我要见嫂嫂,随时可见,哪里需要这样?我想见秦琰堂兄。”

    秦跃:“……他有什么好见的!”

    “有件事想托堂兄帮忙。”

    “什么忙?你哥我帮不了吗?”

    他的妹妹和媳妇对视一笑,叫他郁闷得不行。

    段氏:“侯爷可做的事情不少,但有些事,要合适的人去做,才不引人注目。秦琰兄长为通事舍人,有参谏之能,无论说什么,都很合适。”

    秦玉逢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秦跃:“替我转交堂兄。”

    秦跃看也没看,揣进怀里,便跟她讲起严府的笑话。

    “严二的媳妇马氏跟严博有了暧昧,严博的媳妇刘氏看上了严二,欲要下药用强,被幽会回来的马氏发觉,刘氏倒打一耙,说小叔对自己图谋不轨。”

    秦玉逢:“精彩。”

    “刘氏彪悍,马氏擅做戏,她们的婆婆陆氏却是个拿不住主意的,三个女人演了好大一场戏。那刘氏甚至还提出分家,要与严二相隔两府以证清白……”

    “厉害厉害。”

    “那刘氏很有些本事,险些说服了自己的公爹,但谁知道她丈夫不肯站在她这边,也不知道马氏给他灌了什么药,竟坚决不同意分家,严二也不同意,分家就没可能了。”

    “最这件事竟然被揭过去了……真想不通,这种事情是怎么被揭过去的。”

    秦玉逢:“真乱啊,他们家。”

    这宅斗的花样,比宫斗的都多。

    果然,宫里的姐姐妹妹们还是太年轻了,缺少阅历和胆魄。

    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野心的大家都能拥有更加亮眼的表现,也好让她在工作之余打发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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