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雄晚年 📖

    131  ☪ 贴心棉袄

    ◎一家四口◎

    “马师傅, 下班了啊?呐,您叫留的排骨,专挑上好小排, 保证每块儿都带脆骨,嚼起来又香又脆, 是咱家开阳好的那口!”

    “哎, 哎,捞你惦记。”

    马国忠, 也就是秋东, 从供销社服务员老王手里接过兜子, 讷讷的应了一句,熟练递去一支烟。

    对方也没客气,划根火柴帮秋东点燃。二人忙里偷闲,在烟雾缭绕中,老王开口:

    “没记错的话咱家开阳今年该参加工作了吧?”

    一向讷言的秋东在提起孩子的事后,才算有了话头,微微眯起的眼角透露出他的愉悦:

    “是,孩子孝顺, 舍不得离家远,非要在咱大院对面附属小学当老师, 说是既能照顾我这不中用的老父亲,还能帮着管管下面的弟妹, 是顶顶好的孩子。

    这不,今儿开阳第一天上班, 我琢磨让孩子回家吃口好的。”

    老王揶揄他:

    “更多的是你舍不得开阳离了眼跟前吧?”

    就开阳那长相, 身边没人照应, 谁能放心?不过话说回来:

    “开阳也是有心了, 您没白养,比我家那亲生的孝顺,实在让人眼馋的很,要不是知道我家小子配不上你家开阳,我是真想让开阳做我儿媳妇儿!”

    每每说起老马家的孩子,家属院就没有不羡慕的,孝顺又懂事,从小没让老马操过闲心,虽然跟着老马日子过的苦,但孩子们没一句怨言,如今老大开阳都参加工作,能当个大人使唤了,谁见了不眼热?

    “说这话就多余,你知道我的,婚姻大事上从不干涉孩子们的选择。”

    秋东猛吸一口,烟头明灭后,被他用脚重重碾灭,愉悦的面庞藏在烟雾后,摆摆手,拎着兜子朝家去。

    马国忠,也就是秋东,一家四口住在啤酒厂家属楼,筒子楼因着设计原因,采光不好,空间有限,家家在楼道里做饭。

    正好赶上饭点儿,楼道里人满为患,走路都得侧着身子,烟熏火燎的氛围中,这家从对门掐两根葱,那家给邻居捞一碗酸菜,小孩子打打闹闹撞到秋东腿上一个倒仰,翻起身嘻嘻哈哈又跑远。

    秋东整日严肃愁苦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个说:

    “老马,我家今儿炖红烧肉,回头给孩子端一碗!”

    那个说:“马工,老家亲戚送了两捆蒜苗,嫩得很,拿一把回去给孩子添个菜!”

    秋东晃了晃装排骨的兜儿,拒了众人好意,在众人无奈的埋怨中,打开最里面一间房门。

    关上门还能听见邻居们大嗓门的嚷嚷:

    “老马这人也太实诚,几十年如一日,从不白拿别家半个馍。”

    “这话有意思,老马要不实诚,开阳姐弟三能长这么大?”

    “也是,可这老实人容易吃亏,我就是见不得有些人整日里欺负老实人,白占老马便宜,说句仗义话罢了!”

    “我说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讲谁呢?”

    “说的就是你,读了几天书,成日自持是个读书人,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会说两成语就了不起啊?”

    没两句又吵吵起来,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好了又恼,恼了又好,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恼的时候是真恼,好的时候又是真好,人哪,没办法用单纯的好人或坏人来定义。

    秋东摇摇头,打量这个简单至极的家。

    约莫三十来平的房子,因着筒子楼有公共卫生间,做饭又在楼道的原因,小小的地方勉强隔了两个房间——

    两闺女住一间,上下铺。秋东自个儿一间,最小的儿子住客厅沙发,此时被子整齐搁在沙发一角。

    水泥地,墙面用旧报纸糊了,卫生干净整洁,但要说能拿出手的家具,那也是没有的。

    这条件,不说比秋东其他兄弟姊妹家如何,就是同为啤酒厂员工,生活条件也比旁人家差了许多。

    秋东熟练的洗菜蒸饭,等孩子们回家。

    原身老马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参加过好些重要战役,便是出国那一战也没落下,跟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大半辈子讲求奉献。

    因伤退下来后坚决拒绝了组织上安排去警校当主任的工作,也没按照组织安排住进疗养院养身体。

    反倒是自个儿在当地找了家啤酒厂上班。

    原本啤酒厂因着他的经历,明白老马是个战斗英雄,请回来就是尊大佛,得好好供着,安排他去保卫科做科长,工作不累,既体面又能让他修养,一举两得。

    可他觉得还能动弹,整天闲不住,非要选择去最辛苦的一线做装卸工,厂长亲自出面做思想工作都没成功,万般无奈,正好厂里养了一批猪用来耗费啤酒厂剩余的酒糟,便安排他去喂猪。

    结果他去了不到三天,又找领导反映情况,说养猪场那点活儿两个工人足够,多他一个是浪费人力,是占公家便宜,他作为老革||命干不出那种事儿,强烈要求下一线。

    放着这么个一心为人的圣人,领导也没得办法,只能随了他的意,老马便在厂里一线扎根,一晃十来年过去了。

    这些年里,老马从一个英俊的适婚男青年,到成为三个孩子的爹,过程谈不上波澜壮阔,甚至有些乏善可陈,却也着实是随着一代人的青春逝去,逐渐步入暮年。

    在老马还是小马的时候,于战场上结识了有共同奋斗目标的未婚妻,对方是一名通信兵,某次战役中为保护通信设备亡于敌军炮火之下,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给老马留。

    老马辗转得知消息后,在河边沉默坐了一夜,此后再未于人前提起过对方,可他也拒绝了很多人牵线拉媒,独自收养三个战争孤儿,把他们拉扯长大。

    刚开始老马家里母亲和兄嫂还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结婚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后来渐渐地也算看清老马倔劲儿上来有多固执,只能无奈任由老马去了。

    其实按道理来讲,老马踏实肯干,又有兄嫂帮衬,在厂里日子不会差。

    可在老马看来,他算是平安从战场下来,捡了条命,与家人团聚了,但那么多战友却长眠于战火硝烟之地,埋骨他乡,要他什么都不做,他的良心日夜难安。

    因此,他的工资大部分是拿去资助那些逝去战友们年迈的父母,以及战友留下的失孤孩童。

    每年还得请假去外地给战友父母扫墓,帮衬活着的,探望逝去的,四处都是他的牵挂,一年年下来不知又亲自送走了多少老人家。

    家里收养的三个孩子便是战争孤儿。

    当初那三个孩子无父无母,甚至七拐八绕的亲戚也找不见一个,不是亲戚们不肯接收拖油瓶避而不见,实在是天地间和那三个孩子有关的亲人,全都死在了战争中。

    这种事并非个例,但老马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解决撞到他眼跟前的。

    慢慢的,老马家中三个来自不同省份,不同血脉的孩子,磕磕绊绊和老马凑成一家,一晃过去了十多年。

    说起来,老大开阳今年十六,中专毕业选择在啤酒厂对面的附属小学教书,长的水灵,孝顺又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整个啤酒厂不知多少小伙子偷偷喜欢。

    也没少人背地里打坏主意,但老马护的紧,开阳上学那会儿,他是风雨不辍亲自接送,自个儿有事不方便也会托人去接,绝不给坏小子半点机会。

    也就今儿孩子上班的地点在啤酒厂对面,站小学门口喊一声这边门卫就能听见,才没去接,即便这样,正直了一辈子的老马还是不放心的给门卫塞了好几包烟,叫他帮忙多注意。

    老二继阳今年十五,长相上和姐姐开阳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若说开阳容貌出色犹如娇嫩的牡丹,那继阳只能算平平无奇的狗尾巴草。

    但一个孩子一个样儿,老二也从不觉得长相不如大姐是什么需要自卑的事儿,她的关注点永远不在容貌,吃穿,甚至家境这些事上。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她于前年考进了b大。

    据说她的某位代课老师十分欣赏她在物理上的天分,已经点名叫继阳一定读他的研。

    更多的老马也不懂,可他为二女儿骄傲的心一点儿不少。

    老三来阳,今年十四,正是天不服地不服的年纪,这小子心眼儿多,平日看别家女孩儿戴个什么头绳,总能想办法给两个姐姐也弄来,每月也总会四处淘换些肉食回来叫家里人解解馋。

    虽然家里他最小,两个姐姐总会让着他,可老三为两个姐姐操的心,不比旁人家当哥哥的少。

    别管老马怎么骂他是小集体主义,他嘴上认错快,坚决不悔改,老马见孩子们吃的高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三这小子还有点心高气傲,瞧不上同龄的幼稚鬼,平日就爱往大孩子中间钻,可人家大孩子也不爱带他个小鬼头玩儿,慢慢他的重心就转移到一门心思改善家里生活条件上了。

    用老三的话讲,谁让这家里有个圣人一样的老爹,多少工资和物资都不够造的。

    在和大姑家的表哥一起偷偷整治过两回惦记大姐的坏小子后,老三深深被表哥干脆利落的身手,以及聪明好用的脑子折服,自那儿往后,他最佩服的人就成了大姑家的表哥。

    一心想追随表哥的脚步考军校,为此提前进行体能训练,寒暑不辍,十分努力,不用谁督促,特别自觉。

    明年秋天就到检验他努力成果的时候。

    此事老马十分赞同,他看不上小儿子身上的种种毛病,可这一点却是欣慰的很。

    这不,今儿周六,老三放学后直奔b大,去接老二,说好了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庆祝老大顺利走上工作岗位。

    如今的治安并不让人放心,大批下乡青年回城,滞留在城市,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时日一长,就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再加上城里原本各路复杂的三教九流,混混儿,顽主,里头有各种父母平反或等着平反的二代,有实在找不着正经营生只能乱混着的光棍儿,情况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乱字能形容。

    单本月,厂里已经有好几个青年在外面被人抢劫了。这种情况下,老马说什么都不会让二闺女一个人回家的,要不是知道老三有点身手且还算机灵,他连老三都不放心呐。

    老马把土豆去皮切块儿,搁排骨里一起炖,不大功夫香味儿飘的满楼道都是。

    对门儿婶子砸吧砸吧嘴,不由感慨:

    “马师傅这手艺,也就搁现在,咱还能忍得住,要放那些年,谁家敢把肉炖这般香,当晚就得遭贼!”

    隔壁邻居挥舞锅铲,不忘搭话:

    “嚯!那些年啥都限量供应,有钱有票也买不到东西,老马他嫂子送来的好东西,他自个儿舍不得吃,偏一股脑儿全给孩子留着,他一炒菜,整栋楼的小孩儿都往他家门口挤,那哈喇子能流出二里地去!”

    “可不是,我家柱子宁可挨打也要上老马家吃饭,谁家都不富裕,哪儿能匀出口粮给他?我实在没招儿了,就教开阳继阳两丫头做饭,老天不负有心人,那两丫头能掌勺后,咱可算不用受折磨了!”

    “别说孩子,我家周工也没少骂娘,大半夜馋的睡不着狂喝水,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儿出去还不好意思说实话,非说是和我吵架气的!”

    秋东一如既往不善言辞,只摇了两下头,表示众人说的太夸张了。

    其实也不是老马做饭有多好吃,不过是他舍得给孩子放油,在家家户户都用筷头点两下油瓶子哄个肚子,以水煮菜管饱的年代,他不仅把自个儿的供应都留给孩子,还把兄嫂担心他身体,专门给他送来的供应也留给孩子。

    就显得他做饭特别香。

    虽说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对众人而言,当时留给他们的记忆,那勾人的味道,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

    “爸!说好了我下班回来做,您咋又提前做上了?”

    老大开阳清脆的声音毫不突兀的插|进来,话音刚落就接过秋东手里的菜刀,哆哆哆,菜切的又快又好,瞧着就是干惯了的熟手。

    秋东顺手将她丢在地上的袋子拾起来,搁里屋唯一的饭桌上。

    袋子是闺女自个儿缝的布袋子,里头装了一本书一个笔记本,一支孩子二伯送的钢笔,一支秋东给买的铅笔,还有一个用来喝水的罐头瓶子。

    看秋东又要拾掇着炒菜,开阳用胳膊肘推他:

    “您歇着去,这儿有我呢,搁屋里拾掇拾掇等吃饭!”

    秋东背着手站在门框边儿上,含笑应了一句:

    “等老二老三回来,一起!”

    “我记着呢,菜炒出来搁灶头热着,我先炸个馒头片您垫垫肚子。”

    虽然这一幕每天都上演,可旁人还是忍不住羡慕,谁不说老马以后是能享闺女福的人呢?自家亲闺女都没体贴到这份儿上。

    可这话要让开阳来说,她多少也得问一句:

    “谁家也没像我爸似的疼孩子啊!我们姐弟三打小就知道自个儿不是我爸亲生的,我爸还一有机会就带我们回老家扫墓呢,可我们得到的父爱不比谁少呀。

    单就每天接送我上下学,一坚持好几年,我爸每天得比旁人早起一小时,为了下午能准时赶上我放学,中午在车间不能歇晌午,加班加点干活儿,下午才能早退一小时,哪个家长能做到?

    这些年家属院被拍花子拐走的,在路上被人糟蹋的,和小混混儿耍对象的学生那么多,我长这样儿还平平顺顺,我爸得操了多少心?

    再说老二,她打小就喜欢读书,可那些年运动闹的,老师都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份子,学校不开门,课本也消失无踪,我爸为了给老二淘换书,背了多少风险?

    见老二爱看书,我爸连多余的家务都不叫她做,由着她的性子去,谁家能做到?哪家女孩子不是忙着在家带弟弟妹妹,做家务,甚至早早嫁人?

    还有老三,自小淘气的要命,今儿带人把这家养的鸡给吃了,明儿把那家院子里的萝卜拔了,家长找上门,他还振振有词,说人家鸡满大院子跑,吃的是厂里的酒槽渣子长大,那鸡就该是集体财产,他有权处置。

    要不是我爸平日对旁人家小孩好,谁有困难了他都帮一把,人家能笑骂两句就揭过?

    老三带人在外面倒腾粮食,都在一个筒子楼住着,真没人发现?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没人举报,让我家顺利开小灶,原因呢?

    还不是我爸平日省吃俭用散出去的粮食换来的!听说他要考军校,我爸更是坚持每天晚上陪他训练一小时,在别人爸爸下班累的恨不能躺着就睡的情况下,我爸是不想休息吗?可他坚持那么做能是为了什么?”

    开阳觉得全家属院就没她爸这么疼孩子的父亲了。

    秋东不知道这丫头又寻思啥呢,在外面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回家笑的嘴角比ak都难压。

    接过大闺女递来装油炸馒头片的碗,摆摆手:

    “我去迎一迎老二。”

    老二平时住校,只周末一天有假能回来,又是个书呆子似的孩子,秋东总不太放心。

    至于老三,他是不怎么担心的,那小子不出去搞事就天下太平喽!

    “晚风冷,您穿件儿衣裳再下去!”

    秋东进屋套了外裳,美滋滋的下楼,别说,这有贴心棉袄的感觉,确实不赖!

    132  ☪ 圣人爸爸

    ◎晨阳姐姐◎

    132

    秋东刚到楼下, 就见老二从老三的自行车后座跳下来,手里还拎着一兜子黄黄绿绿的水果。

    这年头流行网兜,里头装了什么一打眼就看个七七八八。

    别管老二在外头是多沉闷的孩子, 到了自个儿爸爸跟前绝对跟沉闷沾不上边儿,见了秋东特亲近的拽着他胳膊, 用显摆的语气道:

    “刘教授一同事送给他的, 让我拿回家叫家里人一起尝尝!”

    是,这季节在北方能见着橘子香蕉, 确实是稀罕玩意儿, 还是品相完好的, 拿去送上司都合适,可见刘教授真心喜欢继阳这学生。

    “那你得好好学习,听老师话,报答老师。也不能白拿老师的东西,下月爸爸发工资了淘换只兔子你给老师送去。”

    秋东本着老马木讷的性子,张口就来,瞧老三锁好自行车跟上了,接过二闺女手里的兜子上楼。

    二闺女也不嫌他古板, 跟在身后好脾气的应和:

    “我晓得呢,这是我跟着刘教授做实验, 表现好,他给的奖励。不白拿老师东西, 您说的我都记着呢。而且我上大学每月是有补贴的,不用您贴补!”

    秋东听的很满意, 原身老马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 宁可刻薄了自己去帮助旁人。但他也是严以待己, 宽以待人, 从不要求旁人跟他一样大公无私。

    孩子们的工资,补贴,他从不要求上缴。早在老二上大学那会儿就说过,谁的谁自个儿攒着。可孩子有心,从不跟家里藏私,有了钱也是想办法花在了家人身上。

    这种互相扶持着生活的情分,是这一时代特色。

    倒是老三,听二姐这么说,赶忙在二姐身后拽她衣袖,疯狂给二姐使眼色:

    “爸爸要贴补你,你干啥拒绝呀?不贴在你身上,回头还得贴在外人身上,反正又贴不到爸爸身上,那我宁可贴你呢!”

    老二回头瞪了老三一眼,意思很明显,在爸爸眼皮子底下作妖,又皮痒了是不?

    老三气的直翻白眼儿,两手揣袖筒里,不想跟前面两人说话。

    他就想不明白,这家里怎么一个个全是圣人,合着就他一个俗人呗?你们都大公无私,都舍己为人,我偏不,我心里就只有小家,只有我家里人都好,我才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关注别人!

    想让我饿着肚子把肉让给别人,没门儿!

    他气的用脚去踩前头二姐的鞋后跟,把他二姐踩急眼了,就得意的叉腰无声大笑,好似出了口恶气似的。

    傻的很,老二都不愿意和这傻子多计较。

    老二白了这傻小子一眼,快步追上爸爸的脚步。

    爸爸是真圣人,她继阳可不是,不过爸爸觉得做圣人能安心,那她就陪着爸爸做,让爸爸多一份安心罢了,可这话跟老三说不清,她只道:

    “爸,我奶还是没来信吗?”

    “没,你二叔三叔都托人去打听了,咱别在外头瞎打问,免得给你奶带去不好影响。晚上我给你三叔打电话,咱明儿上那边问问具体情况。”

    关于马家老太太,在啤酒厂家属院这边没什么存在感,甚至和老马住了很多年的老邻居都不晓得老马的母亲究竟是圆是方,若非刻意提起,不少人都以为老马的母亲早就没了呢。

    毕竟老马在这边工作十来年,老太太从没在这边现过身,平时往来最多的也就是老马的兄嫂。

    饭桌上,老大开阳摆手,让三弟自个儿添饭,顺口道:

    “正好,我今年给奶奶织了围巾手套,是新学的样式,还做了棉衣棉鞋,用的是特意托人买的新疆棉,可暖和了,顺道儿都带过去,叫三叔想办法给奶奶捎去。”

    秋东把肉汁浇在饭上,美滋滋的吃了一大口:

    “给你奶做的且算了,今年你上班忙,咱家的冬衣爸爸想办法买!”

    就不用孩子辛辛苦苦一针一线做了。

    老三又忍不住欠欠儿的说话:

    “您今年不留着工资帮扶天南海北去世的老战友家里了?”

    老三并不反对爸爸资助那些生活贫困的老战友家里人,他也亲眼见过那些人是如何艰苦生活的,是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见了都会为之不忍的程度。

    何况要不是有爸爸这样的大好人,就没有他们姐弟三人今天。

    可他就是见不得爸爸为了帮助旁人而苦了自个儿。

    秋东闻言,略带欣慰和得意道:

    “十多年下来,老人们走了,孩子们也长大了,昨儿还有南省的孩子发电报来,说是进部委工作喽!”

    长大了,能自食其力,确实不用老马继续帮扶也能慢慢把日子过下去。

    老三一噎,埋头刨了几口米饭,嘀嘀咕咕:

    “哼哼,还算有良心。”

    老大最见不得三弟和爸爸梗着脖子对着干,放下碗筷,语气略重:

    “老三,怎么和爸爸说话呢?”

    别看老大在外面温温吞吞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在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治下面弟妹,光是沉着脸掉眼泪这一条,别说老二老三害怕,就是秋东这当爹的见了也头疼的紧。

    老三立马坐直身子保证:

    “爸爸,我错了,是我觉悟不够,没有集体意识,下回一定改!”

    秋东不用看都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压根儿不打算改。

    但他也不打算改变孩子们的相处习惯。

    这里面没有谁对谁错,说到底都是生活条件上不去,家家户户都不富裕,甚至还有很多人填不饱肚子闹的。

    等经济水平上去了,有些问题自然而然也会消失。

    不过也不能任由老三嚣张,秋东顶着一张老实人脸,一本正经道:

    “嗯,知道错了就好,那就罚你给爸爸织一双羊毛手套赔罪,时间就定在大寒之前,没问题吧?”

    老三顿时苦了脸,以前都是口头检讨,今儿怎的还有惩罚了?

    但在两个姐姐虎视眈眈的眼神中,还只能咬牙认了:

    “爸爸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秋东轻笑:“爸爸向来放心你啊!”傻儿子。

    这年头妇女是真能顶半边天,不说在厂里和男人一样干活儿,回家了织毛衣,纳鞋底,煮菜烧饭缝被子,踩缝纫机,改衣裳,不说样样精通,反正自家人身上穿的,日常使的,全出自家里妇女同志之手。

    时代造就的,把人逼成了全能手,外面买不到,能买到也买不起,不动手做总不能光着身子跑吧。

    别说妇女,不少老爷们儿,例如老马本人,有过当兵经历的,洗衣,做饭,缝衣,织袜子,编草鞋都是基本功。要不然部队开拔,谁还能追在屁股后面给他们搞后勤不成?

    老大心灵手巧,在针线女红上特别有巧思。

    家里三个孩子都是老马亲手教的,一样的手艺,老大看一遍就能学会,还无师自通的翻花样儿。

    老二老三虽然也有帮爸爸姐姐分担家务的心,奈何在这方面纯纯的学渣,不管背着人偷偷练习多少遍,技术上还是毫无长进。

    也就能给自个儿补补衣裳袜子的水平,要说做给奶奶穿,让奶奶穿的舒服又体面,两人是没那水平的。

    让老三织手套,呵,谁知道能整出什么丑玩意儿来?到时候秋东带出去溜达一圈儿,帮着宣传宣传,老三的脸就丢尽了,在一帮小弟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想想那场景,除了老三头皮发麻外,其他人都很开心。

    老二哼笑,该!叫你整天对着爸爸阴阳怪气,调侃爸爸是圣人,这下知道圣人也是有脾气的了吧?

    秋东把孩子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跟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咬了口排骨,嗯,汤汁浓郁,嫩种带脆,香!

    既然原身老马是个圣人,秋东也没打算让老马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在他手上折戟沉沙,关于老马的这部分习惯,他没打算改。

    一顿饭的功夫,也算是把老马的记忆和现实对上号,对老马的三个孩子有了确切认识。

    要说老马的离去,倒没太多不可对人言的阴谋阳谋,很纯粹,今儿中午在车间帮工人抬架子的时候,脑门儿被架子磕了一下,晕乎乎的躺了一阵儿,再醒来就是秋东了。

    老马的生活环境简单,秋东应对起来不算困难。

    他留下的唯一愿望是希望四个孩子都好好的。

    至于为什么是四个,事情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才收拾碗筷呢,门就被敲的咚咚响,只见老三大长腿两步跳过去开了门,随即惊喜道:

    “晨阳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晨阳两只手拎的满满当当,一股脑儿全部搁地上站起身,秋东这才瞧清楚——

    十八九的姑娘,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时下最流行的军大衣,一开口利落劲儿扑面而来:

    “我车门没锁,后座还有东西……”

    话没说完,老三已经咚咚咚跑下楼了。

    晨阳缓过口气儿,这才道:

    “四叔,我来您这儿避难来了!”

    秋东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让晨阳过来坐下,才不知道第多少次,不厌其烦的解释:

    “和你爸爸吵架了?你爸爸是为你好,你应该静下心来多和你爸爸沟通,不要每回你爸爸一提起毕业后的工作去向就发脾气。”

    晨阳做出一副怪样子:

    “是是是,在您心里,我爸爸和三叔,就没有不好的时候,他们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秋东坐回沙发上,强调:

    “本来就是。”

    晨阳对着开阳三个挤眉弄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道:

    “饿死我了!好不容易放假,待家里净听我爸唠叨,饭都没吃就开车过来了,开阳,有没有吃的给我整点儿!”

    “晨阳姐你等着,我给你炸馒头片儿,再炒两小青菜,快得很,来,先就着排骨垫垫肚子!”

    原本留了一小碗,是要还斜对门人情的,可这会儿在开阳眼里,还是自家姐姐最重要,毫不犹豫就把碗塞晨阳手里了。

    晨阳也不嫌弃,端着碗坐桌边儿,猛塞了几口下去,又一气儿灌下去大半杯老二给倒的温水,才指着被老三翻开摆在沙发上五花八门的东西解释:

    “四叔,我爸以前的同事上家来,送的外国货,叫什么巧克力,我尝了一颗,苦巴巴的太受罪,还不如咱那大白兔奶糖。

    我爸说我野猪品不了细康,这不我拿过来叫你们也跟着品品,究竟是不是好东西!

    还有我妈让人给你们捎回来的衣裳,罐头,洗发香波,奶粉,收音机,外国的小皮鞋,我也没细看谁是谁的。对了,还有两条特供烟,我爸说您喜欢,叫专门给您带的。”

    完了又跟老二继阳说:

    “待会儿我回的时候,把开阳腌的小萝卜匀一坛子,我爸爱吃那个,四叔可别舍不得。”

    老二就忙忙碌碌给她晨阳姐收拾腌菜坛子去了。

    秋东眼睛里都是笑意,多好的孩子,怕这边接受起来有负担,话讲的体贴又巧妙,秋东看她唏哩呼噜就着油炸馒头片,吃了两碟炒青菜,连汤汁都蘸着馒头吃的干干净净。

    老三才不和晨阳客气呢,早就把他晨阳姐带来的东西在沙发上摆了一排,沙发上放不下,不知晨阳从哪儿倒腾来的新鲜菜,老二已经默默收起来了。

    三张羊皮褥子,摸着柔软又厚实,躺上去肯定很暖和,老三先搁进爸爸屋子,省的占地方,晚上再搬出来。

    这会儿就属他最忙,还能听见他嘴里连连发出惊叹声。

    其中一件皮夹克,老三当场穿上,美的在几个姐姐面前变身猴子,上蹿下跳,一个劲儿问:

    “我是不是全家属院最有型的男人?”

    惹得晨阳哈哈大乐:

    “行!行!我弟最男人!”

    乐的老三穿着新夹克在屋里打了一套拳,热的满头大汗还舍得不脱,大冬天站窗口吹冷风。

    秋东一言难尽,说这小子傻蛋,那是一点儿没冤枉他。

    懒得搭理傻小子,秋东问直打饱嗝儿的大侄女:

    “你爸最近身体还好?”

    晨阳是秋东他二哥两口子的独生女。

    二哥马国安,早年是战地记者,后来受伤退回国内,去电视台工作,如今好不容易爬到电视台副主任的位置,十分不容易。

    上过战场哪有不留后遗症全身而退的?身上的旧疾时不时复发,折磨的人痛不欲生。这点秋东深有体会,因此时常惦念。

    再加上二嫂因为工作原因,常年驻扎国外,根本无暇顾及家里,晨阳小时候秋东这四叔没少帮着带,也就近几年孩子大了,家里住不开,晨阳才不在这边过夜。

    因此秋东不仅担忧二哥,还担忧过早独立的侄女晨阳。

    听了四叔问话,晨阳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随即摇头:

    “我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身上没点伤在人前都说不起话,早习惯了,您别跟着操心。”

    不待秋东再问,这孩子又风风火火起身,快速道:

    “我爸说,奶奶的事儿他私下找人打听,叫您别跟着着急。”

    “我再去看看三婶儿就回学校了,四叔,下回放假我再来看您!”

    都不用谁送,秋东站在阳台上朝下看,就见晨阳利落的发动车子,掉头,然后在家属院儿小孩子好奇羡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秋东站在窗台上吸烟,那边姐弟三人手脚麻利的把他们晨阳姐送来的东西归置整齐。

    稀罕的水果搁窗台下面筐子里阴着,盖上草团,自家人慢慢吃。衣裳,尤其是够一家四口过冬的衣裳,全被转移去姐妹两的房间。

    不用问都知道,这是生怕秋东又去做圣人,防着呢。知道她们的房间秋东轻易不进去。

    剩下罐头奶粉糖果点心之类,肯定不能大喇喇搁客厅,这家里一眼能看到头,平时进来个人瞧见了,给人家吃,舍不得,不给吧,对方眼巴巴瞅着,自个儿心里不得劲儿。

    所以,还是得藏起来!

    藏吧,秋东也不阻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玩出花儿来不成?

    至于收音机,在厂里不算少见,可在这家里是顶顶稀罕的玩意儿,姐弟三正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儿,试着调频呢。

    眼睛亮晶晶的,摆弄了两小时还不罢手,要不是秋东赶人,老三连今儿的夜跑都想赖掉。

    夜里躺床上,身下是柔软暖和的新褥子,秋东能清晰听见薄薄的隔板墙对面,两个闺女小声嘀咕明儿去三叔家要带什么,客厅沙发上老三翻身,腿脚撞到桌腿的声音。

    居住环境太糟糕了,孩子们逐渐长大,还不是血缘上的亲人,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

    秋东迷迷糊糊睡着前,脑子里逐渐把这些事过了一遍。

    其实按照老马的对厂里的贡献,他是能分更宽敞房子的。

    早年帮厂里抓过特务,押送过上面派下来的特殊任务,别看老马人一直在一线打转,可保卫科有搞不定的事第一时间找他。

    老马将之统一称为发扬风格。

    秋东琢磨这风格还得继续发扬,但也不必在亏待自己和孩子的基础上。

    不过这些都算不得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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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3  ☪ 改户口

    ◎潇洒风趣的三叔◎

    孩子们三叔家住在军大院儿, 即便秋东和孩子算是这里的常客,进出还是得警卫员来接才行。

    警卫员见了秋东很客气,当然了, 只要是个当兵的,知道秋东的经历, 少有不对他生出敬佩之情的。

    自然有些事不用秋东问, 警卫员都会主动告知:

    “书衡放探亲假,昨儿夜里赶回来, 受了点小伤, 瞧着没什么大碍, 我刚出门时才起,要知道您这个时候到,接您的差事可就落不到我头上喽!”

    有些事不需明说,都是部队那环境里出来的,秋东一听就明白,书衡是参加了什么任务,能全须全尾回来,就已经是幸运儿了。

    听见大外甥的消息, 秋东很开心,但他表达高兴的话来来回回就三个字:

    “好小子, 好小子!”

    刘书衡,就是老三来阳非常崇拜, 考上军校的大表哥。如今都参加工作一年多了。

    老三听了这消息直接蹦起来,表现的可比他爸高兴多了:

    “大表哥回来了?爸我先走一步, 你们慢慢来啊!”

    等人跑没影儿了, 秋东左右瞧瞧两个闺女, 得, 心思明显也跟着老三飞走了,摆摆手:

    “去吧,看着点儿老三,别让他疯起来没完。”

    开阳当即拉着妹妹的手,也跟着跑了。

    警卫员低声和秋东感慨:

    “开阳几个和书衡感情还是这么好!”

    可不是,刘书衡是秋东大姐马国芳的儿子。马国芳是战地护士,在书衡两岁上下,就牺牲于战场上。

    马家这边原本没想着接孩子过来,让孩子在没了母亲的情况下,骤然离开父亲身边,实在过于残忍。可他父亲刘军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新婚夫妻蜜里调油,那闻旧人哭?

    大抵天底下少有后妈能看前头留下的孩子顺眼的,待继子如何全凭良心。刘军后娶的那位不说良心有多坏,但就一点,对孩子不上心。

    她不上心,谁都指责不着她,毕竟她也没虐待,也不阻止保姆照顾孩子,甚至刘军亲近孩子她也没说什么。

    可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她冷眼旁观,就足以让家里想讨好她的保姆看她眼色行事。

    书衡一个三岁孩子能懂什么,别说顿顿有人精心伺候的情况下还会生病呢,何况保姆故意怠慢。

    等这边的舅舅们知道大姐留下的孩子被刘家照顾进医院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把孩子继续留在刘家了。

    但孩子接回来吧,秋东哥儿几个也愁秃了头——

    他们大姐没了,二哥一个大男人在电视台忙进忙出,总不能带孩子上班?二嫂人在国外,更指望不上。这两人生的孩子,也就是晨阳,彼时才一岁不到,还是保姆送到秋东这边照管的。

    三哥三嫂人在部队,就更别提了。当时俊阳还在三嫂肚子里呢,万一孩子生下来,部队开拔,一个命令下来,他们是能带着孩子上战场,还是能就地把孩子送给当地老乡?

    总归都是要送到秋东手上的,因为秋东上班的车间距离家属院筒子楼,骑自行车就五分钟车程,白天叫二哥家保姆看着孩子,他休息间隙回去瞧一眼,比把孩子搁在老二老三家里放心。

    所以,秋东一未婚男青年,先感受了一把给人当爸爸的滋味儿。

    那小小的筒子楼三十平小房子里,先是大姐家的书衡,再是二哥家的晨阳,又有三哥家的俊阳,接着又有了开阳姐弟三,简直热闹的不得了。

    索性孩子多了好养活,大的带小的,情况一年年好转,孩子们也一年年长大。

    书衡作为所有孩子的大哥,很有大哥样儿,下面所有弟妹都和他很亲,对他是又敬又爱。

    秋东进门的时候,老三已经猴在书衡背上了,书衡也不嫌重,正背着十四岁的小弟,给开阳和继阳两个妹妹分礼物。

    见着秋东,书衡眼睛一亮,朝后拍拍背上的弟弟,等老三哧溜落地,书衡将衣扣扣整齐,整理好袖子,认认真真朝秋东敬了个礼:

    “四舅,我回来了。”

    秋东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警卫员,同样整好衣袖,回了一礼:

    “回来就好!”

    秋东他三哥见着眼下情景,情不自禁感叹一句:

    “我家有麒麟儿,更妙的是,这麒麟儿性子一点儿不似他四舅古板,却有他二舅的机敏和三舅的风趣,甚好,甚好!”

    秋东早习惯了三哥的调侃,他也不要求哪个孩子一定得像他,却也不软不硬的顶回去:

    “像我,踏实。”

    三哥一噎,这还真不好反驳,若不是书衡这孩子做事踏实稳重,也轮不到他去执行那么重要的任务。当然这种事他也只知道个大概,不能宣之于众。

    反倒是书衡,真是个厚道孩子,替秋东辩白:

    “四舅这样就很好,这世上多我这样的人不多,少我这样的人不少,可少四舅这样的人,着实是种可惜,我四舅有古君子之风。”

    三哥点点书衡,这小子拍马屁没边儿了:

    “可别糟践古君子,我瞧着就是一傻蛋儿,大傻蛋儿养出来的小傻蛋儿,都聪明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三嫂,端了洗好的水果出来,笑盈盈道:

    “行了,爷儿几个一见面不抬杠心里难受怎么的?是谁一大早让我亲自去买花鲢,说四弟爱吃那个?”

    被妻子拆了台,三哥也不恼,含笑道:

    “周主任批评的是,我得虚心接受领导指证!我确实关心四弟,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就得让他知道我这做兄长的心意!”

    秋东在三哥家里从不把自个儿当外人,根本不接这话茬,泡了茶,对三嫂道:

    “既然是专门为我烧的花鲢,那就别让三哥吃了吧?”

    三嫂拍手:

    “甚好甚好,今儿咱们就馋一馋他,免得他整日拿各种借口想吃鱼!”

    三哥向来喜欢吃鱼,熟练掌握市面上各种鱼的很多种吃法,秋东喜欢吃鱼,还是受他三哥的影响。

    为了能多吃鱼,三哥的借口花样儿多到秋东能写两本书。

    三哥被彻底拿捏也不恼,潇洒道:

    “来,今儿人多,咱们坐下好好说说话!听说咱家开阳已经正式参加工作一整天了?人民教师,光荣又神圣的职业,书房桌上有一支英雄钢笔,去瞧瞧可喜欢!”

    开阳欢呼一声:

    “谢谢三叔!”

    蹬蹬蹬去了。

    三哥又说继阳:

    “听我在b大一战友说,明年就能参与重要项目了?做这行的,想好隐姓埋名,忍受科研的枯燥无味,甚至清贫了吗?”

    继阳重重点头,双眼亮晶晶的:

    “三叔,我想好了,我喜欢!”

    “好孩子,去吧,书房也有你的礼物!”

    等继阳的脚步消失在楼梯上,来阳激动搓手:

    “三叔,我呢?我呢?”

    他三叔冷哼一声,懒得多看一眼:

    “可怜的,自以为聪明的傻瓜,不配得到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早都知道他三叔什么性子,这些年没少受打击,来阳并没什么失望,只靠在三婶儿身上装可怜,哄的他三婶儿答应送他一件他三叔穿过的将校大呢。

    那玩意儿近来可流行了,满大街就属穿那衣裳的引人注目,老三自觉捡了大便宜,捂着嘴偷笑呢。

    秋东还是得保持老马本色,替自家孩子说一句:

    “三哥!”

    我这当爹的还在呢,当我面儿我儿子,过了!

    三哥又把不满转头对着秋东去了,重重的冷哼:

    “像你这么教孩子,他永远都学不聪明!”

    秋东心说我能不知道?可我这不是得找个时间,找个机会嘛!虽然你总对我恨铁不成钢,可要我突然精明奸猾起来,第一个怀疑我鬼上身的还不是你!

    男人啊,你的名字是多疑。

    这会儿他也只能兄弟两互相伤害:

    “你倒是不惯孩子,俊阳去学舞蹈了!”

    三哥又一噎,隔空点点秋东,感慨道:

    “我家四弟如此厚道之人,竟也有牙尖嘴利堵的我这兄长无话可说的时候,难得,难得!”

    说着又高兴起来:

    “好事啊!来,碰一个!”

    秋东他三哥,别看一把年纪了,行事不羁,率性而为,举止间带着股说不清的洒脱劲儿。

    早些年留过洋,后弃文从武,懂三国语言,别看他大半辈子在部队里打转,依然是整个马家文学修养最高的人。

    反正上过大学的书衡,开阳,正在上大学的晨阳,继阳,在这位叔叔跟前,全都自愧不如。为这点,三哥很是自得,凡是这个家里他不待见的人,都能以一句“多读书”给打发了。

    放下茶杯,秋东懒得看三哥得意的老脸,转而问三嫂:

    “真就让俊阳学舞蹈啊?”

    三嫂还没说话呢,三哥先道:

    “我马某人的闺女,有选择自己喜欢职业的权利和资格!”

    有他在,孩子将来不喜欢了再调整也来得及。

    三嫂接着道:

    “反正从我娘家到马家,往上数三代就没出过一个搞艺术的,咱家就不带艺术基因,能搞出啥前程?

    且我前段日子专门找人打听了,学舞蹈不比旧社会戏班子练童子功轻松,我估摸着俊阳坚持不下去。”

    说着就叮嘱书衡开阳几人:

    “俊阳向来和你们亲近,回头你们多劝劝,早日叫她改了主意,学校那边落下的课还能补上。”

    秋东听的心里直摇头,三嫂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对俊阳的了解还不如他这四叔呢。

    那丫头别看平日跟谁都和和气气好说话的很,认定了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丫头小时候难带着呢,三嫂是运气好,受伤退居二线,有时间帮着带孩子的时候,俊阳已经开始懂事了。

    果然,就见三哥对着三嫂,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秋东还是不在这会儿打破三嫂的幻想了,这种事交给三哥,他总有一百种方法能哄的三嫂开心,于是转移话题道:

    “书衡,你爸爸那边,最近没再找你吧?”

    书衡坐的板板正正,给开阳剥了一个橘子,闻言将橘子皮在手里反复揉搓,面上却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给我指导员打了两回电话。”

    秋东不满道:

    “不想搭理就别搭理,咱家孩子又不是破烂儿,他想扔就扔,想捡回去就捡回去!”

    老实人生气,难得啊,三哥好奇道:

    “咱家老好人竟然也学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了!”

    秋东耿直道:

    “哪里是坏话,我讲的是事实!刘军此人,太不地道,咱大姐嫁给他,委实可惜!”

    这话就连作为亲儿子的书衡都没反驳一句。

    对别人,秋东不会背后讲人是非,可对刘军那姐夫,也是积攒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趁孩子们都在,索性把话说清楚,免得刘军那老小子想曲线救国,把主意打到不知情的孩子们身上:

    “当初咱们要接书衡回来养,刘军为啥磕巴都不打就同意了?还不是后娶的怀孕了,觉得咱书衡多余了!扔包袱似的把孩子扔过来,结果呢,那孩子没生成,他才又想起书衡了。”

    此前孩子养在马家他不闻不问,那段时日又是送奶粉蛋糕,又是送玩具衣裳,全是些市面上见不着的玩意儿,似是生怕旁人不晓得他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着秋东哥儿几个,刘军更是亲热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小舅子,就算这边不给好脸,他也能唾面自干。

    这边就想着书衡还小不懂事,既然他爸爸有意修复父子关系,他们也不能替孩子拒绝,等将来书衡能明辨是非了,自然有自己的决断。

    可刘军那孙子,是两边讨好,两头下注。讨好这边孩子的同时,是瞒着家里后娶的那位的。

    有一回,刘军带书衡出去玩儿,被后娶的妻子无意间撞见,人家还没说啥,刘军先把孩子单独丢在香山,追着老婆解释去了。

    马家这边大晚上等不着孩子回家,上刘家去打听情况。好家伙,刘军正亲自在厨房给老婆煮鸡汤呢,见着他们,还纳闷儿问:

    “今儿是啥日子,您几位竟亲自上门了?”

    合着压根儿都没发现他把书衡给丢了!

    若不是书衡自小机灵,能讲清楚自个儿家在哪里,若不是运气好,遇着了好心人,把他带下山。若不是下山后马家熟人认出了书衡,把他带回啤酒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自那起,马家算是彻底和刘军单方面结仇了。

    刘军那头听说也不好过,他那妻子是头婚嫁二婚,加上家里条件优越,本就养的骄矜,又失了第一个孩子正伤心,转眼发现刘军在她面前为他们的孩子伤心失落都是装的,因为刘军他还有另一个孩子呀!

    可不闹翻天了嘛,刘军为妻子着想,就不怎么和马家来往了。

    不来往挺好,有那么一爹,书衡都记事了,孩子心里得多难过呀!

    可刘军那老小子,估摸着是亏心事做多了,之后五六年两口子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转眼又把主意打书衡身上。

    这回都不用马家舅舅舅妈们说什么,书衡自个儿就不待见他爹。

    父子两见面不说是仇人吧,反正比街上的陌生人还冷漠。

    又僵持了两年,刘军妻子终于怀孕,刘军心里有了盼头,可算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家里去了,不再骚扰书衡,谁都安生了,这样就挺好。

    但天不遂人愿,刘军夫妻两,年过四十,得一宝贝闺女,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过了那阵高兴劲儿,刘军又回过神琢磨,他们夫妻都这把年纪了,将来孩子出点什么事,连个可商量依靠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呀?

    还得让孩子和前头的大哥处好关系,亲兄妹,血缘关系在那儿,是旁的无法比的。

    这回好了,刘军又黏上来,他老婆也不晓得怎么想的,竟然没阻止,任由刘军带闺女上马家来玩儿也没吭声。

    马家大人能给刘军脸色看,但还不至于没品到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甩脸色的程度,双方又不尴不尬的处了几年。

    及至前年,刘军老婆意外怀孕,生下他们的小儿子。

    彼时书衡都十八岁,大学毕业正式参加工作了,刘军大闺女才八岁掉牙的年纪,小儿子正嗷嗷喝奶呢,刘军是彻底没了能照拂孩子长大的决心,更加黏着优秀的大儿子不放。

    或许刘军老婆更相信娘家那边的亲戚,想在娘家给孩子找靠山。

    但刘军绝对看好前小舅子们的发展,在刘军眼里,就连看着最老实窝囊,整日围着啤酒厂打转的四舅子,早些年资助过的人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更不要说人精一样的三舅子和二舅子了。

    书衡对他爹那一套不耐烦的很,可对方总有法子能出现在他生活中,阴魂不散。

    提起此事,谁不气愤?

    若非那是书衡亲爹,若非对方后娶的媳妇儿娘家也不是无能之辈,谁愿意让对方整天蹦跶膈应人啊?

    要是对方好好把书衡养大,即便对方再婚了,马家这边都还客客气气喊一声姐夫。

    如今这情况,不成仇就算好的。

    三哥正想说他想办法和万家交涉,就看万家愿不愿意为了刘军那个女婿,而选择得罪他马国民了。

    结果冷不丁听见自家四弟义正词严道:

    “书衡,四舅见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很多事都想开了,有些人生来没有父母缘,既然他刘军不疼你,没关系,四舅疼你!

    四舅从小把你当自个儿孩子养!你这就上派出所找老李,今儿就给你改姓,打这一刻起,你就是马书衡了!”

    三哥一口茶喷出,秋东利落躲开。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这简直是给大家打开了此前绝没想过的新思路啊!

    书衡都快把橘子皮搓成渣了,老三一个劲儿晃书衡胳膊:

    “哥,你说句话呀!”

    老大老二看看爸爸,再看看大表哥,机灵的给大表哥斟茶递水,鞍前马后,争当大表哥的小狗腿,希望他赶快答应。

    三哥指着秋东,愣愣道:

    “大智若愚,我四弟真乃大智若愚!”

    秋东:“别以为你夸我,我就忘了你刚才故意喷我。”

    三哥潇洒一笑,大手一挥,对书衡道:

    “打今儿起,你也别叫我三舅了,跟着开阳他们喊我三伯,你只是你母亲,我们大姐的孩子,是我马家的孩子,与他刘家何干?”

    秋东起身:“也别等了,咱这就去改户口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7 12:01:18~2024-01-08 11:57:5

    依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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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4  ☪ 八百个心眼

    ◎马家风一样的男人们◎

    这年头户籍科管理不算严, 有熟人好办事,书衡改户口的事,对马家来讲几乎没任何难度。

    不过书衡这孩子有心, 没让家里长辈跟着,非要自个儿骑车出去, 两小时就把事情办了, 进屋后摘了帽子头顶还冒热气儿呢。

    等他拿了属于他的崭新的单独户口本回来,秋东一瞧, 上面登记的名字竟然是马丹阳, 这是早就给自己想好新名字了?

    曾用名, 刘书衡。

    秋东原本想着叫改个姓就得,结果这孩子是连名带姓全改了,一点儿不想沾刘家那边的态度很明显。

    要知道刘军那老小子为了让他家两孩子跟书衡亲近,可是给孩子起名叫书江,书今。

    刘军那当爹的,是彻底伤了孩子的心了。

    秋东看完户口本儿递给三哥,故意无视了眼巴巴等着的三个孩子,愉快道:

    “四叔这就给你二叔二婶儿还有晨阳妹妹打电话, 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等全家都看完以书衡为户主的新户口本儿,他三叔郑重的拿回去, 和书衡一起将之收进二楼书房的匣子里,和三叔家的户口本搁一块儿。

    书衡下楼梯的步子都是飘着的。

    倒是秋东三哥, 戴上围裙,高兴道:

    “今儿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三叔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两道拿手好菜!”

    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几个孩子, 都晓得他们三叔早年留洋时, 因为不喜当地口味,狠下苦功研究过庖厨之事,如今做饭比家里保姆都好吃,唯一可惜的是三叔轻易不下厨。

    而且三叔还有个好习惯,从不认为男人下厨是丢脸的事,也不认为女人不会做饭就值得批判,且非常乐于邀请家人朋友鉴赏他的厨艺。

    果然,开阳就听三叔熟练的点兵点将:

    “女士们暂且休息,等着吃饭。四弟刀工好,你来切码子。书衡,哦,现在是我亲爱的侄子丹阳,你细心,由你来洗菜去内脏。

    嗯,咱家的小傻蛋来阳,你就跟在你无所不能的三叔身边仔细学习,要是年底你还不能独立做出两道拿手大菜,就不要出去说是我马某人的侄子了,丢不起那人!”

    秋东也戴上围裙,端个搪瓷盆儿接水,轻哼一声:

    “那我祝你成功吧!”

    你当我在家没教过来阳吗?

    他这向来自信的三哥,怕是很快就能在侄子身上体验到什么叫人生滑铁卢了。

    做饭也要讲究个天赋,同样的食材,甚至是同样的调味料,可有些人做出来就是好吃,有些人做出来顶多勉强入口。

    秋东这小儿子就属于毫无天赋那一类,做的饭说不上多难吃,可也绝对没到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想达到三哥的要求?

    秋东直说了,这一大家子也就他马老四,马国忠能行。

    三哥就是太自信,觉得教他这个四弟轻轻松松,一教就会,一学就上手,真以为其他人也跟他似的?

    秋东笑而不语,等着瞧三哥崩溃。

    转头和新鲜出炉的大侄子各占一边儿,切菜洗菜去了:

    “刚打电话,你二叔人在电视台,傍晚过来吃饭,主要是恭喜你。你二婶让我代她向你道贺,贺礼随后会请回京的同事捎来,祝愿你自此走向新生活。

    还有你晨阳妹妹,听后十分开心,表示一定会跟教授请假,要在晚饭时与你喝两杯。”

    丹阳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高大的小伙子身上散发出喜悦幸福甚至轻松的气息十分感染人:

    “行,我还得了瓶好酒,今儿咱们都破例喝一杯!”

    外头三婶儿带着开阳和继阳在客厅看电视,剥核桃,核桃是秋东战友从新疆老家寄来的,皮厚,果肉又油又香,别管是直接吃还是榨油,都特别美味。

    可往日非常有吸引力的电视,今儿开阳却不太能看进心里。

    想想书衡大表哥从此成了她们的丹阳大堂哥,她就开心的想和所有人炫耀。

    开阳主动提议道:

    “三婶儿,我和继阳去少年宫接俊阳妹妹吧!我想让她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好消息!”

    俊阳就跟在少年宫一舞蹈老师身边学习,对方是因为某些原因从文工团退下来的,但一身本事教学生绝对没问题。

    三婶儿想了下,起身和两人一起穿外套,戴围巾,大声跟厨房的丈夫道:

    “我和孩子们接俊阳下课,顺道儿去百货商店买点卤肉卤菜,糖果点心!”

    三叔半个身子探出厨房:

    “好主意,让小李开车送你们,别着急回来,再找找有没有那个黑乎乎的可乐!”

    三叔的单位是给他配备了司机的,三叔做事灵活,为了防止旁人说他“公车私用”,提前打报告,汽车私用的折旧费和油费从他工资里扣去。

    从不在这方面苛待家里人。

    “知道了!”

    三婶儿出了门才小声跟两侄女嘀咕:

    “上回你三叔一德国同学跟着代表团访京,给他带了一瓶儿可乐,打开噗呲冒泡儿,那颜色,那味道,我尝着跟喝苦药汁似的。

    嗨,你三叔说我野猪品不了细糠,非大半夜折腾的拿去啤酒厂,跟你爸爸分着喝了。”

    开阳姐妹对视一眼,想起昨儿傍晚晨阳姐也说过野猪品不了细糠的话,没忍住噗嗤笑了。

    三婶儿知道原委后,无奈摆手:

    “罢了罢了,老马家这些男人呀,吃苦是真能吃苦,但矫情也是真矫情,讲究起来,谁都看不上,谁都进不了他们的眼。”

    开阳还是小小的替爸爸描补了一句:

    “还是有能看上的,我爸爸就觉得全天下大姑二叔三叔最好了。”

    那可不,傍晚的全家大聚餐中,秋东兄弟三人凑一起,亲亲热热有说不完的话,瞧的三婶儿都有些吃味。

    二哥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开饭前进门,进门后坚持下厨房,给两个弟弟一人做了一道他们喜欢的菜,才吆喝全家上桌。

    这是老马家的传统了,据说是他们那已经没留下多少记忆的亲爹定下来的规矩,兄弟姊妹之间,大的照顾小的,小的敬着大的,就是家的样子。

    不远处孩子们凑在一起,不知谁说了什么,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惊呼,咋咋呼呼。

    秋东仰头灌了一盅酒,忽然有点伤感道:

    “咱们姐弟四人,也就大姐和父亲相处时间最久,父母在时,是我这一生中回想起来最幸福的日子。

    后来父亲被叛徒出卖,亡于沪上,母亲响应组织号召,一年年仅能通过书信联系,咱们连她具体在做什么,在哪里工作都不晓得。

    如今孩子们长大,咱们也老了。二哥三哥,这些年我送走了那么多战友的父母,我怕啊,我就怕……”

    两兄长见向来讷言的弟弟忽然露出如此悲戚表情,心里也不好受。知道是今年母亲的信迟迟不到,而他们接连发出去的信也始终得不到消息,给老四的压力太大了。

    说到底,三兄弟里最离不开母亲的人,其实是老四。

    老大和老三就不说了,他们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得到了父母无条件的爱。老二虽然是被收养的,但他到马家的时候已经能记事了,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人,是为什么牺牲的,知道他的来处,心自然是安的。

    只有老四秋东,是他三哥捡回来的——

    当时老三所在的部队经过火车站,遇见叫花子一样的秋东,彼时秋东后脑勺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连自己叫什么,父母是哪儿人都想不起来。

    一心要跟着军队打鬼子,赶了几次都没赶走。老三就做主让他跟着了,想着回头托人帮忙找找这孩子的家人,或是给安置个活计,好歹有口饭吃。

    老三也没想到一时心软,给他捡回去个弟弟。

    打那之后,老三走到哪儿,秋东跟到哪儿,他恼了把人赶走,一转眼这小子偷偷跟他回了家。

    得,马兰娇女士,也就是姐弟几人的母亲,瞧见秋东,觉得是缘分,就做主把孩子留家里了,还打趣三儿子:

    “既然是你捡回来的,那你给我这幺儿起个名儿?”

    三哥可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随口就道:

    “那就随我们兄弟排国字辈儿,叫马国忠吧!”

    于是什么都不记得的秋东,就在马家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名字,新的父母兄姐,成了三哥的跟屁虫,跟着三哥学了一身战场上的本事。

    别看老三平时总嫌弃秋东这个弟弟耿直,一条道儿走到黑,脑子转不过弯儿,其实他私心里何尝不为四弟感到骄傲。

    四弟心思聪慧又简单,识字他教一遍就会,行军打仗上只跟在他身边看着,就能琢磨个七八成。

    若非这小子死脑筋,说什么都不肯离家去外地读书,当年他出于无奈,叫人连夜灌醉绑了送去军校,结果没两月这小子竟又偷偷跑回家,嚷嚷着非要跟在他这当哥哥的身边学本事。

    人学校老师惜才,亲自上门劝学,结果这小子当场扬言,说军校的老师没他三哥有本事,把人军校老师得罪了个遍。

    他四弟的成就,绝对不止如今。

    老三做哥哥的,心里即遗憾,又欣慰。

    如四弟这样的人,不能用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和名利去筐着他,他就是一特别纯粹的好人。

    老二也想起了那些过往,抹把脸,拍拍秋东肩膀,正想安慰两句呢。

    就听四弟忽然提议:

    “咱去瞧瞧父亲吧?”

    “走!”

    “走!”

    兄弟三说走就走,一刻都不停留。

    三婶儿急慌慌叮嘱司机一定要把喝了酒的三人平安送去,平安带回来。瞧着车子走远,才转身进屋跟孩子们嘀咕:

    “老马家的男人啊,可真是风一般难猜!”

    都多大人了,若非兄弟几人成家生孩子晚,这会儿已经抱上孙子了吧?她那公公也牺牲了将近三十年,咋的还能伤感上?

    她也是家里母亲早亡,跟着兄姐们长大的,早些年忆起还有点伤感,如今她是做了人母亲,伤感早淡了呀!

    晨阳靠在大哥肩上,摇头晃脑道:

    “从此漫步重霄九,再见音容梦几更?十年冷暖诉谁知,夜台长睡忍相离?”*

    开阳扶着晨阳姐,让好好坐沙发上,继阳端了热水来,用热毛巾给晨阳敷脸,无语道:

    “才喝几杯就醉了,就这,还嚷嚷要联合起来灌醉二叔?做梦呢吧!”

    她可瞧的清清楚楚,二叔没两斤白的且醉不了呢。

    酒不醉人人自醉嘛,秋东兄弟三蹲在父亲的衣冠冢前,夜里凉风一吹,裹紧军大衣,吸吸鼻子,和父亲嘀嘀咕咕。

    老三:“当年我和老四偷偷跑回沪上给您收尸,结果没赶上趟,啥都没捞着,如今瞧着也不算没好处,毕竟这衣冠冢,我们哥儿几个走哪儿,就给您带哪儿。”

    老二:“虽说咱都是无产阶级无神论者,可在您这儿,儿还是想封建一回,想必这会儿您和大姐在底下都相遇了吧?告诉您一高兴事儿,书衡今儿改名儿啦!

    从此往后,那不是您大外甥,是您大孙子啦,高兴不?马丹阳!咋样?一听就是咱老马家的人!”

    秋东:“爹啊,您以前总说只有夫妻才是能彼此相伴一辈子的,儿女总会长大离家,所以得了好东西第一个留给母亲,可您第一个离开母亲。

    您总说我拙,要是我能坚守本心,一辈子走不了大样儿,是您最放心的孩子,也不知我是否叫您失望?

    儿已许久未曾得到母亲消息,愿您保佑母亲一切平安。”

    山风将秋东的低喃带去远方,兄弟三蹲在父亲的墓碑前,陪着父亲抽了一支烟。

    直到脚麻了,老二起身跺跺脚,拽两个弟弟起来。

    忽然问道:

    “你们说,老头子瞧见咱三这没出息样儿,不得气的写十首八首诗,大骂特骂?”

    秋东:“老头子?”

    老三:“老头子!”

    对啊,他们父亲离去时正年轻,在他们心里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如今仔细想来,最小的秋东都比父亲牺牲时年纪大了。

    想想年轻的父亲被比他老许多的三个儿子气的跳脚,兄弟三对视一眼,乐的哈哈大笑!

    出门时悲悲切切,回家时仰天大笑。

    饭菜一热,孩子们赶去楼上,酒摊子续上,一句接一句,便到了深夜。

    三婶儿已经对老马家的男人彻底没脾气了,她上了年纪,明儿还得上班,不陪着瞎闹。

    叮嘱丹阳:

    “看着弟弟妹妹,别玩儿太晚!”

    几个孩子答应的可爽快了,表现的一个比一个乖,结果等三婶儿关上卧室门,他们集体做贼,在自家厨房,把四叔拌的凉菜,二叔藏的好酒,三叔留的卤肉全部搬运到小妹俊阳房间。

    几双期待的眼神齐刷刷盯着来阳。

    来阳神神秘秘从袖子里掏出纸牌,兄妹几人一玩儿就是一宿,可比他们叔叔们能熬多了。

    反倒是秋东三人,酒热耳酣,终于尽兴,月上中天,摇摇晃晃起身,各自往房间走,嘴里含含糊糊跟好兄弟嘀咕——

    二哥:“不服老不行,头疼!”

    三哥:“这酒上头太快,下回整点儿葡萄酒意思意思。”

    秋东:“哎,都走不直了!”

    结果各自回房,关上门,一个个腰板挺直,路走直线,眼神清明。

    二哥坚持脱了上衣,躺进被窝,长叹口气,闭眼前得意道:

    “两傻蛋,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联手故意灌我?没想到我会假喝吧?哎,一对二,还是喝的有点多了。

    不过老四瞧着心情好多了,明早起来陪老四打套拳,这事估计能过去。”

    三哥坚持洗漱后钻进媳妇儿被窝,被嫌弃后,单独盖了一床被子,也不管媳妇儿睡没睡着,炫耀道:

    “他两保准都醉了,二哥好几次假喝,我都大度的装没看见,还是老四实诚,跟我配合默契。不过这次有点对不住老四,我是打算连他和二哥一起坑的,哼哼!

    哎,一对二还是有点难度,明儿起来怕是真要头疼。对了,明儿得早起给老四煮醒酒茶,旁人煮的味儿太冲,他不喜欢。”

    秋东洗漱后站床头打了一套太极,把酒劲儿散的差不多,才脱了衣裳鞋袜,掀开被子躺下,心道:

    “兄弟三人,八百个心眼子,还不懒。”

    原本这日子继续过下去,一天比一天有奔头,结果大清早医院来的电话,彻底让他们从短暂的美好中清醒。

    作者有话说:

    注*:欲翠青山起父茔,难别盛世舍亲情。从此慢步重霄九,再见音容梦几更。此文出自现代·纪大良《莲花潭诗集·思父》

    《浣溪沙——念父》骨血亲情唤不回,冥钱飞舞泪难持。松涛百鸟亦悲啼!隔断阴阳音信绝,十年冷暖诉谁知?夜台长睡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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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 国仇家恨终团圆

    ◎我们伟大的母亲◎

    等一家人着急忙慌赶去医院时, 老太太已经被送进急救室了,手术是老太太的直属领导亲自签的字。

    秋东是认识这位领导的,有几次老太太写给家里的信, 就是这位领导亲自带人送到他手里,为人很随和, 没什么架子。

    不过眼下谁都没寒暄的心思, 秋东拂开上前搀扶他的开阳,面上还算镇定:

    “林局, 我妈怎么样了?”

    其他人也眼巴巴瞧着这位身材矮小, 一脸福相, 面色憔悴的林局。

    林局抹了把脸,不远处还站着他的两个助手,面色都不大好看,低声解释:

    “更多的我不能说,你们母亲当初是学什么的你们清楚,对吧?”

    是,也许一开始不清楚,可这么多年母亲跟着组织转移, 彻底离开他们的生活,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何况秋东年少时曾在家里听母亲偶尔提过以前的事, 据说当年局势还没乱之前,母亲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跟随家人先后在岛国,m国深造。

    而秋东前几年曾在三哥的书房瞧见过一份报纸, 报纸上被三哥用笔圈出来的新闻, 正是m国某教授发布的一篇足以改变世界局势的相关报道。

    三哥彼时指着那位教授的照片, 用似骄傲, 又似沉重忧虑的语气对秋东道:

    “这是母亲的恩师。”

    即便秋东是个外行,前后串联起来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林局见他点头,继续道:

    “长期接触那些未完全探明属性的东西,马教授的身体早两年就不好了,可实验那边也确实拖不得,她不让我告诉你们实情,此次实在是……

    医院的专家全部在里面,沪市那边也连夜派遣了专家来会诊,我们还在想办法联系国外的相关专家。”

    马家人听的心都快要停跳了,听这意思,老太太危在旦夕,喊他们是来见最后一面?

    秋东感觉手脚有些发麻,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好半晌,愣愣偏头,才发现三哥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二哥直接靠着墙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满脸都是泪。

    几个孩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虽然他们没有和奶奶共同生活的记忆,可奶奶活在爸爸和叔叔们的思念里,活在每年给他们寄回来的生活补贴中,活在每年专门寄给他们的一封封幽默风趣的信里。

    奶奶曾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倾听丹阳不被父亲喜爱的苦痛,鼓励晨阳追求所钟爱的新闻理想,告诉俊阳跳舞和造火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世人都去造火箭很可怕,世人只知跳舞也很可怕。

    她教导开阳不必急着将家中重担从父亲肩上接过,要学会享受生活。帮助继阳引荐那位b大教授,开导来阳做不好家务没什么大不了,谁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从他们吃的米面粮油票,到他们用的毛线香皂,家里虽没那个人出现,可处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在爸爸和叔叔们嘴里,奶奶美丽,知性,优雅,从容,坚韧。

    三叔家里有一张奶奶年轻时在m国校园拍的照片,三叔很珍惜,据说是在炮火纷飞的年代中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三叔只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叫大家看一眼,却决不许谁上手摸。

    照片背景是大片草坪,奶奶穿着合身的连衣裙,小皮鞋,头顶戴着彼时特别时尚的宽檐帽,笑的肆意张扬,无忧无虑。

    开阳几个小姐妹不止一次躲在被窝里,讨论她们奶奶年轻时该是多热烈的一朵玫瑰,心里止不住的向往。可惜时局不好,她们从没机会和奶奶相处。

    孩子们或许幻想过各种见到奶奶的场景,但绝对不是眼下这样。

    只丹阳还勉强保持镇定,指挥几个小的把叔叔们搀扶坐回长凳上,自个儿试着和林局交谈,一来感谢人家的用心,二来也是想得到更多奶奶的消息。

    但随着交谈加深,丹阳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听林局的意思,奶奶这两年大大小小进了十来次医院,好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单,可哪回都没此次凶险。

    人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林局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丹阳为难的看向叔叔们,接下来事情如何安排,不是他一个小辈能做决定的。

    秋东和两个哥哥挤在长凳上,三个可怜的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顿时没了昨日的意气风发,手紧握在一起,颇有点仓皇无措的意思。

    两个哥哥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惯了生死,对母亲做的事情早有了猜测,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心中虽悲痛,却不至于无法接受。

    此时他们既担心里头生死未卜的母亲,又担心秋东这个孤苦一生的弟弟接受不了打击,生怕他们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引起四弟的崩溃,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秋东面上表现的比他们想的都坚强些,丹阳和林局的对话他也听见了,深吸口气,压下嗓子里呼之欲出的苦痛,低声道:

    “麻烦三嫂回家一趟,把开阳给妈准备的衣裳带过来。”

    三嫂轻轻朝丈夫看了一眼,见对方缓缓点头,心里长叹口气,转身走了。

    那衣裳是开阳一针一线缝的,昨儿才拿过去,她仔细瞧了,从里到外一整套,衣裳鞋袜都不缺。开阳手巧,给奶奶准备的又用心,外头买的多有不如。

    如今叫她拿医院来,往好了想,是想叫老太太在医院有个换洗衣裳,往坏了想……

    秋东又对丹阳和来阳两个男孩子叮嘱:

    “去外面买些吃食,要简单方便顶饿的,大家为你们奶奶的事忙前忙后,咱们该谢谢人家。”

    转头又说晨阳几个姑娘家:

    “去洗把脸,待会儿你们奶奶出来,精精神神的叫老人家瞧一眼。”

    别让老人家留遗憾,别让老人带着不放心走。

    这话虽没说出口,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叮嘱完这些,秋东眼神盯着急救室大门,不再出声,他两个哥哥一左一右陪在身边,握着他的手,都不言语,可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感受不到温暖。

    林局在旁边看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觉得马家人算很讲理的了。

    以往有些家属对着他们哭哭啼啼,非得他们给一个说法,嘴里叫嚣着:

    “我好好的兄弟一走几十年,杳无音信,父母哭瞎了眼,嫂子改嫁,留下孩子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结果好不容易有消息了,是来让我们收尸的!这事儿你们要是没个说法,咱谁都别想好过!”

    其实就是打着逝去之人的旗号,想多给自个儿讨要好处。真正尊重当事人的,哪个有心思在这当口闹事?好好将人安葬了,该给亲属的待遇他们能不给吗?若真没给,排除工作失误,就得想想他算哪门子的亲属了。

    想想实验基地那些一生隐姓埋名为国尽忠的教授,刚一闭眼身后的亲戚就那副嘴脸,他见了心里能不难过吗?

    林局心里稍暖,他是为马教授感到欣慰的。他和马教授多年搭档,事到如今,不得不提醒这三兄弟:

    “该通知其他亲人来一趟的。”

    秋东和三哥把视线转向二哥。

    一来,他们家习惯了,有事年长的那个做决定,其他人有不同意见也得等上头哥哥姐姐讲完话再说。二来,母亲的所有亲戚,就差二哥的妻子不在国内。

    至于大姐的丈夫,丹阳父亲刘军,早不被当成一家人了。

    二哥点头:“是,得叫胜男回来,我去打电话。”

    起身时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林局身边的小伙子手脚快,扶了一把,真就摔地上了。

    都以为老二媳妇儿人在国外,回国申请又慢,多半赶不及回来见婆婆最后一面,可这一等就是整整十三天。

    先是专家们脚步沉重的从急诊室出来,向患者家属摇头,劝慰他们节哀顺变。

    再是老太太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一直陷入昏迷,按照专家的说法,老太太如今的状况,或许在昏迷中停止呼吸,或许在哪一刻能睁开眼最后看看这个世界。

    可总归来讲,老太太属于身体里沉积了太多未知毒素,已经将身体机能全部破坏殆尽,最多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谁都说不好,这对家属而言,究竟是一种仁慈还是折磨。

    马家人都隔着厚重的重症监护室玻璃,瞧过里面躺着的老太太。

    俊阳年纪小,自生下来没吃过什么苦,只一眼,就捂着嘴,蹲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

    天哪,里面那人身上插瞒了各种管子,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脸上瘦的只剩一层皮,暗淡发沉,头发稀稀拉拉,露在外面的胳膊和手上全是伤疤,有的已经泛红,有的正在流脓。

    俊阳听医生说,做奶奶那行的,最后都逃不过这个命运,皮肤长期暴露在那种糟糕的环境中,伤口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常年忍受那种痛苦还得坚持工作。

    直到身体再也没有使伤口恢复的能力,咳血,皮肤腐烂,器官衰竭,直至死亡,都是正常现象。

    俊阳趴在姐姐晨阳肩头,带着颤音问:

    “奶奶该有多疼啊?她该有多疼啊?”

    晨阳紧紧把妹妹抱在怀里,无声流泪。

    是,该有多疼啊?

    她因为妈妈在国外工作的原因,知道的比妹妹更多,她隐约听说早几年,m国那边通过奶奶那位享誉全世界的恩师,许以重金,试图让奶奶为m国工作。

    也听说m国那边招揽不成,有人私下雇佣杀手,想让奶奶不能继续为国家工作。

    “起来,去洗把脸,别让四叔看见。”

    说起四叔,俊阳鼻尖又是一酸,打从奶奶住进重症监护室,四叔就搬了椅子守在门口,困了打个盹儿,醒了继续守着,已经在医院待了整整十二天。

    爸爸和三叔每天轮流过来陪四叔,就希望有他们守着,四叔能闭眼休息一会儿。

    才十来天的功夫,四叔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如今都白透了。

    四叔也不是不吃,他是清楚的知道,他得好好的,才能让奶奶走的安心,可有些事,万般不由人。

    经过这些天的等待,秋东面上已经平静了许多,除了消瘦,除了眼里都是红血丝,嘴唇苍白发干,看不出太多异样。

    坐在椅子上,背靠重症监护室的墙,里头是他分别多年的母亲,身边是自小教他成人的兄长。

    秋东眼神透过不远处窗户望向外面,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

    “母亲最偏心大姐,她常讲女儿家在这世道总受千般约束,鼓励大姐走出家门,勇敢实现报复,总是为大姐忧心。可到头来,最让她操心的却是我。

    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日,唯独我,前尘往事皆虚妄,她便做主将我到家里的日子定为我生日,不管条件多艰难,每年那天都坚持亲手给我做长寿面,赠一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裳。”

    三哥也跟着撇嘴:

    “是啊,只你有衣裳,我们都没有。”

    秋东声音哽咽:

    “父亲亡于沪上,得知消息,二哥带母亲和大姐继续北上,我两连夜回沪,结果在报纸上看见他们把父亲的头颅制成酒杯邀人赏玩,将父亲的尸首悬于城门示众的消息。

    我们趁着夜色回到家里等待复仇机会,不料行踪暴露,只来得及带走父亲书房那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逃离时你肩上中|枪,我断了一条腿,最后在杜先生的帮助下北上与母亲汇合。”

    老三握紧拳头,咬牙道:

    “父亲走了整二十九年,昔日种种,恍如昨日。”

    秋东:“报纸上的消息先我们一步到京市,我们忧心母亲知晓父亲惨死之事受不了打击,日夜兼程。可等你把照片交给母亲后,母亲很平静的安抚我们,母亲是如何说的?”

    “母亲说,这不是我们一家之苦难,是整个国人的苦难,国弱则民辱,若想改变这一现状,就该毅然投身于革|命,继续父亲未完成之事业,将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土,为父亲报仇,也是为千千万万正在受苦受难的同胞报仇!”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这话也是他说的。

    “二哥。”秋东偏头,见他脖子上挂着他的老伙计,陪他报道过无数战况的相机,“您这是?”

    二哥指了指身后一串儿人,秋东放眼望去,有二嫂,有二哥女儿晨阳,有三嫂,有三哥女儿俊阳,还有大姐家的丹阳,自家的开阳,继阳,来阳。

    他们静静站在那里,也听见了刚才的对话。

    二哥伤感道:

    “自那年八月起,母亲随组织转移,大姐在战场上救死扶伤,我辗转国内外各大战场,试图将最真实的战争真相告知世人,三弟和你各自奔赴战场,九死一生。

    随后我们各自成家,生儿育女,有自己的生活,从未如今日这般聚齐过。今儿趁着大家都在,咱们合影留个念吧!”

    一张在京市陆军总院院长见证下,由老太太直属领导亲自拍下来的全家福自此诞生。

    背景是老太太所在的重症监护室门口,照片里每个人都极力扯开嘴角,露出艰难的笑容。

    拍完照,秋东摸摸脸,掌心是冰凉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写的很难过,又觉笔力有限,未能将想表达的全部表达出来。

    大眼仔上写了点小段子调节心情,具体见作者专栏,感兴趣的宝可以看看,愿盛世长存,山河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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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6  ☪ 离别与重逢

    ◎前女婿出现◎

    老太太昏迷的第十三个清晨, 天气意外的好。主治医生例行检查时,激动的告诉守在外面的家属:

    “快!病人醒了!”

    也许是某种冥冥中的感应,一早, 秋东就在医院公共洗手池,对着镜子刮了胡茬, 把自个儿打理的干干净净。

    也许是老天眷顾, 老太太醒来的时辰,正好赶上丹阳给四叔送早饭, 老二来替换老三, 兄弟三人都在场。

    秋东四人进去时, 老太太艰难的抬起手,让医生把戴在她身上的不必要设备全拿走,坚持让人扶她靠在枕头上半坐起来。

    她似是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断断续续吐出一句:

    “别,浪费,资源,让我,好好, 和孩子,告个别。”

    医护全部撤出去, 把空间留给他们。

    秋东半蹲在病床前,轻轻捧起母亲枯瘦的, 满是伤口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

    “母亲。”

    或许真有回光返照, 这一刻老太太身上的痛苦好似都离她远去,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梦里沉重的无论如何都抬不起的手, 此刻正轻轻擦去幺儿眼下的泪水。

    她的面色也不似前些日子隔着玻璃看见的灰败,奇迹般有了一丝正常人的光彩。

    几人心里一痛,老太太却慈和的笑了,她的视线从四人身上扫过,先停留在老二身上。

    老二手足无措,他想上前抱抱母亲,可此刻的母亲躺在那里,枯瘦如柴,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皮肤,他生怕轻轻一个动作,便会加剧母亲的痛苦。

    老二蹲在四弟身边,小心翼翼从四弟掌心捧过母亲的手,语带抱怨:

    “母亲,您托人送我的莱卡相机很好用,可惜在为我挡过一次子弹后便彻底罢工了,儿找了很多师傅都无法修复,您,您再送儿一台好不好?”

    老太太说话很吃力,摸摸儿子早已中年发福的脸:

    “你,都不做,记者啦,要相机,何用?倒是晨阳,学新闻,很好。待孩子要,多耐心,勿要总争执,你脾气急,莫气着,自己。”

    老二鼻尖酸的厉害,连眨几下眼睛,才点头:

    “儿不是个好父亲,当年您和父亲待儿多番教导,耐心细致,儿却做不到如您那般教导自己的孩子。您不嫌麻烦的话,将来赋闲在家,还能帮晨阳带带孩子,好不好?”

    老太太笑着摇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勿要生执念。别怨杜家,那个年月,谁都,不容易。”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太太心疼孩子:

    “怨人,易伤己”。

    老二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却又赶在眼泪落到母亲手心前,猛的转头,用衣袖狠狠擦了,哽咽道:

    “是,儿听您的,不怨了,不怨了。”

    秋东看的难受,不知是哪里的讲究,亲人泪水沾染在即将逝去之人身上,会让人走的不安心。

    老二原本姓杜,当年他父母牺牲后,杜家怕沾染麻烦,举家迁往海外,唯独抛下还是个懵懂孩童的老二。他们都以为老二早就放心了,唯独老太太知晓,老二心里一直有怨。

    老太太视线又落到老三身上。

    于是老太太的手又从二儿子手里,被轻轻地捧到三儿手心。

    老太太仔细打量儿子半晌,很是意外的来了一句:

    “若你父亲,还活着,约莫比你,还英俊些。”

    老三哭笑不得:

    “合着您以前总夸我生的最像父亲,什么芝兰玉树,雅人深致,都是哄我玩儿呢?”

    老太太也乐了:

    “我儿,虽品貌不及,你父,然自信,却更胜一筹。”

    得,这也不似夸人的话。

    老太太枯瘦的手轻轻抚摸过孩子的眉眼,语带骄傲道:

    “生儿如此,我马兰娇,无憾!”

    老三紧紧抿着嘴,忍下胸中横冲直撞的疼痛,好半晌才道:

    “有母如您,儿亦骄傲!”

    于是老太太的视线落在站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书衡,来!”

    书衡顶替了三叔的位置,蹲在地上仰起头,笑着对老人家道:

    “奶奶,我前些日子改名儿了,如今叫丹阳,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丹。”*

    老太太何等聪慧,只一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怜惜的摸摸孩子脑袋:

    “做我马家,孩子,好!刘军此人,志大才疏,枉为人父,不要,也罢!”

    有奶奶这句话,比丹阳手里握着新户口本儿还让他心里感到踏实。

    要知道爷爷膝下四个孩子,甭管亲生的非亲生的,反正全都跟奶奶姓马,这个家里奶奶说了算。

    谁去管当年其实是因着爷爷干的是“杀头的勾当”,为了保全孩子们,才叫孩子全都跟着奶奶姓,反正结果就是叔叔们全都姓马。

    得了奶奶认可,他丹阳从此也是马家人了。

    老太太目光最后落到一直蹲在她身边不吭声的幺儿身上:

    “我幺儿,至纯至善,命途多舛,少时,家人离散,青年,妻子早亡。然,一路行来,不失本心,尤为难得。母亲是,心疼你呀,傻孩子。日后,当先顾己身,再谋其他。”

    “母亲!”

    “母亲且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您说,您说。”

    “替母亲,好好瞧瞧,新世界,新变化,新格局。”

    “好,儿一定仔细瞧。”

    “得儿如此,当贺!”

    秋东再说不出别的话,只嘴里喃喃唤着母亲。

    老太太却语气很轻松的问他:

    “做马兰娇与何青松的儿子,你高兴否?”

    秋东回她:

    “是儿三生有幸。”

    如此,老太太便放心了,视线再次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含笑叮嘱:

    “我走后,一切从简,尸首火化,不给,组织添麻烦,与你父合葬。”

    她好似瞧见意气风发的丈夫,志趣相投的伙伴,温婉慈祥的母亲,那些她所熟悉的,所想念的人,站在一起,朝她伸出双手,笑的肆意畅快。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秋东以为自己听错了,定神细听,竟听见母亲正曲不成调的哼了这么一句。

    张张嘴,熟悉的旋律从他嘴里出来,身后二哥三哥和丹阳带着哽咽的声音加入其中: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老太太抬到半空的手重重落下。

    “母亲!”

    “母亲!”

    “母亲!”

    “奶奶!”

    老人家在阳光明媚的秋日早晨,在她的儿孙陪伴下,含笑离开人世。

    林局提过由他们单位工委出人成立治丧委员会,被马家婉拒了。一旦由单位出面办理丧事,场面势必不会小。

    可依照马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老太太提前叮嘱过一切从简,丧事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太简单。

    单是老二在电视台的同事,老二媳妇娘家亲戚,老三军中战友,老三媳妇在医院的关系,还有秋东天南海北帮助过的战友。

    这些人只一人知晓消息,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将之通传到。

    最先赶来的是与马家关系极为亲近之人,这些人来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带着马家的几个孩子帮着招待客人。

    如今的招待并不是摆酒席,叫亲朋好友吃吃喝喝,配合吹拉弹唱哭丧一条龙。而是安置好灵堂,前来吊唁之人鞠躬献花圈儿,完事便走人,不给主家添麻烦。

    那些长辈负责给几个孩子介绍,这是谁谁,你爸爸或哪个叔叔的战友同事。然后孩子就亲自领着人去灵堂,来人鞠躬致哀,秋东等孝子贤孙鞠躬还礼。

    来的有代表各单位各集体送花圈致哀的,有和马家交情还不错,以个人身份前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的。

    人多起来,势必不能继续留在医院,灵堂设在老三家里,谁都没意见。毕竟老三才是老太太正儿八经的亲生孩子,最后一程由老三亲自送,人之常情。

    马家这边忙的顾不上伤心。

    而中午刚休息,就穿过行政楼,匆匆赶去住院部看孩子的万莲,后知后觉发现事情不太对,拉住方才闲聊的女同事:

    “你刚说谁去世了?”

    那女同事也没多想,略带惋惜道:

    “万主任,是马师长的母亲,在咱们医院特护楼住了近半个月,惊动了京市沪市无数专家,最后还是没留住人,这不上午院长亲自带人上门致哀。”

    旁边有人听了一耳朵,酸溜溜道:

    “还得是有权有势好呀,搁普通人身上哪儿有这待遇?”

    旁边女同事多少知道点儿内幕,低声道:

    “可闭嘴吧,老太太是从保密单位出来的,听说一身的伤病,死状惨得很,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话到这儿,万莲基本可以断定,去世的是丈夫刘军前妻的母亲。

    于是她找到正在病房哄女儿吃药的丈夫,低声把事情说了,暗恼道:

    “都怪我,这半月今今生病,我是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她,实在没精力管太多,若不然医院发生如此大事,我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如今,想必马家那边都恼的很了,要不,你收拾收拾,赶快去那边瞧瞧吧?”

    刘军初听也很诧异,可诧异过后,他又生出恼怒:

    如此大事,书衡为何不知会我这做父亲的一声?

    如是寻常小事,书衡跟他这做父亲的闹闹脾气,他也乐意看在马家的面子上哄着。可这种事上不言不语,委实不分轻重!

    但这会儿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刘军把两岁大,小脸烧的红扑扑的闺女塞进妻子怀里,起身道:

    “今儿你先请假过来看着孩子,我去那边瞧瞧。”

    “去吧,那边想必正忙,你别急着回来,留在那边帮忙招待客人。”

    总归有书衡一活生生的大小伙子在那儿摆着,丈夫和马家的关系不可能扯断,她又何必夹在中间做恶人?

    何况书衡都二十了,身后又有马家做助力,前途差不了。丈夫和书衡的关系处好了,对她生的孩子,乃至对万家也有好处。关系处不好,对她的影响也有限的很。

    万莲的这些盘算刘军是不清楚的,这会儿他正站在马家大门外,趁人少的空挡,语带三分恼怒质问儿子:

    “书衡,你还有没有把我当老子?”

    书衡眉头皱的能夹苍蝇,大庭广众,又是奶奶的葬礼,刘军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开口,是故意让马家难堪吗?但凡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都能让刘军灰溜溜回去,可今儿,还真不行。

    正想如何打发刘军呢,就听四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子?就你也配?好让你知道,书衡如今是马丹阳,是我母亲亲口承认的马家长孙。”

    刘军的震惊无以言表,再也控制不住心态,低声质问:

    “凭什么?他是我刘军的种,是我刘家孩子!谁同意他改姓了?我还好好活着呢,谁同意了?”

    秋东冷脸直言:

    “新社会了,人权自由,成年人有决定自己随父姓还是随母姓的权利,是法律赋予每个公民的正当权利,无需谁同意。刘连长,你的法律意识太淡漠了。”

    刘军气的脖子都红了,握紧拳头道:

    “法律之外,还有人伦,我不同意,我要找他们领导好好谈谈此事!”

    秋东冷眼看着这个陷入震惊和恐慌的中年男人,其实刘军生的相貌堂堂,人至中年也瞧着如松如柏,比同龄人强了并非一星半点儿。否则当年万莲那种大小姐也不会瞧上二婚的他。

    可这会儿被愤怒和理智冲昏头脑的刘军,也不过一介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罢了,秋东不再多言:

    “那你就去找吧,我马家也绝非是被人一两句话就威胁住的。”

    以往忍刘军,是看在丹阳的面子上,如今还忍他作甚?

    刘军终究不敢在老太太的葬礼上闹事,灰溜溜留下一句“这事没完”就离开了。

    刘军当然是色厉内荏的,更多的是恐慌,是事态彻底失去掌控的难堪。

    他今儿亲眼瞧见的,里头来了很多老四早前的战友,以及前些年被老四帮助过的孩子。

    以往他们私下没少排揎,说马家三兄弟中,就老四最没出息,混的最窝囊。可今儿一瞧,老四的关系网遍布天南海北,人家职位虽不如老三高,可从警校到铁路,从政府到国企,绝对是中坚力量。

    还有那些马老四帮助过的孩子,逐渐成长起来,出息的刚进大单位,没野心的待在加油站气象局做后勤也很满足,谁说那些孩子将来不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呢?

    就这,还是老太太丧事办的急,好多人赶不及来的结果。见了今儿的场景,谁还能再小看马老四?

    马家呀,确实底蕴深厚,自己当年没看走眼,若国芳还活着,他过的必是另一种日子。

    刘军若有所思离开。

    丹阳扶着四叔,关心道:

    “您怎的出来了?”

    “闷得慌,透透气。”

    话音刚落,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从老太太住院那天起,秋东就在熬,一直到老太太离去,办丧事,亲力亲为,心力交瘁下,彻底病了。

    这一病就是两月,拖拖拉拉总不好,让家里人操碎了心,生怕他因为老太太的离开落下心病,连最调皮的来阳也在这段时间快速稳重起来,整日想着法子哄爸爸开心。

    直到这日,来阳神神秘秘的趴在爸爸耳朵边儿上道:

    “爸爸,我发现有人想拍大姐!”

    拍,即是拍婆子的意思。近几年,京市小年轻话也不好好讲,谈个对象,搭讪人家女同志,非要整出一套黑话,说什么拍婆子。

    从上到下都这德行,好似是一种潮流,与后来的“马子”“凯子”一般,并未有多少尊重。秋东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不惯,可谁让年轻人喜欢呢?

    闻言,秋东“垂死病中惊坐起”:

    “谁?姓甚名谁?”

    来阳见有效果,他爸这不就瞬间精神了嘛,于是说的更仔细了些:

    “姓贺,贺京,大姐学校附近派出所民警,长得跟个小白脸儿似的,您见过的!”

    好小子,害了我闺女一辈子的混球儿终于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注*: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李商隐《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一》

    注*:《知识青年从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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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7  ☪ 略施小计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要说还是老太太最了解秋东这小儿子呢, 临终都在给秋东好好活下去增加砝码。

    事实上,原身的可怜遭遇,就是从这个名为贺京, 长的跟小白脸儿似的大女婿开始。

    贺京此人,父亲与丹阳是同学校的老师, 母亲是火柴厂的临时工, 他本人赶上了当年的高考,大专毕业分配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家里还有个下乡返城, 在饭店做服务员的姐姐。

    家世说简单, 那是真的非常简单。

    与开阳两人, 算得上门当户对。

    小伙子机灵会来事儿,附近谁家有事找上门他都帮一把,长此以往,在这一片的名声挺不错。

    与开阳之间,一来二去的也就熟识了,两人顺理成章结婚,又理所当然的生孩子。

    赶在独生子女政策下来前,先后生了一儿一女, 也是周围人人羡慕,儿女双全的小两口。

    为了帮他们带孩子, 贺京母亲辞了火柴厂临时工的工作。贺家添了两孩子,贺母又无法上班, 经济紧张,秋东和马家人便时不时补贴, 小两口的日子不说大富大贵, 家里贵重的冰箱电视倒也不缺。

    可惜好景不长, 熟料贺京一朝翻脸, 瞒着马家人和他顶头上司家的女儿搞到了一起。

    女方年长贺京八岁,且是离异还带着和前夫生的孩子在娘家居住。

    那年头距离“搞破鞋吃枪|子”才过去几年,依旧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程度。东窗事发后,贺京跪着求开阳离婚。

    威逼利诱,承诺许了一大堆,最终让开阳同意和平离婚的原因,无非贺京的那句:

    “若我因此背上处分或被开除公职,更甚至于人人喊打彻底坏了名声,对咱们的孩子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孩子有搞破鞋的爸爸,以后能在人前抬起头吗?”

    不但会受人非议,以后工作和找对象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好人家的女孩子,谁想沾上那样一公爹,进进出出被人指指点点?

    至于贺京后来又忏悔又许诺,说什么:

    “是,我明知道还犯了,算我对不起你,为了孩子,最后委屈你一次行吗?我发誓,贺家的一切我都会留给咱们孩子,我是在女色上糊涂,可在孩子的事上不傻,谁跟我亲我心里一清二楚。”

    这话除了贺京一家子,怕是没人相信。

    于是开阳跟贺京离婚,两孩子跟着母亲,贺京每月工资的一半交给这边用来抚养孩子。贺京从单位原本分的房子搬走,开阳和两孩子还住那边。

    彼时贺年三岁,贺岁不到两岁,都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开阳白天忙着工作,还要抽空照顾孩子。

    秋东做爸爸的见大女儿熬得不成人形,于是主动把孩子接到家来。

    就近找了啤酒厂退休职工的母亲,一个月给人家几十块辛苦费帮着看孩子。就跟他以前养丹阳几个似的,休息间隙骑自行车回家抽空瞧一眼。

    日子辛苦些也能过,开阳她二婶儿三婶儿还给介绍了不少条件不错的对象,开阳也没有把麻烦全部甩给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的想法,很积极和人家相亲。

    都快走到和双方父母见面的一步了。

    结果贺京父母也不晓得如何琢磨的,当初苦苦哀求开阳和他们儿子离婚的是他们,如今舍不得孙子孙女,想办法偷偷进啤酒厂家属院见孩子的也是他们。

    也许知道他们贺家把事情做的太绝,平日倒也没敢往马家人跟前晃悠。秋东也和门卫,保卫科打过招呼,不让他们放贺家人进来。

    可话说回来,狮子也有打盹儿的时候,终归还是让贺家老两口逮到了接触孩子的机会,他们也没敢把孩子带去太远的地方,就带回了他们在小学的家属楼。

    秋东这边很快发现孩子不见,又是报警,又是带人四处打听,怕孩子被拐子拐走,动静闹的特别大。

    啤酒厂家属院和对面小学家属楼本就距离不远,中间有人瞧见过贺家老两口的踪迹,一路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贺家。

    贺家老两口见马家这边带人气势汹汹上门,心虚之下,随手把小孙子搁在饭桌上,扭头给民警解释“都是误会,我们是孩子的亲爷爷奶奶,还能害了孩子不成?”

    这一不注意,才将将两岁的贺岁,直接从饭桌上摔下来,后脑勺着地。

    贺岁这一摔,小孩子本就没发育完全的大脑受到影响,成了智力缺陷,暂时表现为说话慢,反应慢,无法准确理解外界给出的反应,日后会有什么影响还不好说。

    开阳都快疯了,直接拿刀对着贺家老两口,放言他们再敢接近自己的孩子,就跟他们拼命。

    出了这样的事,贺京父亲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都说他心狠,做人不地道,坑了前儿媳不算,还害了亲孙子。

    贺父在学校也待不下去,只得提前退休,搬去和儿子一起住。

    想当然的,他们一家挤在新儿媳妇单位分的房子里,儿媳妇她爹还是儿子的领导,儿媳妇自然不会太把他们当回事。

    两人住的不舒服,又念起前儿媳的好来,免不得私下跟儿子嘀咕几句。

    可贺京也没办法呀,开阳是好,又能干又体贴人,孝顺公婆,在单位的人缘又好,进进出出谁不夸他有福气?

    但开阳的父亲就是个老古板,原以为他和开阳结婚了,对方自然会想办法帮他调动工作。

    谁知他和开阳孩子都生了两,私下明里暗里提了无数次,那老岳丈愣是不接茬,一开口还说什么:

    “踏踏实实工作,不要想着走歪门邪道,人一辈子能有口安稳饭吃,就是最大的福气。”

    他若是只想吃安稳饭,何必千辛万苦和开阳结婚?

    想他贺京能力,样貌,学历,哪哪儿都不比那些大院儿里出来的二代们差,凭什么永远让那些人压着他一头?看中开阳,不就是看中开阳背后的势力?

    贺京记起那回跟所长去祭奠开阳奶奶,在马家见到的那些大人物。所长见了那些人战战兢兢,可那些人对马家人却客客气气,说明什么?

    马家是有能力让他青云直上的,可开阳短视,不愿他去走马师长的门路,岳丈也不愿为他的前程费心。

    马家彻底指望不上,他当然要另谋他路了,褚蓝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青云路。

    可惜褚蓝不似开阳那般好糊弄,褚家人也精的很,面上对他客客气气,背地里没少嘀咕他心狠。结婚两年,褚家人还防着他,一直以褚蓝没和他生孩子为由,拖着不让他晋升。

    贺父听了儿子的苦恼,帮着出主意:

    “褚蓝是不急,她膝下有舟舟,和你生不生孩子对她来讲不重要,或许不生,对舟舟而言才是最好的。可你不能一辈子给人做继父吧?那样下去,即便他日高官显贵,挣下的家业能留给谁?”

    贺母也跟着帮腔:

    “即便不为前程考虑,你也该抓紧和褚蓝要个孩子,贺岁傻了指望不上,贺年一丫头片子,被马家人教的,前儿隔老远见了我,还朝我吐口水呢,更指望不上。

    亲生的都如此,你老了难道指望舟舟个继女伺候?”

    这话贺京听进去了,可奈何老天不眷顾,褚蓝能生,他也能生,但两人凑一起,四五年愣是没生出个孩子来。

    老两口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万一褚蓝生不了,儿子不得绝后?病急乱投医,给儿子出昏招:

    “要不,妈给你从外面找个乡下女人来,咱不叫褚家知道,生了儿子就把人远远打发了,到时候就说是收养的,妈帮你养着,不打搅你和褚蓝过日子?”

    贺京吓的当场拒绝:

    “您以为贺家跟马家似的,做事讲原则,吃亏了还能咬牙咽下去?要不是瞅准了马家人看重孩子,为了孩子好,宁可自己吃点亏的性子,我当初敢那么干?那家里可是有个师长的!

    我告诉您,被我如今岳父整死的那些人,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是为啥死的,您可千万别再出这些害死我的招儿了!”

    贺母确实被吓住了,这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只得认命:

    “贺年你还得认!不敢让外面的女人生,说不定你这辈子就贺年一亲闺女了,咱不能放任马家人给孩子心里种下仇恨父亲的种子!”

    这话贺京是认可的,其实这两年他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他待在派出所升不上去,不仅有褚家不作为的原因,怕是最主要的原因还在马家,褚家顶多顺势而为。

    还得想办法改变和马家那边的关系,而突破口就在闺女贺年身上。

    福无单至祸不双行,贺京想法子把亲闺女骗出门,结果孩子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仇恨。大街上他怕闹的太难看被人注意到,只能用力抱着孩子,想找个清净地方和孩子说说话。

    然而孩子的反抗比他想的更激烈,用手挠不算,还上嘴咬。贺京被咬疼了,一松手,不注意就让孩子趁机跑走。

    这一跑,孩子就再也没找回来。

    动用了马家和褚家全部的力量,孩子依旧不知所踪。

    跟贺家结成死仇都不算什么,开阳为了更方便找孩子,学校的教学工作是做不成了,校长看在秋东的面子上,把开阳调到后勤岗。她一边照顾智力受损的儿子,一边想办法四处找人打听失踪女儿的下落。

    节假日全国各地的跑,挣的工资不够来回车费食宿,就平时下班打零工。往后多年未再成婚,带着贺岁一起过。

    即便褚家那边不想彻底得罪马家,干脆让褚蓝和贺京离婚,褚蓝很快再嫁,贺京在单位混不下去,辗转去了南方发展,做生意也遭到多方暗中打压,赔的倾家荡产,最后被人追债,跳楼而亡。

    可那对马家,对开阳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开阳才将将认识贺京。

    秋东守株待兔,终于等到那混蛋玩意儿出现,可不得好好炮制一番嘛!

    “去给你晨阳姐打电话,就说她上回说的那书,我一南边老战友昨儿给寄来了,让她抽时间过来取一趟。”

    秋东缓缓披好衣裳,下床穿鞋,顺道儿吩咐老三。

    来阳见他爸问了贺京一句就不再搭茬,还挺纳闷儿,他爸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不关心大姐呀!

    不过爸爸能主动下床走走是好事,他晚上给得给二叔三叔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他们整日跟着忧心。

    嘴上应着:

    “晨阳姐也关心您呢,便是没那书,您不打电话,她今儿也得来瞧瞧。您忘了今儿周六啦?晨阳姐晚上没课,下午五点半就能出校门,七点就能到咱家!”

    秋东当然知道,都是好孩子,他近日精神头不好,晨阳俊阳一有时间就往这边跑。

    “叫你打,你就打,哪儿这么多啰嗦?”

    他叫打电话,自然有他的用意。

    果然,晨阳下课后在宿舍楼下传达室接了来阳的电话,听闻四叔能自己下地走了,开心得很。

    想都没想,转手就给爸爸办公室打了过去,对面接听的是爸爸的秘书,她和对方挺熟,也没客气,语气轻快道:

    “杨叔,麻烦您告诉我爸爸一声,我今儿放学不回家了,直接去我四叔那边!”

    然后电话从秘书手里转到他爸手里,晨阳就听她爸爸惊喜的问:

    “你四叔那边情况好转了?”

    晨阳把方才来阳给她来电之事说了,又道:

    “四叔还是很在意我们的,听说有人想拍开阳妹妹,当即就下床了!”

    老二哈哈大笑:

    “咱家开阳长得好,外头坏心眼儿的小子又多,别说你四叔不放心,回头爸爸得和你三叔一道儿跟着把把关。”

    晨阳哼哼唧唧:

    “一个小白脸儿罢了,还用不着您和三叔出马,等着,我今儿就先去探探虚实!”

    老二眼珠子一转,好声好气哄闺女:

    “行,你也别乘公交了,晚上一个人不安全,家里给你四叔那边准备了不少生活用品,原本是打算叫你一道儿带过去的,爸爸这就打发司机回家取了,回头让司机去学校接你!”

    然后,晨阳就赶在六点,小学放学的空挡,到了啤酒厂家属院门口。

    她可不是缺心眼儿,稍作思考,就让司机把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只要从小学出来的人,势必会注意到自家的车。

    这年头小轿车是绝对的稀罕玩意儿,有钱也买不到,多是一些单位专门给有身份的领导配的,也就是说,能用得起这样车的人,家里多半不缺权利。

    晨阳就躲在车里,两眼珠子死死盯着小学出来的学生老师,生怕错过什么,惹得司机好不纳闷儿:

    “嗨,您这样儿,跟做贼似的!”

    晨阳摆手:

    “见过谁这么高调做贼的?我这是姜太公钓鱼!”

    话音落,就见开阳和一穿警服的小伙子缓缓朝这边走来,她快速整理衣裳围巾,确认今儿穿着绝对有面儿,然后潇洒下车,朝来人挥手:

    “开阳!正等你呢,走,上车,捎你一段儿!”

    开阳觉得她晨阳姐今儿怪怪的,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还纳闷儿呢:

    “你咋不直接上家去?”

    晨阳姐可不是这种爱出风头的人呀,以前都是直接进去,从不在人多的地方停留。感受着进进出出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开阳浑身不自在。

    “这不是巧了吗,正好赶上你下班!”

    开阳没多想,心道晨阳姐大概今儿心情好吧,穿的也怪体面的,还想夸一夸呢,就听晨阳说:

    “你都上班了,要适当注意人民教师的形象,我妈之前送你的衣服就该穿起来,前儿还来信说又给你寄了许多,都是国外时兴的样式!瞧我今儿穿上,同学都夸我精神呢!”

    其实并没有,她在学校才不高调呢,是放学回宿舍专门换的。

    开阳被说的不好意思,和旁边的小白脸儿低声说了什么,就搀着晨阳姐的胳膊往车上塞:

    “快,回家了,给你烧排骨吃!”

    晨阳余光一直注意着小白脸儿的反应,心里大约有了数。

    然后,秋东就在吃饭的时候,听晨阳狠狠地告了小白脸一状:

    “四叔,您都不晓得那小白脸儿见着我爸爸的车,眼睛有多亮,听说我妈妈对开阳的喜欢后,眼珠子滴溜溜转,他以为他装的有多好呢?哼,那种人我见多了,您可不能看着开阳跳火坑啊,那小子靠不住的!”

    秋东面上可吃惊了,听的一愣一愣的:

    “是吗?”

    “不能吧?”

    “要不再观察观察?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万一开阳喜欢呢?”

    晨阳快要被气死了,恨恨的:

    “四叔您就是太心软,太惯着孩子了,这种事上怎么能由着开阳?她才见过几个居心叵测之人?反正不管您如何想,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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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8  ☪ 南下淘金

    ◎真是误会大啦◎

    秋东在心里给侄女鼓掌, 晨阳的表现没让他失望。但这还不够,他又添把火:

    “那小伙子在咱这一片名声挺好的,人的名树的影, 咱也不能凭空污蔑人家,从小我没教过你们随意揣测旁人吧?”

    晨阳一噎, 这还真是。

    虽然她没实质性证据能证明贺京是个面甜心狠野心勃勃的小人, 可正是因此,她才更加憋屈了, 不再和四叔告状, 转头拉住开阳的手, 苦口婆心道:

    “我妈说过,女孩子家结婚,就跟第二次投胎似的,结对了人,一辈子笑口常开,结错了人,那是泡进苦水里的苦瓜命,伤人的很, 能去了半条命。

    听姐的话,一定不能轻易和谁走进婚姻, 你得好好考察对方的人品!贺京那样的,会讨你欢心, 和他谈对象行,结婚, 不行!”

    秋东暗暗点头, 晨阳侄女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原剧情中, 开阳和贺京能快速走到一起, 一来家里人没提前见过贺京那小,等他投其所好,把开阳哄的晕头转向,家里再反对也晚了。

    二来,开阳或许是见爸爸自奶奶去了就一直病着,想尽快成家,从爸爸肩上接过家庭重担。

    毕竟,在她看来,一直接受二叔三叔的帮扶,并非好事。

    可这会儿,秋东给开阳夹了好大一块儿红烧肉,开阳塞嘴里,幸福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听了她姐的话,纳闷儿的很:

    “咋扯贺京身上了?我和他都不熟,也就前几天我们一起在街上帮人抓贼,碰巧才说了两句话。”

    晨阳眼珠子一转,好奇道:

    “那今儿下班,我还看见他跟你一道儿从学校出来呢!”

    开阳更无语了:

    “他爸爸是我们教研组的老师,他去给他爸送钥匙,碰巧遇见了。”

    晨阳心说,在你看来是碰巧,可从贺京那头看,怕是蓄谋已久吧。否则按你说的,你们就见了两面,能满大院的传出人家正在拍你的话来?

    还不是从贺京那头传出去的!为的就是宣告主权,让那些对你动了心思之人知道你是有主的,该怎么办掂量着来!

    晨阳最看不上这些小伎俩,合着在那些男人眼里,漂亮女人就该是他们所有物似的,他们看上了,他们要追,就不许旁人染指,都不需要问一下女人意见?

    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他们马家可从没出过如此没品的男人,开阳从小在爸爸和三叔四叔的熏陶下长大,家里男性哪个放出去不是品行良好的绅士?吃多了山珍海味,应该不会看上外面的腌咸菜吧?

    晨阳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碗面条下肚,又有了主意,便不在四叔面前多言。

    秋东不动声色,面上露出欣慰表情: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既然开阳你没有那个意思,改天见了人小伙子,把话说清楚,免得传来传去不好听。”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笑眯眯道:

    “你如今是大姑娘了,遇到喜欢的人,爸爸支持你谈恋爱,这是爸爸给你的谈恋爱经费,每月都有。这谈恋爱嘛,就得你来我往,不能一方只付出,一方只接受,那样长久不了的。

    别看爸爸至今单身,可当年爸爸追你们阿姨的时候,积攒了许多宝贵经验,改天咱们可以专门抽时间交流。”

    开阳被爸爸说的不好意思,忙把钱推回去:

    “爸爸,我真没谈!我就是想找贺京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打零工的地方,想下班周末打零工补贴家用来着!”

    秋东立马严肃道:

    “有爸爸在,你做好教师的本职工作就就好,哪里需要你去打零工补贴家用?”

    开阳委屈道:

    “可是您都生病了呀!”

    爸爸一月两月不上班,厂里照样发工资,但时间长了,厂里肯定要上门劝爸爸提前退休,没到年龄退休的话,退休金还不到工资的四分之一。

    关键爸爸退休了,如今住的家属楼就得让给做出更大贡献的职工,谁叫如今住房紧张呢。

    他们一家得搬去后面更挤条件更差的小平房,冬天没暖气,没自来水,自己取暖烧水,麻烦不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来阳都是十四了,还要和两姐姐挤在二十来平的房子,不方便也就罢了,将来怎么说媳妇儿?

    何况也不安全,去年冬天后面小平房就有一家,因为晚上冻得实在受不了,没熄炉子,结果全家一氧化碳中毒,六口人只活了个上年纪的老太太,谁见了不说可怜?

    爸爸都这把年纪了,她怎么能让爸爸过那种日子?

    开阳这一委屈,秋东立马知道她心底在害怕什么。

    想来她选择和贺京结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单身教师只能在小学那边分到十来平单间,还是两人合住的那种。而成了家的则能申请四十平左右住房,依靠贺京的人脉,必定能批下来。

    她想着她搬出去,将来还能接爸爸去那边养老,是给家里留条后路。

    秋东温暖的大手替闺女把额前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傻孩子,有爸爸呢,别怕!爸爸已经好了,明儿就准备上班。”

    开阳被老马教的过分正直了,遇着问题从没想着寻求哪个长辈帮助,她总觉得自己能解决,就不要去麻烦别人,觉得她该像个大人一样,扛起这个家。

    其实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因为她的阅历和见识,让她只能想到这种解决办法。但凡她开口问问家里长辈,不论是她二叔还是三叔,哪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日子过不下去,以至于去牺牲孩子的婚姻?

    开阳忧心忡忡:

    “昨儿还下不了地呢,明儿就能上班了?啥病好转都得有个过程,爸爸您可千万别逞强,修养好身体要紧,家里有我看着呢!”

    秋东不再解释,又把钱推过去:

    “不想谈恋爱就拿去买雪花膏,买鹅肝儿,不是喜欢吃那个嘛!”

    开阳见爸爸坚持,也就收下了。但收起来肯定是存着将来应急,势必不会拿出去挥霍。

    秋东就对晨阳提议:

    “周末带你妹妹去滑冰,去看音乐剧,去老莫餐厅吃蛋糕,吃西餐,长长见识,钱四叔出。不是说家里鼓励你们超前消费,就是得让你们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样儿的,免得回头有臭小子领你们去一趟,你们就觉得人家带你们见识了新世界,迫不及待奔着人走了。”

    晨阳眼睛一亮:

    “行,喊上继阳和俊阳,我们姐妹一起去!”

    秋东知道晨阳和俊阳对那些地方不陌生,毕竟老二老三家里不缺钱,又只一个孩子,不可能给孩子养成花钱小气巴巴的性子。有这两人领着,他且放心。

    来阳自告奋勇,举手道:

    “我,我做护花使者,保护我美丽的姐姐们!”

    开阳有些着急,她不想浪费钱,可话没出口,就听她爸爸用轻快的语气问:

    “现在进行举手表决环节,对我的提议赞同的,请举手!”

    好吧,只开阳手没举起来。

    秋东一锤定音:

    “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了,北海那边湖面结冰,正是滑冰好时节,明儿你们就去,别磨蹭!”

    晨阳对四叔的提议佩服的不行,等开阳见识过京市小年轻能见到的所有大场面,贺京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在心底琢磨起来,贺京想和我妹妹谈对象,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他能带开阳去的地方我能带她去,他不能去的我也能带开阳去见识。

    至于剩下的,怕两人凑一起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这也好解决,我今晚回去就约同学朋友老师出来一起聚会。

    甭管是斯文俊秀,还是风流倜傥,亦或者老实本分,满腹才学,还是绅士温柔,英朗俊挺。下到十八岁,上到八十岁,各色各样的她晨阳都得想办法给找来。

    就不信见识过了那些人后,开阳还能被贺京那点小伎俩给骗了!

    秋东任由几个孩子折腾,笑而不语。

    俗话说,钱是人的胆,这话搁开阳身上其实没毛病,若家里经济条件好,她的选择自然会变得更从容。

    所以,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得想办法挣钱。

    然后,秋东就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找厂领导去办理停薪留职。

    冯主任对秋东的选择十分吃惊,如今社会上普遍停薪留职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主动,想下海捞金。第二是被动,厂里效益不好,给员工发不出工资,一家子等着吃饭,只能去外面想办法挣钱。

    秋东瞧着哪头都不沾呀!

    冯主任亲自给秋东泡了茶,茶叶在搪瓷缸子里沉浮,他两指夹着烟,给秋东也递了一根,两人吧嗒吧嗒抽了好一阵儿,气氛到这儿,冯主任主动关心:

    “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老马呀,有困难你直接言语,咱们工人以厂为家,有问题大家伙儿帮着想办法解决,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烟雾从秋东鼻孔喷出,让他那张脸更添三分愁苦:

    “主任哪,咱老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妈一去,我心里头不得劲儿,憋得慌。整天搁家里,不单孩子们瞧着忧心,我哥嫂也跟着悬心,搞得谁都没法儿好好过日子。

    这不,我一南边儿的老战友,几十年交情了,打电话叫我上那边散散心去。去多久我也说不好,听说如今南边儿发展的不错,就当瞧新鲜了,要是能再给我三个孩子攒点家底,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冯主任听秋东话里话外的意思,竟也起了下海捞金的想法,真真是惊的不轻。他倒没觉得秋东是眼馋报纸上那些“万元户”,想钱想疯了,秋东压根儿不是那种人!

    而是想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

    “老马呀,你跟我说实话,你身体究竟咋样了?”

    听着像是快不行了,拼着最后一口气给孩子挣家业呢。

    秋东一噎,心道还挺会想,脑洞挺大,但我不能认:

    “你瞧见了,挺好的,扛百来斤粮食不是问题。”

    秋东越不承认,越发做实冯主任心底的猜测,他轻声细语安抚道:

    “停薪留职的事儿先不急,你是咱厂里的功臣,回头组织开会,给你半年时间想清楚,若到时候你还坚持,再办手续不迟。”

    有个单位,最起码生病住院的花销,单位包了。

    秋东琢磨着等他好端端的,健健康康的从南边儿回来,冯主任的脑补自然迎刃而解。

    可冯主任琢磨的是,这事得和马家那边透个口风,要不然以老马的为人,是不会主动告诉家里的。回头马家听闻噩耗,得人仰马翻。

    就这样,秋东出了冯主任办公室,转头去火车站,乘火车一路南下。

    等开阳姐弟在北海滑完冰回家,见到爸爸留在桌上的纸条,只稍微有点诧异,更多的是担忧。

    因为以前爸爸也经常留纸条外出,去各地探望战友的家眷,开阳她们都习惯了。唯一不同的是,这回爸爸的身体还没彻底好,可能吃不消长路跋涉。

    而另一头,冯主任假借喝酒胃不舒服的名义,去医院检查,偶遇了代表单位去医院探望战友的周平。

    周平,秋东三嫂,因伤退离一线后,在装备部负责管理器械一块儿,大小是个科长。以前去啤酒厂家属院接送俊阳的时候,和冯主任打过几次照面。

    这不,冯主任见着周平,站在走廊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话题自然的扯到了秋东身上:

    “我们单位也没条件组织职工年年体检,都是身上不舒服了自个儿往医院来。老马那人倔得很,身上不舒服,小问题就靠忍,不到实在忍不住,坚决不上医院来。”

    周平心道,其实她们这代从战场下来的人,很多都是这种想法。不给国家添负担,不给组织添麻烦,牺牲小家成全大家,或许现在的人觉得他们迂腐,可国家也正是因为有无数他们这样迂腐的人,才有了今天的和平。

    冯主任又道:

    “老马前几天和我谈停薪留职的事,说是要去南边儿散心。我是知道他的,最不可能任性妄为,也不知这回究竟是咋想的。”

    等人走了,周平越琢磨越不对味儿,心下一咯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否则冯主任好端端的,干嘛说些有的没的?

    转头就借用医院的电话给丈夫打过去,把方才的事细细说了。

    老三听的眼皮子直跳,他可比向来粗疏的妻子精明多了,一听就明白人家在暗示什么。当下便感觉不好了,捂着胸口道:

    “四弟上一回体检是啥时候?他身体已经差到那种程度了?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可转念想想,他们这代人,战场上没少受伤,一到天阴下雨,就跟刀子刮似的,又有几个长寿的?哪天睡下去起不来都是常事。

    只不过从没想过这种事会落在老四身上。

    老三叮嘱妻子:

    “这事先瞒着孩子,别在孩子跟前漏了口风,晚上我去二哥家一趟。”

    周平挂了电话,心酸的厉害。好人不长命哪,贼老天不长眼!老四要真没了,开阳姐弟得多可怜?

    秋东完全不知道冯主任好心办坏事。

    他在老战友的陪同下,于南边儿见识了正在成长的特区,又去黄河路瞧了被那位盛恩颐公子一夜之间豪赌输掉的,黄河路上百□□堂。

    听人说,那位由慈禧太后亲自起名,宋家三姐妹母亲做家庭教师,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盛公子,晚年饿死在自家祠堂,还跟战友一起唏嘘两句。

    转道儿前往粤省,那是上到每个市,下到每个镇,都有烈士墓园的英雄省,当年“粤军尽,川军出”,到后期九十万粤军仅回去三千人,何等惨烈。

    秋东挑了个好天气,带上好酒,挨个儿去祭奠了几位老战友。

    随后,才带着他南下淘到的宝贝,乘火车回京。

    作者有话说:

    秋东:我现在说我身体真的很好,你们也不会信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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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  ☪ 秋东读书

    ◎百万商人◎

    北上前, 秋东给京市的老兄弟去了电话,托对方在通县租一座独门独户的大院子。

    通县那地方,来回在“通州”和“通县”之间改名多次, 距离京市近,但又属乡下, 院子便宜的很。老兄弟听闻是秋东自个儿想租, 非说是自家院子,要钱就是看不起他!

    秋东也不跟他在这种事上争执, 总归不会让老兄弟吃亏就行。

    又叮嘱对方:

    “我大概三天后到京市, 到时候你找些人, 搞几辆车来运货。人要手脚麻利,十分钟内得把货从火车上运下来。”

    这年头火车平均时速三十,要不然也不能给扒车党机会。中途谁也不知道会在哪个车站,因为什么原因停下,停多久,都是未知数。秋东说三天,都是预估最快的了。

    “行,我找村里的小伙子去火车站守着, 等到你人为止!”

    然后,秋东大手笔的包下两节火车厢, 雇人把他这些日子淘的宝贝全塞进去,车厢里满满当当, 自个儿都是躺在货上休息的,一路上还有列车员工作餐吃。

    虽然整体来讲, 条件依然很刻苦, 可跟同时期其他扒车党对比, 显然是受了极大特殊照顾。

    要是没那位在铁道部工作的战友帮助, 他且没那么容易租车厢,还想半路加塞上车?跟运送的咸鱼挤一块儿回京都是幸运的。

    等到第五天,秋东才和他的货,灰头土脸进了通县一早租好的院子,整整拉了六卡车。

    人前,老兄弟没说啥,等把人都打发走,院里就剩他和秋东,一人一盆面条吸溜的时候,老兄弟才语重心长道:

    “老马呀,你可不能干糊涂事,到时候连累的不仅是你家里孩子,还有你上头的兄嫂。你兜里有几个子儿我能不清楚?你哪来的钱押这么多货?”

    秋东咬口大蒜,就着面条咽下去才说:

    “没要钱。”

    “没要钱?”老兄弟惊了,“以权谋私?咱清贫了一辈子,不能临了,把你哥哥拉下马!”

    秋东拽着人重新落座,简单解释道:

    “货是老楚当担保人,让我先运来京市试试水,等回款了再给打过去就成。”

    老兄弟一听压力更大了,那可是两火车厢,整整六大卡车的货,压上了老楚的名声,要是赔本儿了,老楚都要没脸见人啦!

    “那火车呢?租两节火车厢可不便宜!”

    “老王帮着跑的,听说南边儿有个大学,因为什么事闹的学生想集体来京市上访,车票都买好了,又被当地政府给劝回去,票还没来得及退,我稍微出了点租金,正好连夜出发。”

    老兄弟听的拍大腿,好家伙,合着老马干的是无本儿的买卖呀!

    就说呢,当年打仗的时候老马就心眼儿转的快,如今瞧着宝刀未来呢。

    “你心里有数就成,回头我多招呼些人,帮你去街上摆摊儿,横竖不能让老楚没法儿做人!”

    秋东放下面盆,抹抹嘴,心道摆摊儿得摆到啥时候?

    “打发个信得过的看着院子,咱去见些人!”

    见啥人呀!

    一些在京市各单位,各街道,各厂子上班的老兄弟。

    两盘花生米,小酒一喝,都是托付过生死的关系,秋东就把想法说了:

    “薄利多销,你们从我这儿拿货,凭咱的关系,不收你们押金,从你们手里卖出去一件,刨去成本,我给你们八毛钱。当然了,那么多货,就凭咱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动,你们也可以发动家里信得过的亲朋好友,让他们从你们手里拿货。

    三十件起,押金八块钱,他们每卖出一件,我返你们三毛利!至于他们再发动下线,则返一毛。”

    众人都没迟疑,也没想着从秋东这儿赚钱,就当是帮老马的忙了。

    “这话忒客气,都不是外人!”

    “咱也别耽搁了,走,这就上通县拉货去,我们厂里效益好,女职工都爱赶时髦,我先来两百件儿女装试试!”

    “我们厂子近半年不景气,不过我姑她们街道最近举行庆国庆活动,要求尽量展现女性风采,我也拿两百件儿试试去。”

    有脑子灵活的给出主意:

    “咱也别抠搜,找单位里那年轻漂亮身段儿好的女性,免费送人家一套,让人穿出去亮亮相,旁人瞧了觉得好,生意自然就上门了。”

    还有人说:

    “我家小孙女特别会搭配,单位工服她搭个腰带穿身上,瞧着就比旁人好看。还经常帮那些出去相亲的小青年们搭衣服,你还别说,都是平常穿惯了的,经她手一搭,就是出彩些!

    可见其实很多人是不会搭衣裳的,咱也可以搭成一套卖!”

    一行人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带走了小半卡车货,瞅着依旧塞满院子的东西,老战友急的挠耳朵:

    “要不,让我媳妇儿带回娘家试试?现在农村年轻人结婚,已经不流行中山装啦,万一他们喜欢这样式儿呢!”

    “行,试试怕啥!”

    秋东笑眯眯鼓励老兄弟。

    他选的货,首先在款式上不出大问题,其次,质量不一,这就导致价格上的偏差,能满足不同阶层人群需求。

    然后,秋东运来的服装,就在京市好些单位流行起来了。

    就连开阳上下班,从学校到啤酒厂,好些人都穿着刚遮住屁股的长毛衣配健美裤,脚上一双短靴子,外面套一件大衣,简直走路带风!

    大家都说,这是从南边儿传过来的,最流行的穿搭啦!

    开阳看的有点眼热,还想着周末带妹妹上街,给姐妹两也搭一套呢。结果她晨阳姐特豪横的给妹妹们一人一套,让司机送家来,还特别叮嘱:

    “周末都穿上,我约了摄影师,咱去故宫拍照去!完事儿上景山放孔明灯,都别迟到啊!”

    这天贺京又一次给他爸送钥匙时,偶遇晨阳,见她还穿着直筒灰毛衣,军装库,两条辫子又黑又亮,想起她夏天偶尔穿件布拉吉,就能让大院里小伙子挪不开眼,似真似假道:

    “马老师,最近大家都穿健美裤,毛衣的颜色又多又靓,我有个同事的姐姐在做经销,卖的特别好,不如下班后我带你去买一件吧,肯定比外面卖的便宜许多!”

    开阳心里嘀咕,贺老师家也太奇怪了,配一把钥匙能费几个钱?非得天天让贺京专门给贺老师送一趟。

    手下整理教案,嘴上应付道:

    “谢谢你啊小贺同志,不过我姐已经给我买了,上班穿着容易弄脏,我留着周末在家穿。”

    而且晨阳姐可是说了,市面上那些经销商精明着呢,一分钱一分货,表面瞧着样式都一样,其实质量差远了,她去买的时候人老板给她把话都讲到前头,买便宜货可以,但别几天穿破了找人家麻烦。

    贺京讨喜的娃娃脸上露出憨憨的笑,跟着开阳一起出教研室:

    “那明天周末,我们单位组织去冀省旅游,来回公交和食宿单位报销,好几位男同志,可是只有一位女同志,你能和她去做个伴儿吗?”

    开阳拒绝的很果断:

    “不好意思啊,周末和我姐妹们有约了。”

    贺京看着开阳毫不犹豫离开的背景,眼眸微眯,完全想不明白,不过短短四个月时间,开阳的性子怎会变化这么多?

    另一边老三家,邻居来送老家特产,周平随口约人家周末出去转转,说起最近流行的健美裤,邻居无意间提了一句:

    “听我小姑子说,京市这健美裤的生意还是你家老四带头做起来的呢,她们厂好多职工家属跟着老四做经销商,赚的比工资还多,也算间接解了厂里的难。”

    周平听的一愣一愣的,看看丈夫,夫妻两面面相觑。

    “老四?”

    “是啊,听说这几个月他已经从南边儿运了三趟货了,租火车皮运的,货下了火车又上大卡车,排了老长一溜儿去通县,瞧见的人可多了。他那些老兄弟都跟着发了笔小财,日子过的有油水多啦!”

    老三眨眨眼,再眨眨眼,这说的是他四弟?是他那个老实本分,沉默寡言的四弟?还有,他四弟不是在南边儿散心吗?

    老二老三这段时间心里焦灼的很,又实在联系不上老四,只能中间托熟人给老四捎话,让他务必早日回京,又说家人都很惦念。

    结果愣是没有回信,他们也不敢催的太狠,生怕老四倔性子上来,不管不顾,反倒让身体更坏。

    结果他听见了什么?

    老三转头就去楼上书房,给秋东单位,秋东那些老战友的单位挨个儿去电话,这回甭管旁人说什么,一定要让老四回来把话说清楚!

    信传到秋东耳里,已经是两天后啦,彼时他刚下火车,就被告知这个消息,也挺无奈的。

    这事儿让秋东怎么说呢?

    他又不是故意躲着两个老哥哥,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

    这不,近两天正折腾着在南边儿办厂呢,从土地的审批,到厂房的建立,再到机器的引进,招工,哪一步都离不开人。

    这几月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两地来回奔波,连家都没顾上回,还是托人给开阳几个送信报平安的。

    再有老关系,有些事也得亲自去瞧着才放心,哪能真心大到直接交给旁人处理!

    不过这次回来能稍微歇息一阵子,也没耽搁,直接让人把他送去三哥那边。

    正赶上晚饭时间。

    秋东风尘仆仆,身上穿的是最不起眼的劳动服,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了,脸倒是还算干净,一进屋把老三夫妻吓了一跳。

    “我亲爱的弟弟这是去采煤挖矿了吗?”老三阴阳怪气道。

    当然不是,如今火车上扒手多了去了,穿的光鲜亮丽,让人一瞅就是肥羊。为了避免麻烦,秋东可不得伪装一番嘛。

    秋东才不搭理三哥的挖苦呢,跟三嫂打了招呼,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羊毛衣,一屁股坐在餐桌边儿上,扒拉过三哥才动了一筷子的面碗,埋头唏哩呼噜猛吃。

    抽空还得来一句气人的:

    “还是家里饭菜吃的舒服,去南边儿就没吃顺口过,要是能再添点醋就更好了。”

    保姆已经去厨房下面条了。

    老三张张嘴,憋了一肚子的斥责愣是没说出口。实在是,老四一进门还不明显,可这脱了外头宽松的衣裳,里面就一件贴身毛衣,顿时能看出老四瘦了一大圈儿!

    这得遭老罪了。

    亲自提醋壶,给老四碗里添了两滴香醋。

    “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麻烦三嫂给我二哥去个电话,有啥话咱到时候一并说,免得我还得再讲一遍。”

    老三没言语,端起保姆送来的面,剥了瓣蒜,埋头就吃。

    人回来了,他心落下了大半儿。

    另一小半儿,得听听这老东西究竟怎么说。

    然后这一说,就过去了将近两小时。

    老二老三可不是秋东那些老战友,大概说说就能糊弄过去。在他们跟前,秋东得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讲清楚。

    书房里安静了好一阵,老二搓搓手,首先确认:

    “所以,你身体根本没问题,一切都是冯主任误会了,对吧?”

    这是当然。

    行,健康就行,人好着呢,比什么都重要。在老四跟前,好似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辗转反侧都不曾发生。

    老三又问:

    “所以你这几个月南北两地倒卖服装,赚了百十来万?”

    秋东纠正:“两百三十八万。”

    老三就跟看稀罕似的看老四,啧啧称奇:

    “咱爸当年就说,你小子心眼儿活泛,幸好为人过于正派,走不了大岔子。”

    秋东再次纠正:

    “我如今走的也是正路!”

    这是当然,整个操作中没有一丝违法痕迹,赚的都是辛苦钱。跟那些靠家里关系在外头倒买倒卖,以公肥私,做假批条的比起来,再正没有了。

    钱的来路干净,不怕查。

    两人也不追问老四怎么突然就想做点生意了,在他们看来,能有事情分散一下老四的注意力,不要让老四一直沉湎于母亲离世的痛苦中,是一件好事。

    老二好声好气跟弟弟打听:

    “接下来啥打算呀,咱家是要出个大商人?如今北边儿整体环境不行,想做大生意还是得去南边儿,你就舍得我们呀?”

    老三跟着帮腔:

    “就算你舍得我们,我们也不放心你呀,毕竟咱家在南边儿人头不熟,有啥事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呐!”

    秋东也不吊人胃口,直接道:

    “不去了,我给那边儿找了个职业经理人,代理厂长,以后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偶尔去瞧瞧就行,家里孩子还小,且离不得我呢。”

    两哥哥听他这么讲,最后一点儿担心也去了。

    老三就调侃他:

    “你现在是咱家的款爷了,啤酒厂的工作,想停就停了吧。时代确实不一样了,咱也不能一味地埋头干活儿,还得抬头看看世界。母亲说的对,人嘛,要有工作,还得有生活。”

    总不能看着弟弟一辈子埋头做那牺牲自己的老黄牛,好不容易开窍了一回,且叫好好享受生活去。

    熟料秋东再次摇头:

    “不,我要去上学!”

    老三好悬一口茶直接喷到老二脸上,咳嗽好几声才找回自己的脑子:

    “不是,老四呀,当年为了让你上学,从爸妈到大姐,哪个不是费尽心思和你斗智斗勇?结果呢?你这是琢磨了几十年,终于回过味儿了?”

    秋东一本正经的看着三哥:

    “时代变了!当年不上学我也能勉强算读书人,说出的话有人信,走哪儿都饿不死。往后手里没有那张毕业证书,说破天也是文盲!”

    老三被弟弟逗的不行,不过弟弟想读书,想法是好的,于是他好声好气哄道:

    “这样,b大今年开了个面向社会的本科自考班,要么专升本,要么单位推荐。你看这样行吧,我和你们杜厂长有些交情,让他给你一个推荐名额,开春就能去读,你也可以趁过年这段时间,先在家自学,要不然跟不上人家的进度。”

    老二也笑呵呵道:

    “b大啊,到时候还能和继阳做校友,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秋东点头,又提要求:

    “你和二哥得给我出学费。”

    自考班和继阳她们的统考生可不一样,如今的统考大学生,不仅不用交学费,学校还给生活补贴,相当于上大学就开始挣钱。

    自考班不仅得自个儿交学费,学费还不是一笔小数目,秋东都打听清楚了,一年一千五,三年毕业。在普遍月工资四五十的情况下,一千五绝对不是小数目。

    老二就纳了闷儿了:

    “你小子,是想把二哥的私房钱一网打尽啊!你都是有两百万的人了,还惦记二哥这点儿东西,过了呀!”

    秋东却强调:

    “当年你们读书都是爸妈给出的学费,如今我读书,也得家里出学费,长兄如父。”

    老三乐的不行,刚还说老四开窍了呢,结果还说这么轴。不过眼下的轴,可比以往可爱多了。大手一挥:

    “行,学费我和你二哥出了!”

    看着二哥心疼的直抽抽,秋东老神在在,丁点儿不觉得愧疚。

    长兄如父,既然行使了长兄的权利,自然也要担上长兄的责任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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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  ☪ 安宅,搬家

    ◎建厂啦,又赚一笔◎

    相较于两位兄长的淡定, 孩子们简直对爸爸华丽变身,成为身家百万的款爷一事,震惊到无以复加。

    好几天, 来阳走路都是飘的,甚至非常奢侈的早饭买两根油条两杯豆浆, 撑的直打嗝儿也不舍得丢, 走路上就跟打鸣的大公鸡似的引人注目。

    秋东觉得没眼看,约莫穷人乍富就这样儿吧, 于是决定给老三找点事做, 让他体验一下放开手脚花钱的感觉:

    “你来, 爸爸交代你一项重要任务,周末和你姐姐们四处转转,打听打听哪里有卖院子的,咱家四口人挤在这三十来平的小屋子,确实不合适。再说了,爸爸不在厂里工作,总占着房子也不像话。

    要求呢,就两点。一来得宽敞, 将来就算你姐姐们结婚了,回家还得有自己的屋子住。二嘛, 不要楼房,爸爸有了年纪, 上下楼忒折腾。”

    来阳听的激动不已,呲着牙搓手问:

    “那价钱呢?”

    秋东摆手:

    “这你甭管, 你瞧中了, 爸爸买不起, 是爸爸的事, 且尽管瞧去吧。”

    就这小子的胆儿,能一气儿花十万块,都是看得起他。

    “保证完成任务!”来阳朝他爸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秋东给了五百块活动经费:

    “别着急,多打听,中午和姐姐们在外面吃点好的。”

    然后,秋东耳边就清净了。

    来阳和几个姐姐,一到周末就骑自行车走街串巷,还不敢大张旗鼓,生怕给爸爸惹来招摇的名声,心情澎湃又小心翼翼,行为上显得特别狗狗祟祟。

    旁人见他整日进进出出,不务正业的样子,纳闷儿问起来,来阳指着身上为了出门方便换的运动衣,随口糊弄人家:

    “去我姐学校打球了,b大今年要和外国友人打友谊赛,我想争取个候补名额,也算为国争光嘛,让我姐去给我加油助威!”

    都是一个家属院儿里的,人家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免不得嘀咕一句:

    “老马家是彻底发达了,以前来阳几个下学就忙着蜇摸口粮,吃顿肉就是好日子。这才多久会儿呀,周末还特意换运动衣才出门打球,真是不一样了。”

    “可不是不一样了嘛,开阳那丫头本就长得好,如今脸上笑多起来,瞧的我一老太太见了都心热。”

    有人就感慨:

    “那也是老马有本事!谁要眼馋,自个儿去试试呗!”

    旁人酸溜溜回一句:

    “再有钱又如何?还不是个体户,生老病死都没有单位管的,我可是铁饭碗,且舍不得呢!”

    “你这人忒没劲儿,老马以前冬天帮你家扛白菜,夏天拎大米,合着搁你嘴里落不下一句好?”

    “咋还较真上了,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谁又往心里去了?”

    人红是非多,大抵如是。

    不过这种话也没人傻到跑秋东跟前说,大家进进出出还是邻里邻居,相处的也挺融洽。要说变化嘛,约莫是众人待秋东一家,比以前更热情三分。

    只能说人之常情。

    秋东不在意这些是是非非,他正安心在家看书,准备年后入学。

    书是冯主任托人找的,冯主任对给秋东造成的误会很不好意思,专门上家里给秋东解释了一回。

    秋东觉得没啥,老冯人虽精明,但心眼儿不坏,在这事上没存啥坏心,老哥俩喝了几杯就此揭过。

    临出门前,冯主任还拍着秋东的胳膊感慨了道:

    “老马,你比我,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有魄力,拿得起也放得下!升职的机会你说不要就真不要,几十年待在一线没一句怨言。厂里的工作说不要就真不要,刚下海就干一票大的,你才是这个!”

    临到退休的年纪,还能果断放下上百万的生意,又沉下心去读书,这份心境,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给秋东比大拇指。

    秋东和他握手,什么都没说。

    说多了像炫耀,说少了不实诚。何况人家嘴上羡慕,可真要老冯也停薪留职,下海去闯一闯,人家也未必舍得国营厂的领导职位,转而成为如今不怎么上台面的个体户。

    事情过了就过了,不值得反复琢磨。

    转天,秋东那个向来浪漫风趣的三哥,让司机给秋东送了张电影票来,顺道儿还送来了三哥的口信:

    “说你土还不服气,有钱也不晓得怎么花,走,三哥请你看电影去!”

    司机原以为得费点口舌,才能让秋东跟他出门,结果秋东看了一眼电影票,转身进屋换了黑色中山装,手臂上搭了件呢子大衣出门,还主动招呼他:

    “走吧,别迟到了!”

    别说司机诧异,就连三哥见着秋东这幅装扮,都不由感慨一句:

    “富贵养雅人,这话可真有道理,四弟你如今瞧着就从容雅致多了。”

    那可不,秋东自个儿如今就是做服装生意的,他请的那职业经理知道他的喜好,从不给秋东整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每月叫人专门给秋东送一趟服装。

    量身定制。

    秋东礼尚往来:

    “您品味也不差。”

    三哥向来眼光好,今儿白衬衫上头搭v字领深蓝色毛衣,放在几十年后也是经典。

    三哥是个非常乐意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在衣着方面,非常有自己的坚持和见解。他觉得部分潮流很没有道理,简直是在糟蹋他的眼睛。

    好比今儿两人看的,据说是上头专门从国外引进的科幻电影,《从大x洋底来的人》,才第一天在大观楼影院播放,噱头很足,家里没人乐意凑这个热闹,老三特意带弟弟来尝鲜。

    整场电影看完,直到上了车,老三还在感慨:

    “国外在文化输出这块儿,确实比咱们做的好,影片虽有不足之处,但可以预见会很受追逐新潮的年轻人喜爱。”

    秋东特别认同三哥的看法,于是在到家的第一时间,就去三哥的书房给他的职业经理拨了电话过去:

    “看没看《从大x洋底来的人》?没看?现在就放下手头工作去看,看完连夜找人设计打版,让工人三班倒,发两倍加班费,五天内我要在京市见到喇叭裤!”

    老三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顿时觉得四弟如今越发有样子了,真是干一行像一行,这把握市场的眼光,还真有几分当年父亲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劲儿。

    不过这是四弟的事业,他不会指手画脚,只在旁多多鼓励。

    当晚,秋东是在三哥家客房歇息的。老三见他大半夜守在书房做题不睡觉,挺纳闷儿:

    “我这是在处理咱们出去看电影落下的公务,你呢,我亲爱的弟弟,别说你是想陪伴我?”

    秋东从不随意乱动三哥书房的东西,眼睛从题目上离开,看了一眼腕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等电话。”

    果然,十分钟后,电话准时响起,对面职业经理用振奋的语气对秋东道:

    “老板,我已经和布料供应商谈好了合作!还有,咱们要不要提前联系一些墨镜商,我觉得□□镜配喇叭裤,更有市场前景!”

    这是当然,只不过比起人家现成的眼镜商,他们现在才谈合作,不太划算,生意是做不完的,适可而止更好。

    但秋东很看好对面的年轻人,乐意培养对方,于是道:

    “照你的意思办吧,我相信你。”

    果然,在之后的几个月内,《从大x洋底来的人》给了国人非常大的震撼,电影演员麦x哈里斯夸张的□□镜成了街头年轻人的时尚单品。

    而□□镜和喇叭裤瞬间成了标配,裤角宽的能拖地,屁股包的特别紧,裤腰又很低,蹲下去半个屁股蛋子露在外头的场景比比皆是。

    虽然这一把,让秋东赚的盆满钵满,可见证了这场生意起源的三哥,还是没忍住批评了弟弟两句:

    “潮流是需要引导的,你如今作为一个潮流引导者,做出每个决定前,得慎之又慎。那些什么低腰喇叭裤,你上街上瞧瞧去,年轻男男女女走一块儿,稍微有点大动作,腰和腚就露出来,实在不体面!”

    三哥欣然接受年轻人追求潮流,但那是追求体面的,雅致的潮流,又漏腰又漏腚的潮流,简直是一场灾难。

    秋东觉得这简直是无妄之灾,辩解道:

    “我们做服装生意的,首先考虑的当然是实用性和美观性相结合,我们厂设计师出的可都是正常尺度的喇叭裤,既能展现女性躯体美又不影响日常生活。

    可市场风向这种事,个人难以把控,其他商人闻着味儿进来,为了争夺市场,一再大胆改良,就改成了你见到的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秋东想了下,又安慰他三哥两句:

    “您一天到晚多少大事忙不过来,家里这点小事就别担心了。潮流这回事,来势汹汹,去的悄无声息,热闹也就这一阵儿,回头大家脑子冷静下来,发现犯了蠢,又该撵上下一轮潮流了。

    人嘛,群体性特别强,在融入群体的过程中,智商就不自觉下降了,难免的。”

    老三大感欣慰:

    “难得难得,这阵子书没白看,四弟你最近讲话都更有条理和说服性了。”

    秋东很快乐的接受了来自三哥的马屁,才通过电话邀请对方:

    “明儿在北海公园那边摆暖屋酒,您下班和三嫂一起来吃饭,记得带上俊阳!”

    老三在那头哈哈大笑:

    “成!早几年就让你选大房子,那是你应得的,你偏要发扬风格。当年你二哥看不过去,偷偷跟杜厂长打招呼,给你分了套八十平的三居室,结果你把老二好一顿排揎,如今可算是回过味儿来啦?”

    那可不。

    说起这新房子,来阳几个没少花心思。大冬天在外头跑,愣是把俊阳和晨阳脸蛋都给吹皴了。

    经过好一番对比,孩子们最后瞧中了北海这边胡同里的一处两进四合院儿。

    院子有些破败了,原本住的是两老夫妻,年初老头子没了,剩下老太太一个人,在国内没什么亲戚,于是老人家决定把院子卖了,转身投奔身在港城的侄子。

    来阳觉得那处院子哪哪儿都合心意,稍微找人收拾收拾就能入住,距离二姐的b大很近,骑车十几分钟路程,就是大姐以后上班不怎么方便了。

    开阳却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以后每天早起半小时骑车上班嘛!

    于是,孩子们很开心的决定,就是那儿了!

    结果到了谈价钱的时候,几人听爸爸和房主有来有往,淡定异常。

    他们听的人脸色发黄,心肝儿乱跳,都快不认识钱到底是什么东西啦。

    四万啊,那可是整整四万!

    大姐的教师工资是五十四块,二姐的大学补贴是三十六块。一年加起来才一千零八十,不吃不喝得三十七年才能凑够呐!

    而他们的爸爸眼睛都不眨,就去银行把钱打给人家啦!三人那一刻,觉得不仅不认识钱,还有点不认识他们爸爸。

    房子完成过户,秋东只把持了大方向,具体细节撒手让孩子们自己看着办。

    秋东的意思是,房间得安装供热管道,自个儿架锅炉,到了冬天,自家拉煤烧暖气。也不用家里人动手,附近雇人干都行。

    全部电线得拉新的,那东西一旦出意外,就人命关天。

    再有,专门隔出一间屋子用来洗澡,洗漱,这屋子要通风好,要采光好,要干湿分离,还得坐北朝南冬天能晒到太阳,屋里暖气好。

    厨房单独劈出来,柴房一间,冬天装煤炭用。

    如今,全家都是读书人呢,再给隔一间书房出来。

    另外就是生活用水,胡同目前还没有接自来水,好的是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不用去胡同口挑水,弄个简单的汲水器就很方便。

    人生中第一回有自己的房间,几个孩子怎能不激动?当然得用心收拾啦。

    晨阳推荐了她学建筑的学长,专门按照四叔的要求进行改装。

    前任房主留下的老家具,该翻新的翻新,该换的换,屋顶漏雨的地方修修补补,来阳带人干的很起劲儿。

    院子里有个小花园,原本被老太太改成了菜园子,进入冬天,老人家没什么心思打理,乱糟糟的。开阳带着继阳拔了上头的杂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车肥土盖在上头。

    俊阳找人在上头用木头订了个架子,搭上塑料膜,就像模像样出来一小暖棚。也不知她从哪儿寻摸来的花,不讲究品种,四季海棠,三色堇,腊梅,全都摆进去,瞧着竟也生机盎然。

    丹阳远在部队,听闻消息,特意找熟人打了四架床,老手艺,床结实耐用,搬进去铺上新褥子,又软又暖和,来阳当场在上头打了几个滚儿。

    三婶儿找人给侄女一人打了台梳妆镜,顺道儿把如今大姑娘们喜欢的雪花膏啊,鹅蛋粉呀,眉笔口红,全都给备上。

    二婶从国外寄来了时下最流行的厨卫用具,电饭锅,电热水壶,电冰箱,电炒锅,这些东西在国内一票难求,可因着二婶工作的关系,买起来倒也方便。

    哦,二婶还给添了一台电视机,洗衣机,每人屋里一座台灯,顺道儿一人赠送一张电热毯。

    全是新鲜玩意儿,除了特别费电,没有其他毛病,单住进去的第一个月,家里电费已经超过了开阳和继阳工资的总和。

    话说回当下,秋东给几个孩子的衣柜里,从春到冬,从里到外,塞满了衣裳。就连帽子围巾袜子腰带,都添了好些样式,在开阳看来,往后十年不买衣裳都行。

    让职业经理人在南方找人加工的窗帘终于运回京,找师傅安装上,大功告成!

    赶在年跟前儿,秋东把停薪留职手续办好,筒子楼的房子交还给厂里,带着孩子们搬离那间充满回忆的房屋。

    开阳几个离开的可高兴了,没丁点儿伤感,甚至很不理解爸爸忽如其来的沉默。

    用来阳的话说:

    “住家属院有啥好?不顶吃不顶穿,咱家放个屁对门儿都要问一句是不是韭菜吃多了,一家人在屋里脚打后脑勺,姐姐从来不敢邀请同学上家里玩儿。

    虽然出门全是老熟人,可都年纪不小,该接班的接班,该上学的上学,谁还能天天和熟人腻在一起呀?”

    要真说住的舒服,当然是四合院啦!

    暖屋酒就摆在腊月二十八。

    这天一早,秋东起床时,屋里就已经暖洋洋的,雇来专门烧暖气的大伯做事儿讲究,这边的锅炉二十四小时没熄过,夜里穿秋衣秋裤下床都不冷。

    说真的,自打昨日搬到这里,昨夜可是秋东这小半年睡的最舒服的一晚上了。

    从前那筒子楼,隔音差的没法儿说,夜里闺女翻身,儿子说梦话,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从洗漱间出来,站在廊下,白茫茫一片,雪,悄然无声下了一整夜,刚停。

    继阳已经戴着棉手套在院子里铲雪了,还能听见来阳在胡同里的吆喝声:

    “哎哟我说大娘,咱两家就住隔壁,这点雪放着我顺道儿就铲了,您快回去歇着吧,多大点事儿呀,真不值当!”

    继阳见爸爸出来,扶着铁锨直起身歇口气儿,说话间,白雾从红围脖里往外冒:

    “爸,我姐出门前用电热水壶烧了水,您先泡杯茶醒醒神,我姐回来咱们就吃早饭!”

    秋东心道,可真是我的贴心好闺女,都觉得电热水壶方便又快捷,可你们爸爸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真不稀罕那玩意儿。

    知道围炉煮茶吗?

    讲究的是一个意境!

    红泥小火炉他早就准备好了,待会儿就拿出来给没见识的孩子们开开眼。

    当下,他朝院外喊来阳:

    “先别忙活了,搭把手,咱爷俩把草帘子搬出来。”

    就这出口成冰的天气,配上自家水磨石的走廊,甭管雪铲的多干净,走上去出溜滑,磕掉门牙都不稀奇,所以走廊铺草帘子地毯就是不二选择。

    “嗨,爸爸您这东西准备的可真好,前儿我还觉得您弄一堆破烂儿回来占地方呢,今儿就用上了,姜还是老的辣!”

    来阳认真给他爸拍马屁,秋东不是很吃这一套,摆手打发人:

    “去胡同口接你姐去,路上滑,万一摔跤了呢,你帮着拎拎早饭!”

    又说继阳:

    “进屋暖暖手,剩下的回头让你弟铲。”

    来阳在旁边吱哇乱叫:

    “爸爸你偏心啊!”

    秋东懒得搭理臭小子,看看你姐瘦弱的小身板儿,再看看你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想想你姐学习上让教授都惊叹的天赋,你拍马也赶不上,谁是咱家脑力担当,谁是体力担当,不够一目了然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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