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她爹跟婶子一起住,炕上隔了个柜子作为隔档,足不出户的张安安就住在旁边,方便半夜不舒服,赵凤英照顾。
另外一间房同样是这样炕柜格挡,一边睡着姐妹三人,一边睡着两兄弟。后来大姐出嫁,大哥外出工作,就成了花芽和林娟睡在一边,林回自己睡在一边。
花芽进到屋里,林回在外面洗澡。她坐在炕沿边,把脱下来的衣服叠了叠。天气凉爽,衣服不脏,她凑合着明天再穿一天。最近天气不上干,昨天洗的短袖摸起来还是潮的。
屋里煤油灯没点,里面黑乎乎的。勉强从窗外的月光辨认方向。
花芽隐隐约约听到林娟的哭声,她把衣服放到一旁,爬上炕找到林娟,轻轻捧起她的脸。
林娟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抱着她就开始嚎啕大哭:“二姐!哇呜呜呜,我完了,我要死了。”
花芽不觉得林娟会遇到过不去的坎,她摸摸林娟的头发,说:“别哭,说。”
“遗言吗?呜呜呜,我想吃鸡腿,我想吃鸡腿。我到死都没吃过鸡腿啊。”
林娟用衣袖抹着眼泪,蜷缩着身子。小腹上盖着一块旧毛巾。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花芽恍然大悟,轻笑着爬到炕柜边,翻出一条没用过的卫生带。
“这是啥?”林娟虎头虎脑地问:“我都是真的快死了,可你也不能就用这么一小条白布打发我啊,这哪够盖脸的。”
花芽戳戳她的脑门,让她赶紧闭上嘴。
十分钟之后,脸蛋红成猴屁股的林娟跟花芽一起回到屋里。
“我不做女人行不行,我都够虚的了,每个月还流这么多血,想想就亏得慌。”林娟捂着肚子,趴在热炕头,奄奄一息地说。
她习惯花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腹部绞痛让她呼吸不过来。她把自己卷成一团,就这样嘴巴还叭叭不停:“我在屋里都能闻到你给小弟烤面条,要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你看我让不让他吃独食。”
“喝。”花芽端着搪瓷杯,上面印着伟人万岁的头像。递到林娟面前,管教道:“起来喝,炕上不能喝。”
林娟艰难地爬起来,捧着搪瓷杯闻了一下惊喜道:“红糖水!”
“明天还有。”花芽柔柔地说:“喝完漱口。”
“哎!”林娟一骨碌坐直身子,虔诚地捧着搪瓷杯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二姐,你也喝。”林娟喝了两口,想到花芽没有,忙送到花芽唇边。花芽知道她倔,浅浅地抿了一口,眉眼弯弯地说:“甜。”
林娟乐了说:“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甜。”
身为小妹,林娟觉得世界上再没什么能比二姐甜。她就像是一朵躲藏在山林之中静静开放的小花,独立而美丽,花蕊中有甘甜的露水。可惜来的有蜜蜂也有苍蝇。
有时候,林娟觉得二姐像是小妈妈。自己也才二十岁,就要跑山挣钱照顾他们。他们亲娘走的早,林娟对亲娘没多少印象,所有的关爱几乎都来自花芽。温暖和爱,这几个字就是花芽给她的感受。
“咱俩一个被窝说悄悄话呗。”林娟漱完口爬到花芽被褥边。花芽掀开一脚,林娟一骨碌钻进去,不小心扯到小肚子,倒吸一口气。
“做女人真麻烦。”林娟睡着前还在嘟囔。
星辰不停地闪烁,夜空中长长的银河美丽而璀璨。
整座村庄,在这一时刻陷入沉睡。
似乎一眨眼,当东边有了光亮,公鸡飞到房顶,冲着东方的太阳嘹亮喊道:“咯咯——咯咯——”
花芽迷糊地醒来,失笑地看着旁边滚到一旁晾着肚皮睡觉的林娟。
多亏昨晚临睡前烧了灶坑,炕上还是热乎乎的,不会凉着她。
“二姐,你起来了?你等我穿衣服帮你烧火。”林回在炕柜那边的被窝里说。
“行。”村子里的孩子早当家,睡懒觉是不行的。花芽掐了掐林娟的脸蛋:“起床。”
“小弟烧火,我刷碗...”林娟难得赖床,生理原因花芽很理解。每个月那几天,她也会疼得在炕上一动不动当蘑菇。
这年头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吃。花芽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市集买鸡蛋和肉回来给他们补一补。
早上,花芽做的简单些,用鄂洲话说做“猴子”。
猴子就是面疙瘩。
花芽打开面缸,舀出一碗苞米面。锅里烧开水,用干净的炊帚蘸上水,来回拌一拌成为苞米粒大小的面疙瘩。
“水开了。”林回提醒花芽。
花芽正准备把面疙瘩倒进去,张凤英从鸡窝里捡了鸡蛋过来,跟花芽说:“一起放进去煮吧,省的费柴火。”
“脏。”花芽把面疙瘩倒进去,叫林回:“烧火。”
林回“诶”,跑到另一个灶坑前烧火。
外屋地里有两个灶台的人家不少,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人家,为了分家多筑的。
这还是林向阳结婚盖新房子时,花芽的爷爷奶奶提议弄的。
家里穷,给儿子盖不起新房子,这样属于分家不分房。一家一个小屋,各自有自己的炕和灶台。一个屋檐下,洗衣做饭各顾各的。
花芽家现在不是这个情况,能分家的大哥在外地十二年没回来。去年说是娶了大嫂,一直没跟家里说,气的花芽爹差点嗝过去。花芽爹让他寄照片回来,他总是说没到时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张凤英手里拿着两个刚捡出来还温热的鸡蛋,讪讪地跟林回说:“少烧点稻草,马上要入冬了,回头你还得上山多背点柴火下来。”
花芽看了她一眼,张凤英只觉得花芽的视线很沉,她不由地解释说:“小安夜里老咳嗽,我怕今年冬天跟去年冬天一样,家里柴火不够烧...我每天看着她,要不然我就上山去砍柴了。”
“我去砍。”花芽淡淡地说了,手里用木铲轻轻搅拌着锅里的面疙瘩。
“我去。”林回拉着脸说:“好歹我也是男人。”
吃完饭,林向阳忘记跟人约好去二妃山,把花芽叫到屋里,将野山参递给她说:“送到国药店,还找上次那个人。他会给你这个数。留多少你心里知道,早去早回,千万别弄丢了。”
林向阳把花芽上次采的两根颗野山参用红布包好递给她。
“嗯。”花芽说。
“你去给自己买身好看衣服。”林向阳看着蓝短袖黑裤子,还把裤脚卷起来的花芽,叹口气说:“你这么大了,也该有身体面衣服。”
花芽这次谁也没带,背的箩筐里装着一些顺手采的三七、蒲黄、车前草。她在心里估摸着能卖一块钱左右。七十年代初,猪肉一斤得要六毛钱,票另外算。
她爹说野山参至少能卖八十元,稍微谈一谈兴许能讲到一百元。花芽知道,一百元买到两颗野山参已经算是低廉,县里只有这一家敢收她的参,就算被人有意压价也只能认了。家里外债还差五十元就还清,还完以后她打算偷偷把野山参留着,不再往外变卖。
劳自己的心力,让别人发财,呸。
花芽嘴上话少,心里爱嘀咕。
慢悠悠地走到国药店,对方见到花芽眼前一亮,走出店门口四下望了望,笑呵呵地让花芽坐下,也没倒茶,就说:“东西给我看看。”
花芽木着脸把两根人参递给他。
“哎呦,多好的参啊。”中年男子眼睛一转:“这里的根须断了两根,卖不上价啊。”
“多少?”花芽问。
中年男子并不清楚这是花芽采到的野山参,张口就来:“三十元。”
“还我。”花芽伸手。
中年男子忙把手缩了回去,握着野山参说:“给你加五元钱。要不是你爹跟我关系好,我不愿意冒风险收这玩意。”
“草药能收,野山参收不得?”花芽面无表情地把他手里的野山参夺过来。
对方忙说:“五十元,真不能再多了,你要知道我冒着多大的风险。”
“以后没风险了。”花芽把野山参往怀里一揣,中年男子见哄不住她,追了上来想要说话,被花芽一句话堵住嘴。
“你这丫头脾气也太暴躁了,你爹跟我都不会这样。我好心帮你们家,你...你别不识好歹!赶紧把野山参给我。”中年男子低声呵斥花芽。
他膀大腰圆地站在门口,在昨天他已经联系上省城的一位主顾,对方要买这两根野山参。前几次林向阳的野山参他没卖到好价钱,正后悔不已,里外里也就赚了几十元。
现在有赚大钱的机会,这两根野山参也比以往的大上一圈,至少有三十个年头,实属罕见。他后来才知道,前边卖的十年野山参省城里就能叫价到一百五十元左右。两根三十年的野山参怎么也能到六百元以上。
断一根须子怕什么,最重要的是有功效!
省城里的人抢着要,这东西就是吊命的宝贝。
他着急之下想要伸手抢花芽的野山参,花芽挡掉他的手。
她站在门槛下方,冷冷地看着他说:“小心我自我检举。”
“你、你这是何苦呢。”中年男人一时不敢得罪太狠,他算是发现花芽比她爹有脾气。以前闷不吭声,原来是他看走眼。
“有好东西再拿来,叔给你算最高的价。”中年男人在花芽身后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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