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茉先说着道歉的话,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说话的重点不在于道歉，而在于后面的半句。
周母也知道, 且听得很清楚。
她脸色变了。
“林茉, 你这是什么态度？哎, 亲家，你们两个评评理, 这是怎么话说的！”
宋桂枝也没料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 走到这个地步。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走到林茉跟前，请握住闺女的手臂。
一转脸, 宋桂枝对炕上坐着的周母笑了一下, “我可能比你大, 就腆着脸叫你一声妹妹。要是我家孩子有哪里做得不对, 我这个当娘的会教她。妹妹你呢，也消消气。”
周母又不是笨人, 一下子就听出来宋桂枝态度的变化。
宋桂枝之前都称呼她亲家的, 如今变成了“妹妹”。亲疏之别立见分晓。
周母冷笑, “咋的，你们这是一家联合起来, 要悔亲了？”
林业旺和周父本来挨着坐着，老哥儿两聊得好好的, 可是谁也没料到, 只是几句话, 三个女人之间的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
两个男人相对理智一些, 忙打圆场，各自劝自己的婆娘, 说让宋桂枝和周母有话好好说。
宋桂枝没说话，握住闺女的手却更紧了些。
似乎在用这样的姿势，表示对闺女的支持。
周母只是冷笑，看着林茉和宋桂枝的目光中都是不善。
这样的气氛，让林茉觉得很不舒服。
这是干嘛呀，她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再退一万步讲，她也可以一辈子不嫁人。
现在还没咋着呢，周母就要立婆婆的威风了。
不可能！
林茉屈起手臂，跨住旁边宋桂枝的胳膊，张口正要说话。
只她第一个音还没说出去，就有人抢先开口了。
“茉茉！”
男人的声音中明显都是急切，随着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站起来，挡在了林茉跟前。
林茉咬住嘴唇，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宽阔脊背。
这脊背，曾替她挡住陈军的纠缠，也曾替她挡住炎热的阳光，彼时她正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
如今，这脊背到底是要和她隔开一道鸿沟了。
林茉心里轻轻地疼了一下，害怕着，又诡异地期待着他说的话。
毕竟么，周母是他的亲娘，而她，只是和他相处不到36小时的人。
孰轻孰重，他一定分得清楚。
她预料到他会说：这亲事我不结了。
更有甚者，他会勒令她跟周母道歉。
道歉，林茉肯定是不肯的，大不了就闹一通。
他选择自己的亲娘，这很正常。毕竟即便是林茉的父母，当初也没有选择她，而是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这很正常。
林茉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感觉自己从内心到身体都已经准备好被放弃了。
她已经竖起了坚硬的盔甲，所以没人可以伤害到她。
突然，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林茉因低着头，一下子看到了。
那手掌很宽大，手心向上，完全摊开在她的面前。
林茉眨眨眼睛，没有任何动作。
只那手掌很有耐心，并没有收回去，只是在那里等着。
与此同时，手掌的主人开口了。
只他说却不是对着林茉说，而是对着周母说的。
“娘，茉茉是我看中的人。”
很短的一句话，但他说得很慢，很慢。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字字都砸在了林茉的心上。
她倏然抬头，看向了那一片脊背。
脊背好像模糊了些，她看不太清楚了。
周母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狂怒却又无可奈何。
“周向海，你这是什么意思，咋的，你这还没娶媳妇呢，就要忘了娘了？你忘记了，娘是怎么艰难地生下你，怎么为了生你，躺在炕上小半年的！周向海，你！”
最后的话，化成了一片呜咽声。
周母哭了。
然后是周父的低沉的劝慰和说话声，林业旺的声音，宋桂枝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响起来，传入到林茉的耳朵里，她听见了，却觉得遥远。
似乎这些声音都和她没有很大的关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摊在她面前的这一只大手。
是的，这只手一直就没有收回去过，一直平摊在她面前。
就好像，如果她不肯伸手过去，这只手就会一直一直摊平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
林茉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放在这只大手里。
在她的手和那只大手接触上的那一秒，那手轻颤了一下似的，立刻紧紧握住她的。
那只手真的好大，能完全把她的手包裹住。
在同一时刻，好像有什么也同时被包裹住了。
林茉咬住嘴唇。
有什么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滴落在她伸出去的手臂上。
原本安排好的定亲宴，就这么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划上句点。
饭，自然是没法吃了。
实际上，也没人做。
今天负责下厨的李红梅和林义听到屋子里的吵嚷声，先后跑进来，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林茉的左右两边，跟两大护法似的。
周父周母离开的时候，林业旺和宋桂枝出去送了。
送是送了，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周父一个劲儿地赔礼，说今儿都是自己老婆子的错，让林家老两口不要生气，过几天他会带着周母来赔罪。
宋桂枝直接没说话。
林业旺叹口气，拜拜手，“以后再说吧。”
两家不欢而散，周父周母离开了。
周母走了两步，回头盯着还站在门口的周向海，问：“你还不赶紧跟来？”
周向海不喜不怒，说：“我跟茉茉还有点事要说，娘你跟爹先回去。”
周母还要发作，被周父强行拽走了。
周向海站在门口，林茉站在离他两三步的地方。
其实，她这会儿已经不咋生气了。
在他旗帜鲜明地表面态度的时候，她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周向海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对林业旺和宋桂枝深深鞠躬，“叔，婶子，今天的事儿我替我娘跟道歉。”
这是在大门口，虽说这个地方人并不多，可难免就有村民路过。
周向海居然这样直接鞠躬，一点儿都害怕被人看到没面子。
林业旺和宋桂枝都和缓了面色。
林业旺叹口气，说：“向海，今天的事儿不怪你，你不用这样。”
周向海：“让茉茉受了委屈，就是我的错。”
这……
林业旺也不知道该咋说，只是深深叹气。
周向海：“叔，婶，能让我跟茉茉说两句话吗？”
林业旺点点头，“行，你说。”
然后，他就拉着宋桂枝走了。
老两口是走了，门边还站了个人。
那人跟门神似的，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向海。
周向海无奈，“哥，我想和茉茉单独说两句话。”
林义：“别叫我哥，你跟我妹亲事没成，你就跟我半点关系没有。”
林义不是没看到周向海对林茉的维护，可今天找茬闹事的是周向海的娘，母债子偿，他不可能对周向海再有什么好印象。
所以，说话也就非常不客气。
林茉听到这话，心头就是一跳。
周向海不会受不了发作吧。
毕竟在书里，可没有什么人让周向海吃过瘪。
可她也不能说林义，毕竟对方是在为她出头。
正忐忑间，就听周向海说：“你不认我，你也是我哥。因为我心里，就只有林茉一个对象。她嫁我也好，不嫁我也好，都不会再有别人。”
林义一怔，随即嗤笑，“你说得好听，到时候还不是该娶谁娶谁！”
话虽然如此说，他到底是转身回院子里，只是临走的时候，他跟林茉说：“有事叫我。”
又给了周向海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走了。
门口只剩下两个人。
周向海深深地望着林茉，“对不起。”
林茉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男人不再说话了。
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凝重，但是谁也没有提出要离开。也没人动。
过了好一会儿，林茉听到周向海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才跟哥说的话，不是乱说。那是我真实的心意，且永不会变。但你是自由的。茉茉，如果你选择和我形同陌路，我也可以接受。”
林茉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又是深深的叹息，手伸过来，把个什么东西塞到了林茉的手里，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周向海已经转身走了。
林茉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出神。
直到手被什么硌了一下。
低头看去，就见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手表。
女式，很精巧，
银白色表盘，银白色的表带。
放在她莹白的手里，色彩是如此和谐。
林茉突然想起来了。
那天，她跟他去黑市，买表的那个人是说今天有新货到。还让周向海早点去，可以先挑。
原来，他是去县城买表去了。
给她的表。
第22章
周家气氛凝重。
随着周向海进门,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周奶奶喊，“向海，你快说说到底怎么了！问你爹你娘, 都不告诉我。”
周父和周母从林家回来, 周奶奶就觉得不太对。
一来是回来的太快了, 二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周母, 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老人家问了好几回，周父还应两声，周母直接就是不说话。
周奶奶急得不行, 好不容易盼着孙子回来。
周向海紧走几步, 拉住奶奶的手, “您先别着急。”
周奶奶：“我能不着急嘛！咋的了到底？”
话音未落, 老人家就咳嗽起来，一下子憋得脸通红。
周向海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周奶奶咳嗽一阵, 可算是慢慢止住, 喉咙里还是呼哧带喘的。老人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周向海。
周向海：“亲事没成。”
如此言简意赅, 周奶奶睁大了眼睛。
“咋没成？你爷爷定的娃娃亲，咋会没成！”
一着急, 周奶奶又咳嗽起来。
周向海又给她拍背，“奶奶, 您身体要紧, 别的就先别操心了。”
周奶奶摆摆手, 只是咳嗽得太厉害, 说不出话来。
周父见了是着急，忙倒了一碗水端到周奶奶跟前, “娘，您喝点水顺一顺。”
“咳咳咳！”
周奶奶说不出话，只反手一挡，挡住了水碗。
水洒出来一点，滴落在炕席上，很快濡湿一小片。
“给我吧。”
周向海接过水碗，递到周奶奶嘴边，老人家喝了几口，咳嗽终于停止。
周奶奶深呼吸了几回，觉着好一些。
她一双眼睛先看向坐在板凳上的周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向了立在跟前的儿子。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打马虎眼。”
“娘，您先养好身体，这些事情……”
“闭嘴！”
周奶奶身材瘦弱，精神也因为连日生病而变得虚弱不堪。可此时她眼睛瞪起来，还颇有威势。
周父到底是顾忌着老娘的病，真的不说话了。
周奶奶看他这样子，心里叹一口气，转向了周向海。
“向海，你说。”
“行。”
于是，周向海把林家的事儿说了一遍。
他说话很慢，也许是生怕周奶奶听不清楚，也许是别的。而且语气中不带任何的情绪。
让人听起来很客观。
还没等听完，周奶奶就气得不行。全部听完以后，周奶奶冷笑，“你们，这是不想让我孙子痛快是吧？”
“向海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你们就这么给他使绊子？”
周奶奶盯着儿子，但用的称呼是“你们”。
在场的，只要不傻，都能听出来她实际指得是谁。
周母自嫁过来以后，就没咋受过委屈。周父对她很好，年轻的时候，周奶奶这个当婆婆的，也没有给她气受过。
这么几十年下来，周母唯一受过的苦难，大概就是生周向海时候难产，已经后来在炕上躺的那半年。
她从来没被周奶奶这样说过，还是当着儿子周向海的面。
周母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娘，林茉那姑娘不是个温顺的，这还没咋着，就开始尥蹶子了。以后真的嫁进来，还不得搅得全家不安宁？”
“好了，你别说了。”
周父见老娘又咳嗽起来，忙制止老伴儿。
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话已经说出口，周奶奶也听见了，咳嗽得更加厉害。
周向海又是一顿拍背顺气，脸色越发阴沉。
“奶奶，咱们回家吧，别置气。”
等周奶奶咳嗽完，周向海便扶着奶奶下地。
周父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走出房门。
屋里一片沉寂。
这会儿还没到午饭的点儿，儿子儿媳妇还在下地没回来，闺女去县城上高中了。
如今，儿子和老娘又走了。
周父叹口气，对老伴说：“你看看你，做得好事！”
周母不认，“咋的，我是长辈，说不得她了？”
周父看着老伴，只觉得一阵气闷。
这些年，他怜惜老伴生孩子辛苦，很多该说的话，都选择不说。终于，酿成了今天的结局。
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
“向海被爷爷奶奶带大的，跟咱们本来就不亲，你，唉！”
面对老伴高昂的下巴，周父有点说不下去。
他觉得，此时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果然，周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而是振振有词地说：“咋的，我是他娘，说说他对象也是应该。”
“行，你说，啥时候这个孩子真的跟你离了心，你就老实了！”
周父懒得跟这个女人说话，背着手走了。
*
周向海扶着奶奶回家，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开始张罗做饭。
小时候，是爷爷奶奶照顾他，等他到了十二岁，周向海就开始给两个老人做饭了。
只可惜，爷爷走得早，没享到他什么福。
周奶奶听着灶间的声音，喊了一声，“向海？”
周向海应一声，片刻走到屋里来，以为奶奶要下地或者喝水什么的。
周奶奶看着孙子，叹一口气，问：“你到底咋想的？”
从林家回来以后，周向海就没说过几句话。
即便知道孙子素来沉默，周奶奶也觉得这件事反常。
面对真心疼爱自己、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奶奶，周向海还是愿意说说心里话的。
“奶奶，我想盖房。”
周奶奶：“啥？盖房干啥？你现在住奶奶这里不好吗？再说了，即便不想住这里，你爹的房子也够住的。”
说完了，周奶奶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为了林家的姑娘？”
周向海点头。
今天临走的时候，他对她说，让她自由选择，即便从此后和他形同陌路，他也能够理解。
她是自由的，但他要尽力。
比如，盖房子，如果有一天，她想嫁他，他们完全可以独立住一处院子。
她不用和公婆妯娌小姑子住在一个院子里。
见孙子承认，周奶奶十分惊讶。
“盖房需要的钱可不少，奶奶这里倒是有些积蓄，都可以给你。但还有好大一个窟窿，向海，这个窟窿你准备咋填？”
周向海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确实差得有点多，但是我会一点点挣。”
无论如何，他想要做点什么。
周奶奶虽然觉得孙子这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可是她很了解周向海，知道对方一旦说出来，就一定会做到。
从小到大，从来如此。
“那行，你想好了，咱就往那个方向奔。向海，奶奶支持你！”
周向海嗯一声，转身又去了灶间。
他行动很快，祖孙两个的午饭很快开始。
吃完午饭，洗了锅碗，周向海也没睡午觉，而是直接去了村长家。
村长刚吃完饭，正躺着酝酿睡意呢，周向海来了。
如果是别人，村长可能会很不耐烦。但村长这些年也知道周家这个二儿子的本事，于是坐起来，客气地问道：“向海咋来了？”
还掏出来纸烟，让周向海抽。
“叔，我不抽烟的。”
村长这才记起来，周向海果然是烟酒不沾的。村里像这么大的小伙子，如此洁身自好的人绝无仅有。
不抽烟的，会喝酒；不喝酒的，就会抽烟。
像周向海这样两样都不沾的，可真是太难得了。
而且，这一两年，村长听到一种风声，说周向海手里是攒了些钱的。
关于钱的来源，村长也大约能猜出来。只是对方并不张扬，也不过分，他也懒得管这些事。
“行，那你喝点水，向海这回来是有事？”
村长让老伴儿给周向海倒茶，一面问道。
周向海站起来接过茶，放在炕沿上，这才重新坐下。
只后一句话，却让村长吃了一惊。
“村长，能不能批我一块宅基地？”
村长太过惊讶，一时没有听清，“你说啥，你要宅基地？”
周向海点点头。
村长：“可你家的院子够大呀，即便将来你娶了媳妇，也绝对够住的。”
周向海：“但我想跟我媳妇单独住。”
这……
村长咋也没料到，周向海居然这么直接。
他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这几天是不是要和隔壁村的女娃正式定亲？咋的，对方要求将来单独住？”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女娃可不能娶。
还没咋着的，就先嫌弃未来公婆了。
看来是人品不行。
周向海：“不是。是我自己这么打算的。”
村长却不信，狐疑地看着周向海，好心劝道：“向海，你娘当年生你不容易，你这还没娶媳妇呢，可不能就不要你爹娘了。”
在村长的印象中，周向海虽然不太爱说话，脸上也少有笑模样，但是对爹娘还是挺孝顺的，尤其对爷爷奶奶更好。
按说不是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
周向海差不多看出来村长的想法。
他本来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但如果不说清楚了，说不定就会影响林茉的名声。
周向海：“村长，本来我是要跟林茉定亲的，可最后没成。我做了错事，对不起林茉，她不愿意跟我定亲了。”
“啥？你做了错事，你做了啥？”
村长有点不太相信。
他看得明白，周向海是那种特别自律的人，不是那种愣头青小伙子。
这样的人会突然做错事、导致姑娘都不想跟他定亲？不可能。
周向海：“具体的，我也不说了。反正，是我对不起林茉。宅基地这事儿，您考虑考虑，如果能给我，先给我批一块，我不嫌小。够盖两间房就行。”
如果林茉嫁他，他有信心带她住上更大的房子。
第23章
跟午饭一样, 晚饭还是林茉做的。
她中午特意把鱼头留下，晚上给做了个鱼头炖豆腐。出锅的时候，撒一层葱花, 奶白的汤配上嫩绿的葱花, 看着特别有食欲。
然而, 大家却都没什么胃口-跟中午一样。
林茉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鱼汤。
平心而论, 她的手艺不错, 鱼头汤炖得不仅不腥气，还很香浓。
只是，鱼汤似乎一直哽在喉咙里, 上不来下不去的。
林茉又喝了一口, 希望这样压下去, 然而似乎是徒劳。
她放下碗, 抬头就看到了宋桂枝的眼神。
林茉笑了一下，说：“娘, 别担心, 我没事, 真的。”
她说着，目光在其他人脸上转了一圈。
林业旺叹口气, 说：“向海这孩子挺好的，就是他那个娘, 不行。”
宋桂枝十分赞同, “说得是！那样的娘, 你即便嫁过去, 也免不了天天有磕绊。”
倒也不是不能过日子，只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对闺女说一句重话, 没道理嫁人后就要受婆婆的磋磨。
“娘说得对！小妹，别伤心，以后咱们找更好的。赶明儿我就回娘家问问去！”
李红梅娘家在另外一个乡，离着林家所在的上水村有点距离。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就能找到更好的。
虽然……
李红梅看着林茉，心里却在想着：想找到周向海那样的，恐怕也是难。
只这话她不好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找一个个人条件不如周向海、但未来公婆好相处的，那也行啊。
李红梅自己是当人家儿媳妇的，庆幸自己婆婆是个脑子清楚，不会没事找茬的人。找个好婆婆，有时候跟找个好男人一样重要。
林义听自己媳妇这样说，忙附和，“对对，赶明儿我跟你嫂子一块去。”
宋桂枝十分欣慰，“那行，红梅，那就麻烦你了。你娘家有啥活，赶明儿就让林义干，别客气！”
李红梅看了自己丈夫一眼，说行。
林义……
有一种被亲娘卖了感觉是咋回事？
林业旺想了想，对老伴儿说：“不行你也回趟娘家，看看有没有好的小伙子。”
宋桂枝点点头，“对，我刚就这么想来着。”
李红梅一个当嫂子的都对林茉的亲事这么上心了，她当娘的，自然会更上心。
林茉垂下眼睛，用筷子扒拉碗里的炖菜。
“娘，嫂子，我暂时还不想找对象。”
宋桂枝和李红梅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林义开口了，“小妹，其实咱们也舍不得你嫁出去。现在只是先看看，有合适的就见见，没合适的，哥养你一辈子也行。就是别天天吃好的就行，哥怕养不起你！”
一开始，林茉挺感动的，听到后来，她皱眉娇嗔，“有你这样当哥的！”
林茉干脆端着碗，坐到了嫂子李红梅身边，“嫂子，我哥嫌弃我。”
李红梅：“行行，嫂子给你打他！”
说完，她真的举起筷子，在身边的林义肩膀上敲了一下。林义龇牙咧嘴，问李红梅，“哎，为了小姑子打自己男人，可着上水村也就你一个了！”
李红梅哼一声，“咋的，在我心里，小妹可比你亲。”
林业旺和宋桂枝都呵呵地笑起来。
即便知道李红梅是故意这样说的，可老两口见儿媳妇和闺女关系好，当然乐见其成了。
有林义整的这么一出，饭桌上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饭后，林茉张罗洗碗，被李红梅拦下了。
李红梅说：“现在外面正凉爽，小妹你站在屋檐底下看雨去吧，这些东西我一会儿就洗完了。”
正在收拾炕桌的宋桂枝听了，心里自然高兴。
其实，她也舍不得让闺女洗碗，且今天闺女遭受了打击，宋桂枝就更舍不得让她干活了。
只是，有李红梅这个儿媳妇在，她当婆婆的也不好说出让闺女休息的话。毕竟李红梅还在那干活呢。
现在好了，儿媳妇主动提出让林茉休息，可算是解了宋桂枝心里的小烦难。
林茉转头看向外面，语气略带惊讶，“原来外面下雨了，啥时候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宋桂枝端着收拾好的碗碟从里屋出来，闻言和站在锅台前刷锅的李红梅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担忧。
吃饭的时候就下雨了，大家当时都坐在炕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外面下雨。
林茉抬头了，还好几次看了窗外，现在她却说不知道啥时下雨。
明显得，当时她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林茉对两人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走出灶间，站到台阶上，心里也是奇怪：今天一整天都日头大好，怎么到了这会儿，就下起雨来了。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
因为这雨，原本似乎永不停歇的蝉鸣声也歇了声。
站在房檐底下，只能听到细碎的雨声。
天地灰茫茫一片，像她的心境。
*
周向海回家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
周奶奶见他进来，忙问：“宅基地咋样，村长答应没？”
周向海摇头，“这么大的事儿，村长也不可能一下子答应。不过我请他考虑一下。”
周奶奶点点头，神色不见轻松。
孙子想要宅基地，想盖自己的房子，老太太都明白。只是这事儿不好办。
周家还没分家，周向海也没有结婚，所以跟周父周母还算是一家人。这样的情况，在村里一般来说是不够资格分宅基地的。
只是，周奶奶看着明显恢复了些精神状态的孙子，泼冷水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能帮到孙子的，也就只有那一点点积蓄了。
“奶奶，哥，快吃饭了！”
脚步声在雨声的打扰下显得并不清晰，直到周向海的妹妹周小月走进屋子。
周向海接过妹妹手上提着的竹篮子放在炕桌上，目光在后者的头发上扫一圈，转身从横穿屋子的晾衣绳上拿下毛巾，递给周月。
周月冲周向海笑，“哥，还是你细心。”
周向海没说话。
转身打开竹篮子，把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
“奶奶，吃饭吧。”
周奶奶应着，在周向海的搀扶下坐起来，问周月自己吃饭没。
周月说没有。
“娘怕您跟我哥饿着，这不熟饭后先让我送过来了。”
说话的时候，周月偷偷地看周向海。
后者却神色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周月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自己二哥是啥想法。
想起临来的时候，爹和大哥的嘱托，周月凑到周向海身边，低声问：“二哥，你还生咱娘的气吗？”
周月在县城高中读书，平日住在高中宿舍，一个礼拜回家一趟。
今天是礼拜六，她冒雨回来，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
娘的脸色特别不好看。
自从生病以后，一般都呆在屋里的奶奶也不在，爹说奶奶回自己家了。二哥也跟着走了。
再一问，周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其实对二哥的娃娃亲对象没啥印象，以前也觉得二哥对那个叫林茉的姑娘也就一般般。
可今天听爹的描述，还没咋开窍的周月，还是感觉出了二哥周向海对林茉的不寻常。
只是，挺好的一门亲，也许就被娘作没了。
周月有心劝劝娘，后者的黑脸让她望而却步。
后来，她就被派来送饭了。
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月月，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你二哥对你肯定要留情面。你过去探探口风。
过来的路上，周月还是有点信心的。
二哥的性格没有大哥那么随和，但对她更舍得。尤其这一两年，周向海时常给妹妹零花钱。
所以，周月觉得，二哥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内心还是挺重感情的，也挺看重她这个妹妹的。
只是，此时此刻，周月看着二哥周向海毫无表情的脸，想说的话就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周向海并没察觉妹妹的打量，他只专注地给周奶奶摆好碗筷，扶着老人家靠在枕头上，把筷子递到对方手里。
“奶奶，您吃。”
“哎，你也吃吧，今天的饭菜挺好。”
周月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忙道：“二哥，这些都是娘做的，这个豆角炖肉，是你最爱吃的。”
周向海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他转身去了灶间。
几分钟后，灶间传来声音，周月听着不对，忙跑出去看。
惊讶道：“二哥，你生火干啥？”
周向海：“做饭。”
啊？
这是不想吃娘做的饭菜了。
二哥居然这么生气！
周月张了张嘴，有心劝两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周月欲言又止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周向海端着碗进屋。
周奶奶伸长脖子往周向海的碗里看了下：一碗煮挂面，颜色淡淡的，一看就不太好吃。
不过一个大男人能做成这样也不错了。
这孩子，哎，就是倔。
自己养大的孩子，周奶奶哪儿能不知道周向海的性格。
她知道自己劝也没用，而且老人家觉得，这事儿就是儿媳妇做得不对，她也没有立场劝孙子。
周向海很快吃完了一碗面，把碗刷了，扶着奶奶去了趟茅草，回来伺候老人家泡脚，然后又扶着老人家钻了被窝。
这才拿了伞要出去，“奶奶，您先睡，我过会回来。”
周奶奶：“外头下雨，你还出去干啥？”
“有点事。”
周向海一面回答，一面走出了房门。
雨还在下，且比刚才他回来的时候大了许多。
周向海一手把这车把，一手撑伞，很快，裤脚和半边肩膀就被打湿了。
他恍若未觉一般，冒雨骑行。
*
天色全黑下来，林茉终于走回屋子。
刚才没觉得，这么一走动，她才感觉到自己腿有点僵硬，脚也有点冷。身体因为突然的温暖而打了个寒颤。
林茉坐在炕头，双手抱住了肩膀，整个人蜷缩起来。
宋桂枝推门进来，把暖壶放在柜子上，转身看着林茉发白的小脸，不由有点心疼。
林茉冲宋桂枝笑了笑，“谢谢娘，我刚还说自己过去拎热水呢。”
林茉住的东屋没有锅台，所以也没法烧热水。
她用的热水，都是在西屋灶间烧好了，灌在暖壶里拎过来的。
宋桂枝奇怪地看了闺女一眼，“你这孩子，现在咋跟娘这么见外的。以前不都是我给你拎过来！”
她说的是原身。
原身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宋桂枝无微不至地照顾，甚至是溺爱，但林茉不行。
亲密关系就该有来有往，即便是亲娘，也不能一味付出。
只是这话，林茉却不好对宋桂枝说。
“娘！”
林茉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声娘，朝宋桂枝伸出手臂。
宋桂枝本来就离得林茉并不远，此时见闺女这样，那一颗慈母之心都要化了。
她几步走到林茉身边，拉住了闺女伸出来的手，顺势让闺女靠在自己怀里。
林茉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宋桂枝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茉茉，没事，有娘在呢。别害怕，也别慌。”
宋桂枝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抚摸林茉头发的动作也很轻柔。
很舒服，很安心，林茉渐渐觉得眼皮发沉，想要睡觉……
林茉也就真的闭上了眼睛，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期间，林茉感觉到自己被挪动，睁开眼睛，宋桂枝对她笑得温柔，“睡吧，娘给你盖好被子。”
“嗯，娘。”
娘，这个称呼真让人窝心。
林茉再一次闭上眼睛，陷入梦乡。
中途她还醒过一次，不知道为什么。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些，林茉听着这雨声，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太耗神，还是这具身体太过虚弱，总之，林茉觉得非常疲倦，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然也就不知道，有人来到她家门口，盯着两扇紧闭的大门，站了许久。
就在今天中午，周向海看到这两扇门的时候，心情还是雀跃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进去，就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他可以见到她的笑脸，和因为羞涩而透红的双颊。
而且他们两个的亲事，今天就可以正式定下来，以后，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对象。
时间这才过去多久？半天多而已！
林家和周家的关系急转直下，他跟她的亲事遥遥无期。
太多的变化了。
只有一点没有变。身体的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周向海下意识地捂住左边心口。
如果可能，周向海真想就这么站一.夜，这样可以离她更近一点。
可是不行，他还有奶奶要照顾。
周向海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两扇门一眼，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雨更大了。
周向海索性也不打伞了，把伞柄往车把上一挂，就那么干淋着回了周奶奶家。
第24章
雨下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终于停住了。
等林茉睡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晴朗一片。
宋桂枝正要出门, 见闺女进来, 忙说锅里有饭, 让林茉自己吃。
林茉这才知道，自己是起晚了。
“嫂子也下地了？咋没把山山留下来？”
林茉不太想下地, 但她可以带孩子做饭。
“你哥嫂子回娘家去了, 山山也跟着去了。”
林茉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在饭桌上大家的谈话。
“娘，我暂时不想找对象。”
哥嫂昨天说过的，今天要回娘家去特意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
昨天林茉听的时候, 就有点心不在焉, 过了一晚上, 她竟然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经宋桂枝提醒, 她才想起来。
宋桂枝原本是要赶着去地里的，但听到女儿的话, 她也不着急去了。
而是拉着闺女的手回到屋里, 让后者坐到炕沿上, 宋桂枝自己也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茉茉, 昨天不是说了，就是先找着, 不是让你立刻找对象的意思。”
林茉点点头, 不知道该说啥。
家里人都是为自己好, 可是, 林茉此时挺排斥找对象的。
她很想拒绝，但是, 抬起头来，看到宋桂枝殷切的目光，林茉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疼爱是幸福，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以前林茉不明白，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懂。
不过，如果有人让林茉选：愿意回到现实，还是留在书中世界，她一定会选择留下。因为这里，有真正心疼她的父母和哥嫂。
林茉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宋桂枝很欣慰地摸摸林茉的脑袋，“你好好吃饭，今天啥都别干，就歇着。娘早点回来做饭。”
林茉：“娘，我做饭就行，您想早回来就早回来，反正不能动手做饭。”
宋桂枝心里舍不得小闺女在灶间忙碌，但转念又一想：林茉有个忙乎的，也挺好。
至少不会想东想西的。
于是，宋桂枝也就点了头。
林茉目送着宋桂枝出门，目光无意间落在后者的肩膀上。
宋桂枝的肩膀上，一根军绿色的带子赫然挎着。带子下端是一个水壶，几乎是崭新的。
是周向海买的。
他不止买了水壶。
整个院子剩下林茉一个人，她发了半天的呆，想东想西的。
最后想，要不要把周向海给买的东西还回去，毕竟那些东西合起来不少钱呢。
临走的时候，周向海说过，让她自由选择。
林茉想，现在就当是选择过了吧。
直接还东西，省略中间的过程。
林茉不能否认自己对周向海的好感，也知道后者将来会很有成就。她如果嫁他，不出三年，就会很光鲜亮丽。
一般的人，肯定就毫不犹豫地嫁了。
毕竟，周向海对自己的感情，林茉能够切实感受到的。
只是，林茉接受不了他娘。
如果婚后需要面对那样的婆婆，林茉觉得，婚姻的幸福会大打折扣。
也许，对坚硬如石头的人来，这不算什么，或者至少不算大事。可林茉很了解自己，她做不来的。
那就算了。
现在分开也好，至少，她的心还属于自己。
或者说——大部分属于自己。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仿佛是饱了，但似乎某个地方又很空。
林茉洗好碗筷，把东西整理了一下，放在一个布包袱里，出了门。
自行车被林业旺骑走了，林茉只好选择步行。
其实她本来可以明天再去。
今天晚上，跟爹说一声，爹明天步行去地里，她骑车去隔壁村子。
可林茉不想等了。
不是不能等待时间的流逝，而是别的原因。
这个原因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被她刻意抛弃。
林茉走在街上，步履匆匆。
她虽然抬着头，但心思显然已经飘到了别处，所以，连迎面走来的人也没注意。
直到那个人喊了她的名字。
林茉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人，花了一会儿几秒钟，才让自己的心思渐渐回笼。
她皱起眉头，沉默地盯着面前的人。
林茉的表情太过严肃，陈军忍不住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轻咳一声，问：“听说，你的亲事没成？”
林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军一听，就知道自己得来的消息是真的。
他难掩喜色，“茉茉，你看看，你合该是我对象，跟别人不可能成的！茉茉，这样，明天，你明天就跟我走，咱们回城，住我家里。你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日子肯定比现在好。”
说完了，陈军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茉。
那神情，就好像林茉下一秒就会答应他。
林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陈军：“茉茉，你放心，你有啥要求我都满足，只要你跟我走。”
林茉又叹一口气，问：“陈军，你知道啥叫普信男不？”
普信男？
陈军没听过这个词，甚至不知道是哪三个字。
但他不好意思问，那样显得自己特没见识。
林茉：“不懂？我告诉你。”
“普信男，是指明明普普通通，却对自己特有自信的男人。”
林茉说完，看都不再看陈军一眼，从他身侧绕过，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陈军……
啥意思？
茉茉是说他普通吗？
他不普通啊，他有文化，城里人，现在自己在城里又有了工作。这能叫普通？
他有自信的资本的。
陈军重新给自己建立了自信，再回神，林茉已经走远了。
林茉走出老远，才觉得反胃的感觉好了一点。
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村口，再往前走，就是周家所在的下水村了。
林茉停顿了几秒钟，继续前行。
她没有来过周家，只好边走边打听。
分别问了两个人，终于来到了周家所在的巷子。
周母今天没下地。
实际上，自从那天她从林家回来以后，她就再没下过地，家务也是能懒就懒。
周父劝过几回，周母只是不停。
今天又是如此，大儿子儿媳妇吃了饭就下地去了，小闺女去找同学玩了，家里就剩下周母一个人。
她本来是想着做针线的，拿起针来缝了几针，忽而想起不听话的儿子周向海，顿时干活的心情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就见有人走进院子来。
周母隔着玻璃往外看，待看清楚来人，她的脸就冷下来。
居然是林茉！
手里还拎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别是过来送礼的吧？
这种可能性很大。
毕竟像自己儿子周向海这么好的小伙子，市里八乡都难找的。
一会儿林茉要是想继续接亲，自己要答应还是不答应？
周母想着自己该怎么拿乔，林茉就进来了。
林茉进来后，见屋里只有周母，心里虽然有些不喜，但也没表现出来。
她礼貌地喊了一声婶子，问周向海在不在。
此时林茉已经知道周向海肯定不在家了，如果他在家，看到她来，肯定会出来的。这点自信，林茉还是有的。
林茉以为周母会直接说周向海去了哪里。
谁知对方只是不在，便看向了林茉手里的包袱。
周母看了一阵，嘴角慢慢染上讥诮的笑，“林茉，你这是想明白了？其实人过来道歉就行，不用带东西。”
呵呵。
林茉简直无语了。
她也懒得给周母多说，直接把包袱往炕上一撂，“这些是周向海的东西，现在还给他。”
说完，也不等周母什么反应，林茉转身就走。
身后是周母的喊声，林茉只做听不见。
她没有回头地走出院子，走出巷子，又走了百米有余，才渐渐地慢下脚步。
她把东西还了，以周向海的性格，应该不会再找她了。
如果对方是陈军，林茉此时会觉得特别轻松。
可对方是周向海。
林茉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但，做了就做了，她今天来，就是来还东西的。
还了，这件事就完成了，不该再想，也不能再想了。
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应该往前看。
林茉的脚步慢慢加快，朝自己所在的上水村走去。
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八点多了。
村里一些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头老太太陆续出来，坐在村西口的一溜石头台子上晒太阳带唠嗑。
林茉从其中穿过的时候，老头老太太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林茉走远了，大家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姑娘哪个村的，太俊喽！”
“咋的，你是给你孙子看上了？”
“嗯呐，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瞧瞧人那腰，啧啧！”
“我看不行，腰那么细，不好生养。”
众人议论半天，有个老太太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这姑娘好像是隔壁村的，叫林茉，不是来找周向海的吧？”
这老太太有个妹妹，嫁去了上水村—就林家所在的村子。老太太有一回去看妹妹，街上见过林茉一回。
其实过去得有半年多了，但林茉这长相，别说是半年，就是一年，三年，都很难让人忘记。
只老太太眼神不太好，林茉又走得快，所以刚才才不太确定。
老太太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
周向海不是跟她没定成亲嘛！
“他还说了，是他的错，所以才没定成的。”
“他咋了？”
“那咱可不知道，听村长媳妇说的，说向海那孩子自己承认的。”
哎哎！
大家哀叹几声，都觉得失了这么个漂亮姑娘，实在是很遗憾。
不过，也有人说，周向海人长得好，又能干，肯定不愁媳妇。
下午周向海回村，就听说了这件事。
“你那个娃娃亲对象来过咱们村，是不是来找你的？”
问话的人完全出于八卦心理，毕竟嘛，两个人都定不成亲来，那姑娘过来干啥的。
却没想到，这大婶刚说完，就见周向海的脸色变了。
周向海大踏步走了，他腿长脚大，走路本来就快，尤其是心里着急，走路就更快了。
只是一眨眼之间，他的人就到了几米开外。
大婶反应过来，忙喊：“哎，你还没说，那姑娘到底是不是来找你的？”
周向海急匆匆回家的时候，周母刚睡醒午觉。
听见脚步声的下一秒，门帘子一动，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屋里。
“娘，茉茉是不是来过？”
周母皱起眉头，这声“茉茉”让她很不舒服。
若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大儿子，或者小闺女，周母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不满说出来。比如：亲事都不成了，你还叫这么亲？
比如，她那天都对你娘那样了，你还叫得这么亲热？
最后，周母却一个字都没表达。
“对，来过。咋了？”
周向海正要问什么，一眼就看到了炕上的包袱。
包袱被摊开，里面的东西历历在目。
鹅黄色连衣裙，白皮鞋，凉帽，雪花膏，还有一只女士手表。
第25章
周向海站在炕沿边, 面无表情地盯着炕上摊开的包袱。
耳边是周母絮絮叨叨的解释，“她来了直接说找你，你不在, 就扔下这些走了。多余的一句话都没留下。不是娘说, 向海, 这姑娘性格太拧，也不懂得尊重长辈, 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周向海没说话。
他弯腰, 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放到包袱上，整理好，系上包袱皮儿。
拎起来, 转身就走。
周母急了, 追在后面喊, “向海, 这东西你要弄哪里去？我看都是女人用的，你用不着, 不如卖了。向海, 向海, 你听见娘跟你说话没？”
周向海听到了，但他不想回答。
对方是他亲娘, 除非必要，他不想当面怼她。
但让他站在这里听她说些有的没的, 甚至听她的把这些东西卖掉？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包袱里的每一样的东西, 都是他给林茉买的。
林茉如今不要了, 他就留着, 仔细珍藏。
周向海拎着包袱回到周奶奶家，老人家正在炕上躺着。听见脚步声坐起来, 只扫了一眼孙子的脸色，便心里咯噔一下子。
“向海，出啥事了？”
周向海摇头，说没事。
其实，他的脸色其实算得上平静，但凡换个人来看，绝对发现不了周向海的不寻常。
但周奶奶是谁啊？
那是把周向海从婴儿带大的人，只扫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心情极度不好。
周奶奶想了想，问：“向海，是不是林家有什么事？”
能让自持冷静的孙子如此的，周奶奶也就只想到了林茉一个人。
周向海没否认，却也没再说别的。
他拎着包袱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把包袱放在柜子里，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关上柜门。
等回到周奶奶屋子的时候，周向海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至少，从周奶奶视角来看是这样。
但是，周奶奶反而更加担心了。
“向海，到底咋了，你跟奶奶说说。”
周向海摇头，只说没事。
林茉做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理解。
只他会照常做他想做的。
傍晚周向海给奶奶做好饭，伺候老人家吃了，又去了一趟村长家。
村长刚吃完饭，正在剔牙花子。
见来人是周向海，村长忙站起来，“向海你来了，吃了没？”
周向海：“吃了，刚吃过。村长，宅基地的事儿有眉目没？”
其实，村长知道周向海是为这事儿来的。
村长呵呵一乐，递上一支烟，“先抽一支，咱们慢慢说。”
周向海伸手挡住，“村长，我不抽烟的。”
村长有点尴尬，轻咳一声，说：“向海，这个事儿，听我慢慢跟你说。你是周家男丁，论理，该是有宅基地的。但这个事，得跟你爹娘大哥商量一下，至少他们得知道。然后才能排队，慢慢给你批。”
村里的成年男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
谁都想要宅基地，即便暂时没钱盖房子，先占上也是好的。光是今年，就有不下五个人来村长这里要宅基地。
都是乡里乡亲的，村里宅基地又有限，给谁批不给谁批，村长犯了难。
若是旁人，村长可以直接就说恐怕得过几年。但对周向海，他不能这么说。
不过，村长这么说，也不完全是找借口。
毕竟在村里来说，子女想要独门立户，必须要征得爹娘的同意。
目前为止，周父还没有来找过村长，村长也就大概知道咋回事了：周向海要宅基地的事儿，肯定是没跟家里爹娘说。
周向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那我知道了，麻烦您了叔。”
“哎哎，那个，不行你回去先跟爹娘商量下，完了咱回头再说？”
村长追出去，周向海腿脚快，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周向海应了一声，回头冲村长摆摆手，走了。
村长回到屋里，村长媳妇不免诧异。
“一个毛头小子，也值当你送出去？”
村长瞪媳妇一眼，“你知道啥！这小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咋不一般了。我看呐，除了长得好，别的没啥！”
哦不对，表情还特别冷，不熟悉的人见了周向海那张冷硬的脸，估计得唬一跳。
村长摇摇头，不想跟媳妇多说什么了。
但又担心自己媳妇太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免提醒道：“你以后见到周向海可态度好点，别端你的架子。”
“行行知道了。”
村长媳妇应着，心里却并不以为意。
再说周向海，从村长家出来，他径直回了一趟家。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周家剩余的四口人已经吃完了晚饭。
周家大儿媳妇刘翠正在刷碗。
一首欢快的歌儿从她嘴里飞出来，“我们的生活，哎，比蜜甜哎-”
听到脚步声，刘翠回头一看，见是小叔子回来了，她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笑起来。
“向海回来了，还没吃饭吧？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
这几天周向海一直都在周奶奶家吃三顿饭，别说是回来吃了，甚至这边做好，给他送过去，他都不吃。
那天周家小妹送饭过去，周奶奶吃了，周向海的那一份被原封原样地送回来。
周母周父担心儿子，但刘翠却巴不得。
当然了，这话不好说出来。
周向海不爱说话，但不代表他是个笨的。他扫一眼，就看明白嫂子的实际想法。
“不用了，嫂子，我吃过了。我找爹娘有点事。”
周向海冲刘翠点点头，大步进了里屋。
刘翠望着晃动的门帘子出了一会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忙在围裙上擦过手，跟着进去了。
她来的及时，正好周向海说了今天的目的。
“爹娘，我想要块宅基地，村长说需要征得你们的同意。”
刘翠心里咯噔一下子，忙看向公婆。
周父周母显然也有些意外，老两口彼此对视了一眼，周母忙不迭先问：“向海，好好的，你怎么想要宅基地？”
周父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周向海，显然心里和老伴儿有一样的疑问。
周向海：“盖房子。”
周母皱眉：“我知道。谁要宅基地不是想盖房子的！我是问，怎么好好的，你要自己盖房子？家里有你的屋子，奶奶那里也有，你想住哪里住哪里，要宅基地盖房干啥？这不是闲得没事干嘛！”
眼看着老伴又要着急，周父忙给拉住了。
老伴这脑子就是容易发热，难道看不出来小儿子因为林茉的事儿不痛快嘛？
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和小儿子呛。
周父拉住老伴，轻咳一声，放平了语气问小儿子。
“向海，你是咋想的，这里也没外人，你说说。”
周向海点点头，“那行。我就直说了。爹，娘，我想有自己的房子，以后干啥都方便，也自由。”
听到这里，周母可按不住火了。
她一把甩开周父的手，腾一下子站起来，“你啥意思？咋的，在这里不方便，还是不自由？爹娘把你生出来，你这还没娶媳妇呢，就想先扔下爹娘不管了？哎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周母呜呜地哭起来。
她哭的时候，姿态和别人并不相同。
其他人，尤其是女人，哭的时候总是把身子缩成一团，显得柔弱而可怜。
可周母不。
即便哭着，她的脖子也是梗着的。脊背依旧挺直。
若你堵上耳朵，从背后看，压根就猜不到她哭着。
除了眼角落下的泪珠，这个女人即便到此刻，也似乎在保持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她毕竟是周向海的亲生母亲。
周向海见她哭，心里疼了一下，但是要宅基地和盖房子这事儿，他必须得做。
以前，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娘的性情，可他当儿子的，又是男人，能忍的就会忍，能让的就会让。
这次不一样，很不一样。
即便，即便他知道，要了宅基地，盖了房子，林茉也不一定会回心转意。
但是他想试试。
周向海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绪，沉声道：“娘，您也别哭。儿子大了，总有一天要分开住的。只是我把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周母只是呜呜地哭，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并不说话。
周向海见和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沟通，于是转向周父，“爹，您明天跟我去一趟村长家？”
这是要直接让老头子出面，跟村长要宅基地了。
刘翠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拦在了周向海跟前。
“向海，你这还没结婚，要宅基地没啥用。而且，村里人多嘴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分家了呢。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你这不是给爹娘心上扎刀子嘛！向海，听嫂子一句劝，你有啥不乐意的，咱一家子说开了，也就过去了。没必要非盖房出去住。”
说实话，刘翠其实有点怕周向海这个小叔子。
倒不是周向海对她做过什么，而是他那张脸，一年365天，都很少见这张脸上有什么笑模样。
况且，还不仅仅如此。
在刘翠的印象中，周向海虽然沉默寡言，但他一旦主张什么，就一定会做到。
这让刘翠对周向海又多了一丝忌惮。
所以，若是旁的事情，刘翠肯定不会出面，她会撺掇自己男人出头，甚至是公婆出头。
但此时此刻，她等不了了。
一旦公公同意帮着周向海找村长，拿到宅基地，那么周向海肯定会盖房子。家里的钱，目前大部分都是周向海挣的，盖房的时候，公婆势必会拿出来。
这还不算，周向海有了自己房子，以后挣的钱恐怕就不会交公了。
这前前后后的，都不知道得少得多少钱。
刘翠才不愿意。
所以，她这才着急忙慌地拦着。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么急赤白脸，别人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周向海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刘翠一眼。
眼神也是淡淡的，却让刘翠登时涨红了脸。
周父的表现就更直接了。
他说：“老大家的，不管向海能不能拿到宅基地，盖不盖房子，你们都不会受到什么损失。”
所以，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后半句，周父一个当老公公的不好明说，但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他严肃的表情，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翠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又是尴尬，又是丢脸，转身就出去了。
很快，灶间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就刷碗和洗锅来讲，这水声未免大了些。
周父和周向海都只当没听到。
被刘翠这么一打岔，周向海刚才问的事儿也没有得到回复，他于是只好再问：“爹，您明天跟我去村长家？”
第26章
第二天一大早, 林茉从搪瓷盆里捞出昨天卤好，浸泡了一.夜的豆腐，放在大瓷碗里。
然后把大瓷碗放在竹篮子里, 拎着往外走。
宋桂枝追出来, 不放心地说：“茉茉, 你一个人行不行？要不娘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娘, 我能行的。”
一直被家里娇宠长大的原身可能不行, 但林茉一定行。
她从初中就开始半自立，到了高中大学更是如此。
大学里，她做过各种兼职, 受过许多罪, 也锻炼了个人能力。虽然卖卤豆腐还是第一遭, 但林茉想, 应该没什么难的。
要是真的遇到什么，她尽量周旋, 再不行就跑。没啥可怕的。
林茉自己心里有底, 宋桂枝这个当娘的可抽成一团了。
宋桂枝站在巷子口望了好一会儿, 直到闺女连人带自行成了渐渐远去，从模糊的影子缩小成一个黑点儿, 最后，连黑点儿都没了, 看不见了。她这才转身回院子。
人虽然回家了, 宋桂枝的一颗慈母心却跟着林茉走了。
宋桂枝刚踏进灶间, 儿媳妇李红梅就问：“娘, 小妹自己去行不行呀？要不，让她哥在后头悄悄跟着吧。万一有人欺负小妹, 也有个帮手。”
其实，宋桂枝刚才回来的路上也是这么想的。可被儿媳妇这么一说，她反而摇头。
“算了，别去了。茉茉说她自己能行。”
宋桂枝心里是忐忑的，但又是欣慰的。
身为亲娘，她当然知道以前的林茉是被娇宠太过，导致自理能力很弱。宋桂枝和老伴儿在世还行，若是以后不再了，她还真的担心闺女的生活。
心里之前那么担心，但宋桂枝又不忍心督促女儿自立。这大概就是当娘的心思吧，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只怕伤害到孩子，耽误了孩子。
现在，宋桂枝倒是不用纠结了：林茉自己醒悟了。
宋桂枝决定，支持闺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对儿媳妇李红梅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谁都别跟去，就让茉茉自己处理。”
李红梅：“那，那行吧。”
她答应着，脖子却忍不住伸长了往门口看，好像这样就能看到小姑子似的。
宋桂枝见了，心里一暖，从儿媳妇手里接过洗好的碗，直接摞在锅台上。
刚洗好的碗都是水渍，要倒扣在锅台上，待水沥干净了，再收起来。宋桂枝是干净人，也是讲究人，儿媳妇李红梅也是如此。
婆媳两个分工合作，一个洗碗，一个摞碗。
灶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红梅，我记得，你家自留地没种黄瓜吧？正好，咱们摘些，你趁着晌午给你娘家送几根去！”
李红梅忙摆手，“不用了，娘，留着咱自己吃吧。”
宋桂枝笑，亲昵地在儿媳妇的胳膊上轻拍两下，“你这孩子，跟娘还这么见外。地里那么多黄瓜，咱们吃到秋天都吃不完，趁早给你娘家送些去。”
宋桂枝都这么说了，李红梅也就不好拒绝，痛快地答应下来。
末了，李红梅又说：“正好，我再问问给小妹找的对象咋样了。”
宋桂枝心里也急，可还是摇头，对儿媳妇说：“还是别提了，昨个儿刚跟你娘家人说，今天就问，好像太赶了些。”
一来，宋桂枝是怕李红梅的娘家人有意见；再来，也生怕别人觉得林茉如此着急寻人家是有什么猫腻儿。
李红梅也明白，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林茉出门早，到县城黑市的时候，太阳才完全升起来。
但黑市所在的巷子里，人已经不少了。
林茉把自行车挺在巷子口，仔细锁好，拎着竹篮子往巷子里走。
她今日刻意打扮得很低调，寻了宋桂枝的旧衣服穿上。
宋桂枝比林茉丰腴许多，所以，衣裤穿在林茉身上都逛荡。自然而然地，她窈窕的身材也就几乎被完全掩饰住了。
只林茉忘了一点：招人的不止是身材，还有脸。
即便她带了帽子，还是遮不住白嫩肌肤和精致五官。
所以，林茉刚进巷子，立刻就引起几个人的注意。这几个人眼睛跟有了自己的思想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茉看。
其中有年轻的小伙子，心脏跳得厉害，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似的。
这几个人太过失态，自然也就引起旁边人的诧异。大家于是顺着原先几个人的目光看过去。
结果就是，林茉在几乎所有人的注目礼中，从巷子口走进巷子中。
在现实世界中的林茉和原身相貌有八.九分相似，何况，有了神态和气质的加持，现实世界中的林茉更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对于大家的注目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今天的场合不对。
林茉并不想太引人注目，她忙低下头，顺势把竹篮子往前送了送，低声吆喝着：“卤豆腐，香喷喷的卤豆腐。”
她的声音不算大，大了怕招事儿。
但是，她的人太招人了，大家本来就一直注意着她，所以，林茉只低声喊，大家也就立刻听清楚了。
即便距离远一些，不太能听清楚的，也立刻问了距离林茉更近的人。
于是，一传二，二传四，很快，几乎所有巷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黑市、仙女一样的女孩子，是来卖卤豆腐的。
卤豆腐么，想想也不会太贵。大家肯定消费得起。
“哎，给我来两块。”
“给我来三块！”
“我也要三块！”
……
一时间，巷子里的人都朝林茉涌过来。他们甚至都没问价格。
至于口味，大家更是不太关心。
毕竟么，顶着这么一张脸，即便卖的是世界第一难吃的东西，大家也是愿意花钱买的。
林茉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容易。
她心里高兴，却还是不慌不忙地说：“大家先别着急，先听我说下价格。卤豆腐两分钱一块，五分钱三块。大家先听听划算不划算，然后再买。”
划算么，当然是不划算的。
一块完整的豆腐大概半斤，才只要五分钱。半斤豆腐，怎么着都得切个六块卤豆腐吧。
但话又说回来，卤豆腐得用各种调料，还得废柴禾，成本自然要高一些。
大家在心里略微计算一番，觉着自己完全可以承受卤豆腐的价格，于是，纷纷上前购买。
而且，因为林茉的直爽，大家反而想多买几块。
于是，原本想买一块尝尝的，此时决定买两块；原本想买两块的，就直接递给林茉五分钱，说要三块。
一时之间，黑市巷子里，以林茉为中心，居然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圈。人人都伸手递钱，等着拿卤豆腐。
这场面，倒是给林茉唬了一跳。
她没有想到，大家居然这么热情，自己做的卤豆腐居然这么受欢迎。
不过很快，林茉就定下心神，一一拿钱，一一给卤豆腐，虽然人多嘴杂，但林茉还是能做得有条不紊。
小小一块油纸折成个简易漏斗形状，里面放上卤豆腐。
卤汁不算多，林茉提前压过，怕卤汁太多浸湿了油纸。
但也不算少，太少，卤豆腐就没滋味。
卤汁不多不少刚刚好，油纸包也很干净，吃完扔掉就是。只这个小心思，就很快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更别说咬了一口卤豆腐之后了。
“好吃！居然好吃？！”
第一个吃到的人难掩惊讶。
这人本来没期待卤豆腐能有多好吃，还猜测也许会很难吃。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捏着鼻子吃完的打算。
谁知只咬了一口，满口都是香味儿。
“卤豆腐提前炸过，哎呀，太讲究了！”
又有一人高声惊呼。
居然提前炸过！
大家听了十分惊喜。
这年月，油是金贵东西，平日炒菜炖菜都舍不得多放的。
有的人家，甚至只用纱布蘸一点油，润一下锅也就罢了。
这个漂亮姑娘居然舍得用油炸豆腐！
就冲这个，这卤豆腐买得值。
而且，吃起来实在是太香了。
在接连几个人的夸赞中，其余人纷纷吃起来，也是只咬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忍不住夸赞好吃。
其中有性子急的人，刚买的还没吃了一半，就忙冲到林茉跟前，“还有吧，给我来一毛钱的！”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再一次围上林茉。
“我也要一毛钱的。”
“我再来五分钱的！”
“两毛钱的！”
只不过几十分钟的工夫，林茉的竹篮子就空了。
几个吃得慢，说话也慢的人，都没有抢到最后一波卤豆腐，只好遗憾地叹气。
“同志，你明天还来吗？”
“对啊，明儿还来吗？你几点来，我提前等着。”
“对对，我也提前等着。”
今天卖得这么好，林茉怎么会不来呢？
林茉正要答话，猛然想起来，那天自己跟着周向海来卖收音机，有个中年男人也问过类似的话，周向海却没给确定的答复。
后来，林茉也明白了，现在上头虽然管得没有那么紧，但毕竟黑市上卖东西还没有完全放开。
能谨慎点，还是谨慎点。
于是，林茉也没有说准话，只说看情况。
大家有些遗憾，不过这也没办法。
有心思活络的，从兜里掏出钱来递到林茉手里，“同志，我定2毛钱的卤豆腐，先给你一半的钱。”
这……
这简直是出乎林茉的意料。
她定睛一看，见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穿着的确良衬衣，黑裤子，脚上是一双皮凉鞋。一看就是不差钱的那种。
林茉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个姑娘，要么是家里有家底，要么是自己上班有工资。
而且，估计这姑娘还没结婚。
这个年纪，这个经济状况，在吃喝上头大方些也很正常。
但林茉却不想收这个钱。
她微笑着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姑娘，说：“行，我给你留着，到时候肯定有你的。不过，定金就不用了。”
姑娘却十分执拗，不由分说地把一毛钱往林茉手里塞，“你一定要拿着！卤豆腐这么好吃，我不给定金，怕到时候就没我的了。”
林茉再三推拒，并且保证自己真的会给这姑娘留卤豆腐，对方却把钱往林茉手里一塞，冲后者摆摆手，转身走了。
等林茉反应过来的时候，姑娘俏丽的身影已经走出巷子口了。
林茉看着手里被硬塞进来的一毛钱，颇有些哭笑不得。
得！
为了这个定金，她明天还必须得来了。
有了姑娘的操作在前，陆续又有两个人给了定金。
其余人虽然没给定金，但都希望林茉下次多做一点。
“同志，你带这么一点，压根就不够卖嘛！”
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意犹未尽地做牙花子。
她吃得慢，手脚也慢，吃完五分钱的卤豆腐，再来找林茉买的时候，人家的竹篮子已经空了。
林茉笑得很灿烂，“行，下回我一定多做多带！”
第27章
卤豆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卖完, 林茉也就不打算在黑市里呆着了。
这里毕竟是是非之地，卖完东西尽早走比较好。
大家颇有点恋恋不舍地，叮嘱林茉能早来就早来。
看着大家殷切的目光, 林茉很想说明天一早她就回来, 比如七点, 或者七点半什么的。
但想起周向海卖收音机时候的操作，林茉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林茉满脸含笑地答应着一定早来, 到底是没告诉大家具体哪天来, 几点来。
她拎着空空的竹篮子往巷子外走，脚步都是轻快的。
没想到，第一次卖吃的, 居然反响这么好。
其实一块卤豆腐的成本没多少钱。
而大家猜测的豆腐是炸过的, 其实并不准确。
豆腐是煎了的, 也用油, 但和炸相比，显然要省油许多。
调料也不算贵。
剩下的就是人工了。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中, 林茉还会想自己费劲巴拉地坐卤豆腐到底值不值, 毕竟那时候她是个挺有名气的自由职业者, 算下来时薪也不少钱的。
现在却不是这样。
她不用种地，没有工作, 不做卤豆腐，也是白白呆着。
林茉不想那样。
总而言之, 这一趟可算是来着了。
林茉一面走, 一面打算着, 一会儿该买几块豆腐回去, 调料要不要填一些。
昨天她没买多少调料，怕做出来的卤豆腐砸手里。
现在她心里有点底了。
刚走出巷子, 迎面就碰上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本来林茉也没在意，只顾着自己往前走，男人却停住脚步，看了林茉一眼，突然喊她。
“这位女同志，哎，对对，叫你呢！”
林茉站住，回头看，快速地打量男人几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
“同志，您认错人了。”
林茉礼貌地笑一下，打算继续前行。
哪里知道，男人却跟上来，笑眯眯地对林茉说：“没认错。你忘啦，你对象在我这里给你买过……”
中年男人没说那个名词，只是抬起左手手指，往自己右手手腕上指了指。
林茉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再仔细一看男人，依稀记得他是在黑市卖手表的。
只是，卖手表的人还在继续他的生意，从他哪里买的手表却被还给了周向海。
随之还过去的，似乎还有什么。
这几天，林茉时不时想起周向海，却总是被她刻意忽略掉。
林茉并不想多做停留，不是讨厌这个卖表的男人。
至于为什么，她似乎在逃避，不想深究。
她冲男人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声，便说自己有事，转身走了。
很快地，她骑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卖表的中年男人觉得不太对劲。
周向海买走的手表，即便拿到海市去，也是响当当的牌子货。姑娘们当然是趋之若鹜。
可他刚才无意中扫了林茉一眼，发现她的两只手的手腕上都是光秃秃的。
那只手表并没在她手腕上。
不喜欢？
应该不至于。
也许是舍不得戴吧。
“给你豆腐。哎，同志，同志？”
国营菜市场的售货员喊了三四声，林茉才回过神来。
“哦，不好意思。”
林茉道歉，一面接过豆腐。给了钱和粮票。
这回，她买了四块豆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再买点调料，也就能回家了。
早点回家，早点做卤豆腐。豆腐在汤汁中浸泡得越久，味道就越足。
林茉想好了，虽然这是小本生意，来一回也挣不了几个钱。
可细水长流，慢慢的，也许就好了。
所以，林茉要把控好每一块卤豆腐的品质，绝对不能让顾客觉得不好吃。
好吃还不行，还要更好吃。
菜市场是个带顶棚的简易房子，有点像现在的毛坯房，只是比住宅更大，更敞亮。
进门一排水泥柜台，放着各色菜蔬，包括林茉刚买的豆腐。
大门口左右两边都是调料柜台，也不大，加起来也就不到三平米的柜台。
调料和几十年后比当然是简略些，但卤豆腐也尽够了。
林茉买了花椒大料小茴香，桂皮香叶，还有橘子皮。又买了一桶酱油。
这会儿的酱油不分什么生抽老抽，就普通酱油。比生抽颜色深许多，但比老抽香。
是散装的，存放在一个很大的瓷缸里。买两斤一下，要自己带容器来。
林茉买了三斤，这边提供桶。就很普通简易的那种白色塑料桶。
从菜市场出来，路过肉铺，林茉买了两斤猪肉。
她本来想多买些的，家里连小侄子一共六口人，两斤猪肉其实并不多。可想一想自己今天的收入，林茉还是打了退堂鼓。
先紧一紧过日子吧，以后挣了钱，再带家人吃香喝辣也不迟。
林茉把买的豆腐调料猪肉啥的，都放在网兜里，挂在车把上。
这才骑车往家里赶。
她没了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
但料想也不会很晚，最多也就八点多不到九点的样子。
这和林茉预料的时间不太一样，更早，早了许多。
林茉原本想着，今天带过来的卤豆腐怎么的也得卖到中午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卖完了。
这算是首战告捷，林茉还挺有成就感的。
可随着自行车离下水村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渐渐微妙起来。
下水村是周家所在的村子。
从县城回林家所在的上水村，必须要经过下水村。避是避不开的。
而且，为啥要避呢？
没必要嘛。
林茉这样给自己打气。
却在进入下水村之后，她的一双眼睛忍不住四处左看右看，再往前方的前方看。
或许，会有一场偶遇呢？
林茉不想做什么，也没有妄图和周向海再续前缘，她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眼。
昨天去周家还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见着周向海。
或许，她该等一等，然后当面交给他。
这么想了几秒钟，林茉立刻又自己打翻了自己的想法。
她昨天没找他是对的，没等他是对的。
既然没有结果，还何必再见面呢？
对，不应该再见面，否则徒增伤感而已。
林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四处看，同时加快了脚蹬自行车的速度，拼命往前骑。
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就可以减少和周向海偶遇的可能。
林茉踩着自行车，居然也骑出来以前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速度。
不过，跟周向海骑车的速度还是不能比。
这个念头在林茉脑海中划过，下一瞬就被她刻意地忽略掉。
自行车从一个巷子口疾驰而过，林茉没有回头。
这个巷子她昨天来过。
巷子口在旁边一晃而过，她和周向海偶遇的可能性又小了几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还有那么一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林茉行驶过周家所在的巷子口，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前头大概一两百米一家人家里，突然走出来两个人。
是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林茉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另一个，她看了两眼，也认出来了。是周父。
两个男人出了那家人家门口，就往这边走过来。正好和林茉行驶的方向相冲。
林茉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骑过去。
正好，也就听到了两个人对话的只言片语，说什么宅基地啥的。
周向海和父亲从村长家出来，只顾着商量事儿，猜测要到宅基地的可能性。
也就没顾得上往前头看。
但很快的，他就感应到了什么，迅速地转头，朝前看去。
恰在此时，骑着自行车的林茉也到了跟前，就那么直直地，朝周向海的方向撞过去。
完了。
林茉心里哀叹一声，知道啥都来不及了。
却在下一秒，她的车把被人捏住，自行车戛然而止，林茉下意识惊呼，胳膊却被人稳稳地架住。
林茉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
周向海一手捏住车把，一手越过车把扶住林茉的手臂。
双.腿夹住自行车的前车轮子。
自行车居然就这么被他人为地停下了。
“别怕。”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低沉醇厚，但仔细去听，却似乎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这情绪带着哀伤，那样深厚。
听得林茉心尖发颤。
“来，叔扶着你，赶紧下来。这孩子！”
周父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林茉的思绪。
林茉就这周父的手，慢慢下车。
周向海顺势捏住车把转身，整个人很灵巧地转到车头后面。
他双手把这车把，看向一旁已经站稳了林茉。
他没说话，林茉也没说话。
两个人就那么对望着。
眼神交汇之时，似乎彼此的心意都明白了些。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人能正常处对象的时候，林茉只要接触到周向海的眼神，就会觉得羞涩，想低头，想下意识地躲避那太具有侵略性的眼神。
现在，两个人之间似乎已经没了未来。她反而不躲避他的眼神了。
林茉望着周向海，近乎贪婪。
周父看看自己儿子，再看看林茉，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暗暗叹气，说：“向海，你送林茉回家去吧，估计这姑娘刚才吓着了。”
这句话，把双双对望的两个人从某种氛围中拉出来。
林茉仿若此时才发现自己盯着周向海已经太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对周父很有礼貌地表示拒绝。
“叔，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林茉在和周父说话，眼神当然也就停留在周父脸上，并没有看到周向海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周父：“别，刚才我看你脸都白了，还是让向海送你。要不然，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也不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茉咋说都是晚辈，实在不好拒绝了。
她只好转头看向周向海，期盼着对方能拒绝，什么理由都行。
毕竟，两个人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少接触对彼此都好。
哪里知道，周向海却点点头，竟然率先骑上了自行车。
跟几天前一样，他的大长腿支在地上，把整个自行车都稳住了。
一样的姿态，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却大不同了。
林茉心头一刺，拒绝的话怎么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周父此时适时道：“我回家还有点事，你们赶紧走吧。”
说完，倒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听见身后自行车渐渐骑远的声音，心里又是重重叹气。
臭小子，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机灵不机灵了。
自行车很慢，不是一般的慢，慢得很诡异。
林茉从不知道，自行车居然可以在不歪倒的情况下，行驶得这样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林茉耳朵里只能听到风声、蝉鸣声，和自行车轮胎轧过路面的声音。偶尔会骑到什么小障碍物上，自行车会轻轻地抬起来，再放下。
林茉的身体也跟着轻微咯噔一下。
她抿了抿嘴，终于说：“你……”
周向海：“你……”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说出同样的字。
第28章
坐在后车座上的林茉：“你……”
与此同时, 前头骑车的周向海也同时发声，“你……”
两个人同时说话，又同时噤声。
过了一会儿, 前头传来周向海的声音, “你先说。”
林茉刚才是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诡异的沉默, 可是，周向海也开口之后, 她就突然不想说了。
能说什么呢？
天气不错？你吃了没？
若是泛泛之交, 说点这些还行。
她跟周向海之间，不适合。
林茉：“我突然忘记了要说什么，还是你先说吧。”
前头的人一阵沉默。
过了半分钟, 才又有声音响起。
周向海：“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 明明挺好听, 是那种特别有磁性的声音。
可林茉听来, 只觉辛酸。
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很淡, 很淡。
她也知道, 周向海是看不到她的表情的, 可她还是强迫自己笑了。
林茉就带着笑意，回道：“没事, 也不是你的错，不用向我道歉。”
她出身社会也有几年了, 识人之能还是有一些的。再加上提前知道剧情这个金手指。
林茉确定, 周向海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但是, 谁让他有个难缠的亲娘呢！
很无奈, 有些悲哀，但这是事实。
林茉不会自私到, 强迫周向海不认亲妈。
他若是真的为了她那么做了，林茉反而会怀疑这个人的人品。
总而言之，她跟他是不太可能了。
林茉深深地吸气，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呼出去。
用这样的方式，这种独特的、几乎隐匿痕迹的叹气，她在发泄着心里难掩的酸楚和无奈。
他听不到的，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太轻微了。
林茉确信这一点。
然而下一秒，只听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自行车戛然而止。
林茉惊讶地盯着眼前宽阔的后背，一时之间忘记了反应。
周向海下了自行车，站在跟前，一手扶着前车把，一手扶住车座，就那么看着林茉。
林茉依旧坐在后车座上，于是，她的视线得以和周向海的平齐。
周向海眼眸深邃。
他就这么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要好好的。若是需要什么，无论是钱，还是人，都去找我。”
周向海打定主意会时刻关注着林茉，可毕竟两个人在不同的村子，他怕自己一时照顾不到。
这才有这么一说。
林茉嗯一声，心里却有点凄苦。
如今，两个人刚刚分开，他当然会这么说。
等再过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甚至一年，他娶了妻，生了子，难道还真的对自己有求必应吗？
不可能的。
亲爹妈带给林茉体验，让她知道，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唯一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就只有自己。
哦，现在应该加上一个宋桂枝。
虽然接触的时间短，但林茉就是能肯定，宋桂枝是那个不遗余力保护她爱护她的人。
可能和两个人身体上血脉相连有关系？
林茉不太清楚。
可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喜欢，但没到完全信任的地步。
这样的心思，再一次让林茉感到无奈和酸楚。
她心里千丝万绪，反应在话语里，只是浅浅的一个“嗯”字。
周向海不傻，相反他很聪明。
他一下就看出来林茉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或者说，她听进去了，但并不完全相信。
周向海叹气，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些事靠做的，不是靠说的。
“这些东西是从县城买的？”
周向海指一指车把上挂着的网兜，明显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林茉听出来了，又像没有听出来。
她认真地点头，“对，都是从县城买的。”
周向海的目光在网兜上扫了一眼，注意到里面有四块豆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
“你买这么多豆腐，家里吃？”
林茉摇头，说不是。
“我做卤豆腐卖的。”
提起这个，林茉不禁想起刚才在黑市上，卤豆腐被大家一抢而空的场面，脸上浮现笑容。
林茉长得好，这就不说了，双颊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只要一笑，酒窝就会显现出来。
周向海好几回都见到了。
如今再一次见到这一对可爱的酒窝，他竟然有一时的怔忡。
他的目光在酒窝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你去黑市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
林茉点点头。
“我做的卤豆腐很受欢迎呢。”
周向海皱起眉头，看着林茉。
心道哪种地方，哪里是她一个漂亮姑娘独自能去的。
林茉十分敏锐，察觉到了周向海的不对劲。
她问怎么了。
周向海压下心头的思绪，说没什么。
“你上车，我送你回去。”
他说。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周向海已经明白，卖卤豆腐是林茉此时想做的事情。
他虽然担心她，心疼她，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劝说她放弃。
大不了，以后他多看顾些就是了。
林茉并不知道周向海复杂的心情，她听到后者这么说，便点点头，跳上自行车。
周向海也骑上去，自行车再度行驶起来。
跟刚才一样，自行车的速度特别慢。
周向海这个能够掌控速度的人就不提了，坐在后面的林茉也跟没感觉到似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出让周向海骑快一点。
这让周向海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时他的心里也燃起一点点的希望。
只这希望很渺茫，像冬日寒夜里野外点点的磷火。
虽然有光，但很微弱。
暂时先这样吧，周向海想。
等他要到宅基地，等他开始盖房子，他会再来和她说点什么的。
现在，他什么实际性的动作都没有，还是别扰乱她的心绪了。
周向海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一点迟疑，后来却让他后悔不已。
即便，他此时的初衷是为了林茉。
自行车再慢，总是在往前行驶。
所以，林家到底是到了跟前。
林茉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几乎是同时，自行车也停了。
周向海长腿一飞，从自行车上下来，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林茉。
他没说话。
但林茉觉得，他似乎说了许多。
林茉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往前走几步，走到靠自行车把儿更近的地方。
当然，如此一来，她也就靠周向海更近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从自己的头顶的方向撒下来。
林茉闭了闭眼睛，伸出手。
周向海让开一些，等林茉的手接过自行车车把，他该往后撤了。
但他站着没动。
只是几秒钟，也许都不到五秒。
周向海和林茉的距离很近，衣服几乎可以相触，但又保持着某种距离，即便这种距离完全可以忽略。
没人说话。
周向海沉默着，林茉也是。
过了一会儿，林茉才觉得身边的人又往后退了两步，他低沉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回去吧。”
保重。
他在心里说。
林茉说：“好。那你回去路上慢点。”
周向海：“好。”
林茉完全从周向海手里接过车把儿。
这会儿，两个人，一辆自行车，停留在林家所在的巷子口。
往前一步，便可进入巷子。
林茉垂下眼眸，推起自行车。
车轮发出轻微的碾压路面的声音，她的身影从他的眼前慢慢移开。
一人一车进入巷子。
周向海的目光追随着林茉。
追随她，进入巷子；追随她推车走进林家的院门。
然后，她的身影不见了。
短短的一段路，在周向海看来，似乎很长，有一里地那么长。
她的身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帧一帧地刻画在他的脑海里。
这路又似乎太短，短到她只是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人影已经隐没在林家院门口，周向海却一直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院门看了许久。
直到听到路过村民的说话声，周向海才似突然惊醒一般，转身走了。
他并不知道，林茉的心里也不好受。
周向海不知道，林茉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回头。
这很难。
比什么都难。
林茉放好自行车，拎着东西回屋后，才觉得自己身子十分疲劳。
宋桂枝一直悬着心，地里都没去，就等着闺女回来。
期间还到门口，到大街上，望了好几回。只都没有瞧见林茉的身影。
现在，闺女总算是回来了。
宋桂枝却又开始担心，“是不是没卖完？没事没事，咱们自己吃。”
林茉回来的太快了，宋桂枝第一反应就是卤豆腐没卖完。
宋桂枝再一看小闺女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是心疼不已，一面说着安慰的话，一面把早就晾好的蜂蜜水端过来。
林茉还真的渴了。她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完。
这才笑着说道：“娘，您可猜错了。卤豆腐都卖完啦！”
宋桂枝瞪大了眼睛，“啊？都卖完了？你说真的？”
林茉点点头，“还不止如此呢。有人给我定金，约好下次要给她留卤豆腐呢！”
“哎吆，这可太好啦！我闺女就是厉害，干啥像啥，干啥都能干成！”
宋桂枝美滋滋的，毫不吝啬地给林茉一顿彩虹屁。
她是真心为林茉高兴。
这是自己小闺女第一回 要做点什么，挣钱啥的倒是其次，主要孩子不能受打击。
现在可好了。
宋桂枝原先因为担心闺女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说：“我闺女这么厉害，娘晌午给你做好吃的，补一补！”
林茉……
没挣几个钱，就想着给她补一补可还行？
不过，正好，她买了猪肉。
林茉从灶间把猪肉拎到里屋，让宋桂枝看。
“娘，晌午我来做饭，咱们吃炖肉。”
第29章
周向海从林家离开, 先回了一趟父母家。
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吵嚷声和呜呜的女人哭声。
周向海眉头皱起，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那是你亲儿子, 你非得要给他亲事搅黄了？”
这是周父的声音。
多年来, 周向海还是第一次听见父亲这么大声地说话。
尤其, 是在母亲面前。
他站在灶间，停住脚步, 没有继续往里。
紧接着, 传来周母呜呜的哭声和控诉声，“你也知道那是我亲儿子，就该知道我不会害他！林茉那丫头太倔, 嫁过来咱们降不住……”
周父：“降不住？你一天天的, 就琢磨着降住这个, 降住那个, 有意思吗？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好？”
他大概是气急了，说话声音又高了几度, 语速又快又急。
周母哭得更厉害。
“呜呜呜,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就知道, 你现在嫌弃我老了，就开始骂我, 不和我一条心了！呜呜呜！”
“你，你这个人, 咋说才能明白, 啊？”
周父重重地叹息, 隔着门帘子, 传到灶间来。
深深的叹息像是砸在了周向海的心上。
他抬脚，走了进去。
见到儿子进来, 周父及时收声，不再责备老伴儿。
他缓和了语气，问周向海，“把人送到家了？”
周向海点点头。
周父等着儿子说点什么，可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等到。
见儿子一脸淡然，周父不免叹气，“就没什么进展吗？”
周向海：“什么进展？”
周父……
这傻小子，真的是他亲儿子吗？
“你就没跟人家姑娘说点啥？比如下次见面啥的？”
再比如，更近一步地提出继续处对象。
后一个，才是周父的最终目的。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那天，自家老伴儿给了林茉那姑娘好大一个没脸。
所以处不处对象什么的，周父是实在说不出来。
周向海也不知道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
他并没有多说，就慢慢地摇头。
周父的心凉了半截，看一下儿子的眼神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这个傻小子，爹白给你创造机会了！”
平时看着周向海也挺聪明的呀，不是周付这个当爹的自夸，可满村的来看，想周向海这么大的小伙子。基本上还都啃老靠爹娘了，可自家的小儿子。早就自立了，不仅如此，月月都会给家里交钱，毫不夸张的说，家里的这点积蓄有一大半都是周向海给凑起来的。
这么出息的小儿子，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就这么不开窍呢？
周向海没有反驳。
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
也知道父亲挺看重林茉的，也舍不得周家和林家两代的交情。
简言之，父亲是想把这门亲事重新给结起来。
周向海当然也想，他比谁都想。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
不能在林茉受到那样的委屈之后，还装作若无其事地，想要和人家姑娘继续处对象。
在宅基地批下来之前，甚至在他筹借到盖房子的启动资金、把地基打起来之前，周向海都觉得自己是没脸跟林茉提处对象的。
当然了，这些话周向海并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简短的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有数？你有什么数呀？
周父心里腹诽。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大儿子，他毫不犹豫的质问儿子。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是小儿子周向海。
周向海到底是从小被周奶奶养大的。
在感情上和父母之间有那么点芥蒂，周父对待小儿子的时候。说话做事都会反复斟酌。
所以周父想了半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总而言之，林茉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能把握机会。”
周向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
“哦，原来你们爷俩又开始琢磨跟林家继续接亲了！那天你们爷俩也都在场，看不出来林茉的丫头不好惹吗？”
周母听了半天，都顾不上哭了。
听到此刻，她终于回过闷儿来。
当下脸色就黑如锅底。
这父子俩个的心里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老伴儿、当娘的。
周母又是一阵哭泣，说自己命苦什么的。
若是以前，周父定然要过去说好听的哄老伴儿，就像是以前许多年那样。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无奈地看着老伴儿，深深地叹气。
而周向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虽是亲生的娘，可周母的性情也实在是不行。周向海身为儿子，不会去责备她，但也仅此而已。
让他不顾对错去哄周母，那也是不可能的。
何况，此时还有正事要说。
周向海直接跟周父商议宅基地的事儿。
父子俩个碰到林茉之前，刚从村长家出来，就是为着宅基地的事儿去的。
周父：“我看村长那意思是有松动，不过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批给你。”
这也正常，毕竟村里正当壮年，却没有宅基地的大小伙子可不止周向海一个人。
给谁批，不给谁批，身为村长也很是头疼。
其实，这个事儿，周向海上次见看明白了。
他今天让周父跟自己去，也没想着能一下子拿下宅基地。只是想在村长那里表明自己的态度。
现在的结果在周向海的预料之内，所以他也没觉得有多失望。
父子两个在哪里商量事情，没有一个人过来哄周母。
周母哭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搭理她，渐渐地觉得没趣味，也就止了哭声，黑着脸出去了。
*
这是林茉第二次做卤豆腐，和昨天相比，她显然熟练了许多。
更何况，还有宋桂枝搭把手。
林茉把豆腐切成方方正正、大小均匀的块，沾一层面粉，放在油锅里煎着。
一面按照昨天的比例，搭配调料。
宋桂枝帮着看着油锅里的豆腐，以免给煎焦了。
就在这时，李红梅回来了。
她着急忙慌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尿素袋子，“娘，我摘了黄瓜，这就赶紧回去送一趟。午饭我来做。”
正说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水缸跟前的小姑子林茉。
刚从林茉回来的时候，把今天买的调料放在水缸上面的篦子上，这会儿可不就得站这儿调配卤豆腐的调料嘛。
见到林茉已经在家，李红梅也是吃了一惊，问：“小妹你回来这么早？”
李红梅一开始跟婆婆想的一样，以为是卤豆腐销量不咋地，林茉受到了打击，这才提前回来的。
可再一看锅里煎着的豆腐，再看看林茉碗里的调料，李红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小妹，看来，卤豆腐卖得不错？”
“嗯呢，卖得还行。”
林茉笑眯眯的。
宋桂枝可忍不住了，给儿媳妇普及了一下卤豆腐如何受欢迎，甚至还有人提前下了定金，就等着明天吃林茉卖的卤豆腐。
李红梅越听越高兴，跟宋桂枝一样，把林茉狠狠地夸了一顿。
林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个吹彩虹屁并不难，难的是两个人吹彩虹屁。
更难得的，是这两个人还是一对婆媳。
说了会话，李红梅就说要赶着回娘家去。
她从尿素口袋里掏出七八根黄瓜，打算留在婆家。
宋桂枝又给一根根塞回去。
“地里种着，想吃咱能再摘。这些都给你娘家送过去！”
生怕儿媳妇再往外掏黄瓜，宋桂枝不由分说，连人带口袋地往外推。
一面推一面嘱咐李红梅不用急着回来，“既然回去了，就多跟亲家坐坐，说说话。”
李红梅应着，心里暖呼呼的。
宋桂枝再回来的时候，林茉正在给锅里的煎豆腐翻面儿。
“那面煎好了？”
宋桂枝一面问，一面凑过来看。
嗬！
可不是已经煎好了。
金黄金黄的，二十来块卤豆腐，颜色都差不多是一致的。
不说别的，就这个卖相，也很吸引人了。
“茉茉，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宋桂枝如今已经不大关注，到底闺女是怎么会突然手艺这么好的。
毕竟，吃过了林茉的几顿饭之后，宋桂枝也觉得，闺女大概在做饭做吃的这一方面有点天赋的。
林茉笑着给卤豆腐翻了面，回屋一趟，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不免有点着急。
“娘，卤豆腐还得一会儿呢，午饭怕是要晚了。”
林茉掀帘子出来，着急地盯着锅里的煎豆腐。
可她着急，时间也得一点点过，并不会以林茉的意志为转移。
而且，做吃的，最忌讳就是着急，一着急就会偷工减料，到时候做出来的东西就不好吃了。
林茉不想这样。
“嗐！怕啥哩，你嫂子中午回娘家去了，其他人早吃晚吃都一样。”
山山在地里跟着他爹呢，小孩子怕饿，给蒸个鸡蛋羹就行了。
林茉却不想这样。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大家跟着挨饿。
林茉在灶间转了一圈，分别看了看米缸和面缸，灵机一动道：“娘，咱们中午吃揪疙瘩，省事还好吃。”
“揪疙瘩？那是啥？”
宋桂枝没听过。
林茉其实也没做过，只是在现实世界中的饭店中吃过。
因为清淡可口，她还特意问过大师傅。
揪疙瘩是平原地区的一种简易面食，把白面和得极软，一小块一小块地揪进开水锅里。
捞出来过凉水，浇上卤，撒上菜码吃。
其实就跟打卤面或者炸酱面差不多，只是比面条更加省事。
林茉这么一说，都给宋桂枝听愣了。
“听着倒是容易做，可茉茉，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林茉面不改色心不跳，“从一本破书上看到的。”
提到书，不识字的宋桂枝就没话说了。
她并没有任何怀疑，只觉得自己闺女太本事了。
随便看看书，就能记住一样吃的。
“娘，您去地里摘点豆角黄瓜啥的，顺便把山山带回来吧，地里热，怕他晒坏了。”
这几天大人下地的时候，山山都是跟着林茉在家里的。
只今天林茉要去县城卖卤豆腐，不得已，山山这才跟着爹妈下了地。
林茉回来一忙，倒是给孩子忘了。如今想起来，不免一阵心疼。
“行，不过，你一个人卤豆腐带做饭，能行吗？”
宋桂枝看看自家闺女细胳膊细腿的，不免有些不放心。
林茉点点头，“肯定行，娘您赶紧去吧。”
宋桂枝也知道自己闺女不比从此那样虚弱，实际上，这几天林茉的表现简直出乎了宋桂枝的意料。
于是，当娘的也就不说啥了，大步走出家门，往地里去了。
正好，两个人说话的工夫，豆腐的另一面也煎好了。
林茉拿起锅铲，把煎好的豆腐往锅沿方向铲了铲。
锅底还有一丁丁油，放入葱姜蒜各种调料炸香，倒入酱油，放入适量盐，再倒入热水。
林茉蹲下去，往灶火里塞了一把柴。
很快，卤汁就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第30章
宋桂枝带着小孙子山山回来的时候,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吸了吸鼻子。
灶间的味道太香了。
山山放开奶奶的手，扑向灶台边上站着的林茉。
“小姑姑在做什么好吃的？”
林茉笑起来，爱怜地摸了摸山山的小脑袋。
“在做卤豆腐呢, 好了给你吃一块。”
“好啊好啊, 卤豆腐好吃, 昨天的就特别好吃。”
可惜山山昨天只落着一块，他没舍得吃独食, 而是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分了一口。
所以落到自己吃的时候, 也就只剩下一小口了。
完全没有吃够。
现在一听林茉这么说，这孩子顿时喜笑颜开。
“小姑姑，今天做的卤豆腐是不是挺多的？”
林茉看看锅里, 点点头, “还行吧。”
山山：“那山山想自己吃一块。”
宋桂枝就笑, “昨天你留给他的那一块, 这孩子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口。”
“是吗？”
林茉蹲下身子，轻轻地搂了搂山山, 夸奖道：“我们山山真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孩子。”
陡然被夸, 山山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的小脸蛋红起来，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两条小胳膊伸过来, 揽住了林茉的脖子，“姑姑也是好孩子。”
卤豆腐差不多煮好了, 林茉把豆腐带汤汁都盛到大盆里, 这么泡上半天加一.夜。
明天早晨去县城卖的时候, 卤豆腐的味道就会足足的。
呲溜。
林茉回头, 看到山山睁大了眼睛盯着盆里的卤豆腐。
她不觉好笑，摸摸山山毛茸茸的小脑袋, 劝说道：“现在卤豆腐还没进味，最早也得晚上才能吃。”
山山点点头。
他其实知道的，昨天小姑姑就跟他讲过了。
只是卤豆腐的味道太香了，他控制不住，这才吸溜口水的。
小侄子的眼睛转也不转地，还是盯着大盆，林茉想了想，干脆拿起一双筷子，从盆里夹了个什么，送到山山的嘴边。
小家伙想也不想，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咬掉，嚼几下，咽了。
“小姑姑，这是肉！”
山山的眼神亮起来，脸上都是惊喜。
林茉点点头，“对哦，我们山山真聪明！”
宋桂枝拎着两条洗好的黄瓜从院子里走进来，听见这话不由一愣，“卤豆腐咋还放肉？”
这是不是有点浪费呀。
林茉看出来宋桂枝的担忧，笑着解释：“娘，我就薄薄地切了几片肉，还大部分是肥肉。不值当啥的。”
听了闺女的话，宋桂枝就更心疼了。
肥肉啊，那留下来能炼油的。
可她是实在舍不得说林茉，只好摆摆手，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没事，确实不值当啥。”
嗯……
林茉很敏锐地发现宋桂枝的真实心思，想了一下，她不由有点懊恼。
她怎么忘记了，这个年月，大家更喜欢肥肉，而不是瘦肉。
可放都放了，再咋都来不及了。
而且，她刚才尝了一口卤汁，确实比纯素的味道要好很多。更香，也更醇厚。
她用勺子舀了一点让宋桂枝尝，后者喝到嘴里，眼睛就亮了。
“比昨天的好。”
林茉：“是吧，我觉得也是。到底放点肉是好的。”
宋桂枝其实还是有点心疼，但也没说什么。
闺女喜欢，那就放呗。
林茉已经和好了面，准备做揪疙瘩。
本来是该做纯白面的，可考虑到如今的实际情况，她往里面掺了点玉米面。
这东西宋桂枝没做过，她怕做不好，就只负责打下手，掌勺的还是林茉。
林茉做了两种卤，一种西红柿辣椒的，一种是肉酱的。
各有各的香味，还没做好，就满屋子飘香。
山山的口水又不争气的流下来。
宋桂枝看了好笑，找布子给小孙子擦。
其实，她自己的嘴巴里也早就湿润起来。
菜码是黄瓜丝和豆角段。
菜码，两种卤，和面疙瘩一起端上炕桌的时候，给林业旺和林义父子两个馋得够呛。
“这是啥？以前没吃过！”
林义洗了手上炕，没端碗，只凑过去，左看右看。
林茉好笑地拍了哥哥一下，“哥，你哈喇子都流碗里啦！”
林义：“哪有，你可别污蔑我！”
话虽然这么说，到底他一双眼睛舍不得从碗里移开。
宋桂枝替闺女解释：“这是茉茉从书上看到的新吃食，叫揪疙瘩。”
揪疙瘩？
没听过。
林义和林业旺都没听过。
林义赶紧端起一碗，着急地说：“我先替大家尝尝啊。”
吃法么，倒是不用人教，一看就知道了。
先放菜码，再浇卤。拌匀了，就可以吃了。
林义先放了肉酱卤。
拌匀以后，他迫不及待地扒拉一口。
哎呀妈呀，太香了！
林义在心里赞叹，嘴上却完全空不下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冲站在炕沿边的地上的林茉猛点头。
又是扒拉了一口。
他不是不想给与林茉夸奖，主要是太好吃了，嘴巴停不下来。
此时此刻，嘴巴和舌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只顾着往里吸溜吃的，完全顾不上别的。
真有这么好吃？
林业旺狐疑地看着儿子。
闺女的厨艺很不错，他是已经知道的。
可，真的好到了，让人说不出话、只顾着吃的地步了？
林业旺带着疑问，端起碗，照着儿子的样子，给自己拌匀了一碗揪疙瘩。
扒拉一口之后，他也顾不上说话了。
宋桂枝与有荣焉。
“看看，我闺女做得好吃吧？”
回答她的是此起彼伏的吸溜声。
山山吃得嘴巴上都是酱汁，嘴里含糊地说着“小姑姑真棒”之类的话。
逗得宋桂枝和林茉一阵发笑。
林茉端起一碗递给宋桂枝，“娘，您也快吃吧。”
宋桂枝没接，把碗朝林茉推，“你先吃，忙了半天了。”
“娘，您吃，我给隔壁王婶送一碗去！”
家里没有辣椒了，刚才林茉找王婶要了几个。想着该回礼的。
宋桂枝忙点点头，“对对，给她送一碗去。”
说来也是惭愧，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都没顾得上找王婶唠嗑。
那天，还是王婶陪着自己和闺女去找的陈军呢。
林茉：“那行，您先吃，我去去就来。”
她另拿一碗揪疙瘩，摆上菜码，分别浇上两种卤，但没有拌，就那么端着去了王婶家。
王婶正在做饭，马上就要出锅了。
不经意间转头，正好看到从大门口走进来的林茉。
王婶站起来的工夫，林茉已经走进灶间，把手里的碗递过去，说：“王婶，这是我刚做的揪疙瘩，您尝尝。”
“啥，啥揪疙瘩？”
跟宋桂枝等人一样，王婶没有听过这种吃食。
她好奇地往碗里看，之间面疙瘩淡黄的颜色，光溜溜的。上面一层菜码。
两种卤汁，一种西红柿辣椒，一种肉酱，看着各有各的诱人。
咋说呢，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还有肉啊！茉茉，你拿回去吧，我做饭了。拿回去给家里人吃。”
王婶虽然感觉这东西肯定好吃，但还是推拒着。
毕竟，肉是金贵东西，白面也是。
这一碗，又是白面又是肉的，还有菜码，她可有点受不起这礼。
林茉按住王婶的手，不由分说地不让后者推拒。
“王婶，辣椒都是从您这里摘的，送一碗揪疙瘩，您还跟我见外呀！”
姑娘长得好，说话的时候又软软糯糯的，王婶都有点不忍心拒绝了。
“那行，那婶子就收下了。你等下，我把碗腾给你。”
林茉：“行，我等着。您慢慢弄，不着急。”
她说是不着急，王婶哪里会不着急。一看，林茉这姑娘就是放着午饭不吃，先给她送饭来的。
王婶心里暖暖的，很快把碗腾空，打算洗干净再还给林茉。
却被林茉一把拦住，“王婶，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一起洗就行。”
两家隔壁住着，其实王婶一直就跟宋桂枝关系很亲密。
现在听林茉这么一说，她也就不洗了，“那你受累了，完了婶子去看你。”
林茉应着，就要往外走。
王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林茉。
“陈军还没走呢，这几天一直住在村长家里。他没去找你吧？”
林茉摇头。
“他怎么还没走？难道不用去单位上班？”
王婶：“可说呢！孙春秀恐怕是正撮合他跟自己闺女呢，要是成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么，陈军跟林茉谈过对象，如果以后真的跟村长闺女韩玲玲成了，即便婚后两口子去城里住，也难免每年会回来。
到时候，陈军和林茉见了面，岂不是很尴尬！
林茉明白王婶是担心自己，忙劝慰：“王婶，我早就不在意他了。他跟谁处对象，跟谁在一起，我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只是，林茉想起书中对陈军的描述，不免替韩玲玲担忧。
陈军可不是什么好人。
在林茉看来，陈军就完全把女人当工具的。
哪个女人跟了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更何况，韩玲玲的家世在村里还行，拿到城里，可就不够看了。
陈军会拿她当回事才怪。
只这些话，林茉不好跟王婶说得太明白，便含糊应了一声，端上空碗走了。
王婶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不胜唏嘘。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婚事上就这么不顺呢！
陈军那个渣男就不说了，周向海倒是个好的，只是婚事最后也没成。
唉！
林茉回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吃完饭了。
不是不想等林茉，而是——揪疙瘩实在太好吃了！
宋桂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亲自把桌上的一碗揪疙瘩拿起来，问闺女要什么卤，“娘给你拌好了。”
林茉想了想，说：“我两种卤各一半吧。”
嗯？
还能这么吃？
林义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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