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 林家人吃得是心满意足。
做饭的林茉也特别有成就感。
晚上，她把今天挣到的钱拿出来，让宋桂枝看。
“娘, 除了买豆腐和调料的钱, 还剩下一毛五。”
林茉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算算, 忙活半天就挣这么点钱。
宋桂枝却十分惊喜，她拉着闺女的手, 把闺女好一顿夸赞。
“你看啊, 你这才刚做生意地一天，就已经有了挣头，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 那些调料够用好几天的。”
林茉想想也是, 心里也就欢喜起来。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 李红梅进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炕上放着的一毛五, 于是笑着问林茉：“这是小妹今天挣的？”
林茉点点头，“还买了调料, 咱娘说, 已经很不错了。”
李红梅也是这样想的。
“小妹, 我虽然没做过生意，但看你这个样儿, 估计以后能挣钱。现在才刚开始，你也别着急。”
林茉应着, 心里暖暖的。
不管干啥, 最难得是有家人的鼓励和支持。
她很珍惜。
比她在现实世界中什么都是单打独斗强多了。
李红梅鼓励了小姑子几句, 又说起今天在娘家问到的事儿。
“还真有个适龄的小伙子, 是我姨隔壁村子的。听说很靠谱。小伙子今年二十四，跟小妹的年龄也合适。”
李红梅慢慢地说着, 一面端详着林茉的神色。
林茉愣了一下，紧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宋桂枝很是惊喜，一把拉住李红梅的手，问：“这么快就有了眉目了？”
李红梅嗯一声，说：“主要是小妹长得好，在十里八村的都有点名声的。所以，我娘四处一问，有不少人挺感兴趣的。这不，正好我姨那里就有了好消息。”
这话，当娘的哪有不爱听的。
宋桂枝笑得见牙不见眼，附和着连连点头，“对对，咱茉茉长得确实是好。”
“你快跟娘再说说，那个小伙子具体啥情况……”
一时间，婆媳两个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与之相比，林茉的反应就显得有些平淡，甚至是冷漠了。
林茉自己知道，她此时挺排斥再见另一个男人的。
无论那个男人多好，多优秀，她都不太想见。
林茉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双手瞧，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直到感觉到有人推她，她才回过神来，抬眼，对上了宋桂枝担忧的眼神。
宋桂枝：“茉茉，娘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啊？”
林茉啊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说：“还真没听清楚。娘，您说什么？”
宋桂枝心里叹口气，面上却是笑吟吟的，“娘刚问你，愿不愿意见一见那小伙子。”
啊！
愿不愿意见？
林茉不愿意。
可是……
她望进了宋桂枝担忧的眼眸，一时不忍说出拒绝的话。但让她点头同意，她又不太愿意。
于是，林茉只好沉默。
李红梅离开林茉所住的东屋，宋桂枝特意跟着一起出来。
婆媳两个走出来，距离东屋有一段距离、确认说啥林茉都听不到了。
李红梅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宋桂枝：“娘，我看小妹并不想相亲，要不再放一放？过段时间再说？”
至于为什么要过段时间再说，李红梅没有明说，但宋桂枝显然是知道的。
婆媳两个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宋桂枝叹口气，欣慰地拍一拍儿媳妇的手，说：“娘知道，你是担心茉茉。可是，跟周家的那一段到底是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
自家闺女长得天仙似的，不怕没人要。
只是，在宋桂枝看来，长得再好，也得积极地相亲找对象。要不然，再过几年，好点儿的小伙子都给挑没了，剩下的也就只有歪瓜裂枣了。
到那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宋桂枝不忍心让闺女走到那一步。
“这样，我再劝劝茉茉。亲家那边，你说个活口。”
李红梅说行。
婆媳两个暂时达成一致，各自回屋睡觉不提。
宋桂枝和李红梅离开以后，林茉坐在炕上发了半天的呆，心里想东想西的。最后也每个章程。
于是，她索性也就不想了，打水洗脸钻被窝。
大概是今天白天太累了，林茉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只晚上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早晨醒来的时候，梦中的剧情全部消散为一团迷雾，唯有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林茉特意打了一盆凉水，洗了脸，好像这样就能让那双眼睛从脑海中消失似的。
之后，她快速吃完早饭，带着浸泡了一.夜的卤豆腐出发，再次到了县城黑市。
昨天，大家问她啥时再来，林茉并没说准话。
所以，今天她陡然出现在破败的巷子里，还真的是给黑市的人带来小小的惊喜。
很快，便有许多人聚拢来，七嘴八舌地说跟林茉说话。
“我要两毛的！”
“我要一毛的卤豆腐！”
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有昨天没来的，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好奇。
于是问其他人。
“啥都不说，赶紧买，她家卤豆腐特别好吃。一会儿抢不到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对啊，赶紧买，别说别的了！”
问话的人一脸懵，不明白只是几天没来，黑市里咋就突然出现个卖卤豆腐的。
这倒是不稀奇，主要是，看大家的反应，这卤豆腐莫不是镶金边的？
不过，这个人倒是个听劝的。
他二话不说，挤进人群，买了五分钱的卤豆腐。
吃了第一口，他便瞪大了眼睛，有点不能相信自己嘴巴里的味道。
这也，太好吃了！
他三口两口吃掉剩下的两口卤豆腐，再度挤进人群，高喊，“我要两毛钱的！”
其他人也差不多是如此。
今天林茉带的卤豆腐是昨天的三倍，她本来估计着，怎么着也得一个钟头卖完。
谁知道刚过半个钟头，所有的卤豆腐就都卖完了。
大家太热情了，给林茉挤得满头大汗。
剩下最后两毛钱的卤豆腐，林茉说啥都不卖了。
“这是给人留的，真不能卖了。”
人家姑娘交了定金的。
有昨天来过的，此时恍然大悟，纷纷要交定金。
“这，大家也不用这样，我下回多做一点就是！”
林茉不想要定金。
不收定金，她如果有什么事，她还可以不来。
收了定金，就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不成文的契约，不完成，林茉心里老是搁记着。
然而，气氛烘托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得来的。
大家太热情了，纷纷把钱往林茉手里塞。
一边塞，还一边劝呢，“同志，你赶紧收了。受了我们也就心安了。”
“就是就是！你这卤豆腐这么好吃，不收定金，我都怕以后买不到了。”
“对啊，同志，你赶紧收了！”
生平第一次，林茉体会到了旁人往自己手里塞钱的感觉。
“那，那行吧，我就收了。下回我再做点别的，花样多一点，希望大家都能来捧场。”
大家说一定一定。
又有人问林茉下次啥时来，她还是笑得十分温和，说还没定。
卤豆腐已经卖光，也差不多到了离开黑市的时候。
可昨天定卤豆腐的那位姑娘还没来，林茉也没法走，于是继续等。
等啊等啊，又过了一阵子，林茉没手表，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
但估摸着，怎么着都得有四十多分钟了。
还是不见昨天那个年轻姑娘的人影。
不能再等了，林茉想。
黑市到底是是非之地，她来卖卤豆腐是迫不得已，可是也不能无限制地在这里等待下去。
林茉四处看了一圈，发现之前卖给周向海手表的人还在，便走过去，冲对方笑一下，打个招呼。
卖表人认得林茉，昨天还跟林茉说过话呢。
“今天生意很不错，同志很能干！”
他冲林茉竖起了大拇指。
林茉摆摆手，“我这只不过是小本生意，可跟您比不了。”
好话么，谁不爱听。
卖表的人自然也爱听。
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同志，你前途无量啊！”
男人是由衷地赞叹。
这姑娘，长这么好看，又能干，做吃食手艺好，嘴巴还这么甜，是个做生意不可多得的人才。
林茉可没把这话当真，她笑了笑，算是回答。
继而说出自己的目的。
卖表的男人听林茉描述下定金的姑娘的外貌，认真仔细地记住了。
又接过用油纸包着的卤豆腐，说道：“你放心，只要她今天来，我一定把卤豆腐给她。”
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郑重其事的味道。
林茉忙摆手，“倒也不用这样。就看你时间，如果你要走，也不用刻意等着。”
男人：“那你这卤豆腐咋办？”
他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问林茉。
林茉浑不在意，“您带回去吃吧，也不值什么。”
啊！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你呀你，这一点跟你对象真像，都是敞亮人！”
对象……
林茉垂下眼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冲男人摆摆手，说：“那就麻烦你了。”
“行行，你放心，这事儿我肯定给你办妥了。冲你对象的面子，我也得办妥了。”
林茉笑了一下，没再搭话，逃也似地离开了黑市。
走出黑市，骑上自行车，林茉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之前找周向海问收音机的那个中年男人走进巷子。
林茉越发觉得不对了。
这个人，绝对不是来买东西的，说不定是来蹲点的。
难道，是冲着周向海来的？
这个想法把林茉吓了一跳，她心跳得飞快，想着要不去提醒一下周向海？
可是，那样一来，她又要和他相处。
林茉心里很矛盾。
这么想着，她又来到了菜市场。
这回除了买豆腐，林茉还买了海带和豆腐结。再加上家里地窖里存着的土豆——当地人叫山药蛋的，赶明儿的卤菜可以多加几个花样了。
其实，要是有鱼豆腐藕片什么的就更好了。
可惜这会儿是七十年代末，鱼豆腐不知道有没有生产过，反正这边的市场里是没有的。
至于藕，那是南方那边种植的东西，北方是没有的。
所以，条件所限，暂时林茉也就只能做这么几种。
从县城骑回去，路过周家所在的下水村的时候，林茉有一刹那的迟疑。
但想了想，她还是转了个弯，去了周家。
没有见到周向海，周母也不在，周家整个是锁着门的。
林茉又是失望，又是担心，从周家所在的巷子口转出来，迎面碰到个六十多岁的女人。
女人看到林茉就站住了，迟疑着问道：“姑娘，你是周向海那个娃娃亲对象吧？找他？”
林茉点点头，端详着对方，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人。
不过，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婶子。
“哎哎，这姑娘，说话声音真好听。”
女人使劲儿地往林茉脸上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她心道：也不知道人家咋长的，咋这么好看的！
只可惜，周母不做人，把这么好的姑娘给得罪了。
女人此时颇有一种侠肝义胆的意思，手指着朝东的方向，对林茉说：“你那边，第二条巷子第三个门是周向海奶奶家。他这几天都住那里。”
“啊？他不住自己家吗？”
林茉有点诧异。
女人点点头，“自从你们村回来，他就不住自己家了，这些天一直跟奶奶住。三顿饭也不回来吃。”
林茉咬住嘴唇，没说话，心里有个猜测，却不好说出来。
女人也不用她说别的，自顾自地说道：“他跟爹娘飑上劲儿了，姑娘，怕是为了你呢。”
果然如此！
林茉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有点甜丝丝，又有点担忧。
她匆匆地谢过了女人，骑上自行车往东去了。
第32章
“是茉茉吧？”
根据大婶的指引, 林茉寻到周奶奶家，人刚走进屋子，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循声看过去, 林茉发现, 炕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的脸上都是皱纹, 看着怎么着都有七十多了。
虽然老，身上却收拾得很干净。
这会儿, 老人正一脸慈祥地看过来, 脸上带着笑容。
一下子就让林茉心生好感。
林茉微笑起来，“请问您是周奶奶吗？”
周奶奶忙点头，“对对, 茉茉你快坐！”
除了林家人以外, 这还是林茉第一次听到外人如此亲昵的称呼自己。
也许周向海也想这么叫？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也许等两个人关系更进一步, 他会大大方方叫林茉的小名, 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很渺茫了。
林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摆手说自己不坐了。
“周奶奶, 我是来找向海的, 他不在吗？”
其实在林茉进入屋子的时候，周奶奶已经猜出她是来找孙子的。可当林茉真的这么问了, 周奶奶还是忍不住一阵欣喜。
老人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茉茉, 你就在这里等着他吧, 奶奶给你拿好吃的。”
说着, 老人家真的转身，拉开身后小箱子的抽屉。
“不用, 我不吃的。”
林茉忙拒绝，目光很自然地朝木箱子看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木箱子，很有些年头了似的，木头上都有了包浆。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木箱子上，让它呈现出一种厚重的年代感。
周奶奶十分执拗，非要从箱子的抽屉里拿什么。只她身子不太方便，取半天都取不出来。
看起来有些笨拙，也有些可怜。
林茉不忍心，又不好立刻就走，便脱鞋上炕，“周奶奶，我来拿吧。”
“哎哎，好，好孩子！”
周奶奶缩回手，往旁边让了一下子。
木箱子半开的抽屉整个显露在林茉面前。
都是吃的，放得整整齐齐的。
有独立包装的小零食，牛奶糖、水果糖，还有用透明塑料纸包装的鸡蛋糕。
最靠里的位置上，并排放着几个油纸包。
林茉看不见里面装的什么，但估计也是吃的。
周奶奶笑眯眯的，“孩子，你看看，这些都是吃的，你喜欢啥，就拿啥！”
林茉其实啥都不想拿，但对上周奶奶殷切的眼神，她突然就不忍心拒绝了。
于是，她拿了一块水果糖，举起来晃了晃，说：“周奶奶，我吃这个就行！”
周奶奶有点奇怪，问：“你喜欢吃水果糖？”
其实也不是。
但林茉刚才打眼一看，觉得抽屉里也就水果糖最便宜。
林茉点点头，“对，我就喜欢吃这个。”
周奶奶不疑有他，乐呵呵地说：“那好那好，你多拿点儿！”
林茉本不想拿，但估计如果自己不拿，老人又要亲自取，怕周奶奶累着，她于是又拿了一块。
“多拿点，茉茉！”
林茉：“够了够了！”
她到底是没在多拿。
然后，在周奶奶殷切的目光中，林茉剥开糖纸，把水果糖放入嘴里。
嗯，甜丝丝的，味道不错。
但，林茉更喜欢吃奶糖。
周奶奶：“好吃吗？”
林茉点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吃，特别好吃！”
周奶奶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可这也让她呈现出一种慈祥和爱怜来。
林茉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眼前周奶奶的脸和记忆中奶奶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现实世界中，奶奶面对她的时候，常常是这样的表情。
不用说什么，林茉也可以肯定，自己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女。
林茉眨眨眼，把眼睛里湿润逼退，对周奶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谢谢周奶奶！”
小姑娘是真好看啊！
而且，性格也特别讨人喜欢。
周奶奶越看越爱，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箱子里的吃的，都是向海给我买的。你看到了吧，啥都有！他估计是把县城的副食品商店都给我搬回来了！”
周奶奶半埋怨地说着。
林茉却知道，这位老人是欣慰的，甚至带了炫耀的。
那是长辈对自己最喜欢的儿孙最真切的疼爱。
就像是奶奶对林茉一样。
林茉很愿意顺着周奶奶的话说，让老人家高兴。
她说：“那您这个孙子可养得太值了！”
“可不是！”
周奶奶深以为然，猛点头。
“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孩子落了地，她在炕上躺了半年，差点没缓过来。也就没精力照顾孩子。向海一直跟在我和他爷爷身边，算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给拉拔大的。”
周奶奶絮絮叨叨的，说着周向海小时候的事。
她年纪大了，说话有点啰嗦，有时候一句话会反复地说好几回，但林茉一点都没觉得不耐烦。
反而，她很耐心地听着，并且很感兴趣。
时不时来一句“真的”。
得到回应的周奶奶，谈兴更浓。
林茉也得以更了解周向海。
其实，书里早就对周向海的生平做过交代，但那是冷冰冰的文字，和此时周奶奶带着温度的叙述不同。
“这孩子，其实挺可怜的。”
周奶奶一声叹息，眼睛里闪着泪花。
林茉觉得也是。
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都挺可怜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
周向海因为周母身体不好，没法带孩子；而林茉，父母身体健康，但可惜早早离婚，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原因虽然不同，结果就是类似的。
这让林茉奇异地对周向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情，这应该叫做同病相怜。
林茉还想再听，但是显然时间已经不允许她继续留下来。
她从炕上下来，冲周奶奶摆手告别。
周奶奶这才想起来，林茉原先是来找周向海的，被自己拉着说了大半天的话。
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搓着双手，有些局促地问林茉：“向海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有什么话，要不我跟他说？”
林茉迟疑了一下，笑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回头再说吧！”
毕竟，林茉只是猜测到中年男人是在蹲点周向海，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冒冒失失地说出来只会让周奶奶担心。
林茉从周奶奶家恋恋不舍地离开。
周奶奶目送林茉从屋里走出去，赶紧转过头，望向窗外。
隔着玻璃，姑娘离开的背影袅袅婷婷。
周奶奶不禁露出慈祥的笑容。
这姑娘不肯让她带话跟向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林茉想跟周向海说的是悄悄话，不适合给别人听。
也许，自己孙子和林茉的亲事还有回寰的余地呢？
林茉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周奶奶误会。
她骑上自行车回到家里，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估计都下地去了。
林茉把豆腐煎好，海带煮好，开始做卤汁。
昨天她特意留了点老卤，放在锅里烧开了，舔上开水，加入一定量的调料。熬煮大概半个多小时，把煎好的豆腐海带泡进去。
土豆也在刚才熬煮卤汁的空档给削好，切成不薄不厚的片，也放在锅里，略微煮一下，就盛出来。
各种食材和卤汁都被盛在大瓷盆里。
林茉手脚快，这一系列的事儿忙活完，看看时间刚十一点。
外面的天越来越热了，日头晒得满院子发白。
林茉决定先去地里把小侄儿接回来。
路过村长家的时候，林茉听到里面传来吵嚷声，和女人的哭声。以及男人的辩解声。
男人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像是陈军的。
林茉简直无语，心想这个男人咋还不走呢！
都在村长家白吃白住多少天了，真是的！
不过，这和她也没啥直接关系。
林茉只是这么想了一下，便骑车飞驰而过。
其实，林茉这回还真的是错怪陈军了。
不是陈军不想走，而是村长闺女韩玲玲不让走。
就像现在。
韩玲玲哭得梨花带雨的，拉住陈军的胳膊就是不松手。
“军哥，我不让你走，你就在这住着吧！”
那恋恋不舍的目光，让身为亲爹的韩宝贵都没眼看。
韩宝贵当了多年村长，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再加上他能力还不错，处事又圆滑，所以，别说在村子里了，就是在乡里，也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只可惜，他却有个蠢闺女。
自从韩宝贵上回知道陈军是为林家小闺女儿而来，就对这个人很不待见。
好几回，他都明里暗里地提醒陈军该走了，可次次都被韩玲玲拦住。
这回更是不得了，韩玲玲直接哭上了。
太丢人了，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韩宝贵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冲站在一旁的媳妇孙春秀大声道：“还不去拉住你闺女？看看，像什么样子！”
孙春秀也不甘示弱，“那不是你闺女？我一个人生的？”
她真的就动也没动。
孙春秀一点都不觉得闺女丢脸。
毕竟，像陈军这么好的对象，若是放走了，以后就再也遇不到了。
这样纠缠着才好呢，陈军一直不走，日久生情的，说不定就跟她家玲玲成了。
闺女蠢，老婆不给力，村长韩宝贵快气死了。
他只好自己去拉韩玲玲，“你赶紧的，给我回你自己屋里去！”
韩宝贵用了真力气，韩玲玲不是她爹的对手，被拉得一个趔趄，手还是死死地抓着陈军的胳膊。
这么着，三个人就连成了一串。
韩宝贵拉韩玲玲，韩玲玲拉陈军。
最后是陈军受不了了，他狠狠地一甩胳膊，甩开了韩玲玲。
啊！
韩玲玲眼泪汪汪，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陈军不管他，趁此机会对韩宝贵说：“村长，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哎，哎，好！”
韩宝贵猛点头。
赶紧走吧，再不走，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第33章
林茉从地里把小侄子山山接回来, 就赶着做午饭。
忙活了半天，可算是一切停当。
林茉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上衣领口的地方也都被汗水给湿透了。
正好李红梅回来, 见小姑子这样, 不免有些心疼。
说：“小妹, 以后你就别做饭了，等我回来做就行。”
小姑子又是做卤豆腐, 又是卖卤豆腐, 还得哄山山，再加上做饭，正是不够忙活的。
说来也是奇怪, 以前小姑子一天天的啥都不干, 不下地, 不做家务, 那时候，李红梅尽盼着小姑子能懂事知道帮忙。
现在, 小姑子特别懂事, 除了不下地以外, 其他的活都是抢着干，李红梅又有点不落忍了。
所以, 李红梅说这番话也是情真意切，林茉听得出来。
她心里感动, 给嫂子一个安抚的笑容, 说：“没事的, 嫂子, 我不累。你跟大家伙下地更累，至少我做饭还不用风吹日晒呢！”
“说起来, 还是我占了便宜！”
林茉俏皮地眨眨眼，逗得李红梅噗嗤一声笑起来。
午饭已经熟了，李红梅让林茉坐下歇歇，自己从锅里往外盛菜。
菜是炖菜，土豆炖白菜，还加了点昨天提前炖熟的五花肉。
这在农村来说，绝对是好伙食。
尤其林茉手艺好，平常的菜色她也能做得香喷喷，更别说还加了肉。
但是鼻子闻一闻，都忍不住咽口水。
李红梅一面盛菜，一面忍不住夸赞，“小妹，将来谁娶了你，绝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长得好那是没得说了，十里八乡都有名儿。
如今再加上性情好，懂事，做饭好吃，还会做卤豆腐挣钱。
啧啧！
这么一想，李红梅竟然觉得周围都没有人配得上自己小姑子了。
只是想着婆婆的苦恼，李红梅还是得硬着头皮劝说。
“小妹，周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嫂子觉得咱们还是得往前看。就昨天嫂子跟你说的那个小伙子，真挺不错的。要不，你就见一见？咱娘也可以松松心。”
林茉垂下眼眸，半晌不语。
李红梅心里叹了一口气，斟酌半天，又继续道：“不过，还是得看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这几句话，李红梅说得情真意切。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是真的觉得小姑子变了。对她这个嫂子是真好，对山山也是真的心疼。
所以，李红梅也舍不得逼迫小姑子。
说着话，菜也盛完了。
林茉站起来，走到灶台边，端起菜盆往里屋走。
“嫂子，那就见见吧。”
“小姑姑，我来掀帘子！”
山山特别有眼色，见林茉双手端着菜盆，忙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去，小胖手掀开帘子，让林茉进屋。
林茉笑起来，“好嘞，谢谢山山！”
她的家人多好啊，连个五岁的孩子都这么乖！
所以，不能再让大家为她的事情伤神担心了。
也许，自己跟周向海真的没有缘分，那就算了，往前走，也往前看吧。
“啊！”
李红梅大叫一声，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似的。
她也顾不上拿笼屉上蒸好的两面馒头了，追着林茉跑进里屋，问：“小妹，你刚说的是真的？”
林茉把菜盆放在炕桌上，回头对李红梅笑一下，说：“对，是真的。嫂子，麻烦你帮着安排吧！”
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别拖泥带水，直接见面吧。
林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李红梅：“行行，行，小妹，我吃了饭就回娘家说去，太好了，咱娘知道肯定高兴！”
“啥好事啊，我肯定高兴？”
宋桂枝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人也进了门。
天气太热了，宋桂枝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水。
李红梅忙取了毛巾给婆婆擦汗，一面笑吟吟地解释，“小妹答应见见昨天咱们说的那个小伙子了！”
啊！
“真的？”
宋桂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一点跟林茉有点像。
她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把拉过闺女的胳膊，不放心地再确认一遍，“茉茉，你真想通了？真的肯见别人了？”
这个“别人”针对谁说，母女两个，包括李红梅这个当儿媳妇的，都心知肚明。
林茉心里刺了一下，脸上却带出笑意。
她反握住宋桂枝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对，娘我想通了。您不用担心，以后我会好好的。”
如果对方合适，那也许就可以处一处，看一看。
总之，可以往前走了。
林茉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却又另外一个声音不安地叫嚣着。
虽然被刻意忽略掉，可林茉知道，那个声音说的话，才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宋桂枝不疑有他，高兴得什么似的。
等老伴儿和儿子回来，她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一对父子。
林业旺很高兴，说必须要庆祝一下，央求着宋桂枝打开柜子，把剩余的半瓶酒拿出来。
宋桂枝拿是拿了，嘴里却没好气。
“闺女想开了，庆祝也该给闺女吃喝，怎么你还喝上了！”
林业旺嘿嘿地笑，也不反驳。
倒是林茉接过酒瓶，给林业旺满了一杯。
“爹，您跟娘，还有大哥大嫂，这几天跟着我没少操心，谢谢你们，也让你们担心了。对不住。”
林茉把斟满了酒的酒杯双手奉给林业旺，转头一一朝其他人脸上望过来。
“你这孩子，说啥傻话呢！”
宋桂枝忍不住抹眼睛。
李红梅点头附和，“是啊，小妹，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唯有林义没说话，看向林茉的眼神中都是探究。
吃完了午饭，林茉打算回自己屋子睡一会儿，刚走到房檐下，就被林义叫住。
“小妹，你有空吗？咱俩唠唠？”
林茉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出院门。
跟村子里大多数人家一样，林家院门口左右两边也各有一块石头。夏天的傍晚，有时候人们会坐这两块石头上纳凉聊天。
现在虽然是中午，天气炎热，但因院子里围墙边上种的大树有荫凉，所以其中一块石头被遮住，倒并不晒。
林义让小妹坐在有荫凉的那块石头上，自己坐在另一块石头上。
浓烈的太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不禁眯起眼睛。
抬手遮住一半的日光，林义问林茉：“你真的想好了，要开始相亲了？”
“嗯。”
林茉应一声，垂下眼眸。
听着肯定的话，林义却知道自己妹妹其实没有想明白。
也许，她心里还在想着周家那小子。
林义对周向海没意见，可他是过来人，也知道让人家为了媳妇从此不搭理亲娘不现实。
但让小妹委屈着，嫁到周家看周母的脸色，林义更是舍不得。
那就，先这样吧。
林义心里叹了一口气，沉默一会儿，说：“总之，不要勉强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
听了这话，林茉忍不住眼眶发热。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更加坚定了往前走的想法。
家里人都对她这么好，不能让大家担心了。
然而，当她再一次见到周向海的时候，好不容易打定的主意，却又一次崩塌了。
周向海是第二个出现的，第一个来找林茉的是陈军。
天色刚擦黑，陈军就上门了。
林茉见到这个男人就心烦，当下就责令对方赶紧走。
她原本是坐在院门口石头上纳凉的，夏夜的风吹到脸上，很是凉爽惬意。
但一切的美好，都被陈军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陈军压低声音，语气里都是哀求，“茉茉，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城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茉茉，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啥？
林茉简直怀疑陈军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了。
明明自己已经拒绝好多次，他咋就听不进去呢！
林茉突然涌上一股无力感。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准备不知道第几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飞起一脚朝陈军踹过去。
哎呀！
陈军惊呼，下一秒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天色太暗，林茉看不清来人长相，但她能借着院子透出来的灯光，看到来人的身高。
他的身量比一般人高，很是健壮魁梧。
周向海。
林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另一边，就听周向海用寒冷到极点的声音警告陈军：“如果你再纠缠林茉，你这条腿就别想要了！”
然后就是陈军吱哇乱叫的声音。
“啊啊，我的腿，你别踩，放开放开！”
看样子，周向海竟然是踩在了陈军的腿上。
嗯，林茉一点不同情陈军，相反，她很是幸灾乐祸。
像陈军这种拎不清又自私的人，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还不赶紧滚！”
周向海的声音。
地上的人爬起来，忙不迭地走了。林茉目送着他，看出来他奔跑的姿势一拐一瘸的，显然，那条腿是受了点伤。
只是天太黑，不知道伤得咋样。
林茉希望能伤得重一些。
陈军走了。
原地剩下林茉和周向海。
林茉望着黑暗中的高大男人，男人往她这边走了两步，问：“我听奶奶说，你去找过我。是生意上遇到麻烦了吗？”
周向海今天去县城，从别人手上买到了收音机上最重要的零件。
后来他还特意去了一趟黑市，只那时林茉已经离开。
不过，卖手表的男人特意跟他说了，林茉去过，还问他怎么不陪着对象一起，让人家姑娘自己去黑市。
当时，周向海无言以对，只觉心里针刺一样地疼。
林茉：“对，我找过你。不过，生意没事。”
第34章
听到林茉说生意没事, 又看她全须全尾的，说话的声音也丝毫不见慌乱。
这说明，她并没有遇到什么事。
周向海松了一口气。
继而, 从内心升起一种希冀来。
林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却去找他了, 是不是意味着……
一个猜测在周向海心里冒出来，他不敢肯定, 觉得自己不会那样幸运。
周向海轻咳一声, 想问一句什么来确认，可话到了嘴边，却不敢宣之于口。
林茉适时开口, “我这两天去黑市都见到了那个中年人。感觉他好像在蹲点儿, 你要是去的话要小心一点。”
她的语速很快。
连珠炮似的说完之后, 林茉沉默下来。
理智告诉她, 自己应该立即和周向海告别，用最快的速度回院子里去。
但, 理智是理智, 感情是感情。
说白了, 人终究是感情动物。
林茉的脚钉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黑夜中的沉默, 沉默中的黑夜。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男人才又开口。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
“好, 我知道了, 会注意的。你-谢谢你！”
他说话的尾音带着某种震颤, 很轻微,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茉却感受到了。
连带着, 林茉的心好像也震颤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林茉深吸一口气，说：“刚才，也谢谢你，再一次替我解围。那，我走了，再见。”
不等周向海回答，林茉便转身，跑进院子。
周向海只觉得眼前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过去，借着院子里透出来的昏暗光线，他只能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便消失了。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席卷了周向海的全身。
她就这么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其实，林茉没有走远。
她没有进屋，而是靠在了大门口里面的墙壁边。
外面万籁俱寂，没有什么声音。但林茉仿佛能感觉到，周向海还站在大门口。
她就是知道。
于是，在这个夏日的夜晚，两个人一个墙里，一个墙外，就这么默默站了许久。
一直到屋里有人出来，喊林茉的名字，她才陡然回神。
“哎！”
林茉应了一声，快步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宋桂枝：“你这孩子，大晚上的在墙根儿底下干啥哩？”
林茉：“没啥，就是天儿太热，屋里呆不住，出来站站。”
宋桂枝不疑有他，拉着闺女的手进屋去了。
一墙之隔的外面。
周向海隐隐绰绰地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心里一喜。
原来她跟自己一样，也舍不得离开。
可随机，他的心里又涌上一股淡淡的伤感：两人有情又如何，如今还是得保持距离。
周向海深吸一口气，把这种脆弱的、悲哀的情绪从自己心里赶走。
无论如何，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对她好。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
*
林茉回到屋里。
和外面相比，屋里的灯光明亮许多，她在黑暗里站得久了，一时竟然有点无法适应。
眯了好几回眼睛，这才觉着舒服了些。
宋桂枝给闺女递上一碗蜂蜜水，瞅着闺女喝完了，这才斟酌着说：“你嫂子给约好那个小伙子了，见一见？”
林茉啊一声，仿佛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半晌，才点点头。
虽然同意了，但她的动作和表情都是木木的。
宋桂枝有些心疼，想了半天，终于叹口气，说：“茉茉，如果你不愿意见，其实也不用勉强。”
宋桂枝疼孩子，尤其是对林茉这个小闺女，更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哪里会看不出来，林茉答应相亲其实有点不情愿。
对此，宋桂枝表示理解，毕竟见过周向海那样的，也就很容易对其他小伙子失去兴趣。
接触到宋桂枝担忧的眼神，一阵愧疚涌上林茉的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一下，说：“娘，我没有勉强。见就见吧，后天什么时候，在哪里？”
宋桂枝没说话，只是仔细端详着林茉。
过了一会儿，宋桂枝叹了一口气，说：“让你嫂子跟你说。”
说完，她喊了一声李红梅。
大家已经吃完了饭，李红梅和林义两口子带着山山回自己屋去了，听见喊声，她很快进来。
李红梅：“给你们约在了县城，后天中午十一点，在国营饭店门口见。”
这……
林茉其实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她对这次相亲并不是很有信心。
如果看不对眼，还得继续一起吃完一顿饭，也实在有点尴尬。
只是，这话她却不好对嫂子李红梅说。
毕竟李红梅这么安排，也是为了她好。
果然，李红梅很快开始解释：“我想着你天天都要卖卤菜，那是正事。卖完差不多也得十点多，正好在县城吃个午饭再回来。”
“嗯，这样挺好的，谢谢嫂子替我考虑。”
李红梅笑起来，“都是一家人，小妹你可不兴说这么见外的话。”
但话虽然这样说，她脸上的笑容是收也收不住。
李红梅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里，把刚才的事儿跟自己男人林义说了。
“小妹总算是打算往前走了，真好！”
李红梅是真心希望小姑子好。
林义却没有这么乐观。
他总觉得，小妹心里还在想着周向海，虽然她从来没有提过。
夜色深了。
林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想：也许今天该把自己要相亲的事儿告诉周向海。
但转念又一想：何必呢！
既然两个人如今已经不可能走到一起了，她又何必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儿，让周向海牵挂呢。
总之，从此以后，各自嫁娶，都和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么想的时候，林茉显然已经忘记是谁着急忙慌地向周向海示警。
也似乎已经忘记，是谁明明回了院子，却还靠在内墙上，不肯回屋。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无眠。
周向海头枕在手臂上，大睁着眼睛，望向黑乎乎的虚空。
宅基地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但盖房子的钱是必须要开始挣了。
后天是和收音机买主见面的日子，而收音机，他今天晚上已经攒好了。
要如约去黑市吗？还是改期？
周向海想起今天林茉跟他说的，那个中年男人的事儿，一时心里举棋不定。
到了第三天上午，周向海还是口袋里装着收音机，骑上自行车打算去县城。
他想明白了，无论如何要赶紧挣钱。
至于林茉示警的事儿，周向海觉得，自己可以应付，他会小心的。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收音机卖掉。
因今天这个买主是栓柱联系的，所以，周向海骑车出家门，先调头，来了上水村。
进村子以后，周向海就不自觉地往林家的方向瞟。
只可惜，无论是来的时候，还是他带着栓柱离开村子的时候，都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影。
其实周向海不知道，林茉今天因为要相亲，所以比平时出门早。
不到七点，她就出门了，周向海自然是碰不到了。
昨天卤菜的生意更上了一层楼。
比单纯卖卤豆腐可有人气多了。
林茉受到了鼓舞，昨天做了更多的卤菜，除了给家人留了特别少的一部分，其余的她都带上了。
东西多，太压车把。
宋桂枝怕瘦弱的林茉掌握不了平衡，便把卤菜分装到两个竹篮子里，左右车把各挂一个。
这样就平衡了。
临走的时候，宋桂枝还是不放心，叮咛了又叮咛。
李红梅也送林茉到大门口，低声嘱咐说：“小妹，你跟人家好好见面，能了解了解他。不过，如果不愿意，也不用勉强。你就直接回来就行。”
林茉应一声，说行，”嫂子放心吧！“
她很领李红梅的情，但是，李红梅的话她却不能照做。
即便中午要见的男人不合眼缘，林茉也不可能直接走人，毕竟还有嫂子在里头呢。
不能那么办事。
所以，林茉虽然应了，心里却自有另一番计较。
到黑市后，她很快卖完了卤菜，又收了些定金，觉得时间差不多，便收摊往国营饭店赶。
说来也是巧了，林茉刚从黑市离开，周向海和栓柱就来了。
就差这么不到半个钟头的样子，两个人愣是没有碰到。
栓柱进入黑市，四处一看，立刻就锁定了目标。
“向海哥，就是那个人！”
栓柱推一下周向海的胳膊，指着前方说。
周向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挺精神，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他一看买主的年纪，首先就信了三分。
收音机这东西挺金贵，但同时，它不能当吃，也不能当穿的，一般上了年纪的舍不得买。
能买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这个年纪的人，没有家庭的拖累，更容易花钱买心头好。
周向海和栓柱走过去。
年轻人一见他们两个，先是露出狐疑之色，但很快的，他认出了栓柱。
“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年轻人笑起来，继而迫不及待地问：“收音机带了吗？”
周向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收音机可不便宜，你真想买？”
年轻人：“当然想买，快点拿出来吧！我钱都带好了！”
周向海：“你带了多少钱？”
年轻人愣了一下，目光躲闪了一下，继而又直视周向海，说：“你要多少钱，我应该都有！”
周向海没说话，转头看了栓柱一眼。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眼，反正换了别人，是肯定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
但栓柱跟周向海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一下子就看出来不对。
第35章
栓柱往前一步, 目光紧紧的盯着年轻人的脸，像是要把后者的脸盯出一个洞。
“你不是来买收音机的，到底来干啥的？”
栓柱其实脾气特别好, 但前提是, 别人不要惹到他在乎的人。
而周向海, 就是他在乎的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目的不纯, 说不定就是来给他的向海哥下套的。
在栓柱的逼视之下, 年轻人不禁瑟缩了一下。
他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我当然是来买收音机的，也只是想买收音机而已。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栓柱冷笑一声, 正要说话, 一只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他回头, 询问地看向身边的周向海。
周向海微不可见地, 对栓柱摇头。
栓柱于是不再说话。
周向海的目光转向年轻人，笑了一下。
“兄弟, 别在意。咱们大概是误会了, 我们没有收音机。你再问问别人吧。”
说罢, 他便率先转身往巷子口走回去。
走得又急又快。
栓柱从来都以周向海马首是瞻，也就跟在周向海身后, 往巷子口走。
他此时虽然心里有许多疑惑，但显然不是问的时候,
身后的年轻人咋也没想到, 说好的事情, 这个人突然就变卦, 此时竟然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了。
他愣了一秒钟，很快反应过来, 追上去，一把拉住了栓柱的胳膊。
一面嘴里还嚷嚷，“你们别走啊，不是说好有收音机的吗？”
栓柱本来跟着周向海往外走，此时被突然拽住，他沉下脸，狠命地想要甩开年轻人。
“你听岔了，没有什么收音机，我们就是过来随便转转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年轻人还不依不饶地拉。
周向海回头看，皱起眉头喊：“跑！”
话音刚落，栓柱便狠命地甩开了年轻人，往前跑去。
看到栓柱摆脱了纠缠，周向海这才抬步跑起来。
两个青壮小伙子，身体素质又都很不错，跑起来非常快。
只眨眼之间，就跑到了巷子口。
只差一两步，他们就可以跑出巷子口，离开黑市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巷子口突然出现三个人，大步流星的朝他们走过来。
只几步路的距离，三个人愣是走出来一种气势汹汹的架势。
他们衣衫整洁，白衬衣的风纪扣扣到领口。
为首的是个中年人，还有些面熟。
周向海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然是一片平静，毫无波澜地从三人身边掠过。
他步履匆匆，仿佛真的有什么急事，必须要离开这里去处理一样。
就在他和中年人擦肩而过之际，后者突然喊了一声，“站住！”
刹那之间，周向海心里转过几百个念头。
但只是在一瞬间，他就迅速作出了决定。
他停下来，转头狐疑地看向中年人，问：“同志，请问有什么事？”
周向海的表情和动作无懈可击。
但中年人今天来，就是飚着周向海来的。
许多工作，也都提前做好了。
中年人冷笑一声，说：“你私自贩卖高价产品，情节我们都已经掌握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着，眼神里难掩兴奋。
这几年，随着各方面逐渐放松，以前权力颇大的革委会，也渐渐门可罗雀。
顺带着，他这个革委会主任，也从以前的炙手可热，到现在的无人问津。
他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于是，这几个月来，一直憋着想干一票大的。
他打算从黑市入手。
这不，就寻上了周向海。
原因有二。
一来，周向海贩卖的是收音机，价值不菲。
二来，周向海家住村里，在县城没有什么人脉。也只是偶尔出现在黑市里。
他拿周向海开刀，不会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周向海此时也明白了，今天这事儿可能无法善了。
不过，他也不怕，礼貌地问中年人，“您说我贩卖东西，可有什么证据？”
中年人：“死到临头了，还蹦跶呢！也行，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说着，他朝周向海身后招手，“你过来！”
周向海不用回头，就知道中年人找的是谁。
而刚才，在周向海的示警下，栓柱也猜出来了。
即便已经猜出来，栓柱还是怒瞪着身后走过来的年轻人，那眼神跟刀子一样。
年轻人在这样眼神的逼视之下，不自禁地低头。
他的脚步却没停，一直走到中年人的跟前去。
“主任。”
中年人点点头，说：“你把知道的事儿说一遍。”
年轻人：“那个人，前几天跟我说，他们有收音机，约我今天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栓柱：“你胡说！”
事到如今，他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有什么闪失是其次，把向海哥牵连进去就不好了。
栓柱此时无比后悔，后悔自己识人不清，居然相信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想买收音机。
唉，都怪他！
中年人冲栓柱瞪眼睛，“让你说话了吗？”
栓柱梗着脖子，正要反驳，被周向海以眼神制止了。
周向海神色平静，问中年人：“您是主任？是哪里的主任？”
这是中年人想说的话题，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说：“我革委会的。”
脸上是一派得意。
刚才这么一闹，巷子里买东西的，卖东西的都围拢过来。
现在听中年人这么一说，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革委会啊，不得了！
大家纷纷朝周向海投去同情的目光。
周向海却不动声色，对中年人点点头。不仅不害怕，他还特别有礼貌地跟对方打招呼，叫了一声“主任。”
“您好好的，不在革委会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周向海沉声问道。
这话问的！
太奇怪了。
中年人不禁噎了一下，“我当然是来抓你的。现在人证都有了，咋样，跟我走一趟？”
黑市是早几年就有了，中年人也知道。
他也没想跟别人过不去，就飚着周向海了。
周向海：“主任，物证呢？”
物证？
中年人愣一下，哈哈笑起来，神色中都是得意。
“物证，当然就在……”
他看向站在旁边低着头的年轻人。后者感受到了，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白。
中年人觉出不对，问：“你没拿到收音机？”
年轻人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咋回事。
本来好好的，可忽然的，周向海和栓柱就开始问他奇奇怪怪的问题。然后，两人就跑了。
至今，年轻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废物！
中年人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但显然此时不是责备诱饵的时候。
他转向周向海，“把收音机交出来吧！”
周向海：“没有。”
“没有？”
中年人咋都没想到，事到临头了，周向海居然还这样强硬。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过看你也是聪聪明人，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中年人语带威胁地说。
周向海神色平静。
就好像被威胁的另有其人并不是他。
“主任这个道理我当然懂，这是我手里没有收音机，实在拿不出来。”
周向海顿了顿，恍然大悟似的，看着中年人，“主人，您不会是想栽赃陷害吧？”
“你胡说什么！”
中年人此时终于恼羞成怒，他往后挥了挥手，那两个跟在他身后一直沉默的人往前两步，每人抓住周向海的一条胳膊。
“给我搜！”
听到中年人的话，两个跟班朝周向海身上摸去，只是他们的手还没有碰到周向海，就被后者一下子甩开。
旁边的人，包括一直紧张地盯着周向海的栓柱在内，都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没有看清楚周向海是怎么动作的，就见两个跟班先后被甩开。
其中一个人还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
“咋，你还想反抗？”
做了多年的革委会主任，中年人被人捧惯了。
也见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反抗的样子。
一直以来的自信被周向海的动作给弄崩了，中年人恼羞成怒，两条眉毛都竖起来了。
说实话，中年人还挺有气势的。反正栓柱看了，都有点心尖发颤。
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只周向海神色淡淡，说：“主任，你凭什么搜我的身？拿出章程来，我可以配合。”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话说得也十分清晰明白。
但中年人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咋，没有章程，你还不让我搜了？”
他话说得十分嚣张，但看热闹的人都没觉的有什么不对。
十几年来，革委会在各地都有着巨大的权力。
大家都给管怕了。
只有周向海却冷笑一声，说：“时代变了，主任。今儿如果没什么说法，我肯定是不能配合的。”
他越是这样，中年人越是觉得周向海心里有鬼。
收音机一定在他身上，只要搜出来，一切就尘埃落定。
中年人阴冷一笑，“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过来，搜！”
栓柱急了，跑过来挡在周向海面前，他伸出双手，像保护小鸡仔似的，保护着周向海。
“你们不能乱来，不能乱来！”
第36章
只可惜，他这样的，对想来嚣张惯了的中年人来说，完全就不够看。
“把他拉开，给我搜！哦不，连他一起搜！”
这么半天，中年人也看出来了，这个个子矮些的人和周向海就是一伙的。所以收音机保不齐在谁身上呢。
他的两个跟班听了这话，又继续往前去。
只是，刚才周向海对他们的震撼太大，两个人倒一时不敢靠近，反而都朝栓柱走过来。
显然在他们眼里，栓柱就是薄弱环节。
见两个人朝自己走过来, 栓柱心里慌得一批。
但他不想露怯，以免给周向海丢脸。
于是栓柱梗着脖子，挺直了脊背, 以一种大义凛然的态度质问中年人, “这位什么主任, 你没有证据就可以随意在大街上搜别人的身了？谁给你的权利？”
栓柱平常是个老实人，嘴巴也笨。
但不得不说, 老实人发起怒来还真是挺唬人的。
中年人都被震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 他随即冷笑一声，“搜你们两个平民百姓还需要什么许可？真是笑话！”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有性子耿直的, 不觉露出愤愤之色。
周向海的嘴角微微翘起来, 问：“主任, 您的意思, 是可以随意搜我们的身了？”
在正常情况下，中年人面对这样的问话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虽然不愿意, 他也知道这几年风向变了。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意妄为。
然而, 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在周向海和栓柱身上连连受挫，心里那股无名火被激起来, 理智也就几乎消失殆尽。
中年人振振有词，一脸的满不在乎。
“对呀, 就是要搜你们的身,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周向海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说话。
旁边看热闹的人们都听不下去了, 有年轻气盛的喊道：“主任，现在不比从前了, 你还要这样一手遮天吗？”
中年人脸色一变，朝人群中看去，想要确定刚才口无遮拦，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到底是谁。
只他刚刚转头，眼前就是一暗。
高大的人影动了一下，站到了他跟前。距离很近，对方健壮的身躯像是一堵墙似的，就那么拦住了中年人的视线。
“主任，刚才您说的话，大家可都记下来了。”
周向海仿佛是在提醒他，但中年人知道，对方这是一种警告。
而这么一来，他也在瞬间清醒下来。
刚才，自己说错话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啊。
中年人打着哈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大家也都只当听个笑话罢了。”
倒不是他怂，主要半年，正是风向转变的关键时刻。
他本来是想着，这回抓住个大的投机倒把分子，也算是自己的一份业绩。将来，革委会肯定是要撤销的，到时候他也可以拿工作能力说事，调去一个好的部门，去个好位置。
本来打算得好好的，只要当场拿到周向海的赃物，这事儿也就板上钉钉了。
可谁知道，周向海居然这么难缠。
中年人知道，眼前的局面，恐怕是不能照自己原先设想的发展了。
只好以后再找机会了。
中年人死死地盯着周向海看了一会儿，想把这张脸记住。
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报复的。
周向海无所谓，就那么站在原地，任由中年人盯着自己看。
中年人感觉自己把这张脸记住了，便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就这样，没事了没事了，大家散了吧！”
后面半句话，他是冲着围观群众说的。
围观群众心里鄙夷，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中年人观察着大家的表情，心里不免得意。
虽然风向变了，但革委会余威犹在、余威犹在啊！
“等等！”
就在中年人觉得今日无功而返，打算带着跟班转身离开的时候，周向海突然开口了。
这声音低沉而醇厚。但此时说了却有些突兀。
中年人诧异不怒反笑。
“怎么，你还有意见？”
他今天迫不得已忘了这小子一马，后者就该找个地方偷着乐去。
周向海：“对。”
中年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他眯起眼睛，盯着周向海。
如果不是刚才你来我往地交涉过，中年人简直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咋的，放了你，你还不乐意了？
“你想干啥？”
周向海：“刚才不是要搜身？”
中年人……
当然是想搜身，可你拒绝了。
不仅拒绝，还说了那么大段犀利的话，让我骑虎难下。
一时之间，中年人真的晕了。
“你啥意思？”
周向海：“我没有收音机。现在我想自己证明一下。不过，不用你搜，也不用你的人搜。”
他说着，转向了人群。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两圈，最后定在某个人身上，“你来！”
“啊，我？”
这人愣了一下，还真的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周向海的面前。
“同志，您说。”
周向海点点头，“你来搜。”
他张开了双臂，作出一副宽容开放的姿态。
和刚才面对中年人时的难缠判若两人。
中年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搜，反而让一个群众搜？”
周向海：“伟人都说过要靠群众的力量，怎么，主任您倒是有别的想法？”
当然有想法。
可中年人不敢说。
他抿紧嘴巴不再说话，脸色黑如锅底。
而被叫出来的那个小伙子，更是惊讶。
他结结巴巴问周向海，“真的让我搜？”
周向海点点头，向小伙子投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来吧。”
其实，周向海点到这个小伙子，并非偶然。
这位这是刚才路见不平陡然冒出一句责备中年人的那位。
刚才，他脱口而出那句话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他没家没口的，不怕事，但家里有爹娘，怕这个中年革委会主任进行报复。
所幸，刚才周向海故意往中年人面前站，挡住了后者搜寻的目光。
也就是说，周向海刚才保护了这个小伙子。
小伙子又不傻，他看出来了，也领情。
所以此时，他虽然惊讶，但在周向海的鼓励之下，他也就真的开始搜身。
看得中年人和两个跟班一愣二愣的。
两个跟班还不太明白，周向海为啥要这么做。
但中年人却渐渐回过味儿来。
小伙子搜身结束却一无所获、朝大家摊开手，表示什么都没有搜到。
中年人的脸色从黑转白。
他不死心，指一下旁边站着的栓柱，“去搜他！”
中年人发话了，小伙子却不为所动，而是看向了周向海。
周向海点头之后，他才又朝栓柱走过去。
当然了，这一次又是徒劳无功，依旧什么都没有搜到。
中年人脸色更白。
他突然意识到周向海的目的了。
而在此时，周向海也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问：“主任，我们两个身上都没有收音机。这话，怎么说？”
中年人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刚进巷子那种气势汹汹的架势完全不见了。
他不说话，周向海也就不说话，只那么沉静地看过来。
而经过刚才一番操作，其他人也隐隐有一种看周向海行事的意思。
周向海没说话，大家也都没说话。
一时之间，平日也算比较热闹的黑市里，竟然寂静无声。
若仔细去听，只能听到偶尔几声咳嗽，以及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这样诡异的寂静，给了中年人莫名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特别陌生。
自从他坐上革委会主任的位置，就再也没有体会过被压迫的感觉。
没想到啊，时隔几年，当他人到中年，居然还能感受到压迫。
中年人额角渐渐流下汗水，张了张嘴，干涩地说道：“那个，今天就是一场误会，这位同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无论如何，对不住了。”
这几句话，中年人说得艰涩无比。
他很不习惯。
这些年来特别是当众给人道歉，就是私底下也从来没有对谁低过头，除非是上级领导过来视察工作。那个时候的他卑躬屈膝，但并不觉得丢脸。
现在却不同，中年人觉得，刚才那两句话，把自己大半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不道歉不行呀。
今天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如果没人往上捅，还算是幸运。
但如果被有心人利用，给他安上一个不尊重劳动群众之类的罪名，他就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
说完了道歉的话，中年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都这么低姿态了，对方肯定不会继续纠缠。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落了面子换来前程，他不亏。
可惜，某人的反应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
只见面前的高大男人轻笑一下，摇头。
什么？
中年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双眼睛不停闪烁，盯着周向海。
周向海：“不行。”
中年人：“什么意思？这位同志，我跟你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没完没了。”
周向海不想跟他打嘴仗，简短地说：“你也不相信人民群众，这是很大的错误。我肯定得要个说法的。”
说完，他也不管中年人难看的脸色，转向围观群众。
“刚才，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需要的话，麻烦大家给我做个证！”
“行嘞！”
“好的，年轻人，你放心，如果你需要，咱们都可以做证！”
中年人傻了眼。
他刚才就发现周向海是故意让人搜身的，那是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他总算是明白对方的用意了。
完了，真的完了。
有这么多的人证，对方如果要到那里举报，那还不是一举报一个准。
中年人一咬牙，脸啥的也不顾了，往周向海跟前凑过去，低声道：“同志，你也别这么得理不饶人。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
周向海挑眉，“什么要求都可以？”
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中年人一下子警觉起来，很想否认。
然而，他看了看周围目光炯炯的群众，到底是硬着头皮点点头，“只要我能办到的。”
无论如何，先把眼前这个难关度过去再说。
第37章
中年人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和来时的气势汹汹有天渊之别。
周向海谢过了刚才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脸激动，对周向海竖起大拇指。
“同志, 您叫什么名字？咱们能认识一下吗？”
刚才这一番操作可给他看愣了。
那可是革委会主任啊, 多年来一直不可一世, 今天却让周向海收拾得服服帖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不仅仅是他佩服周向海, 围观的群众也是一样。
来黑市里买东西的、卖东西的, 基本上都是普通人。他们之中，年老些的，前些年差不多都受过革委会的磋磨；年轻些的, 自己可能没怎么受过那罪, 但或多或少的, 都看过身边的长辈受过罪。
所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对G委会都是深恶痛绝。
只是他们胆子小, 脑子也没有周向海这么灵活, 虽然想找机会打击G委会, 但一直没有机会，也找不到机会。
今天可好了。
周向海直接打击了G委会主任, 也算是间接给大家报了仇。
大家纷纷围拢上来，争先恐后地要认识周向海。
周向海长了一张冷脸, 但大家似乎一点都不觉的有距离。
“同志, 我住县城西关, 你有空来我家坐坐啊！”
“同志, 我就住在县城东边，很近, 你现在就跟我走，到我家喝酒去！”
刚才那个年轻人傻了眼。
不明白一下子怎么多出来这么多的竞争者。
周向海也没预料到，大家居然会这么热情。他轻咳一声，一一拒绝大家的好意。
“做客就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先走了啊！”
说着，他从人群中往外走。
栓柱看得一愣二楞的，对周向海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
“向海哥，咱们走吧！”
今天虽然收音机没有卖成，但到底是躲过一劫。
两个人离开人群，栓柱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来，“向海哥，你是咋知道今天会出事的？”
周向海原本是带着收音机来的，栓柱也看到了。
但两个人当时刚走到黑市巷子口，周向海又掉头去了一个朋友家，把收音机留在那里，空着手来黑市的。
想起这个，栓柱都不禁一阵后怕。
如果当时让人给直接搜出来，可算是人赃俱获，无法抵赖了。
怎么预料到的？
周向海沉默下来。
想起前天晚上，林茉提醒自己的话。
如果说今天的提前预知有原因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她。
“向海哥，到底咋回事呀，你跟我说说呗。”
周向海越是不答话，栓柱就越是好奇，连三赶四地问。
可周向海不想提。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直接回答栓柱：“因为你嫂子提醒。”
可是现在呢……
周向海心里一阵难受。
这么着，两个人就差不多走到了巷子口。
突然，一个人熟悉的人影跑进来，她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都是汗水。
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幸亏周向海马上就走到巷子口了。
所以，来人也就很快看到了他。
她冲他直直地跑过来，“你没事吧？没被抓走？那个人没来？还是没抓到你？你伤着没？”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其实一点逻辑都没有。
周向海听着听着，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容。
“你是来找我的？”
他低声问，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林茉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点头如捣蒜一般，“对啊，就是来找你的。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刚才问了那么多问题，周向海一个都没有回答。
林茉等不了了，只好自己看。
她雾蒙蒙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把周向海打量个遍，确认对方全须全尾的，林茉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刚才提着的气陡然松懈，整个人虚脱似的，不自觉地往下出溜。
周向海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当心。”
她穿了一件的确良的半袖，胳膊上没有衣服遮挡，周向海这一下直接碰到了她的肌肤。
触手温润，周向海心头一跳，却也不能放开。
直到林茉站稳了，他才放开了她的手臂。
林茉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周向海。
目光中的担忧之色还留存着，她的眼睛里雾蒙蒙的。
周向海看得心软，忙柔声安慰，“没事，就是有一点小插曲。咱们出去慢慢说，嗯？”
这个嗯，带着低沉的尾音，林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不自觉地点点头。
周向海伸出手，林茉看着那只大手，再看看手的主人，考虑了一瞬，到底是把自己手伸过去。
在她的小手刚刚触及到周向海的大手的时候，后者就立即合上手掌，包裹住林茉的手。
林茉抿嘴，不敢看他。
就这么被周向海拉着，走出了巷子。
栓柱跟在后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跟林茉是一个村子的，当然知道她跟周向海的亲事已经告吹。
可现在看两个人的神情，分明还有关系，而且关系还挺亲密的。
看看林茉那紧张的眼神。
向海哥也是，在林茉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一直看着人家，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栓柱心里痒痒的，好奇得不行，但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于是，只好跟在周向海和林茉身后，默默地走出巷子。
周向海四处看一眼，问林茉，“你自行车呢？”
林茉：“在，在国营饭店。”
周向海挺诧异，“怎么在那里。”
问完了，他恍然大悟，“你饿了是不是？本来要去饭店吃饭？那正好，咱们一起。”
林茉没骑车，他跟栓柱却都是骑自行车来的。
就停在路边，两辆车挨着，用一根长长的锁条锁在一起。
周向海走过去，打开锁条，又打开其中一辆自行车的车锁。
推着车往前去，走了两步，让开马路牙子，然后停住。回头看向林茉。
他没说话，但林茉知道他的意思。
迟疑了一下，她走过去，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隔了几天之后，林茉再一次和周向海骑在同一辆自行车上。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可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她是在意周向海的，比她自己料想的还要在意。
三个人，两车自行车，很快来到国营饭店门口。
林茉先跳下车，周向海也下了车，就见她的神色不太对。
周向海问：“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林茉忙收回视线，摇头，“什么都没看。”
原定和她相亲的男人应该已经走了。
也是，任是谁被相亲对象晾在这里，都不会等下去的吧。
林茉有些愧疚，但不后悔。
大概二十来分钟以前，卖完了卤菜的林茉来到国营饭店门口，见到了嫂子给她约的相亲对象。
两个人打了招呼，正要进饭店，林茉就听路人说革委会的人去了黑市。
她当时啥都顾不上了，只匆匆对那男人说了句对不起，便一路小跑着去了黑市。
在那一瞬间，林茉脑子里啥都没想，只希望看到周向海没事。
现在，周向海全须全尾的，就在她身边。
林茉也就有心气儿想别的了。
比如，那个男人应该会很生气；比如，她回去该怎么跟嫂子说。
再比如，嫂子会不会因为这个挨娘家人的责骂。
诸如此类。
所以，当大家都坐在桌子旁，等着上菜的时候，周向海再一次发现林茉的不对劲。
“怎么了，遇到啥事了？”
刚才在饭店门口，周向海就察觉林茉有点心神不宁的。
现在又是这样，就很奇怪了。
林茉：“啊，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让她咋说呢！
难道要跟周向海说：我本来今天是要相亲的，但把男方撂在这里了。
况且，此时桌上还有栓柱在，林茉就更说不出口了。
第38章
这一顿午饭, 林茉吃的心不在焉。
周向海好几次给她夹菜吃，林茉也只是抬头笑笑，然后继续闷头吃东西。
快吃完的时候, 林茉才问起今天的事儿。
她虽然不是这个土生土长的这个年代的人, 但对革委会的能量也是有所耳闻的, 被这种机构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今想起来, 林茉都十分后怕。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似乎还留存着担忧。
这让周向海升起一种隐秘的快乐。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就这么明晃晃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发小栓柱面前, 他和她如此亲近。
“茉茉, ”
他开口, 声音是说不出来的醇厚好听。
“今天过得很值。”
虽然收音机没有卖出去, 还差点被革委会的人带走。但是，他也借由这件事, 确认了林茉的心意。
林茉听懂了。
红晕布满全脸。
事到如今, 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了。
只好垂下眸子, 盯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似乎要在几秒钟之内把这些东西盯出花儿来。
周向海看了好笑, 同时心里又涌出一股柔情来。
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林茉的脸上。
栓柱……
我不该在这里的。
好大一个电灯泡。
栓柱轻咳一声，站起身来, “那个, 要不我先走？”
林茉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看到栓柱的表情,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慌忙说不用，说着话, 脸又红了。
周向海给栓柱使了个眼色，栓柱秒懂。
“那个，嫂子，我先走了，下回咱们再一起吃饭。”
说完，栓柱怕谁留他似的，飞也似的跑了。
饭钱么，当然是要他的向海哥给了。他都牺牲自己，为周向海和林茉创造独处的机会了，向海哥咋都得表示一下吧。
栓柱就这么离开了，林茉想喊，却已经来不及。
只好徒劳无功地闭上嘴。
周向海忍不住翘起嘴角，“来，再吃最后一块肉。”
林茉：“不吃了，吃不下。”
短短四十来分钟的吃饭时间，周向海好像自己都没怎么吃，只顾着投喂她了。
而且，周向海专门给林茉夹肉。
刚才三个人点了四个菜，林茉甚至觉得，其中有一大部分的肉都被自己给吃了。
现在她是真的吃不下。
周向海见她拒绝，也不勉强，筷子转了一个弯儿，送入了自己的嘴巴里。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林茉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密。
她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周向海。
直到头顶上响起声音，“我吃完了，咱们走？”
林茉抬起眼睛，果然见桌子上所有的盘和碗都已经光了。
周向海去结账，林茉站在国营饭店门口等他。
她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下面，目光忍不住追随店里那个高大的人影。
不得不说，周向海的外貌具有绝对的吸引力。
哪怕不看正脸，只看他的背影，也是如此。
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若是晚出生几十年，恐怕是直接可以进模特圈的料子。
周向海在排队结账，一直背对着门口，林茉也得以肆无忌惮地望着他。
越看，她就越是喜欢。
“林茉，果然是你！”
突然身后一个男声响起，声音有些熟悉。
听到这个声音，林茉心里咯噔一下子，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回头看到来人，林茉的预感成了真。
这人原本今天要跟她相亲的人。
小伙子年纪不大，长得还挺精神的。如果不是周向海珠玉在前，林茉恐怕也要在内心赞一声“帅哥”。
林茉：“你好，那个，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怎么又来了？是专门来拆台的吗？
小伙子脸红了一下，有些局促地解释。
“你当时着急办事去，我正好就去了亲戚家，现在看时间差不多，就想着过来看看，碰碰运气。”
现在看来，他的运气还不错。
还真的在这里遇到了林茉。
其实，今天来县城之前，小伙子是没什么兴趣的。
自己长得一表人才，家里也还不错，在村里，他也是媒人们看好的人。
在林茉之前，他见了四五个姑娘，人家看上了他，他没有看上人家。
小伙子对相亲这事儿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今天能来，也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不好意思回绝。
当然了，见到林茉以后，小伙子的想法进行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后来林茉突然离开，他也没生气，只盼着能再见到林茉。
“林茉，你刚才遇到了啥事，有我能帮忙的吗？”
小伙子十分热情，对林茉的好感表达得很是充分。
林茉：能请你赶紧离开吗？
但这话说出来也太没礼貌了，她只好支支吾吾地找理由，“没事，你帮不上啥。那个我还有急事，要不你先……”
小伙子明白了，林茉这是并不希望他在旁边。
他有点挫败，但没办法，谁让他一眼就看中林茉了呢！
所以，小伙子还想争取一下，他以为林茉是不好意思。
“你不用跟我客气，以后咱们就算是认识了，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不用了。她有什么困难，自然有我在。”
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林茉闭了闭眼睛，心道完了。
回过头，果然周向海已经走出饭店，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他身形高大，外形又极其俊朗，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特别有存在感。
更何况，他刚才还说了那样的话。
小伙子看看周向海，又看看林茉，目光又转回到周向海脸上。
问：“这位同志，请问你是，”
他迟疑了一下，猜测道：“你是林茉的哥哥吧？”
他听亲戚说过林茉的家庭，知道她有个哥哥。
当哥的不放心妹妹，追上来陪着妹妹相亲也很正常。
小伙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忙露出笑容来，说：“林茉的哥，也就相当于我哥，你好！”
他礼貌地朝周向海伸手，姿态十分友好。
周向海没理他，目光转向林茉，询问的意味十分明显。
刚才他还猜测这个男人是觊觎林茉的美貌，特意过来搭讪的。可如今一听对方的话，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小伙子知道林茉的姓名，说明就不是刚刚认识的。
他心里有个猜测，却不想，也不敢确定。
真的完了。
算了，死就死吧。
林茉心一横，硬着头皮说：“我今天是来相亲的。”
她是来相亲的。
她是来相亲的！
周向海听懂了每一个字，但连起来，他好像就有点听不懂了似的。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林茉，好一会儿才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是来相亲的。
那么，这位身穿白衬衣、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应该就是她今天的相亲对象了。
周向海又看了林茉一眼，见后者低下头去，他就有点不忍心了。
他于是转向了一头雾水的小伙子，无视后者伸过来的手，说：“你回去吧，林茉不相亲了。”
啊？
小伙子震惊地看着周向海，“为啥？”
周向海：“不为什么。”
林茉听着两人的对话，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若是让两个人就这么问答下去，最后指不定闹成什么呢。
而且，他们这么僵持着，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几个行人停下来往这边张望，就连饭店里吃饭的顾客，都隔着玻璃往这边看。
算了，死就死吧，终究是要面对的。
林茉打定了注意，轻咳一声，说：“这位同志，对不住。我现在有对象了，所以不能跟你相亲了。”
“啥，你有对象了？现在？林茉，你是说，你刚刚有的对象？”
小伙子也不是笨人，一下子听懂了林茉话里最关键的部分。
他突然明白过来，目光转向周向海，“你，你不会就是林茉刚刚找到的对象吧？”
周向海听到林茉的话，嘴角早就翘起来了。现在听小伙子询问，他颇有一种自豪的意思。
点点头，说：“我是她对象，不过，并不是现在找到的。”
小伙子懵圈，“那……”
周向海沉浸在自己身份被承认的喜悦中，恨不能其他人都消失，世界上只剩下他和林茉两个人才好。他现在特别想跟林茉单独相处，自然，所谓的相亲对象就十分碍眼了。
周向海开口，语气有些不耐烦，”总之，事情挺复杂的，你只要记住林茉有对象，以后都不会相亲就行了。”
说完，他也不管小伙子是什么反应，伸手拉住了林茉，说：“回去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嗯？”
又是这样的尾音，林茉不禁脸红心跳。
她对小伙子点点头，说一声对不住，便把手交到了周向海手里。
很快，两个人骑上自行车走了。
独留小伙子在风中凌乱。
周向海和林茉并排骑车，只觉得原本炎热的天气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频频转头看林茉，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不过，这么一看，他也就看出问题来。
林茉好几次回头。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看什么。
周向海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啊？”
林茉愣了一下，照实回答，“好像还不错，看着挺实在的。”
周向海不说话了。
林茉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他随便问问的。
便也没再说啥。
中途路过一片居民区，周向海停下来，让林茉等自己一会儿。
过会儿他出来，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林茉：“是收音机？”
周向海点点头。
现在危机解除，收音机也就没必要放在朋友那里了。
两个人于是上车，继续往村子里骑。
一开始，在县城里，行人还是挺多的。后来出了县城，人就渐渐地少了。
尤其转过一个山弯，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更是只剩了周向海和林茉两个人。
第39章
天气太热, 这会儿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种地的、去县城的，都不会选择这会儿出来。
所以原本就少人行的乡间小路就更加静谧了。
往前看, 或者往回看, 都没有行人。
周向海望着前方的路, 但心神一直放在旁边的人的身上。
林茉骑得慢些，他也跟着慢些；林茉骑得快些, 他也跟着快些。
他始终保持着和她一样的骑行速度。
只要一转头, 他就能看到她。
周向海忍不住翘起嘴角。
下一秒，他转头，果然看到林茉透红的双颊。
也不知道是热的,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么一看, 周向海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林茉眼角的余光瞥到他的动作, 一开始还假做不知, 后来，实在是承受不住他浓烈的视线。
她别开头去。
几乎是同时, 她就听到旁边的人开口了。
“林茉, 谢谢你今天承认我是你对象。”
“嗯。”
提起这个, 林茉不禁有点脸红，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没有转头。
“但是，”
周向海顿了顿, 像是在斟酌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叹一口气, 说，“林茉, 你停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只听一声自行车刹车的声音，林茉下意识地回头看，就见另一辆自行车已经停下来。
她不明所以，只好跟着捏了车闸。
但反应到底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两个人之间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林茉正要调转车头回去，后面的人已经长腿一蹬脚镫子，追了上来。
他身形高大，林茉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此时，周向海的表情如此严肃，这让林茉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一定特别重要。
“林茉，其实我从未放弃过。”
周向海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在炎热的夏日中突然涌出的一股清泉。
林茉心里感到一丝熨帖，她没开口，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周向海：“我在申请宅基地，如果批下来，就盖房子。”
盖房子？
他家不是有房子嘛。
诧异只在林茉的心头停留一瞬，很快，她就恍然大悟。
她惊喜地望着周向海，过了一会儿，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向海不知道林茉心里在想什么，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打算自己盖房子，以后咱们就单独住。你可以完全不和我家里人接触。”
果然！
林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在周向海的脸上转了又转，问：“你真这么想的？”
周向海点点头。
“我已经找了村长三次，他答应放在心上。”
“我有点积蓄，最近也在努力挣钱，等批下宅基地，我就招呼人动工打地基。快的话，年底就能起房子。”
实际上，按照周向海的打算，差不多过了八月节就可以。
但他生怕中途有什么变故，所以故意说得往后了一些。
就这样，已经很让林茉惊讶了。
她自己没有体会过父母的亲情，所以除了爷爷奶奶，她长大以后，并没有太把父母放在心上。
但周向海不一样。
即便他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但他的父母又没有离婚，他还是生长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
他对父母的感情，尤其是对母亲的感情，是林茉体会不到的。
想了想，林茉说：“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不！”
周向海大手一伸，覆盖住了林茉的手。
两个人的手在车把上交叠，一个皮肤微黑，一个皮肤雪白，对比十分强烈。
“以前，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些。就想着做到了，再去找你。”
周向海目光深邃望着林茉。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我想把我的想法和做法告诉你。”
他的语速有点快，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林茉已经听愣了。
她以为，从周家人离开那天开始，她跟周向海的亲事就告吹了。好感是有的，可似乎也没到非对方不可的地步。
——至少，在今天之前，林茉是这样想的。
而这几天里，周向海甚少在她面前出现。
昨天晚上他去找她，也是因为她先去周奶奶家了。
却没想到，他原来默默地做了这么多。
林茉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如果我今天不去黑市找你，这些事情，你就不说了？”
周向海点点头，“我不想给你压力。”
林茉：“如果在你起地基之前，我和别人相亲成功了呢？”
周向海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我不知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
就在黑市巷子口，她朝他扑过来的那一刻，周向海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放弃林茉的。
如果她相亲成功，他也会拉着她到新盖的房子跟前。
但现在周向海不想全盘托出，他怕吓着林茉。
毕竟，当时他说过的：要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
“林茉。”
过了好一会儿，周向海喊她。
林茉沉浸在刚才的惊讶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听到喊声，她转头看他。
只见他眼眸深邃，目光中似有万种深情。
“你依然有选择的权利。”
林茉一时无语。
她瞪着他，突然赌气道：“行，那我选今天相亲的那个人。”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骑上自行车往前去了。
周向海头脑空白了一瞬，忙蹬上自行车追上去。
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林茉也没有回头。她目光直视前方，嘴巴微微嘟起来。
她在生气。
周向海忍不住双手捏紧车把，轻咳一声，问：“你真的看中了那个人？”
他仔细回忆着那人的长相。
嗯，长得还不错，看样子性格也还行。如果林茉看上对方，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周向海紧张起来，频频转头看林茉。
林茉余光瞥见他动作，只是不理。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回到村子，路过下水村的时候，林茉故意提醒周向海：“到了，你回家吧，不用送我。”
周向海没说话，倒也没回家，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林茉身边。
他这样，倒是让林茉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她干脆加快了脚蹬的速度，自行车突然窜出去，给周向海吓了一跳。
他在后面喊林茉让她慢点，小心点。
林茉也只当没听到。
从大路拐进土路，林茉一捏车闸，自行车在林家巷子口戛然而止。
林茉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走。
周向海目送着她，也不敢说话，生怕姑娘更生气了。
林茉的脚步其实不算快，可一直到她前脚都迈进了大门，也没有听到身后之人说什么。
这个人！
说他沉默，他还真的是惜字如金。
算了，赶明儿再说吧。
林茉想着，周向海明天肯定会来找她，她有这个自信。
进到院子里，林茉把自行车靠南墙根打好了，从车把上取下空的竹篮子，往屋里走去。
刚进门，屋里的人听见响动，就有人迎了出来。
是宋桂枝，她大概是着急，鞋都没有穿好，趿拉着出来的。
“茉茉回来了，咋样？”
宋桂枝目光闪动，脸上都是关切。
林茉把竹篮子放在地上，里头的两个大碗出去来，放在水盆里准备刷。
“挺好的，都卖完了，又收了一些定金，比昨天的都多。”
宋桂枝走过去，抢过大碗，“你累了，歇歇。我来刷。我问的又不是这个，相亲咋样？看得上吗？”
她并不担心对方看不上林茉，毕竟闺女的长相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
林茉啊一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刚才宋桂枝开口的那一瞬间，林茉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只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所以，故意误会了。
如今看来，这话题是扯不开了。
林茉心里叹一声，干脆也不洗碗了，拉着宋桂枝去了里屋。
宋桂枝还不愿意呢，“咋都得洗碗吧？”
“娘，一会儿再洗，我跟您说说今天的事儿。”
林茉不由分说地拉着宋桂枝坐到炕上，自己也挨着坐下。
“娘，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
林茉揽住宋桂枝的胳膊，轻轻地撒娇。
先摆出一个低姿态来，过会得知真相的宋桂枝也许就不会太生气。
宋桂枝此时也觉出不对来，狐疑地打量闺女，“到底咋了？”
“娘，我……”
林茉刚说了两个字，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
宋桂枝忙应了一声，扒拉开林茉的手，快步迎出去。
林茉也跟出去。
王婶拿着一网兜的辣椒往宋桂枝手里一塞，说：“你家媳妇被娘家叫回去了，托我过来说一声。”
辣椒不少，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给宋桂枝塞了满怀。
“咋这么多？”
王婶很随意地摆摆手，“你家茉茉爱吃，我今天就多摘了点。”
林茉听了忙道谢。
王婶：“谢啥，你那天那个揪疙瘩可太好吃了，说起来我还占了便宜呢。”
“行了，我还得回去做饭，不说了，后晌我再来。”
王婶风风火火地走了。
宋桂枝拿着一袋子辣椒往屋里走，一面嘴里嘟囔，“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被娘家叫回去了？”
林茉心头一跳，有些不敢看宋桂枝。
她跟在宋桂枝身后走进屋里。
宋桂枝把辣椒放在水缸上的篦子上，“你王婶真是个敞亮人，一给就是这么一大袋子。估计一时半会地吃不完，要是红辣椒还能晒干了，可着还绿着呢！”
宋桂枝一时有些担忧辣椒坏掉。
林茉灵机一动，说：“娘，正好，我做卤辣椒赶明儿卖去。”
宋桂枝：“辣椒也能卤？”
林茉点点头，“嗯呢。还很好吃呢！”
“那行那行。”
宋桂枝最怕浪费东西，现在辣椒有了去处，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继而想起刚才，问林茉，“你要跟娘说什么？”
林茉咬着嘴唇思考一阵，终于还是把今天在县城的事儿和盘托出。
宋桂枝越听，就越是惊讶，最后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呀，你这个丫头！”
她伸手朝林茉的后背拍去，林茉闭上眼睛，准备挨这一下子。
第40章
林茉知道, 宋桂枝肯定是生气的。
所以，她也准备好了，对方会打她一下两下的。
可等了半天, 后背也没有传来预料中的疼痛。
林茉睁开眼睛, 就见宋桂枝望着自己, 手举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 怎么都舍不得落下来。”娘……“
一阵羞愧涌上心头, 林茉拉住了宋桂枝的手，说：“娘，我知道错了, 您别生气, 要是生气, 就打我记下。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宋桂枝一声叹息, 哪里舍得真的对林茉动手。
这毕竟是她疼了多年的小闺女。
可是……
“茉茉，这事儿你做得也太不对了！中间还连着你嫂子, 唉！”
等等, 刚才王婶过来说, 李红梅被娘家叫走了？
“你嫂子不会是被娘家叫回去数落了吧？”
这么一提醒，林茉也紧张起来。
她咬着嘴唇思考片刻, 下了决定。
“娘，家里有啥东西没, 我拎着去嫂子家。这事儿是因我而起, 不能让嫂子替我背黑锅。”
宋桂枝：“有道是有, 只是, 你一个人去能行吗？娘陪你去吧。”
说着，宋桂枝也顾不的别的了, 从瓷罐里摸出八个鸡蛋，放在竹篮子里，就打算出门。
林茉拉住她，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里的竹篮子，另一只手挡在门口，不让宋桂枝过去。
“娘，我做的事儿，我一个人去就行。您在家等消息。”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宋桂枝哎哎喊了几声，林茉只是不听，很快便跑出了家门。
今儿这祸是她惹下的，不能让娘跟着受牵连。林茉打定了主意，无论嫂子娘家有什么怒气，自己都受着就是了。
*
再说李红梅着急忙慌地回了娘家，一路上忐忑得不行，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进了家门，就见二姨坐在炕上，脸色很不好看。
李红梅不明所以，喊了一声二姨，后者也没搭理。
李红梅的娘忙站起来，拉住闺女的胳膊，低声问：“你那个小姑子咋回事？既然有对象，还相什么亲！”
“啊，娘你说什么呢？我小姑子没对象呀。”
李红梅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二姨冷哼一声，“算了，我来说！”
接着，她就把在县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在李红梅到来之前，她就已经说了一遍，当时给李红梅的娘臊得不行。
现在再听一遍，就更是无地自容了。
李红梅一时也有些懵。
“真有这事？会不会有误会？”
二姨：“误会？咋会有误会！人家小伙子亲口跟我说的，还会有假！我说红梅啊，你当时风风火火地来家里，让亲戚们帮着你小姑子找对象，我四处给你打听，好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家里条件不错、小伙子人品也好的，你看看，弄成个啥了！”
李红梅听得目瞪口呆。
小姑子林茉之前被家里娇宠太过，在李红梅这个嫂子看来，确实是有点不靠谱。
可突然有一天，林茉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变得勤劳，懂事，也更加靠谱，让人信任。
所以，李红梅觉得二姨的话有水分。
退一万步讲，即便林茉真的那么做了，也肯定有她的理由。
只是，刚才二姨提到和林茉身边的男人，李红梅猜，很可能是周向海。
短短的时间里，李红梅心里转了许多念头，最终选择相信小姑子。
不过，二姨她也不想得罪。
李红梅于是哄道：“二姨，这个事我真的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小姑子还没回家。这样，我回去问问她再说。”
二姨皱眉，对外甥女的反应很不满意。
“你啥意思，不信我说的话？”
李红梅好脾气地笑着，”倒不是不信。不管咋，我也得问问小姑子，毕竟她才是最了解情况的。“
就在这时，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喊，“嫂子，嫂子你在吗？”
哎，是林茉！
李红梅惊讶小姑子怎么来了，人却连忙迎了出去。
“小妹，你咋来了？”
林茉：“我想着许久没来了，就过来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觑着李红梅的表情，见后者笑吟吟的，林茉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嫂子并没有因为她受到娘家的责备。
那个小伙子看着人不错，可能人家就没把今天的事儿放在心上。
这么想着，林茉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跟在李红梅身后进了屋子。
李红梅的娘也迎出来了，本来因为刚才的事儿，她的脸色还有点不好看。
可看到一脸笑，漂漂亮亮的林茉，李红梅的娘就不好意思甩脸子了。
再说了，林茉还带了礼上门的。
林茉掀开竹篮子，问李红梅的娘，“婶子，鸡蛋放哪里？”
竹篮子她是要带回去的，所以得给鸡蛋找个地儿。
这……
李红梅的娘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过后，才指着灶台说：“就放那个簸箩里吧，你说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
没想到亲家这么大手笔，居然带了鸡蛋这种金贵东西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李红梅的娘亲眼见着林茉一个一个地往外掏鸡蛋，脸上到底是带了笑纹。
林茉放完鸡蛋，拉住李红梅的娘的手叫“婶子”。
“婶子，我都好长时间没来了，这几个鸡蛋不算啥。”
李红梅的娘忙把林茉往屋里让，李红梅走在最后。
林茉进了屋，才发现炕上坐了个中年女人，面容和李红梅的娘有五六分相像。
她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这位不会就是嫂子的二姨吧？
下一秒，就见那女人开口了，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
“这位就是咱们红梅的小姑子了？哎呀呀，怪不得架子那么大呢！”
好一张利嘴。
这位二姨的性格跟嫂子一点都不像。
不过，也得亏不像。
要是李红梅是这样，林茉是一点都不想跟对方接触的。
不过，话虽然不好听，林茉倒也没太计较。毕竟，她今天来，就是来承担责任的。
林茉笑了一下，说：“二姨，今儿的事儿是我做得欠考虑。您要有什么气，就冲我发，跟我嫂子没关系，跟婶子也没关系。”
这话一出，李红梅和她娘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李红梅这才知道小姑子的目的。
她心里一阵感动，拉住了林茉的手。
林茉回头，给了李红梅一个安抚的眼神。
李红梅的娘对林茉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毕竟，明知道过来有可能被责备，林茉还来是来了。这就很有勇气了。
相比较而言，二姨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她冷笑一声，说：“看来，只有我当坏人了呗？行，以后啊，你们家的门儿我也不想登了，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她下地走了。
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李红梅的娘想拉，都没有拉住。
李红梅也跟着追出去，可惜娘两个吆喝半天，二姨终究是头也没有回。
两个人只好无功而返。
林茉见两人回来，一个劲儿地道歉。
李红梅的娘叹口气，说：“我二妹从小就是这么个性格，随她去吧。”
话虽如此说，林茉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想着李红梅的娘也不是外人，便把自己和周向海的纠葛说了一遍。李红梅的娘一开始还不理解，听完了，不由连连赞叹，说：“这人是个靠谱的，婶子觉得你倒是可以再跟他处处。”
李红梅也是一样的意见。
“要真能盖起房子，你嫁过去就跟公婆另住，倒也挺好的。”
说完了，她反应过来，忙解释：“小妹你可别误会啊，我很想跟咱爹娘一起住的。”
这话，林茉是相信的。
公婆和儿媳妇，尤其是婆婆和儿媳妇之间，其实也是讲眼缘和性格合不合的。
如宋桂枝和李红梅这种就很难得。
双方都是不作不找茬的人，又都有容人之量，都想把日子过好。
林茉笑着嗔怪地看了李红梅一眼，“嫂子这话可说得见外了。嫂子对咱娘比我这个亲闺女都好，我还有啥可说的！”
话音未落，大家就是一阵笑。
尤其李红梅的娘更是十分欣慰。
身为亲娘，最爱听的就是别人夸自己闺女了。何况对方还是李红梅的小姑子。
李红梅的娘越看林茉越是喜欢，说啥也要留后者在家吃午饭。
林茉也不扭捏，说正好饿了。
李红梅的娘笑着点头，“行行，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那就先谢谢婶子了。”
林茉留下来，当然不能吃白饭，打下手剥葱剥蒜切菜，拿起啥来都是一把好手。
李红梅的娘都禁不住问：“茉茉，婶子听说你在家啥都不干的，咋这么熟练？”
“啊？”
林茉怔了一下，看向嫂子李红梅。
李红梅忙摆手，“这可不是我说的。”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好不要乱传娘家和婆家的事。
林茉点点头，“知道。要不然，婶子也就知道我改好了。”
这倒是实话。
李红梅笑着跟自己娘解释，“小妹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家里啥活都干得，还到县城卖卤菜呢。”
“这么厉害！”
李红梅的娘想起二妹提到的那个小伙子，顿时就觉得那人配不上林茉了。
林茉谦虚几句，说自己就是没事干，手艺倒是一般般的。
李红梅的娘却不信，“你这姑娘，还谦虚上了。咱都是自家人，不用这样。”
林茉在李家吃完了饭，说要赶着回去做卤菜，李红梅惦记儿子，娘家也没啥事，便也要跟着一起走。
李红梅的娘把姑嫂两个送到大门外，频频对林茉招手，让她得空来再来。
回去的路上，李红梅戏谑地说：“我娘这么喜欢你，我这个亲闺女都要靠边站了。”
林茉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对，以后嫂子得跟我沾光。”
姑嫂两个说说笑笑回家去，到了家里，其他人还在睡午觉。
院子里静悄悄的。
林茉和李红梅蹑手蹑脚地把自行车放好，再蹑手蹑脚地回屋。
李红梅本来是要回自己屋子的，被林茉一把拉住。
“嫂子，跟我回东屋，看把我哥跟山山吵醒了。”
李红梅想想也是，便跟林茉一起回到了东屋。
一进门，就觉一阵凉爽。
低头一看，地上潮湿一片，显然是有人提前用凉水浸过地，这才如此凉爽的。
李红梅不禁羡慕，“小妹，你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林茉有些不好意思，说：“嫂子，要不，以后我天天给你屋弄点凉水？”
李红梅就说说而已，哪里会真的跟林茉计较这个。
闻言，她连忙摆手，“可别，你这么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我可舍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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