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海吃过山楂没？
当然是吃过的。
毕竟本地不缺山楂。
但他爱吃吗？
他一点儿不爱吃。
一来, 跟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周向海就不爱吃零嘴儿——山楂这种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当然被他归为零嘴。
二来, 他也没空上山去摘。
这几年, 他帮着挣钱, 忙着照顾奶奶。剩下的时间里，他还得去地里干活, 吃饭睡觉以及各种杂务, 压根就没有时间上山。
仅有的那几回吃到山楂的经历，周向海只记住了，那几乎可以倒掉牙齿的酸。
在今天之前, 如果有人手捧着一堆山楂, 问他：“周向海你吃不吃？”
他肯定摇头。
然而此时此刻, 在周向海吃掉第一块山楂粉儿之后, 他觉得，也许有些固有的想法, 是该变一变了。
比如, 他认为山楂一点儿不好吃。
林茉问：“好吃吗？”
周向海：“好吃。”
林茉仔细看着他的神情, 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十分平静, 于是她便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些怀疑。
“真的好吃？你可不要骗我。”
刚才在黑市里，大家尝完以后都给了正向评价。但一个人一个口味。
林茉可不保证, 别人喜欢吃的, 周向海也喜欢吃。
毕竟这个人还挺有个性的, 很多想法都跟别人不太一样。
周向海此时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平静了些, 于是垂眸，认真的望着林茉, 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好吃，我没有骗你。不信你自己尝一尝。”
林茉表示完全不用。
做的时候，她早就尝过许多次了。
“你爱吃就好，明天再给你带。”
山楂粉酸酸甜甜的，还挺开胃的，就像今天买山楂粉的那个人说的，这东西很适合夏天吃。
饭盒里还剩下的这几块，林茉不让周向海吃了。
说让他带回去给奶奶吃。
“老人家吃这个好。”
林茉这样说着。
她也是想当然。
周奶奶身体不好，胃口自然就会好了。吃点山楂做的东西，应该会促进消化什么的。
周向海听了，脸上渐渐漫出笑意。
“那行。奶奶如果听说是你做的，一定很高兴。”
话音刚落，周向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解释道，“我这话可不是在暗示你，要多做东西啊！”
林茉噗嗤笑出来，心想这人也太小心了。
笑完了，她又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不久前，自己刚跟他提过两个要坦诚布公，他现在就知道解释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你不说我也不说，最后误会就此产生，很多狗血的言情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对方做得好的地方，林茉不吝啬夸奖。
“很不错，以后继续。有什么想法就要说出来。”
周向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话锋一转，他问：“我对你坦诚相待了，你对我呢？”
林茉：“我对你当然也是这样啊！”
这有什么可问的，同样的规则自然两个人都要遵守。
周向海又点点头，看着林茉。
林茉只觉不太妙，心里警觉起来。
果然，就听周向海问：“刚才在那条巷子里，那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林茉……
“啊那个啊，没事啊，就是突然想走。”
林茉结结巴巴的，明知道自己神态不对，却还要硬撑着死不承认。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当时我闭上了眼睛你以为你要亲我，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让他怎么说？太难为情了。
死都不会说的，绝不！
周向海锲而不舍，
“你不是说，要和我坦诚相待吗？”
林茉：“对啊，坦诚相待了。我就是突然想走。”
周向海沉默下来，就那么看她。
他的眼神深邃而浓烈，好像什么情绪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半晌，林茉清清嗓子，“好吧，我说。”
周向海凝神听着。
林茉：“两个人确实要坦诚相待，但是，”
她艰难开口，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无赖，但没办法，比起丢脸难为情，她还是得选择无赖
“我有特权。”
周向海……
他等半天，等来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而且，好像真的无法反驳。
在他这样，她永远有特权。
*
买了菜肉回到村子，周向海急匆匆地把林茉送回家，东西帮她拿下来，就走了。
说是今天地基完成，得过去看看。
林茉也没留他。
实际上，林茉巴不得跟周向海少相处，否则他万一又问：你在巷子里为啥突然走了。
她咋回答？
吃完午饭，昨晚卤菜，林茉去了一趟大队打电话。
拿起电话来，林茉愣住了。
她忘记陈军的电话号码了。
其实原本记得陈军电话号码的人也不是林茉，而是原身。
对于原身来说，陈军就是她心头的白月光，即便陈军伤害了她，对她始乱终弃，她还是忘不了他。
就很——迷。
不过也所幸是这样，所以继承了原身部分记忆的林茉，想了一会儿，到底是把陈军单位的名字想起来了。
波动电话，接到话务员，林茉清脆的嗓音响在话筒里，”你好，帮我接一下XXX单位。”
话务员帮她转接到XXX单位，对方接起来电话，林茉又让人家去叫陈军。
从头到尾足足等了一刻多钟。
如果不是为了周向海，林茉都想挂电话了。
听到听筒里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声之后，林茉就更想挂电话了。
陈军怎么也没有想到，日思夜想的林茉居然会给自己打电话。
他的声音有无法掩饰的欣喜。
“茉茉，怎么是你？你是不是想来找我？这样，这样，我明天过去接你好不好？就早晨7:00在县城汽车站见。”
林茉想YUE。
她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说：“你别乱扯了，我打电话来，是想托你打听一件事。”
陈军心里失望，不过，听到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他的心头又燃起一丝希望。
茉茉需要他的帮助。
茉茉是个善良的人，不爱欠别人人情。所以他帮了茉茉以后，想给她打电话，想见面，甚至更亲密的要求，茉茉还好意思拒绝吗？
那肯定不好意思的。
想到这里，陈军都不管林茉提的是什么要求，只一叠连声地答应。
“茉茉，你说，只要我能帮上的。”
从他那黏腻腻的话语里，林茉都能猜测到他在想什么。
她恶心得不行。
加快了语速说道：“你身边有没有特别厉害的老中医？能治慢性病的那种。”
老中医？
陈军觉得奇怪。
他父母都是在厂里上班的，亲戚们也没有一个是当医生的，连护士都没有的。
林茉为什么觉得他会认识中医呢？
哦，是了。
林茉不过是一个乡下姑娘，没见识，也没人脉。
她想要知道什么，想要寻求帮助，第一时间当然会找他这个城里人了。
想到这里，陈军不免一阵得意，满口答应下来，“我现在是不认识什么好中医，不过我可以帮你询问一下。你放心，一旦有消息，我肯定会立刻打电话给你的。”
说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焦急地问：“茉茉是你生病了吗？你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然我回去看你？”
“不用不用，不是我！我帮朋友问的。”
林茉一阵膈应，忍着难受，说了结束语：“这样吧，如果你有什么信息的话，可以直接往村里打电话。”
说完这句，她啪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陈军还在那边喂喂喂，话筒里已经穿来嘟嘟嘟的忙音。
唉！
她还是对他这么冷淡。
但不知道为啥，林茉越是这样，陈军就越是欲罢不能。
打电话在厂里话务室，接线员一共有两个，在陈军讲电话的时候，两个人就悄悄对视了好几眼。
陈军接完电话出去，两个年轻的话务员开始窃窃私语。
“你听出来没，刚才跟他说话的好像不是他对象？”
另外一个话务员点点头，“听出来了呗。”
两个人天天接电话、转电话，对声音非常敏.感，几乎是在林茉说话的前几分钟，两个人就听出来不对来。
“不过，那天来找他的叫什么玲玲的，好像也不是陈军对象。”
“居然不是吗？那姑娘对他亲昵得很呢。”
“她对陈军亲昵，你没看到陈军都不想搭理她。听说，是陈军以前插队的村里来的，上赶着倒贴的。”
“啊？那刚才听筒里那个是？”
“那个呀，”话务员回忆一下刚才听到的，转转眼珠，说，“那个，恐怕是陈军追着人家的。”
没想到呀，没想到，陈军下乡没几年，居然和两个女孩子有牵扯。
可真是，不知检点，不要脸。
第72章
这一顿电话打得真够膈应人的。
其实, 也没有多长时间，满打满算有十五分钟吗？林茉没有特意掐点儿，但她估摸着应该是没有的。
可她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只要听到陈军的声音, 林茉就会想起书中的剧情。
陈军是怎么PUA原身的, 怎么让原身一个被家里娇宠着的姑娘、义无反顾地跟他私奔的。私奔还不算, 他得到了却不珍惜。
最后，好好儿的姑娘, 被另攀高枝的陈军赶出家门, 冻饿而死。
这种人，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林茉现在还不得不用他。
就很憋屈。
不过，想到周向海, 想到周奶奶看自己时那怜爱的眼神, 林茉心中的不平也就渐渐消散了。
她平复了下心情, 从大队部出来。
大队部门口房檐底下站着个年轻男人, 是村里的会计，兼任接打电话和一些文职工作。
刚才, 林茉进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 这人就非常自觉地出来抽烟了。
林茉出来, 年轻人对她笑一下，问：“打完了？”
“打完了, 谢谢你啊。”
年轻人摇摇头，说没事。
林茉离开以后, 他锁上门去了村长家。
半个月不到, 村长媳妇孙春秀跟换了个人似的, 原本趾高气扬的神态不见了, 整个人也瘦了两圈。
这会儿，正是做晚饭时分。她蹲在灶前, 一面生火，一面叹气。
村长在屋里坐着，也是叹气。
但听着外面自己媳妇也叹气，村长就有些不乐意了。
“你还叹气，你有什么可叹气的？如果不是你没好好盯着玲玲，他能跟着陈军走？”
孙春秀不是个愿意受气的人。
可这几天闺女不在身边，让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少了许多。
反驳起来也是蔫了吧唧的。
“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你怎么不看住她？”
村长：“我看着她！我怎么看？我不是去开会了嘛！”
话虽然这样说，可这些日子以来，村长无数次的后悔过。
自己那天就不应该去开会，拼着被乡长骂，他也得蹲在家里。
别的地方不去，他就蹲在门口守着。
绝对不让自己闺女韩玲玲跑出去。
可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韩玲玲，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就那么跟陈军那个刮风货走了。
那天他去了省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陈军，也见到了自己闺女，想着先把闺女带回来。
可闺女说啥也不肯回来。
她说回村能有什么出息！
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见天在地里头打转，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韩玲玲说了，即便是不明不白地跟着陈军，她也认了。
至少是个城里人。
村长气得仰倒。
如果当时没在筒子楼里，没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当时就想找根木棍子给自己闺女腿打折。
可有人在啊。
他不能发泄，不能让自己闺女太没脸。
最后，他委委屈屈地，反而腆着老脸，哀求陈家父母好好对待闺女，希望陈军好好对待闺女。
临走的时候，他把闺女叫到外面偷偷给她塞了二十块钱。
村长知道自己闺女韩玲玲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不明不白的跟着一个男人私奔，陈家父母能高看她？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正在老两口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对着叹气的时候，有人来了。
这人是村长的远房侄儿，小伙子挺踏实，也机灵，村长就让他在大队里做个会计，再干些杂活。
小伙子也知道感恩。
这几年，他不在大队或者不在村里的时候，小伙子就是他的耳报神。
见远方侄儿来了，村长也不好耷拉个脸。
就是他心情不好，挤出来的笑容也看着有些勉强。
“快来进屋里坐，喝水不？”
小伙子说不合。
“叔，我有事儿跟你说。”
他把刚才自己听到的全盘托出。
孙春秀本来还在灶间做饭，听了一半就跑进屋里来。
“你说啥？林茉给陈军打电话了？”
“嗯呢。我听到她说找XXX单位的陈军。陈军是在这单位不？”
孙春秀看向自己男人。
村长点点头。
陈军军上回，回来手里拿着的介绍信，落款就是这家单位。
“那就对了。林茉就是在给陈军打电话。”
孙春秀听了这话一拍大.腿，哎呀哎呀的叫起来。
“我就觉得林茉不是什么好人，这不都分开了吗？不分手了吗？怎么还对人家陈军纠缠不清的！”
虽然自己闺女只是私奔，没有过明路，但在孙春秀心里，早就把陈军当成了自己的女婿。
临摹这种行为，在孙春秀看来就是勾.引他女婿，勾.引闺女韩玲玲的男人。
“这事儿，你当村长的得管管吧？”
仿佛是箭矢终于找到了箭靶子，孙春秀整个人又支楞起来，叉着腰给自己男人下命令。
村长看着自己老婆，怀疑当年自己是不是眼瞎，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女人？
“你瞎扯什么？林茉那孩子不错，那天玲玲丢了，还是她悄悄提醒我可能另有隐情的，要不然我得在全村人面前出丑。”
村长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孙春秀就跟炸了毛似的。
“林茉那哪是好心呀，她挑拨离间呢！”
孙春秀忘不了。
那天，村长把她拎回家，好一顿数落，最后逼问出韩玲玲是在陈军之后走的。而且，前些天，闺女也曾偷偷的问过孙春秀的意见。
可以说，韩玲玲跟着陈军跑了，是差不多得到孙春秀的首肯的。
孙春秀当时被逼的承认了这一点，村长那脸色，现在她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孙春秀叫不回来闺女，又不敢和男人真的闹掰，所以一腔怨气都撒在了林茉这个外人身上。
村长知道自己的女人的德性，压根就没搭理这茬。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对自己的远房侄子说：“这没啥，人家就正常打个电话。你出去了也别乱说。”
远方侄子答应着走了。
村长一叠连声地叹气，不知道自己英明一世，咋就摊上那么个闺女，这么个媳妇。
村长似乎已经认命了，但孙春秀不。
当天晚上吃完了晚饭，孙春秀就冲到林家门口叫骂起来。
“林茉！你这个小狐狸精！你给我出来！你是没有男人了吗？跟陈军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给人家打电话纠缠？”
孙春秀嚷嚷得特别大声，一副要皮不要脸的样子。
很快的，在其他地方纳凉的村民们都聚拢过来，对着孙春秀指指点点。
有人低声劝，可孙春秀压根不搭理，还在继续叫骂。
很快，林家有人出来了。
是李红梅。
李红梅刚才端着盆子，本来要喂鸡的。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外面的叫骂声。
走出来一看，门口叉着腰的泼妇是村长媳妇儿孙春秀，李红梅心里就有点发怵。
这个女人不好惹，是村里有名儿的泼辣货。
可人家骂到门上，李红梅也不能坐视不理。
她于是往孙春秀这边走了几步，放缓了语气问：“婶子怎么了？咱有话好好说，别骂人。”
李红梅的脾气好，说话也是慢声细气的。
在破锣嗓子的孙春秀面前，她完全不是个儿。
很快。李红梅的声音就被孙春秀给盖住。
孙春秀：“我不和你说，你叫你小姑子出来！不要脸的货！”
“你说谁不要脸呢？”
眼前冲过来一个人影儿，孙春秀还不及反应，右脸就是一疼。
“啪”地一声，耳光被甩到孙春秀的脸上。
啊！
孙春秀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一手捂住脸，狠狠地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宋桂枝。
“宋桂枝，你干啥打我？”
宋桂枝：“打你，打你就对了，你就欠打！”
刚才那一耳光似乎还不解恨似的，宋桂枝四下里看一看，从墙根的草垛子上拎起个小指粗细的木棍子，照着孙春秀劈头盖脸一顿打。
一面打，还一面骂，“我让你满嘴喷粪，我让你欺负我闺女，我打死你，打死你！”
突如其来的一顿发飙，给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孙春秀也没有料到，宋桂枝居然会突然发疯。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孙春秀来不及躲闪，身上胳膊上狠狠地被打了几下。
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
“哎，哎，别打了别打了！”
孙春秀是个心思多的。凡是这种人，一般都特别识时务。
一看情形不对，孙春秀也不敢骂了，抱着脑袋四处逃窜，一面逃一面求饶。
宋桂枝才不管。
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相反她很讲理。
但前提是，别人不要碰她的逆鳞，闺女林茉就是她的逆鳞。
都是一个村里住着，大家对宋桂枝的心思也很了解。
围观的人们就说今天孙春秀非得脱一层皮下来不可。
有人心里想着，孙春秀是活该！
她仗着自己男人是村长，多年来在村子里作威作福的，今儿可算是有人能治她了。
大家本着这样的想法，孙春秀求助的时候，躲到她们背后的时候，大家就嘻嘻哈哈的，并不十分当真地拉架。
有的人还故意给宋桂枝让出位置来。
这么一来，孙春秀又给打了几下子。
一直到村长听见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时候，孙春秀已经被打成个猪头了。
孙春秀一见自己男人，顿时眼泪汪汪。
“你可来了，你看看我给打的，呜呜呜！”
待村长看清楚自己女人，差点没认出来。
只见孙春秀左边脸颊上有大大的一个手掌印，原本梳得平整的头发凌乱不堪，上衣和裤子上都是土印子，一看就被打得不轻。
村长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喊道：“这是干啥呢，都住手！”
第73章
见村长过来, 宋桂枝也没害怕。倒是住手了，不再打孙春秀。
她拎着那个木棍子，威风凛凛地站着, 一指孙春秀, 对村长说：“村长, 麻烦你看好了你家媳妇，别让她出来乱咬人！”
乱咬人？
人怎么会咬人, 宋桂枝这么说, 分明是骂孙春秀是狗。
孙春秀气得哇哇大叫。
本来被宋桂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孙春秀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躲在什么人的避一避。
现在, 见自家当村长的男人来了, 孙春秀又支楞起来。
她站在村长身边, 很像那只背靠老虎的狐狸。
“你别听宋桂枝的！她撒泼呢, 你看看给我打的。”
说着，孙春秀把胳膊上的衣袖挽起来。
果然, 她胳膊上几道鲜红的印子, 显然是打得狠了。
村长也急了眼。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孙春秀再不好，那也是他老婆。
不能这么被打。
村长冷下脸来, 责问宋桂枝，“怎么回事, 都是乡里乡亲的, 咋打人这么狠的！”
这就是要给自己媳妇做主的意思了。
大家都听出来了, 不由朝宋桂枝投过去担忧的目光。
和泼辣不讲理的孙春秀相比, 显然宋桂枝更值得结交。于是，大家的偏向也就很明显了。
村长感觉到大家的目光, 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早就提醒过孙春秀，让她注意行为举止，她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看看，即便挨了打，村民们也没有一个向着她的。
这让他这个当村长的，咋替她做主嘛。
这些，孙春秀都没看出来。
倒不是她傻，而是她太得意了。
自己男人来了，就是靠山来了。
孙春秀甚至敢上前一步，站得离宋桂枝更近了些，“你打人，打一个村儿的乡亲，看村长怎么治你。”
宋桂枝还是不害怕，她看看得意洋洋的孙春秀，最后看向了村长。
“村长，您是打算一点儿不问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呗？”
村长是想这么做来着。
毕竟挨打的是他老婆，是和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
村长自然心疼。
可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他也不好太护短。
更何况，宋桂枝的大帽子眼看着就要扣到他头上了。
村长轻咳一声，说：“那业旺家的，你说说，到底咋回事。”
宋桂枝的男人是林业旺，所以村长叫她业旺家的。村里人一般称呼已婚妇女都这么称呼。
宋桂枝本来要说的，但想了想，又没说。
转而把自己的儿媳妇，站在一边都看傻了的李红梅给推上前去。
“我儿媳妇先听见骂声出来的，让我儿媳妇说。”
李红梅一直帮不上忙，在旁边又是着急，又是惭愧。
这会儿，被婆婆点名，还给推到前头来，她有些兴奋，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同时，又有点紧张。
李红梅自小脾气好，是家里的老大，父母自来教育她就是：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
这么一来二去的，她就被养成一个凡事不争不抢的性格。
跟人打架吵架更是从来没有过。
不过，人家都欺负到她最亲爱的小姑子头上来了，李红梅可不想默不吭声。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给自己鼓劲儿。
“村长，我在院子里正要喂鸡，听见门口有人骂人。出来一看，是她！”
若是不吵架，李红梅见到孙春秀，怎么也得叫一声婶子的。
可现在，她一点儿不想叫。
她看到孙春秀这个猪头，就想过去打一顿。
“她，骂我小姑子。说我小姑子不要脸，勾.引那个什么陈军。村长你也知道，我小姑子主动跟陈军分手的，就在你家门口，咋会再回去勾.引他！就那个人品不好的烂知青，谁眼瞎了才会勾.引他！”
李红梅开始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仔细听还有点颤抖。后来，她的语气就越来越稳了。
说话也是逻辑清楚，听得大家纷纷点头。
尤其最后一句，更是直击孙春秀的心脏。
啥意思？
李红梅啥意思？
这话不是说她闺女玲玲眼瞎嘛！
孙春秀瞪着眼睛，又要开始吵。一把被村长给拉住了。
村长心里也不舒服，毕竟，刚才李红梅说的那个眼瞎的人，有没有林茉他不确定，但一定有他闺女韩玲玲。
他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给孙春秀和韩玲玲母女两个丢尽了。
而且，他了解李红梅，这小媳妇是个老实的。
一般不会说谎。
也就是说，孙春秀真的来林家砸场子的。
他狠狠地瞪着孙春秀，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他提醒过她不要来找林茉的麻烦，不要来找林家的麻烦。可她怎么就一点不听呢！
现在好了，脸也丢了，人还挨了一顿打。
村长脸上十分挂不住。
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都是乡里乡亲，不要打架，不要结仇”之类的话，就带着孙春秀走了。
这样轻拿轻放，显然不能让孙春秀满意。
她捅捅自己男人的胳膊，朝宋桂枝努努嘴。
那意思很明显：宋桂枝打了我，你还没给我做主呢。
村长简直要被这个蠢女人气死了。
“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干脆利落地扬长而去。
孙春秀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好跟上。
围观的群众一阵哄笑，听在村长耳朵里，只觉的脸烧得跟什么似的。
急匆匆走到自己家门口，回头对一脚深一脚浅跟上来的孙春秀说：“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以后就在家里呆着，哪里都别去了。”
孙春秀一肚子委屈，身上脸颊一阵阵地疼，本想着男人给做主。
现在，他不做主也就算了，居然责备她。
终于不想再忍了，孙春秀嗷一嗓子吼叫起来。
“你个窝囊废，自己老婆被打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窝囊，你个……呜呜呜”
剩下的话被堵住了，孙春秀发出一直呜呜声，整个人被自家男人拖了回去。
*
等林茉带着山山回来的时候，门前已经清场。
只在李红梅嘴里还流传着宋桂枝怒打孙春秀的传说。
“你是不知道，咱娘有多厉害，那威风凛凛的，就跟梁山上孙二娘似的！”
李红梅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不行。
林茉……
咋有一种听评书的即视感呢？
当事人宋桂枝十分谦虚地摆摆手，“主要是她骂我家茉茉，这就不能忍的！”
林茉心里暖呼呼的。
只是笑。
山山听得津津有味，听自己奶奶和娘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完了，山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大家都要保护小姑姑，山山长大了也保护小姑姑。”
这孩子。
林茉爱得不行，一把把山山抱起来，说：“山山可真好。赶明儿，小姑姑就不用去送卤菜了，在家里陪你玩好不好呀？”
山山说好，他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天黑下来，浇地的林业旺和林义才回来。
听说了傍晚的事儿，两个人都十分生气。林义当场就要带着锄头去村长家理论。
被林茉拉住了，“哥，咱娘已经替我报了仇了，你再去，可就是不给人活路了。”
林义想一想，也是，只好放下锄头。
但放下是放下了，他颇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
对自己媳妇李红梅说：“下回你得及时叫我回来，咱小妹受欺负，挨骂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在，不替她做主，咋都说不过去呀！”
其实，李红梅觉得，有婆婆宋桂枝一个人就够了，战斗力杠杠的。
可她理解自己男人爱护妹妹的心情，于是笑着答应了。
*
这几天陈军觉得很奇怪。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自从那天自己在话务室接了林茉的电话之后，同事领导看他的眼神好像就有点不对。
怎么说呢，就有点鄙夷、看不起的意思。
陈军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最近没做什么坏事。准确地来说，他自从进厂以来，自对同事关爱又加，对领导也是尊敬守礼。
对待工作，不说是百分之百投入吧，最起码也从来不迟到早退。
从工作表现上，从人际交往上，陈军觉得自己最起码是及格的。
他父母都是双职工，家庭条件也不至于让人看不起。
那大家对他的这种眼神从何而来？
到底是为什么？
好几次他都想走过去问个清楚，但是他只要一回头，都不用走过去，人家立刻避开目光。
弄得陈军自己也不好发作。
不好发作，又无法忽略。
所以这些天他上班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都差点出错。
这一天，他刚走进筒子楼，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撞在地上、墙上。
撞击声伴随着吵嚷声，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你个狐狸精！不要脸！大姑娘家，上赶着跟着我儿子来家里，你爹妈没教你吗？这就算来，在家里还好吃懒做，啥活不干，要你好不如要条狗，赶紧给我滚出去，滚啊！”
然后又是一声砰，给刚上二楼的陈军吓了一跳。
“我不要脸，我看你更不要脸！你儿子都长大了，你不张罗给儿子娶媳妇儿，偏要腆着脸，让你儿子打光棍儿，我看你这个老不休是想霸占你儿子！”
“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
“狐狸精！”
“你才是狐狸精，还是老狐狸精！”
陈军在筒子楼里邻居的怪异目光中走进自己家，一打开门，一个不锈钢盆儿便迎面飞过来。
他连忙往后一缩，不锈钢盆正在门框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陈母被推倒，不过所幸没事。骂人骂不过，韩玲玲威胁他，要去居委会，去厂里要说法。
陈军这才知道，敢情韩玲玲前几天到处招摇，是另有目的。
第74章
当初, 韩玲玲偷偷跟着陈军离开村子，一直都跟后者坐在同一辆大巴车上。
快到省城的时候，陈军站起来想活动一下身体, 不经意往后一看, 才发现了和自己隔了四排座位的韩玲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当时在路上, 也没法停车。
陈军多忍了半个钟头，好容易到了省城汽车站。
大巴车停下来, 陈军下了车, 第一件事就让韩玲玲回去。
还说实在不行，自己送她回去也行，车票他也给她买。
可韩玲玲说啥也不肯, 再催她, 她就哭。
那可是在火车站呀, 多少人看着！
两人掰扯半天, 很快有两名乘警正往这边走过来。
陈军没有办法。
再拖下去，说不定人家都以为他拐卖妇女呢, 说不定要把他抓到局子里去。
于是陈军只好带着韩玲玲回家。
这一回家可了不得了, 韩玲玲说啥都不肯走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 韩玲玲就此在陈家住下。
她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该吃啥吃啥, 该喝啥喝啥。
早晨也不起床，总要赖到九十点钟才起。问她, 她说自己在家里就是这个点起来的。
韩玲玲啥活不干, 尽等着陈妈伺候。
陈军也知道自己的妈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但是一物降一物, 韩琳琳就是降陈妈的那个人。
几次交锋，陈妈都没有落着好。
陈妈俞战俞败, 却愈败愈战。
她明知道自己不是韩玲玲的对手，却一次又一次的主动找事儿。
这不又吵起来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听着陈妈和韩琳琳你来我往地骂街，陈军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吵了，你们别吵了！”
突如其来的大声吼叫，让陈妈和韩玲玲两个人同时住了嘴、也住了手。
两位“巾帼英雄”像是刚刚发现陈军回来似的，不约而同地向陈军冲过来，一左一右同时抱住了陈军的两条胳膊。
陈妈：“你可回来了，快给妈做主，打死这个小狐狸精！”
她的另一只手指着韩玲玲，表情因为太过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陈军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亲妈了。
当然了，韩玲玲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不甘示弱，但表现形式就娇柔得多了。
韩玲玲拉住陈军的右胳膊，摇了又摇。
“军哥，你.妈太厉害了，你看看给我打的，我好疼，军哥，军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韩玲玲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连嗓音都变了，变得又细又娇。
听着听着，陈军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狠命地甩韩玲玲。
还没等他甩开韩玲玲的手，陈母就冲过来了，两只手扒拉韩琳琳。
“你个小狐狸精，你别纠缠我儿子，你给我滚，滚出去！”
韩玲玲一改刚才对陈妈的咄咄逼人，身子往后一缩，躲在了陈军背后。
“婶子，你别这样！我好歹也是陈军的对象，大老远的跟着他回来的。你让我滚，可叫我往哪里去呢？”
说完，她还从眼角挤出来两滴眼泪来。
跟真的似的。
如果陈军没有听到看到刚才的情形，可能真的会觉得韩玲玲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现在，陈军只希望这个搅家精赶紧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着自己的怒气，把韩玲玲从自己身后拽出来。
双手扳着她的肩膀，陈军强迫自己放缓语气。
陈军：“玲玲，你听我说，咱们是一场误会，你不是我对象，我也不是你的对象。你在省城也呆了几天，这几天也吃了不少好吃的，也见识过了，不如就回去吧。这样，我给你二十块，不，给你五十块钱，当你的盘缠。剩下的，你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
说着，陈军放开玲玲，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包。
旁边陈妈看的一脸肉疼。
但是她也知道，韩玲玲不是个善茬子。
如果不出点血，很难把韩玲玲这个小妖精弄走。
为了家庭的安宁，陈妈也就只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但手指却紧紧地掐在了手心里，掐疼了，掐红了，她自己就跟没觉出来似的，只死死地盯着韩玲玲。
韩玲玲显然已经没有精力注意陈妈了。
她此时全副的精力都放在陈军身上，双目炯炯，盯着陈军动作。
当陈军真的掏出五张大团结，塞到韩玲玲手里之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钱放在自己兜里。
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韩玲玲：“军哥，既然你不想要我，那我也没办法。只我心里只有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陈军两眼，一脸哀伤，仿佛要生离死别似的。
之后，一个转身，要夺门而出。
一边开门还一边说：“我要让楼里的人看看，让整个大院的人都看看，我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跟着你来到省城，就是这么被扫地出门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活了！”
陈军脸色大变，伸手一把拉住韩玲玲。
陈妈也反应过来，冲过去堵住了门，不让韩玲玲出去。
韩玲玲一脸懵懂，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抬起一双泪眼盯着母子两个。
目光在两个人脸上转了又转，她问道：“怎么了，不是让我滚吗？我现在滚就是了。”
陈妈：“你个小狐狸精装什么样子！你这样出去大家不都知道了吗？你还让我们儿子的脸往哪儿搁？”
面对陈妈，韩玲玲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不过，陈军在这里，韩玲玲会采取不一样的策略，“婶子，我知道您想霸着军哥不放，可军哥已经成人了，他想找对象，他想娶媳妇。你就成全我们吧。”
陈妈气炸了，“你个狐狸精，说啥呢！”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陈军一阵头皮发麻。
他回头给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陈妈不要再说话。
深吸一口气，陈军不知道第几次压制住自己腾腾的怒火，再一次拉着韩玲玲。
两个人坐到相邻着的两把椅子上，面对面坐着。
陈军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韩玲玲说。
“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你心里有我，我谢谢你。但是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勉强并不会带来幸福，对你也不公平。你虽然跟着我来到了省城，在我们家也住好几天，但我也没有碰你，对不对？”
“这事儿你知道的，我知道，我妈也知道。所以你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回村嫁人也好，什么也好，不影响的。”
他说，他.妈也知道？
韩玲玲心里一阵恶心。到省城之后，她住到了陈家。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韩玲玲每天晚上都会主动跟陈军睡一个屋。
陈军一开始赶她走，她也不走。最后陈军累了，也只好由着她去。
不过陈军这几天来就真的没有碰过韩玲玲。
虽然这让韩玲玲觉得挫败，却是实情。
话说回来，这是两个人之间私密的事情，没想到陈军居然连这个都跟他.妈说。
真是个妈宝男。
恶心，太恶心了!
看着陈军这张文质彬彬的脸，韩玲玲一阵好笑。
如果没有省城人的身份，这个男人可能连个媳妇儿都找不上。
但韩玲玲这样图啥？不就是图一个城里户口，以后自己的孩子是省城人吗？
所以，陈军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想到这里，韩玲玲双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以退为进地说：“你说没碰我，那就没碰过吧。呜呜呜。”
“这叫什么话！”
陈军腾的一下子站起来，脸色发白。
“韩玲玲，你这么说，不是让我百口莫辩，越描越黑吗？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可以去医院让医生验一下。“
啊呸，谁跟你去医院。
韩玲玲扭一下身，娇羞地抽泣，“这个怎么验嘛，太难为情了。”
那个娇柔样子让陈军一阵膈应，正要再说什么，就听门口传来敲门声。
“我是楼长，开下门。”
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陈军和陈妈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但楼长敲门，他们也不能置之不理。
最后，陈妈打开了门。
楼长是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她先是往屋里看一几眼，看到一地的摔碎的东西时，她皱了皱眉头。
“你们怎么回事啊？有什么矛盾好好说话，好好解决。不要吵吵嚷嚷的。要讲究文明。咱们楼正在参加‘和谐居民楼’的评选，谁都不能拖后腿！”
陈妈：“楼长，我们没有……”
话音未落，就被冲过来的韩玲玲抢了先。
她的眼睛还红肿着，却对楼长笑了一下，说：“大妈，我是陈军的对象，您知道吧？”
楼长点点头。
陈军急了，连忙否认，“她不是我的对象，只是我插队的时候认识的人。”
这话一出，楼长大妈就皱起眉头，一脸地不赞同。
“陈军，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看你挺老实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你都把人家姑娘领回家来了，还说人家不是对象。这样可不对啊！”
“搁前几年，非得判你个流.氓罪不可。”
流.氓罪！
陈妈变了脸色。
那几年的后遗症，如今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陈军还要解释，被陈妈拉住了。
陈妈陪着笑脸，对楼长说：“那个，我们就是有点小矛盾，没啥大事。以后不吵了，不吵了。”
楼长也就是过来提醒一下，陈家人以后自觉当然是好，也省了她的事情。
“那行，你们知道就行。再吵嚷扰民，我可要把你们叫到居委会去谈话了。”
陈妈点头如捣蒜，“哎哎，知道了知道了。”
楼长离开以后，陈妈和陈军母子两个好一阵子相顾无言。
再看韩玲玲，倒是跟没事人似的，坐到椅子上，自来熟地拿出抽屉里的零食。
正坐在那里磕瓜子，吃大白兔奶糖呢。
第75章
陈母和陈军就这么着, 在有勇有谋的韩玲玲面前败下阵来。
韩玲玲这天给村里来个电话，是孙春秀接的。
她原本脸色很沉，在听到闺女说了几句话以后, 脸上突然阴转晴。
放下电话, 孙春秀脸上开成一朵花, 忙不迭地把电话内容跟人说了。跟一个人说了好不够，她从村头走到村尾, 基本上碰到的人都给说了一遍。
然后, 村里就炸开了锅。
晌午，王婶子过来送辣椒的时候，把自己听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桂枝。
“人家韩玲玲说了, 已经得到了陈家母子的认可, 过一阵子就要订婚, 还要结婚呢。让孙春秀两口子准备好, 说不定哪天就得他们去省城出席订婚宴。”
宋桂枝听了十分诧异。
“韩玲玲不是自己上赶着跟陈军走的吗？怎么这会儿还得得到认可了？”
说难听点，那就是私奔。
要是陈军人品好, 宋桂枝也就不说啥了。明明就是个除了一张脸能看, 别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男人, 韩玲玲就那么跟着跑了。
王婶：“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估计韩玲玲也没跟孙春秀详细说。”
不得不说韩玲玲还挺有手段的。
宋桂枝点点头, 觉得王婶说得在理。
“韩玲玲这小妮子从小就不是个老实人，能让陈家母子低了头, 也正常。”
林茉在旁边默默听着, 心里忍不住一阵感叹。
看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句话是真对。
联合起来把原身折磨到崩溃、最后把原声扫地出门的陈家母子两个，如今居然被韩玲玲收服了。
也算是间接地得到了报应。
不过, 书中陈家母子之所以在原身身上所向披靡，说到底还是原身太善良软弱了。
善良是美好的品德，但在软弱包裹之下，过度的善良却是害了自己。
尤其，当善良被用在不懂珍惜的人身上的时候，付出善良的那个人结局肯定是悲惨的。
林茉坐在凳子上，山山在她怀里蹭呀蹭。
小家伙看到了林茉脸上的笑容，问：“小姑姑，你很开心是不是？”
林茉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对呀，小姑姑很开心！”
听到陈家母子间接得到报应，林茉能不开心嘛！
而且，根据她的推测，陈家母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然，这个“好”字当然要加上引号。
林茉会在过好自己日子的同时，亲眼见证母子两个的下场。
宋桂枝和王婶没有注意到这边，还在那里唠嗑。
宋桂枝：“陈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也来找过我家茉茉许多次，每次都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怀好意。”
王婶哼一声，表示赞同。
“肯定是没憋什么好屁。想着不花一分钱，偷偷把人家大姑娘带走呢。得亏咱家茉茉机灵，没上他的当。”
提起这这个，宋桂枝不免一阵后怕。
如果那会儿闺女没跟陈军分手呢？那跟着陈军私奔的人，就是她闺女了。
宋桂枝朝林茉看去，就见自家小闺女正逗着山山玩儿呢。
那小脸粉粉.嫩.嫩的，即便跟山山的小脸挨着，也似乎比不出来谁的脸更嫩一些。
这么好看的闺女，可不能跟陈军跑，没名没分的，多委屈。
林茉哄着山山玩，一双耳朵却支棱起来，听着这边的动静。
听到王婶和宋桂枝的谈话，林茉心里叹了一口气。
书中剧情，原身这会儿已经跟着陈军跑了。正在省城接连接受着母子两个PUA呢。
若是，宋桂枝知道实情，怕不是得心疼死。
哦，不，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她说不定会露馅。
她穿过来了，她就是宋桂枝的闺女。
亲闺女！
想到这里，林茉抬起头，对宋桂枝甜甜笑了笑。
哎呀。
宋桂枝的心软成一滩水。
“我们茉茉机灵，找得对象也好。周向海可比陈军强多了。”宋桂枝说。
王婶嗤笑一声，“陈军哪儿能跟向海比！”
就说韩玲玲是上赶着，悄悄跟着陈军走的。可到了省城，他总看到韩玲玲了吧？
那你到底是把人家姑娘送回来呀。
他没送，连个给村长两口子保平安的电话都没有。
还是村长辗转找到陈军家里，这才知道自己闺女是跟陈军跑了。
“说到底，就是想啥都不付出，白得一个黄花大闺女。”
宋桂枝一语中的，王婶频频点头。
“也就有个省城人的身份，别的啥都没的。人品也不行。”
宋桂枝觉得这话在理。
姑娘找对象，到底人品还是得排在第一位。
周向海人品是真的不错。
王婶：“你家向海对茉茉也好。啧啧，我那天可是看见了，他一点儿活都舍不得让茉茉干。推着自行车进门槛的时候，他都不让林茉推，说怕她累着。”
宋桂枝听了，脸上渐渐溢出笑容。
她咋会不知道呢，她知道得可比王婶清楚多了。
这些天，周向海帮着送卤菜，帮着买菜肉，再帮着拎进灶间。
宋桂枝甚至在想，如果能替林茉喘气，周向海也是愿意代劳的。
想到这里，宋桂枝轻咳一声，招呼林茉道：“现在离吃饭还有一会儿，要不你把咸菜给周奶奶送过去？”
腌咸菜的时候，宋桂枝特意腌制了一些盐少的，就特意给周奶奶备着的。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能吃了。
“哎，好嘞！”
林茉欢喜地答应一声，心里很是高兴。
自从两家闹崩，这还是宋桂枝第一次主动提出给周向海送东西呢。
哦，虽然没直接提周向海的名字，但林茉就是知道，自己娘的心思是彻底松动了。
林茉把山山放在地上，一溜烟的出去了。
很快，灶间传来瓷碗和瓷缸磕碰的声音，一定是林茉在往碗里盛咸菜了。
王婶笑起来，凑到老姐妹身边，低声说：“你家闺女对向海上心，向海对你家闺女也上心，两个孩子感情好，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林茉是个好孩子，周向海人品又好，两个感情还好，以后结了婚，怕不是蜜里调油。
当娘的求得不就是个儿女生活幸福嘛。
送咸菜是宋桂枝主动提的，可见自己闺女这样积极，她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很有一种：自己娇宠大的宝贝，很快就要跟着别人跑了的感觉。
宋桂枝叹口气，也压低了声音，“我能有啥办法！两个你情我愿的，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硬拦着。”
其实，她不是个封建的人。
最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对周向海印象很不错。要是事情能那么顺利的话，说不定现在都喝上。自己闺女女婿的喜酒了。
都怪周母那个搅屎棍子。
要不是她，周向海和她家茉茉又怎么会耽误了一段时间？
宋桂枝对周向海没有意见，她担心的是周母。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宋桂枝也悄悄去隔壁村打听过了：周向海十天半个月才回一回家里，呆不够半个钟头就会出来。
瞧着那意思，是铁了心要跟周家人——尤其是周母保持距离。
宋桂枝也偷偷去新房子那里看过了。
盖挺快的。
地基已经打完。已经开始打房子的框架了。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
侧面也证明周向海没有骗她，也没有骗她家茉茉，是真的在抓紧时间盖房子。
等房子盖起来，小两口住在新房子里，茉茉不用伺候公婆，小日子是何等自在舒服！
想到这里，宋桂枝就憋不住脸上的笑容。
觉得周向海这人还是挺靠谱的。
林茉装了满满一碗腌菜，外面用洗干净的笼屉布包好，放在竹篮子里，把竹篮子挂再车把上，最后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从昨天开始，她就没去送卤菜了。
送卤菜和买新鲜的菜肉都由周向海代劳。
这样一来，她和周向海呆着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虽然早晨周向海来取卤菜的时候，快中午周向海来送新鲜菜肉的时候，两个人都能短暂的见上一面。
但机械厂食堂那边等着，回来后周向海得赶紧去宅基地那里，时间上紧得很。
所以满打满算，两人一起呆着的时间有半个钟头吗？
林茉没有算过，但反正很少就是了。
她刚刚还在想，今天找个什么借口去看看周向海。
正好宋桂枝就让她送腌菜，真是瞌睡有人给送枕头。
林茉心情很好地骑车到了隔壁村，倒是没有着急去周奶奶家，而是先去了宅基地。
周向海果然在。
新房正在搭建框架，周向海这里递块砖头，那里抬根木头，忙得团团转。
在这样的忙碌中，他的神色不见一点慌乱。反而显得游刃有余，井井有条。
“向海，你媳妇来啦！”
身后有人一声喊。
正在忙碌的周向海就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快速回头。
不远处，一个身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哎，向海，你倒是把砖头给我呀！咋的，媳妇儿来了愣神儿了？”
周向海这才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砖头递过去，然后转身快速地往林茉这边跑过来。
一面跑，他一面拍打身上手上的土。
等人跑到林茉跟前，周向海也拍打完了。
“茉茉，你咋来了，这大热天的。”
周向海垂眸看向林茉，嘴角的笑意无法掩藏。
林茉嗯一声，抬头看着周向海，也忍不住笑。
她提一提手上挎着的竹篮子，说：“咸菜腌好了，我娘让我给奶奶送来。”
她叫奶奶，而不是周奶奶。
这让周向海眉毛微微上扬，说：“那我陪你过去，奶奶见了你肯定高兴。”
林茉说行。
周向海没有骑自己的自行车，而是骑了林茉的，竹篮子依旧挂在车把上，林茉坐在后车座上。
从新房到周奶奶家骑车也有一段距离，林茉安安稳稳地坐着，目光望着路边的野草绿树，浑身的神经却伸向了某个方向似的。
哪怕周向海只是坐姿调整一下，林茉都能感觉到。
但她不敢转头看。
他的身材似乎更健壮了些，这也难怪，这些日子他天天都去新房那里干活。
汗衫穿在他的身上，好像比以前紧了一些，凸显出他后背上、胳膊上的肌肉。
两个人都没有人说话，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微妙。
最后还是林茉率先开口，“我明天得跟着去一趟机械厂食堂。”
周向海沉默了一会儿，猜测道：“是不是该结账了？”
林茉说是。
她第一次给食堂送卤菜的时候，就特意跟刘师傅确认过结账时间。
那天刘师傅还觉得她太过纠缠，有些不高兴呢。
日子过得多快，一晃五号就到了。
周向海：“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上一次他就觉得刘师傅这个人说不定会给林茉使绊子。
这几天来，虽然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总体来说送卤菜还算是顺畅。也许就应到了明天结账的时候？
周向海不太确定。
涉及到林茉，他不惮以最坏的设想去想刘师傅，或者去想任何一个人。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他的姑娘。
这么说着周奶奶家也就到。
林茉先从后车座上跳下来，周向海长腿支住自行车后，林茉从前面车把上取下竹篮。
等周向海把自行车支好之后，两个人相跟着走进院子里。
“是谁来了？向海回来了吗？
两个人走入外屋，里面才响起苍老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林茉的错觉，这声音听上去比上回林茉来的时候更加虚弱了。
而当她走进里屋，见到躺着的周奶奶之后，林茉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周奶□□朝着地，侧身躺着。
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神情萎靡不振，似乎连睁眼睛看她都需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老人家眯缝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林茉。
顿时欢喜起来，一手支着炕，打算坐起来。
“茉茉来了，快来快来，坐到炕上来，坐到奶奶的身边来！”
温暖的话语，莫名有些熟悉的语气，让林茉忍不住湿了眼眶。
每一次，林茉从求学回去，或者工作回去，回到她自小长大的小村庄起，奶奶都会以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那时候，奶奶欢欢喜喜地，扎着双手绕着林茉转来转去，一副太高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奶奶，您就躺着吧，不用起来。”
林茉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继续往前伸扶住了周奶奶的胳膊。
她的胳膊好瘦啊。
林茉的手接触到的都是骨头。
人老了为何会这样？好像整个身体的肉都一.夜之间消失了似的。
就剩下一把骨头，和一张皮。
“您老的身体要紧，反正都不是外人，不用起来。”
听到林茉这么说，周奶奶更是欢喜。
姑娘自己都说不是外人了，看来孙子的痴心是有了结果了。
不过，老人家还是挣扎着，就着林茉的手坐起来，“你来了，奶奶就高兴，奶奶就不躺着了。”
老人家坚持，林茉也就不说啥了。
她从炕上拿起一个枕头，给周奶奶放在背后，好让老人坐着舒服一点。
周向海看着林茉一系列的动作，心里暖暖的。
他看出来了，林茉对奶奶好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点从她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
虽然周向海并不期望，当然也不强迫林茉对周奶奶好，可她发自内心的做了，他自然高兴。
林茉从竹篮子里拿出咸菜来，放在旁边的炕桌上。
“奶奶，这是我娘腌的。怕您吃太咸对身体不好，特意少放了盐。”
周奶奶哎哎地应了两声，说：“那敢情好！”
又忙不迭地让周向海取筷子，她要立马尝尝。
林茉说：“我去拿。”
说完，一个转身去灶间了。
再回来的时候，林茉却没把筷子交给周奶奶，而是抓在自己手里，亲自夹了一根咸菜，往前送，一直送到周奶奶的嘴边。
“您张嘴。”
周奶奶欢喜得不行，张开嘴，咬住了咸菜。
只吃了一口，老人家就赞不绝口。
“好吃，这咸菜好吃，很清口。你娘的手艺真好，跟你一样好。”
前几天，林茉特意做了些软烂的卤菜，让周向海带回来。周奶奶吃了一口就爱上了。
闺女手艺好，娘手艺也好，真不错。
林茉：“您喜欢吃就好，吃完了，我再给您送些。腌了一缸子呢。”
腌了一瓷缸子，林茉今天只带过来一碗。倒不是她小气，舍不得多给，而是咸菜这东西，离开了母水很快就会坏掉。
所以，还是吃完了再送来更好。
既然周奶奶吃着喜欢，林茉也就提议周向海直接做午饭。
周向海要骑车送她回村，林茉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只让他好好伺候奶奶就是。
周向海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这会儿已经到了该做饭的时候了。
周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一天三顿饭必须得按点按顿地吃。
他便跟奶奶说一声，送林茉出门。
周奶奶有些舍不得林茉，转身伸着脖子往外看。林茉走到大门口，回头还能看到老人家在窗玻璃后面的脸。
老人家的目光不舍中带着殷切，让林茉心里很不好受。
她暗暗决定，今天回去再给陈军打个电话。同时，也要多抽时间来看看周奶奶。
走到大门口外，林茉便让周向海回去。
“快去做饭吧，奶奶还等着你呢。”
周向海嗯一声，看着林茉，脚步却没动。
“谢谢你，茉茉。”
林茉笑起来，“跟我这么见外的？”
这话说得俏皮，而且有点耳熟。
周向海想起来，自己似乎跟林茉说过类似的话。就在他第一次带她去百货商店买东西，她抢着付款的时候。
“行，不见外了。”
周向海翘起嘴角，目送林茉离开。
直到那个窈窕的身影都不见了，周向海才回到奶奶家。
周奶奶看着孙子，看了半天，说：“向海，你是个有福的。”
林茉多好的姑娘，漂亮又心善，做饭手艺还好。
周向海沉默着，没说话，给奶奶倒了一杯水。
便去灶间做饭了。
两个人的饭也好做，炖一个菜，再把今天早晨剩下的主食熥热乎了，再配上林茉刚才送过来的小咸菜，挺好的一顿饭。
很快饭菜上桌，周向海摆好饭菜，坐到了奶奶的身边。
“我是个有福的，您也是个有福的。您好好活着，以后等我孝敬您，好日子在后头呢。”
周奶奶：“哎哎，奶奶好好活着。”
她说话的时候，浑浊的眼睛湿润起来。
周向海看着这个陪伴着自己长大，而逐渐老去的老人，心里一阵悲悯。
有些话，说话的人知道是假的，听话的人也知道是假的。
偏偏双方都假装当真了，借此来安慰对方。
不算太大的屋子里，一时寂静起来，落针可闻。
第76章
照顾奶奶吃完午饭, 周向海把锅碗刷了，把地扫了一遍。
完了跟奶奶说了一声以后，便急匆匆地回到新房这里来。
他回周奶奶家的时候, 没有骑自己的车, 骑的是林茉的自行车。
所以回新房这里的时候, 自然也就没有自行车可以骑。
得亏他腿长，走得也快, 不到十分钟, 就到了新房。
这会儿正是吃饭和午休的点儿。
午饭已经送过来，大多数人已经打好了饭，或站或蹲地吃着。
见周向海来了, 大家纷纷跟他打招呼。
“向海, 媳妇呢, 没带回来？”
虽然周向海和林茉还没有结婚, 甚至没有正式定亲，但是在栓柱宣传之下, 大伙儿都知道两个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用蜜里调油来形容也不为过。
所以, 定亲结婚啥的，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
大家伙这样调侃, 周向海自然是爱听的。
他笑了一下，说：“走了, 她忙得很。”
栓柱原本埋头吃饭, 听到这里, 感觉该自己上场了。于是站起来, 与有荣焉地说：“我嫂子厉害着呢！给县城机械厂食堂送卤菜的。机械厂，你们知道吧？”
大伙儿都说知道。
机械厂是整个县城唯一的厂子, 谁不知道呢。
有人十分上道地夸，“那可不得了！机械厂那么多人呢，给给食堂送卤菜，一个月挣不少钱呢吧？”
栓柱：“挣钱多少，这个我嫂子可没跟我说。不过，这是能长久干下去的事儿！”
对啊对啊，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几年，对经济方面管得没有那么严格了，有人也在偷偷地去黑市卖东西，即便不卖东西，不少人也去黑市买过东西。
黑市越来越热闹，在里面买东西的人肯定能挣钱。
可跟黑市悄悄卖东西相比，给机械厂食堂送货可稳定多了，也正当多了。
不用惧怕带红袖箍的人三天两头的突击检查，也不用在卖东西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跟做贼似的。
这个活计不错。
一般的大男人都未必揽得上。
更何况林茉是个姑娘，还是那么一个娇娇弱弱，漂亮漂亮得过分的姑娘。
“向海兄弟，你这媳妇儿找得真不错呀，眼光好！”
有人朝周向海竖起大拇指。
周向海心里比吃了蜜糖都甜。可偏偏面上还要故作镇定。
他轻咳一声，转换了话题。
“今天的饭菜大家还满意吗？”
“满意！哪能不满意呢？”
“就是就是。向海兄弟，我也给别人做过帮工，你这里的伙食是独一份的。”
过来帮忙的人，有些周向海之前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些是村里和他关系比较好的人。
村里盖房子都是这样的，这次你帮我，那下次我帮你，大家也都不要工钱。
但主家得管饭。
这样的话吃什么就很重要了。
有的人比较抠，舍不得给过来帮忙的人吃好一点儿，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下回他家再有什么事儿，人家就不来了。
周向海可不是这样，相反他很舍得。
大热天的，大家干活已经很累了，必须得吃好点。
不光吃好，还得吃得干净。
本来，如果自己家有得用的人，最好是在自己做饭，给送过来。
可周奶奶年纪大了，身体虚弱，自然是做不了饭的。
周母和嫂子刘翠么……
不提夜班了。
于是，周向海在村子里找了一个干净利落，做饭又好吃的婶子。
提前给了对方钱，做饭的工钱和买菜肉的钱都包括在内了。
周向海提了自己的要求：每天必须有一顿饭是带肉的。
婶子也是个实在人，真就天天执行。
一般都是中午吃饭的人多，所以那婶子就每天中午炖肉。说是炖肉，其实也就少部分肉跟大部分菜一起炖。
但是别忘了，这可是七十年代末呀！
有些家里贫困的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这样看来，周向海这里的伙食可实在是太好了。
村里有人闻风而动，过来问周向海还要不要人帮忙。
周向海都直接拒绝了。
那些人离开的时候都一脸遗憾。
但也没办法，盖三间房子，需要的人实在有限。
再说了，这房子林茉可是要住的，周向海在意得很，不太了解的人，他压根就不用。
他跟大家说了一会儿话。
大部分时间都是别人说，他听着。偶尔才搭话一两句。
在这里的人都是和周向海关系比较好的人，对他也很了解，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大家也就并不在意。
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得快。
眨眼就到了一点多钟，大家伙纷纷站起来，收拾收拾准备开工了。
就在这时，周向海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步履匆匆的往这边走过来。
周向海心里疑惑，抬腿向着那个人走过去。
“大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周大哥有点局促，“没，没出什么事。我就过来看看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
其实，正常情况下，周向海是不该这么问的。
但周大哥能理解自己二弟。
毕竟从开始盖房算起，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一次也没来过。
不仅他没有来过，周家其他人也都没有来过。
所以，他乍然出现，周向海觉得奇怪、甚至认为家里出事，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周大哥就更局促了。
“向海，你看我干点啥？”
周向海想说，这里人都够，没什么活可以干的。
可看着自己大哥搓着双手，紧张的模样，周向海的话头转了个弯。
周向海：“那，大哥帮着收拾一下地上的杂物吧。”
每天收工之后，宅基地上都会留下一些杂物。
或是水泥袋子，也许里面还有半袋子水泥，也许是干完活，来不及收拾的工具。
或者是硬纸板——大家休息的时候坐在上面的。
不一而足。
这活儿，以前都是周向海和栓柱干，就大家收工之后随意收拾一下。
其实不收拾也行，但周向海这个人喜欢看到什么东西都整整齐齐的。
周大哥哦一声，觉得这个活儿太过轻省，说白了就是，干多干少都行，干不干都行。
他既然来了，就是真的想给兄弟帮忙的。
“向海你看看还有没有再重一点的活？”
再重一点的活？
周向海还说没有。
顿了顿，周向海继续道：“哥，地里的活计就够你累的，身体要紧，我这里，你其实来不来都行。”
大嫂刘翠嘴巴厉害，干活只能说是一般般。
至于爹娘，也是不太顶事。
娘被爹宠惯了，干一会儿活就嚷着累。
至于爹年纪大了，跟青壮劳力没法比。
所以归根结底，地里的活计还主要得靠周大哥干。
周向海可不想让大哥再地里干完一天的活，再来这里受累。
见周向海坚持，周大哥也只好作罢。
他的性格和周向海一点儿都不一样，周大哥从来都是个听话的。
结婚之前听爹娘的、主要是听娘的话，结婚以后听媳妇和娘的话。如今到了二弟面前，他也习惯性得听周向海的指挥。
“那行，那行，我这就去收拾。”
周大哥憨厚地对周向海笑了笑，便自顾自地忙碌去了。
他性格老实，干起活来也是老老实实的。
说收拾杂物，他就老老实实的收拾杂物，连地上的一片纸都不放过。
周向海看了心里叹气，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他走过去，对周大哥说：“大哥现在不用收拾，你回去休息吧，等快收工的时候过来就行。”
周大哥摇头，“不休息了，我不累。在这里先干一会儿，然后就去地里干活了。等下了工我再来。”
周向海心知劝不动大哥，也就不劝了。
周大哥干活十分卖力，到两点多钟的时候，他已经把这边的杂物都收拾好了，一眼望过去，宅基地上一片清明，就差东北角那里了。
正好，做饭的婶子送过来一桶绿豆汤。
周向海便招呼大家一起来喝汤，夏天里最适合喝绿豆汤，能消暑解渴。
“大哥你也来喝汤吧！别干了。”
周大哥回头笑了一下，说：“就剩这最后一点了，我把这地方收拾完了就过去。”
栓柱盛了一碗绿豆汤，递给周向海，低声说：“大哥人不错呀。”
他没有说的是：比周父周母强。
周向海听懂了栓柱的未尽之言，一面喝着绿豆汤，一双眼睛忍不住朝周大哥看过去。
说实话，他一直跟周大哥的关系很一般。
小的时候周向海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一样是父母的孩子，周大哥却能被养在父母身边，而他不行。
后来渐渐长大，周向海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长期不在一起生活，导致父母对他不够亲近。
尤其是母亲，对他更是十分敷衍。
随着心智的成熟，周向海不再纠结这事儿。
然而小时候的隔阂到底是存在他的心里，他对和他一样身份，明显比他得到父母关爱更多的周大哥亲近不起来。
再加上他和周大哥两个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跟对方说点什么，或者是谈谈心之类的。
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倒比一般的哥俩要疏远的多。
没想到在盖房子这件事儿上，反而是一直不太亲近的周大哥先过来帮自己。
想到这里，周向海把手里的绿豆汤交给栓柱，让后者帮拿着。
他另盛了一碗，端着走向周大哥。
周大哥正弯着腰干活。
只需要把面前这几块碎砖整理好，中午的活就算是干完了。下午收了工之后他再过来整整，保证让这片地方规规整整的。
周大哥人老实，但并不傻。他看出来自己媳妇刘翠老是在爹妈面前说二弟的坏话。
他今儿过来帮忙也是存了弥补的心思。
说起来二弟也真是不容易。
正想着呢，面前出现一双大脚，穿着解放鞋。
头顶一个醇厚的声音喊他，“大哥喝碗绿豆汤。”
大哥直起身子，对周向海憨厚一笑。
周向海也不说话，直接把碗递过去。
周大哥接过去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嘿嘿地笑。
“二弟，你这里的绿豆汤比家里的好喝。”
旁边有人搭话，“可不是好喝吗？放的冰糖多呀，放的绿豆也多，舍得下料自然就好喝。”
今天来这几天来帮忙的都是周向海的朋友，所以对后者家里的情况也就都比较了解。
周向海自小没被养在父母身边，跟家里人不太亲近也比较正常。
但不亲近归不亲近。
有了大事儿，家里总得有所表示吧？
盖房子就是大事儿。
可这边开工已经半个多月、快一个月了，周家连一个人影都没出现。
这也太不地道了。
不过这些都是周向海的家事，大家虽然心里腹诽，到底是没有拿出来特意讨论过。
好在今天周大哥来了。
而且看这人干活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老实的，也是真心来帮忙的。
大家对周大哥也就有了亲近之意，所以听他说绿豆汤好喝，才有人主动搭话。
周大哥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连连点头。
“可不就是这话！赶明儿我得让咱娘、让你嫂子熬绿豆汤的时候多放点料。”
周向海不置可否。
他知道，即便周大哥回去提了，最后这事儿也是不了了之。
家里的钱都是周母在管，周母这个人——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说——太抠了。
钱给了她，就只有进的没有出的。
“大哥，你以后想喝绿豆汤，就过来。管够。”
周向海最后这样说道。
“哎哎。”
周大哥咧嘴笑，很是欢喜的样子。
喝完了绿豆汤，也差不多到了该下地的时间。
周大哥就跟周向海告别，说自己下了工再来。
周向海其实真的不缺人。
但看着自己大哥那真诚的表情，周向海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
周大哥扛起放在一旁的锄头，走出宅基地。
刚走了没两步，就见远处一个女人正往这边跑。
一边跑还一边吼，“你个死男人！让你去下地，你七拐八拐的，怎么拐到这儿来了？家里的地都没有时间好好种，你不知道吗？你眼瞎了吗！”
这女人咋咋呼呼的，嗓门又大，好像一点儿不怕丑似的，气势汹汹地朝周大哥的方向冲过来。
周大哥吓傻了，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嘴里嗫嚅，“小翠，你别急，我就来这里帮一下忙，就一下，这就下地去，这就去。”
可显然，刘翠并不想听他解释。
冲过来，劈头盖脸地对周大哥一顿招呼，伸手往他脑袋上打，抬脚往他身上踹。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突如其来的一顿打骂给大家都吓傻了，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大哥更是没有反应过来，只顾着双手抱头躲避。完全没有还手。
“别打了，别打了，这是在外面。给我留点面子！”
刘翠呸一声，“你还要面子，你还要面子！我给你面子，我给你！”
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朝周大哥打过去，因后者护住了脸，所以巴掌只打在了脑袋上。
但那也够受的了。
只听清脆的声音，就知道周大哥该有多疼。
刘翠一开始是真生气。
这几天地里正忙着，中午吃完饭，周大哥说要去下地，不睡午觉了。
刘翠也就没多想。
她睡醒午觉，拿着工具也往田地走，路过岔路口的时候，不知道咋的，突然就想来新房这里看一眼。
这一看，可给她气炸了。
原本应该在田地里的自家男人，居然在这里。
他居然在这里！
想也知道这傻缺干啥来了，不就是给周向海帮忙嘛！
人家用他？上赶着来，自己的地不赶紧去种。
一开始刘翠是打算教训周大哥的，可后来打着打着，她给打上瘾了，居然有点停不下来。
一直到一只大手卡住她的手腕。
刘翠打得兴起，也没回头，伸腿就往后踢。
没踢着。
那个人躲开了。
刘翠嘴里嚷嚷，“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儿，你别多事！”
“刘翠，你要是再打我哥一下，我就给你扭送公安局去！”
听到这个声音，刘翠就是一激灵，整个人迅速从狂躁中清醒过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就见周向海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
刘翠有点发憷了。
但她一想到这是在外面，周向海一个当小叔子的，难道还能对她一个嫂子咋样？
刘翠给自己打气，很快支棱起来。
“咋的，你一个当小叔子的，还能管你哥嫂吵架啊？管得也太宽了吧！哎，大家快来看拿，小叔子管哥嫂的事儿喽！”
刘翠这么一嚷嚷，本来要上来拉架的人都站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来，小叔子和嫂子之间就该避嫌的，虽然大家在场都亲眼看到到底咋回事，但是刘翠这么一嚷嚷，被村子里其他人听见了，还真有点说不清了。
周大哥怕连累自己兄弟，忙给周向海使眼色，“二弟，你走吧，没事我没事。”
一面又去拉刘翠，“小翠，别生气，有事咋回家说去！”
刘翠一把甩开周大哥的拉扯，得意洋洋地对周向海抬起下巴。
挑衅之意非常明显。
周向海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转头喊身边的栓柱。
“你去大队部打电话给县城公安局，就说村里有人家暴，请公安同志们前来执法。”
周向海不跟女人动手。
但不动手，并不代表治不了她。
果然，刘翠听了很紧张，但显然也不想就此认输，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敢！再说了，公安人家管这个！”
周向海没回答，只是看着栓柱。
栓柱秒懂，转身跑了。
刘翠盯着他，看到栓柱跑到最近的一辆自行车，打开支架，就要骑上去。
“哎，别，别去！”
刘翠跑着追过去，张开手臂，拦在了栓柱跟前。
栓柱只听周向海一个人的话，见人拦着自己，他也不说话，调转车头往旁边转。
“哎，你别去呀，你，小兄弟，算嫂子求你了！”
求也没用，栓柱只是不理，只是推着自行车闷头走。
这里地不平，得走一段才能骑车。
刘翠猛然反应过来，转头求周向海。
“向海，算嫂子错了，不该打你哥，你别让这兄弟去，行不行？”
周向海没说话。
他甚至都没有朝刘翠看上哪怕一眼。
刘翠无奈，只好跑回来，双手拉住周向海的胳膊哀求。
“向海，向海，你让你兄弟回来呀，都是一家人，难道你想让全家都丢脸吗？”
周向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就好像没听见刘翠的话似的。
刘翠顿悟，放柔了语气，这一次是真的在哀求了。
“向海，好二弟，快让你兄弟回来呀！我可不能被公安抓走，我还有你侄儿呢！向海，向海！”
旁边听着看着的人们一阵惊异，这女人，态度变化也太快了吧。
刚才还气势汹汹，这会儿就温言软语了。
周向海此时的听力似乎才恢复了似的，转头，朝道路的方向喊了一声：“栓柱！”
栓柱很快回转来，问他：“向海哥，还去大队吗？”
刘翠紧张地盯着周向海，生怕他点头。
周向海没看她，对栓柱说：“去！”
刘翠：“周向海！”
敢情她刚才求那半天，都白费了呗？这不是耍她嘛！
周大哥也去拉自己弟弟的胳膊。
刘翠到底是自己媳妇，是自己儿子的娘，她再不好，自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抓走呀。
周向海回头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心里叹气。
“栓柱，还是去大队。不过，不用给县城公安局打电话了，就说请村长来周家一趟。”
栓柱哎一声，转身骑车扬长而去。
他这次跑得特别快，刘翠和周大哥都没来及反应，他就连人带车地不见了。
刘翠狠狠地瞪着周向海。
“咱家不丢脸你就过不去，是吧？”
那牙尖嘴利的样儿，跟要吃人似的。和刚才哀求周向海不要去找公安的姿态又不同了。
大家看了，又是一阵惊愕。
周向海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半个字都没跟刘翠说。
“大哥，还疼不？”
周向海走到自己大哥身边，低头看着后者一会儿，伸手替他拍打掉头身上被刘翠踹到的土。
周大哥：“我没事。
他侧转身子，自己拍打身上的土，“向海你别弄了，弄脏你的衣服。”
话音未落，周大哥就嘶啦一声抽气，也不知道刚才的动作牵动了那处伤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周向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此时也舍不得再说啥。
让人盯着点这里，他一手扶着大哥，一手拎着锄头，往周家去了。
刘翠盯着那个明显比自己男人高大许多的背影，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第77章
第二天是五号, 林茉特意早起半个钟头。
洗漱完毕，她随意找一些吃的，填饱肚子。拿着今天送的卤菜放到车把上就要出门。
“茉茉, 今儿咋这么早？”
林茉回头, 看到睡眼惺忪的宋桂枝, 喊了一声娘。
“今天有点事儿，得早去一会儿。”
宋桂芝的目光在林茉的脸上转一圈, 并不太相信小闺女的说辞。
哪里是有事哦！
分明是想早点去见周向海吧！
小年轻可真好, 搞对象的时候蜜里调油，少见一会儿都不行。
宋桂枝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对林茉的心思也能理解。
再说了, 她既然已经基本接受周向海了, 也就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横加阻拦。
于是宋桂枝摆摆手, 说“去吧去吧！要是饿了就在国营饭店买俩包子吃。”
林茉：“我知道的。您不用操心了。哦, 对了，我估计得晚点回来。”
宋桂枝：“没事儿, 没事儿, 多会儿回来都可以, 注意安全就行。”
宋桂芝原本打算直接去灶间做饭的，但看到林茉推自行车时有些吃力的样子, 她有些心疼。
跑过来，帮着把自行车推出大门门槛。
十几斤的卤菜, 对青壮年男人来说, 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可不算得轻省。
就连宋桂芝, 往外推着后车架的时候, 都觉得手里发沉。
不免心疼闺女，宋桂枝嘟囔道：“这卤菜太沉了, 要不然让你大哥送你去？”
林茉连忙说不用。
“我只需要骑这一段路，一会儿就到隔壁村就好了。”
宋桂枝想想也是。
依照周向海对林茉的心疼程度，肯定会第一时间把卤菜放到他自己的车架子上。
不过今天也是奇怪，怎么一向提前过来的周向海今天却迟到了？
其实宋桂芝是错怪周向海了。
周向海并不知道，今天要提前出发。
宋桂枝也误会林茉了。
林茉今天提前出来，并不是想跟周向海多待一会儿。
——好吧，也许有这个原因。
不过更重要的是，今天是五号，是林茉跟机械厂食堂刘师傅约定好的结账的日子。
不到一个月的送货还算是顺畅，但期间也不免有些小磕绊。
这些小磕绊让林茉觉得，刘师傅心里还是有芥蒂，说不定就会在今天结账的时候卡他一下。
也就是说，今天的事不会太顺畅。
期间免不了一顿掰扯。
林茉想把这个时间富余量给打出来。
不过这是她昨天晚上临时想的。
而她昨天晌午给周奶奶送完咸菜之后，便再也没有跟周向海见过面。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两家村子就挨着。
林茉打算一会儿在隔壁村村口等周向海。
按照他每天来家里找自己的时间推断，只需要等个几分钟，周向海也该出门了。
然而，出乎林茉的意料，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周向海的人影。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林茉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可能周向海今天临时有什么事？或者只是单纯的起晚了。
林茉也没多想，骑上车自己往县城去了。
不过这么一耽搁，等林茉到了县城机械厂食堂，反而比每天的时到达的时间晚了十几分钟。
要搁以前可能也没什么，毕竟每天林茉都会打出富余量来。
即便经过称重记账等等一系列的流程，卤菜交到后厨的时间也是提前的，距离吃午饭，最起码有40多分钟的时间。
但今天，林茉却觉出来不太一样。
刘师傅的脸拉得老长。
“怎么今天迟了呀？不知道我们中午要用吗？”
林茉笑了一下，说：“今天临时有点事儿，来晚了些。这样，我帮着把卤菜抬到后厨去吧，也能节省点时间。”
其实林茉知道，自己的帮忙根本没啥意义。她细胳膊细腿儿的，即便跟着一起拎卤菜，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得拖后腿。
但她还是这么说了，讲究的就是一个态度，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
迟到十几分钟并不是大事。
林茉解决问题的态度一给出来，实际刘师傅应该就坡下驴，打个哈哈，把这事轻轻揭过去也就算了。
但是……
林茉看着刘师傅那张表情并没有任何松动的脸，心里就有数了。
这是故意找茬呢。
果然，只听刘师傅冷哼一声，说：“今天迟到十几分钟，明天迟到十几分钟，后天你是不是就该迟到半个钟头了？那这样算来你这卤菜还能赶得上我们中午开饭吗？工人师傅们忙碌一整个上午多辛苦，你忍心让他们饿着肚子！”
这话听来十分不合逻辑。
首先，刘师傅给的设定就不成立。
林茉自认是个守时的人，今天也是有特殊情况，肯定不会天天迟到的。至于刘师傅说的，她会越来越晚，更是不可能发生。
然后，即便退一万步讲，林茉真的天天迟到，但食堂也不可能只有一样卤菜可以吃吧。
不还有其他的吃的吗？
主食啊，炖菜呀，粥啊，汤的，怎么就让工人师傅饿肚子了？
林茉心里想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既然刘师傅在故意找茬，自己再说什么，对方也是听不进去的。
不如省省力气，直接把话挑明了。
想到这里，林茉轻轻一笑，直视面前比自己高了许多，年纪也大了许多的刘师傅。
“刘师傅，厂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刘师傅愣一下，似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顿了片刻，他才不答反问地道：“你怎么这么问？”
林茉：“今天是五号，是咱们约定好结账的日子。”
她特意在“约定好”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师傅，不想放过后者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刘师傅眉毛抽动了一下，显然是明白了林茉的意思。
不过他却没有说话，想看看林茉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只听林茉话锋一转，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厂里真的困难到连几十块钱的都拿不出来的地步，卤菜的帐也可以往后放一放。”
刘师傅目光闪动，“你的意思，这个月可以不结账？”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姑娘挺难缠，也提前做好了会来回拉扯的准备，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刘师傅面上不禁显出了一丝喜色。
不得不说，刘师傅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林茉虽然点点头，表示肯定，但下一秒却说道。
“不过，拖欠账务也不能不明不白的。这样吧，刘师傅您带我去一趟财务室。请财务能给个证明、或者保证书也行，说明这次拖欠账务的原因，以及，具体付账的时间。”
啥啥啥？还要保证书？要证明？
这不是扯了嘛！
财务那帮祖宗个个牙尖嘴利的，是他一个小小的食堂大师傅得罪得起的吗？
刘师傅可以想象：真的带着林茉去财务，要什么保证书或是说明，他当场就会被财务的姐姐大妈们教训一顿。
更重要的是，那样一来，难免会当厂长的远方亲戚拉扯出来。
虽然说正厂长不怕这个，位置在那里摆着呢。
正因为位置高，更不应该跟一个送卤菜的小姑娘计较。
被人知道了，当面不说啥，背后免不了笑话正厂长格局小，目光短浅。
那他这个马前卒不就办事不力了吗？
这小姑娘！
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心里这么厉害。
短短的时间里，刘师傅心里转了八百个弯儿。
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算了算了，这回就先这样，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里，刘师傅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小林同志呀，想这么严重做什么！我们这么大一个厂，即便有什么困难，还能缺了你几十块钱？这样，咱们一会儿把重量称了，我就带你去财务拿钱。”
林茉心头冷笑，脸上却是一点儿不显。
也跟着笑起来，顺着刘师傅的话头说道：“可不是吗，我还真的是想岔了，得亏有您提点着。”
既然结账的事儿解决了，林茉也不吝啬两句好话。
反正说好话既不花钱，又不痛不痒的，还能让对方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主要以后她还是得跟刘师傅打交道，关系处僵了，对彼此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
反倒是刘师傅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林茉的话锋转得这么快。
他心头一凛，仔细看了林茉两眼，才招呼人把卤菜拿进去称重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十分顺畅。
刘师傅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带着林茉去了财务。
林茉点好钱数，发现和之前自己悄悄记下来的没有出入，一分都都不带差的。
“数目都对的，谢谢刘师傅，谢谢各位姐姐。”
然后她在收据上签字，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刘师傅挤着笑容，冲林茉挥挥手。
目送林茉离开后，他没有跟着出去，而是留在了财务室。
财务是收钱的部门，也是给钱的部门。
对于刘师傅来说，这地方是他每个月领工资的地方，这里头的几位员工，个个都是财神爷。
他很想跟人家处好关系。
所以每次来财务办事儿，他都会多留一会儿，跟财务室的人拉呱拉呱。
有句话叫见面三分情，他跟财务室的人多相处相处，以后需要领钱什么的，也方便许多。
财务室里年纪最大的是个女人，四十多岁，她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眼睛却毒。
她对刘师傅说不上有多大的好感。
不过，她也知道，刘师傅是正厂长的人，能给好脸的时候，她也不愿意得罪人。
于是，大姐从账册中抬起头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师傅说话。
这一说，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林茉身上。
“那个小姑娘倒是挺机灵的，长得也好看。”
大姐心里想着：嘴巴也甜。
小姑娘看着都不到二十岁，却挨个叫她们姐姐。她都四十多了，都能当小姑娘的阿姨了。
可人家就叫她们姐姐。
这不就是变相地夸她们——尤其是她——长得年轻？
大姐心里挺高兴，也就继续夸奖林茉，“卤菜是真好吃！”
“可惜太少了。”
跟大姐对着办公的年轻姑娘说，她刚转到财务不久，看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岁。
这话大姐可太赞同了。
“真是太少了！我们都吃着几回。”另一个人说道。
在所有的职能部门里，财务是算是比较忙的一个。
尤其到月初搞预算、月末搞结账，月中还得应付时不时出现的报销啊、流水什么的，每月还得计算工资奖金。
反正天天都忙忙碌碌。
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早上，再一抬头却已经到了中午。
于是着急忙慌去食堂，却发现大多数人早已经吃完了午饭，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残羹冷炙。
就这么着，林茉的卤菜送了快一个月，财务同志们只吃到三四回。
那卤菜又那么好吃，实在是吃不够！
大姐是财务主任，平时很是为手下谋福利。
听到大家都这么说，便笑着看了刘师傅一眼，说：“正好，刘师傅在这里，要不然你跟人家小姑娘说说，每天多送点卤菜，让我们这些中午下班晚的人也吃上两口？”
刘师傅牙酸得不行，面上却只能笑着答应。
“行行行，这算啥！赶明儿，我就跟她说多送五六斤。”
财务大姐挑眉，“五六斤哪够呀？咱们厂这么多人，五六斤还不一眨眼都没了？真么着也得翻一番。”
刘师傅心想：现在每天送十斤，翻一番，那不得二十斤了？
财务大姐见他不说话，不知道咋想的，问他：“太少？要不三十斤？”
她倒不是故意的，只是以为刘师傅另有打算，比如早就跟林茉确定好了加量什么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自己这么一提，反而是把量给说少了。
“不不不，二十斤可以了。要不她一下子也做不了那么多，不是让人姑娘累着了！”
刘师傅随意找了个借口，就这么说定了。
不答应不行啊，再过一会儿，说不定财务的祖宗们就让林茉送40斤了。
那可不行。
到时候传到厂长那里去……
好嘛，让你卡一下结账，你不仅没做到，反而要货数量还翻了几倍了，你是怎么办事的！
走出财务处的刘师傅浑身忍不住一激灵，回头看一眼被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铁门，快步离开了。
不管咋样，长10斤的量，其实也不多。
正厂长应该暂时发现不了。
林茉走出机械厂的大门，正要骑上自行车，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过来。
那自行车骑的飞快，很快到了跟前。
叮铃铃一声响，自行车在林茉面前停下来。
周向海开口就是道歉，“实在是对不住，家里有点事，我出来晚了。”
其实周向海没咋晚。
和平时相比，他只碗出门了五分钟。
赶着骑车去了林家，却发现林茉已经不见了。
一问，宋桂枝说林茉今天提前走了。
还说林茉应该去隔壁村找他了，怎么他没见着？
那肯定是错过了。
周向海知道今天是五号，是结账的日子，他早就打算好一定要陪着林茉过来的。
毕竟刘师傅那样一看就不好相与，说不定要在今天为难林茉。
可谁能想到呢，林茉就提前出来了。
而就是那么凑巧，他昨天处理大哥和刘翠的事儿，送走村长以后，家里又商讨到半夜。
今天也就比以往起晚了两分钟而已。
但不管咋说，都是他来晚了。
周向海心里歉疚得不行，再加上担心，急切地问林茉：“你没受什么气吧？”
“没有，谁能给我气受！”
林茉嘻嘻一笑，从口袋里捏出什么，举手让周向海看。
“钱都拿到了，你看看！”
她轻轻一甩手，几张大团结被甩得咔咔作响。
周向海循声看过去，只见林茉白皙的指尖上，赫然捏着几张大团结。
只是这么打眼一瞧，最起码都有六七张。
饶是周向海自己也挺能挣钱的，但他此时此刻还是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这么多！都是你自己要到的？”
刘师傅今天没给使绊子。
这还真的出乎周向海的意料，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但很快的，林茉的描述就打消了周向海的念头。
周向海这才知道，并不是刘师傅今天太过老实，而是自己的对象林茉又聪明又厉害，刘师傅没办法，才带着她去财务结账的。
林茉叽叽喳喳地说着当时的情形，整个人灵动得不行，又像是会发光。
周向海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不知道何时已经翘得高高的。
而他看向林茉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欣赏。
就这种目光吧——
嗯，还让人挺有成就感的！
林茉起了戏谑的心思，偏头笑问：“怎么样？自己捡到宝了吧！”
周向海郑重点头。
“早就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那严肃的神情倒叫林茉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她就半开玩笑说话的，谁知道他居然回答得如此认真。
这样一看，她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谦虚了？
林茉脸颊有些发烫，局促之下很快转换了话题。
“你家里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不？”
周向海知道林墨聪明，但却没有预料到他居然聪明到这个地步，也敏锐到这个地步，自己还没有说什么，他都已经猜出来家里有事儿了，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林墨对自己是非常关注的，这个认知让周向海心情愉悦。因为家人带来的麻烦。也消散了不少。是有关我大哥的事情。
家里的事情，周向海一向都不打算瞒着林茉，毕竟在他心里，这姑娘距离成为他真正的媳妇儿也就差一张结婚证和一场酒席罢了。
这次，周向海当然也不打算瞒着林茉，即便这是家丑。
于是，他把昨天在宅基地上发生的事，用简短的语言跟林茉说了一遍。
林茉越听越是惊讶，“刘翠也太暴力了吧！”
这已经是妥妥地家暴了。
家暴这种行为，不一定是男人对女人做，也有女人对男人做的。
只不过后者更加隐蔽而已。
毕竟，女人天生体弱，体力上和耐力上都和男人没法比。
一般的人都忘了，体力上的先天优势完全可以用内心强大做弥补，比如刘翠，这绝对是个狠女人。
林茉提醒周向海，“既然，在你面前刘翠都能那样对大哥，私底下还不定怎么样呢！也许更加变本加厉。”
应该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年家暴了。
周向海眸色阴沉。
林茉的猜测和他的不谋而合。
昨天当着村长和爹娘的面，周向海问自己大哥，刘翠是不是经常对他动手。
虽然周大哥摇头否认，但周向海根据他迟疑的表情和颤抖的双手推断出，周大哥在说谎。
至于原因也很好猜测：家庭，孩子，面子，等等。
周向海十分无奈。
他心疼大哥，却也知道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说白了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了，两人之间还有孩子连着呢。
所以最后他没有让栓柱给县城公安打电话，不是怕刘翠，而是不想强迫自己大哥做决定。
要是公安真的去了，所有的事情就兜不住了，也就回不了头了。大哥真的愿意跟刘翠一刀两短吗？
问了大哥以后，周向海知道，大哥不愿意，大哥还想继续这段婚姻。
即便如此，昨天他还是让刘翠在村长面前写下了保证书。
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对周大哥动手，若再有下次，一定要离婚。
林茉听了这个结果，心里也是不胜唏嘘。
家暴事件之所以很难处理，就是因为承受家暴的当事人自己立不起来，缺乏决断。
所以才会让家暴事件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周大哥和刘翠这事儿应该还没完，所谓家暴只有零次和多次的区别。
男人对女人是如此，女人对男人也是一样的。
林茉有心提醒周向海，但她回头见他手把着自行车、眉头深锁的样子，她就有些心疼了。
冲到喉咙边上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周向海是个聪明人，自己能想到的，他也一定都想到了。
只是刘翠是他大哥的媳妇，是他侄儿的亲娘，他也一定很无奈吧！
说不定周家人还得埋怨周向海呢！
人家夫妻俩过得好好的，你这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儿？
不得不说，林茉还是有点预测天赋在身上的。
就在林茉跟周向海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周母脸色阴沉地抱怨。
“老二也真太多事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他一个当兄弟的、当小叔子的，冲出来做什么！”
本来，这事儿可以只在家里解决，这下子好了，全村人都知道了。
丢人，太丢人了！
第78章
今天, 整个上午，周家人都没有去地里。
除了去县城找林茉的周向海、以及在县城读高中、补课没放假的周小妹，其余人都窝在家里,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他们不是不想出去, 而是没脸出去。
昨天刘翠在新房那里闹的时候, 就被村里人看到，本来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后来周向海更是把村长请到了家里, 刘翠当街打男人的事儿, 就再也瞒不住了。
一想到大家明里暗里的议论和嘲笑，周母脸上就一阵又一阵的火烧。
除了心疼大儿子，恨大儿子不争气, 被一个女人拿捏住, 周母更多地是怨恨周向海。
人家两口子的事儿, 你说你一个当兄弟的、当小叔子的、掺和什么呀？
“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 没人教，说话做事都不行。手伸得太长了, 管人家夫妻的事做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
周父原本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烟, 一面被动地听着老伴儿在那里抱怨。
听了这里, 周父终于听不下去了。
周母：“咋的，我说错了？要不是他, 这事能弄得尽人皆知？人家还不知道咋笑话咱们呢。打两下，怎么了, 不比在外面丢脸强。再说了, 老大是个男人……”
周父听出来不对, 腾地站起来, 直愣愣瞅着周母。
“这么说，刘翠打咱家大儿子, 你是一早就知道了？”
周父的眉头紧紧皱起，双目死死盯在周母脸上。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这在多年里是从未有过的。
这让一向被自家男人宠惯了的周母，也不禁瑟缩了一下。
周母辩解道：“也不是早就知道了，就隐隐约约的……”
晚上起夜，她路过大儿子的屋子，有时候能听到里头噼里啪啦的声音。
当时周母以为是周大哥对刘翠动手呢，也就没进去。还在心里暗自窃喜，觉得自己儿子看起来忠厚老实，在媳妇面前倒是个硬气的。
后来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自己大儿子脖子上的掐痕，这才知道动手的不是儿子，而是刘翠。
自己大儿子是挨打的那个。
周母也曾想过替儿子做主，或者直接告诉周父，让周父去处理。可她转念想着，一个大男人，被打两下也不能咋着，也就没放在心里。
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就这么爆了出来。
周父气结，“那还是知道呗，你既然提前知道，怎么不管、怎么不跟我说呢？那是你亲儿子，你就让他被媳妇欺负成那样？你这个当娘的，心是真大！”
昨天周父被人从地里叫回来，看到大儿子的惨样儿，差点没哭出来。
高高壮壮的儿子被打成个猪头一样，灰头土脸的，衣服上都是土。
叫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心疼？
周母很委屈，“那我也没想着能闹这么大呀！谁知道刘翠居然那么不管不顾，当街就敢打男人……”
“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当街打，你就视而不见呗！”
周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我亲儿子！”
周母没有说谎，她心里是有大儿子的。
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很顺畅，没让她受什么罪，月子里也乖得很，很少哭闹。给周母省了不少事儿。
再长大一点，那孩子也很老实，又乖巧又懂事。
让干啥就干啥。
后来成年了，周大哥也十分听话。
当初周大哥跟刘翠见一面，就不太喜欢。可周母喜欢，觉得刘翠很精干，是个利索人。非让儿子娶了。
大儿子虽然不愿意，最后也是听了她的。
这样乖的儿子，周母是很满意的。
比那个桀骜不驯的周向海不知道强了多少！
可满意是满意，周某也不愿意给儿子收拾这种烂摊子。
“说到底，还是你二儿子找茬闹事！”
想到这里，周母又开始抱怨。
周父已经无语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老伴居然会这么糊涂，完全是是非不分。
所以他也不想跟老伴再多说什么了。
站起身来，周父背着手往外走，打算出去转转散散心。
“你干啥去？可不能出去，出去让人笑话。”
周父……
现在，他连出去转转的自由都没有了。唉唉，家门不幸啊！
与此同时，周家另一间屋子里的气氛也很压抑。
刘翠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周大哥坐在炕的另一边，盯着自己媳妇的后背看了许久。看后者没有扭身回来的意思，周大哥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求和。
“翠啊，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还是两口子，只要你以后不对我动手，跟我好好过日子就行。咱还有孩子呢！翠啊，翠，你听到我说话没？”
刘翠自然是听到了。
可她一点儿都不想搭理自己男人。
周大哥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只好叹口气，不再开口了。
他低下头去，脑袋似乎要缩进脖子里，整个人看着无比颓废憔悴。
孩子没在，昨天那事儿闹出来之后，孩子就第一时间被周向海送到刘翠的娘家去了。
也挺好，至少没让孩子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
周向海把林茉送到家，又帮着把当天买的菜肉拎到灶间，便急匆匆的走了。
林茉虽然有些舍不得，很想跟他再多待一会儿，但也知道周向海家里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肯定得赶着回去，林茉也就没有说什么。
而周向海走的太快，林茉甚至都来不及送他。
因为当她追出去的时候，周向海已经不见人影。
倒是正好碰到提前下工回来的宋桂枝。
宋桂枝也看到了林茉，加快脚步朝闺女走过来。
走到跟前，她一把拉住闺女的手，宋桂枝问：“昨天，周家出事了……”
说到这里，宋桂枝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街上，虽然四下无人，但也并不适合讨论未来女婿的家事。
于是，宋桂枝便不再说话，拉着林茉往院子里走。
进了院子还不算，她继续拉着闺女往屋里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灶间，宋桂枝这才低声问道：“向海跟没跟你说？”
见林茉点点头，宋桂枝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么想有点那个，但周向海连家丑都肯跟林茉说，至少说明周向海真拿林茉当自己人。
宋桂枝笑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挺好挺好”。
说完了，自己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好像在对周家的事儿幸灾乐祸。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茉茉，我的意思是……”
宋桂枝话音未落，手就被林墨紧紧的握住了。
林茉：“我当然知道您的意思。”
宋桂枝不是自己的亲娘，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林茉深切的体会到宋桂枝对她的疼爱。
即便这份疼爱是因为她占着原身的身体。
可无论如何，她享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母女亲情。
人和人彼此之间的信任就是在细枝末节中、在一天又一天的相处中逐步建立起来的。
林茉对宋桂芝的信任也是这样。
宋桂枝笑起来，“哎哎，娘的茉茉真聪明。”
然后，她叹气，说：“周家的事儿闹挺大的，都传到咱们村子来了。大家都议论呢。”
这么快！
林茉先是有点惊讶，但很快地，她就理解了。
刘翠打周大哥，女人打男人，这在周家来说是很丢脸的家丑，可在事不关己的别人看来，那就是一场热闹，是热爱八卦的人们的谈资。
尤其是在这个没有网络、电视不普及、几乎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的七零年代。
想到今天上午谈起这事来，周向海那明显沉肃的神色，林茉便有点担心。
问道：“娘，大家都咋议论的？”
“总就是那些话呗，说啥的都有。”
有人站周向海，说这小子是个立得起来的，给自己大哥做主，手段也利索。
也有人觉得，周向海手伸太长了，一个当小叔子的，管到嫂子头上了。太不知事。
越听，林茉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最后，她好看秀气的眉毛紧锁成一个疙瘩，“这些人也真是，没有是非观吗？周向海不管，难道要看着自己大哥被欺负？”
“可不是这话！”
宋桂枝深以为然。
算起来宋桂芝也是个泼辣的，但泼辣归泼辣，并不代表不讲道理。当街打家人，总是不对的。
没想到周向海大哥居然娶了那么一个女人。
说起周家的事，宋桂枝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沉默半晌，宋桂枝的心思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闺女身上。
她觑着林茉，斟酌问道：“茉茉，你真的想好，将来要嫁到周家去了？”
周向海那个孩子是好的，可他家里的关系也太复杂了些。
周母就不说了，是个难缠的，如今再加上一个把自己男人的大嫂……
自己闺女真的嫁过去了，这关系咋处呀！
出于对自己亲闺女的心疼和担忧，宋桂枝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林茉讲。
林茉静静的听着，等宋桂枝说完了，她才抬起头展颜一笑。
“娘，现在才哪儿到哪儿，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宋桂枝深深地看了林茉两眼，不说话了。
她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来自己小闺女这是对周向海上了心。而周向海对林茉也好。
两个人外貌般配，又彼此合意，结婚只是迟早的事。
只林茉既然这样说，分明是不想谈这个问题。
宋桂枝虽然担心，可也知道，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家长就不能管的太多。
宋桂枝于是只好叹口气，压下心理担忧，不再提这件事。
午饭后，林茉做好卤菜放卤汁里泡着，自己睡了个午觉。
三点多钟的时候，她从炕上爬起来，洗把脸，戴着凉帽出了门。
第79章
天气是真的热, 林茉骑车到隔壁村口，额头上的汗珠子已经一层了。
站在岔路口，林茉却有些犹疑。
往左边是周家, 往右边是新房。
到底是去周家, 还是去新房呢？
周奶奶家没在备选之列, 因为这个点了，依照周向海那勤劳的性格, 肯定没在睡午觉。
要么, 就是在周家继续处理昨天的事儿，要么就是在新房那里干活。
林茉想了一下，最终骑车去了新房。
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周母那张嘴脸。
如果运气不好, 在新房子里没有见到周向海, 林茉就准备麻烦栓柱给周向海带话。
不过, 她今天运气不错。
周向海在新房那里, 正在干活。
已经到了八月初，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周向海穿了件汗衫, 两条胳膊露在外面, 劳作让他浑身是汗。
汗珠子在阳光的映照下, 亮晶晶的。
林茉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眨眨眼, 她喊他。
几乎是在林茉出声的下一秒，周向海就回过头来。
好像两个人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联系, 只要其中一个人站在附近, 在发出声音之前, 另一个人就能感应到。
周向海原本沉肃的眉目, 在见到林茉的那一刻，突然生动起来。
他跑向她, 他垂眸看她。
他伸手，替她挡住太过刺眼的午后的阳光。
“热不热？一会儿有绿豆汤喝。”
林茉说不热。
又问他忙不忙。
周向海当然说不忙，于是两个人去上次去的树荫底下说话。
也跟上回一样，周向海把树底下的大石头擦了又擦。
直到看不到一点儿灰尘，他才住手，让林茉坐。
注意到他今天用一块布擦的石头，林茉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你还特意带了块布？”
“嗯。干净的。”
说着，周向海居然展开了那块布，让林茉看。
林茉笑起来，目光闪亮，“你特意拿来给我擦石头的？”
周向海点点头。
林茉：“那我要是没来呢？”
周向海不明白为啥她这么问，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天天都带着。”
天天都带着一块布，只为了等她偶尔来一次，给她擦石头。
这个男人，还真的是老实得很可爱。
林茉笑起来，显出脸上浅浅两个酒窝。
她拉着周向海坐在石头上。
石头本来就不大，这么坐着，两个人难免靠得比较近。
一股淡淡的清凉的香气萦绕在周围，周向海都不敢转头看她，只好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向海。”
一直到身边的姑娘轻声喊他，周向海才回过神来似的，低低地应和了一声。
林茉偏头看着周向海，后者那局促的样子自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她心里甜丝丝，忍住笑容，想起这次自己来的目的，才继续开口。
“大家的那些议论，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啊？什么议论？”
坐在喜欢的姑娘身边，周向海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听到林茉说的话，却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哎呀，就是那些议论呀。”
宋桂枝听来的话在林茉心头打转，她却不好说出来。心想：周向海不知道，那还是不要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林茉又解释道：“反正，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他们是太闲了，才无聊到议论别人家的是非短长。”
原来是这个。
大太阳底下，她赶着过来找自己，就是为了安慰来的。
周向海心里一阵熨帖，就跟这会儿吃了个冰棍似的，甜丝丝的，清清爽爽的。
浑身上下都透着舒服劲儿。
“你放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向海并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如果在乎，他昨天也就不会替大哥出头了。
做人得有自己的准则，他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并非别人说了一句两句，他就会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
看着周向海坚毅的眼神，林茉也就渐渐放下心来，转而看向新房的方向。
这房子盖的很快。
又是几天过去，框架眼看着就要搭完了。
等到房子盖起的那一天，自己和周向海的婚事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里，林茉禁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周向海坐在林茉旁边，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却默默的关注着她。
尤其在林茉转头看向新房的时候，周向海似有所觉，下一秒便将转头看向林茉。
她看着新房，他在看着她。
林茉多好看啊！
黑黑的头发，白白的脸颊。
眼睛明亮如星辰，睫毛纤长浓密。
当她的眼睛眨呀眨的时候，那两排睫毛就像两排小扇子，扇呀扇的。
扇得周向海心尖发烫。
“茉茉，”
周向海突然开口，把沉浸在未来畅想中的林茉吓了一跳。
“嗯？”
林茉一面应着，一面回过头来。
两个恰恰好视线撞在一起。
一时都没有说话。
心扑通扑通地跳，似乎也能听见对方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林茉又红了脸，周向海也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
林茉垂眸，视线放在稍稍往下的地方，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眼前乌黑的发顶，像是一团迷雾，把周向海的心思给笼罩住了。
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茉茉，过几天要上梁了，你能来吗？”
上梁。
林茉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也搜寻着书中的剧情，这才明白上梁是什么意思。
所谓“上梁”，其实就是安装屋子最高的中梁，其实就是一根直流的粗细合适的木头。
别看只是安装一根木头，上梁这个行为在盖房子的过程中却十分关键。
“梁”的斜与正，直接跟整座房屋的质量挂钩。
除了实际意义之外，上梁这个行为在农村里还有着某些宗教意义。总而言之，在盖房子的过程中，这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这么重要的时刻，林茉当然得来，他于是点头对着周向海笑，“我来。”
提问之前，周向海提前已经预知了林茉应该是会来的，但是当他得到确定的答案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一阵欣喜。
周向海：“那好，我找人算好日子后通知你。”
林茉说行。
“那个……”
周向海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没有说。
当林茉疑惑的看过来的时候，他却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林茉却似乎看出来他的心思，问：“你是不是想让我爸妈来？”
周向海点点头，再一次惊讶于林茉的敏锐？
随后又解释道：“也不是非让二老来，但他们能来当然是最好的。”
本来如果两家的关系处得好的话，在上梁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未来的岳父岳母一家子都是应该出席的。
但目前是这样的情况：周家和林家已经断了来往，平时连串门都没有的。
所以，周向海觉得自己说了这话，也不过是让林茉为难而已，他就压着没有说。
没想到，却被对象猜了出来。
林茉想了想，说：“我晚上问一下我爹娘吧。”
她自己肯定是会来的，毕竟这房子以后是她跟周向海住。
但林茉不想让爹娘为难。
如果二老压根就不想来这个村子，也不想跟周家除周向海之外的人有任何的交集，那林茉也随他们。
反正，来或者不来都由二老决定，林茉不准备参与意见。
周向海说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
“我应该不会邀请除了大哥之外的人，哦小妹可能会来。”
周小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性格天真活泼又单纯。
林茉对她倒是没什么意见。
她明白周向海这是在提示自己，让自己把这话转告给自己爹娘。
毕竟上回两家闹得很不愉快，大人再见面可能会比较尴尬。
林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约定好，又说了几句。
那边就有人喊周向海，估计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决定。
林茉站起来，“那你去忙吧，我走了。”
周向海深深地望她两眼，心中有些不舍。
说来也是奇怪，他明明每天都可以见到林茉，可以跟她在一起待两三个钟头，可是每一次，当两个人要分开的时候，周向海还是会舍不得。
周向海：“明天还想早点去送卤菜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早点去你家找你。”
林茉说不用了，也就今天需要结账，账都结完了，就不用再早去了。
周向海笑，“那行，要不，你明天别吃早饭，咱们去国营饭店吃？”
对呀！
林茉想着自己穿书过来之后，还没有正式在国营饭店吃过一回早饭呢，不由来了兴趣，点点头说，“那你明天七点钟来找我吧。”
周向海自然答应。
别说是七点，六点，五点他都肯的。
和周向海分开之后，林茉直接去了大队部打电话。
这个点刚刚好，四点多不到五点的样子。
省城工作的陈军还没有下班、但临近下班的点，他应该并不忙，正好自己可以多问问情况。
这样想着，林茉走进大队部办公室。
这个季节正是农忙的时候，村委会的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大队部只留下会计兼干杂活的年轻干事在值班。
这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当他看到来人是林茉，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林茉你来了，有事？”
林茉：“我打个电话。”
“行，你打吧。”
林茉冲对方礼貌地点点头表示感谢，走到一旁的桌子，拿起电话。
她正准备拨号，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去。
就见那个年轻的干事还坐在那儿，正目光灼灼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林茉就不拨号了，饶有兴味地看着年轻干事。
两个人这么对视了几秒。
年轻干事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说：“那个，我出去抽个烟，你打，你慢慢打。”
他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他的手摸向裤兜，似乎真的是在找烟。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人说话了。
“同志，我希望这回你抽烟的时候能走远一点。”
听了这话，年轻干事动作僵在那里，十分尴尬地笑了下，“一定一定”
林茉目送着他离开，看着门被人从外面关上，目光一转又望向窗外。
只见那人一直走，走向大队部的大门，然后他出了大门，一闪身不见了。
这么远的距离，没有顺风耳和窃.听器，他是听不见林茉打电话的内容了。
林茉嘲讽一笑，这才开始拨号。
那天，孙春秀上林家门口闹腾，当时林茉不在场。
后来，她就疑惑了，孙春秀是怎么知道她给陈军打电话的呢？
第80章
不过很快, 林茉就明白了，透露给孙春秀信息的，除了这个干事, 还能是谁？
她还听宋桂枝说了, 这个干事是村长的远房侄子。
那答案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所以这回, 林茉才一直盯着干事离开。她再也不会给他偷听的机会了。
转了几个弯，电话才被陈军接起来。
和上次相比, 陈军的声音显得非常颓废。
不过当他听出电话那头是林茉的时候, 声音还是高亢起来。
“茉茉，我错了，我不该抛下你, 茉茉, 咱们还有可能没？”
陈军连珠炮似的说着, 也不管林茉在没在听, 他只是在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这几天，他被韩玲玲折磨得够呛。
不光是他, 就连他亲妈也快被韩玲玲给折磨死了。
那个女人还说了, 如果自己不跟她订婚, 不跟她结婚，她就去死。
当着居委会的人面儿去死！
陈军无比后悔。
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抛下林茉回城, 他就该带着林茉一起回省城。
跟林茉订婚结婚，说不定现在小日子都过起来了。哪里还会有韩玲玲这个搅家精的出现？
陈军有一肚子的话, 满腹衷肠要和林茉倾诉。
可林茉哪里有功夫听这些。
她不耐烦地打断了陈军的喋喋不休, 问：“上回让你帮忙问的老中医, 问到了吗？”
啊！
陈军沉默了一秒钟, 说：“问着呢，那边还没回话。”
林茉听出来不对, 嗤笑一声，“你是还没问吧？”
似乎没有料到林茉居然会如此敏锐，电话那头的陈军嗓子发干。他轻声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茉茉，这几天我真太忙了，没有时间。”
这个，林茉倒是相信的。
毕竟，摊上韩玲玲那样的人，谁应付起来都麻烦。不过，这也是陈军咎由自取。
不值得同情。
林茉也不想继续这样等下去了，那边周奶奶眼看着越来越虚弱，时间不等人。
她说了一句“那你抓紧”，就放下了电话。
“喂，喂，林茉，你听我说！”
可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挂了电话，回答他的就只有嘟嘟嘟的电话忙音。
陈军不甘心地放下电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听到林茉的声音还好，听到了，陈军就不禁想起来，以前林茉在他面前的温柔可亲。比家里那个母夜叉可人疼多了。
不行，他决不能就这样放开林茉。
林茉不是在找医术好的老中医吗？他去问，他现在就问。
问好了，他可以借此要挟林茉继续跟自己处对象。
对，就这么办！
陈军脸上显出得逞的笑容，拿起电话给姨婆所在的村子大队打了过去。
另一边，林茉放下电话，走出大队部。
一扭头，就见年轻干事蹲在墙根，正在抽烟。
他也看到了林茉，主动招呼：“林茉你打完电话了？”
林茉笑着点点头，“嗯，打完了。谢谢你啊。”
既然对方对她礼貌，她也不想表现得不近人情。
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年轻干事似乎没有料到刚才还说话阴阳怪气的林茉，这会儿居然如此和善。
他脸上表情混合着尴尬和愧疚，对林茉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的。林茉，你啥时想打电话还过来啊！”
他以后再也不偷听了。
林茉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怎么尽快找到好的中医，即便不能完全治好周奶奶，最起码为老人延续几年的寿命。
这么长时间了，陈军那边都没有什么进展，自己不能干等下去了。还是得广撒网。
得四处打听打听，各种门路都走一走。
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太阳还挂得高高的，人走在路上，还是觉得有点晒得慌。
想想今天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林茉便打算好好儿地给家人做一顿饭。
这几天太忙乎，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
那天大哥林义还旁敲侧击地说呢，说家里做饭最好吃的人，却一直不肯上灶台。
这当然是开玩笑，不过，还是被嫂子李红梅给了个爆栗子。
这也算是他们夫妻之间一种相处模式。
说来也是奇怪，嫂子李红梅跟别人打交道是个特别温柔的女人，可在林义面前就会不太一样。
李红梅会经常性地有点小暴躁，比如瞪自己丈夫一眼，比如给自己丈夫来一下。
当然了，这和刘翠对周大哥的家暴不是一个概念，而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总之，李红梅在外面和在林义面前不是一个状态。林茉想，可能嫂子在林义面前更放松？
那等自己和周向海结婚以后，会是什么状态呢？会变吗？
周向海呢？
乱飞的思绪一点儿不影响手里的活计，林茉很快把准备工作做好，开始炖菜。
今天她特意留了点五花肉，打算做一个乱炖。
乱炖么，顾名思义，就是什么都可以往里炖，但最主要的是要有肉，舍得放调料，也舍得烧火。
大火烧开后，转中小火慢慢炖着。
趁着这个空当，林茉开始做玉米面贴饼子。
炖菜之前，林茉就把上回蒸馒头留下的老面角子温水泡着了。这会儿，面角子也差不多已经化开，放入玉米面，一点白面，再放点点白糖，和在一起。
然后放在一边醒着。
天黑下来，下地的人们也陆续回来了。
林义走在第一个，一进院子就嚷嚷开，“什么东西这么香！”
“小妹，林大厨，你今儿总算是上场了！”
林茉听了，笑起来，转头回一句：“对哦，上场了，哥你就等着吃撑吧！”
林义用院子里大缸里晒着的水洗了手，又在房檐底下拍打一顿自己身上的土，进门来直奔锅台。
“到底啥东西，这么香的！”
说着，一刻也等不及似的，林义要掀锅盖。
啪一下子，一只手打在他手背上。
林茉皱眉瞪他，“还没好呢，哥你着啥急！”
嘿嘿。
林义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给自己的急切找理由，“主要你做得太香了，到底是啥？”
被接连问了三次，林茉觉得自己不能再卖关子了。
“只是随便炖了一个菜而已。”
这回答怎么听都有点敷衍，林义显然并不满意。
“随便炖的菜能炖这么好吃？”
“那可不是！咱小妹的手艺不一般，别说随便炖菜了，就是炖块石头都好吃。”
爽朗的笑声传进屋子，然后李红梅才走进来。
看见自己媳妇，林义自然就免不了要调侃两句。
“你这完全就是扯！炖块石头都好吃，呵呵，那你现在去捡两块石头，让小妹炖了。”
李红梅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炖熟了你吃，我们吃菜。”
林义……
旁边林茉笑得不行，说：“哥，你明明每次都说不过嫂子，却要每次都要扎刺儿，哎呀，哎呀，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义：“我呀，我那是懒得跟她计较！”
好吧好吧，把妻管严说得这么清新的，自己哥哥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林茉不免又想起周向海。
以后两个人结婚了，他会不会也怕自己呢？
想到周向海那严肃的表情，如果配上怕老婆的性格，还真的是有点违和。
想着想着，林茉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林义在旁边帮着盛菜，站在灶台边上的他，听见这笑声，不免又有些黑脸。
“小妹小妹，你可别再笑了，怎么你哥说不过你嫂子，你就这么开心？你到底是哪一拨的？”
林茉她低下头往灶眼里塞柴火，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透红的脸颊。
她哼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那还用问呢，我当然跟我嫂子一拨！”
洗完手的李红梅从屋里走出来，走到灶台边从丈夫手里接过一大盆儿炖菜，很有些得意洋洋地朝林义抬下巴。
“你瞅瞅你这问题问的，这还用说吗？小妹跟我最好了。是吧，小妹？”
林茉连连点头。
林义一副委屈的模样，心里其实比谁都高兴。
他疼爱小妹、也爱重媳妇。
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关系好，更让他欣慰的了。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家和万事兴。
家里和和睦睦的，日子过起来才有盼头。
这一顿饭林家人吃的十分满足。
有什么比吃到香甜松软的玉米贴饼子更幸福的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大炖菜配玉米贴饼子。
那么，有什么比吃到大炖菜配玉米贴饼子更幸福的呢？
那必须是鸡蛋汤，大炖菜，配玉米贴饼子！
大炖菜放了五花肉，有半斤多。
因为放得调料足，炖得时间也够长，猪肉的香味全部浸入到汤汁中去，又顺着其他菜的纤维纹理浸入进去。
最后，每一种菜都有了肉香味儿。
豆角、土豆、辣椒、茄子……
是的，这是一盆真正意义上的大炖菜。
家里有什么，林茉就放什么。
完全不挑，也完全没有章法似的，却偏偏好吃得出奇。
玉米贴饼子林家人以前也吃过，或是宋桂芝做的，或是李红梅做的。
但吃过是吃过，他们却从没有吃过像今天这样好吃的贴饼子。
带着甜味儿，松软可口。
甜味把独属于玉米的香味也都激发出来，更让人欲罢不能。
最不爱吃玉米的山山，都连着吃了两个。如果不是李红梅怕儿子太小，不消化，他还能再吃。
林义吃了一个又一个，除了好吃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蘸一下炖菜的汤汁，大大地咬上一口，再吃一口炖菜。
好吃，还是好吃。
脑子已经不转了，因为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在舌头上了。已经无暇去想更高级的词汇。
而这还不算完，还有好喝的西红柿鸡蛋汤呢。
出锅的时候，撒上一两滴芝麻油，撒上切的碎碎的葱花，舀入碗里。
红色的西红柿片，嫩黄的鸡蛋花，翠绿的葱花，被碗中白色瓷面映衬，更显得鲜亮无比。
就光是这个卖相，也得给个七八分了吧。
再一喝，林义决定把满分从十分调高到十五分，哦不，二十分。
而他，给这顿饭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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