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茉不敢抬头, 所以她无法确认周向海做了什么动作。
她心跳如擂鼓，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声响, 破坏了此时此刻的气氛。
然后下一秒, 林茉就感到什么落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很轻柔地落下来, 像是怕弄疼了她似的。
林茉一动不敢动，然后就感觉到有人在她的头顶上揉了揉, 又揉了揉。
还是很轻柔地, 带着明显的宠溺。
“我去帮你收拾一下被褥，你去洗脸刷牙，好不好？”
这样温柔醇厚的声音, 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更何况, 这声音说的话全都是为林茉考虑。
林茉说好。
来的时候, 林茉拿了自己的牙刷牙杯, 脸盆也不必用。
“你帮我倒下水。”
林茉不想跟别人用脸盆，洗脸就只能让周向海给舀水。
周向海自然答应。
两个人去了院子。
这里距离林茉和周向海住的村子挺远, 可某些习惯是一样的。
比如, 院子里放一个大缸, 早晨挑满一缸水，晒多半天或者一天, 一缸水就温温乎乎。
无论用来洗脸，还是洗澡, 水温都是合适的。
老大爷家里也有差不多的水缸。
周向海跟在林茉身后走出屋子, 来到水缸边, 拿着水缸边沿挂着的葫芦瓢盛水, 倾倒。
水瓢里的水，汇聚成细细一股涓流, 流到一双白皙的手上。
那双手下边缘合拢，形成一个小小的容器，当上面流下来的水，在这个小容器里汇聚，不待装满，就被这双手往上泼，泼到同样白皙的毫无瑕疵的脸上。
于是，这张脸就挂上了满满的水珠儿。
经过浸润的脸颊，变得更加娇嫩，像婴儿的皮肤一样。
周向海知道自己不该盯着眼前的人瞧，但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
理智明明知道不可以，感情却有着自己的意志，一点都不听话。
眼神和感情是一伙的，停留在那张白皙的脸蛋上，一刻也不想离开。
可洗脸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最慢最慢也不过几分钟的样子。
周向海还看得意犹未尽，林茉已经最后抹了一把脸，算是洗完了。
在林茉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周向海收回视线，让自己表现的淡然，好像刚才凝神在人家姑娘脸颊上的人不是他。
当然了，林茉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这回出来，林茉没有带毛巾，雪花膏啥的也都没有带，所以洗脸以后的流程非常简单：就只需要等着脸上的水被风干而已。
夏天的夜晚不算凉爽的风吹到脸上，带走水珠，也带走了热量，洗脸之后的林茉，反而觉得很凉爽。
身上因为天气的燥热少了一些，今天受挫的沮丧也少了一些。
“明天，咱们还得去！”
想了一会儿，林茉这样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往下挥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又像是在给周向海打气。
其实，周向海并不觉得沮丧。
林茉说了，在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之后，院子里的祖孙两个都有反应，说明饭菜对他们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所以这个方向是没错的。
虽然如此，看到和自己一样准备积极面对的林茉，周向海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
“好，明天继续。”
两个人在房檐底下的台阶上，坐了不知道多久。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除了确定明天继续加把劲儿之外，其余的话题，并没有什么正事——至少，如果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还有第三个人，一定会这样觉得。
可偏偏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不觉得。
一个说：“今天太热了。”
另一个说：“对啊，特别热。”
“夏天好像都是这么热。”
“是，冬天就很冷了。”
没有营养的话一直被说出来，偏偏说的人不觉得奇怪，听的人也不觉得无聊。
只要能一起坐在这里，只要是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
终于，无聊的话也没的说了，于是，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彼此都在绞尽脑汁寻找着话题，以免冷场。
不过，冷场似乎也不觉得不舒服。
不知是谁打了个呵欠，在静谧的夜里，像小猫儿一样。
周向海轻笑，伸手，在身边姑娘的脑袋顶上揉了揉，说：“睡吧，太晚了。”
“嗯，好。”
这么说了以后，林茉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困了，眼皮开始打架。
老大爷孤零零一个人，屋子倒不挤，一共三间。
正好每人一间。
周向海在征得林茉同意以后，进到她的屋子，帮着把被褥铺好，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作势要离开。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下来，指一指窗户的方向，对林茉说：“记得把窗帘拉好。”
本来他是可以帮她拉的，可是刚才想了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突然拉上窗帘，即便他很快离开，那也感觉怪怪的。
很可能林茉会不自在，他不想让她不自在。
林茉应声好，目送周向海离开。
人走了，好像他的气息却留下来，久久不能散去。
即便换了个地方，即便是睡在陌生的炕上，但只要想到隔壁就是周向海，自己招呼一声，他就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林茉就觉得很安心。
所以这一晚上，林茉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天早晨起来，老大爷已经做好了早饭。
林茉梳洗好进入灶间，发现桌子上摆着小米粥，蒸红薯，居然还有一个煮鸡蛋。
这，标准也太高了！
林茉有点不好意思，吃饭的时候就想把鸡蛋让给老大爷。
老大爷连连摆手，“女娃娃放心吧，这个鸡蛋，你对象已经花了钱的。他说你身子弱，在家里也是每天早晨都要吃鸡蛋的。”
有点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林茉看向周向海，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自己享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周向海神色平静，拿起鸡蛋剥好皮，放在了林茉的碗里。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老大爷的手艺很不错，至少在林茉看来，他的手艺跟宋桂枝是有一拼的。
小米粥熬得软烂，温度也是刚刚好，喝到肚子里，不会太凉，又不会太烫。
配上提前腌制好的小黄瓜，再就一口煮鸡蛋，简直是美味。
林茉见到腌菜，就觉得亲切。
指指黄瓜，对老大爷说：“我娘也腌菜，也挺好吃的。”
这不就是在夸他腌制的菜好吃嘛！
被做菜手艺特别好的女娃娃夸奖，老大爷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吃就多吃点，我腌制了一大缸子，等你这么这边的事儿了了，可以带些走。”
林茉眼睛发亮，“真的可以带啊？可是，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老大爷见她这样，知道林茉是真的喜欢自己腌制的黄瓜，老大爷更是开心，连连点头，“可以带，可以带，你多带一点儿。”
昨天他吃了女娃娃那么好吃的一顿饭，几根腌黄瓜算啥！地里有的是。
这几年，村里人人有了自留地，想种啥就种啥。
老大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地里就种点吃得喝的。粮食呀，蔬菜啥，他都种，只要能入口的，都种。
前些年饿怕了，大概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食物的渴望在作祟。
林茉也看出来人，老大爷是真心想给，于是也就不扭捏了，欢欢喜喜地答应着，说走的时候要多带点儿。
老大爷笑得更加开怀了，“这才对嘛！”
吃完了早饭，周向海跟林茉去了大队部一趟，后来又骑车去县城。
连续两天骑这么远的路，车后座还得带个人，即便知道自己的体重算是轻的，林茉还是有点儿心疼周向海太累了。
不得不说，她还是想多了。
周向海不累，反正林茉是没看出来。
不仅不累，他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车速一点儿不慢。甚至还越骑越快。
中途林茉两次提出歇一会儿，周向海倒是停住了自行车，问林茉是不是累了。
林茉看着他额头上晶莹闪亮的汗珠子，摇摇头，“我不累，怕你累。”
“我不累，一点都不累，咱们继续走？”
林茉……
“好吧，你可别逞强。”
周向海笑了笑，没说话，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前。
今天到县城的时候比昨天可早多了，菜肉什么的都齐全，林茉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几种菜，又去了肉铺，买了两斤大骨头，和两斤肥肠。
周向海：“这些够吗？要不要买肉？”
“够了，这些东西吃起来才香呢！”
周向海不太明白，但他完全信任自己对象，所以也就没说啥。
两个人大采购后回到村子，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正好开工。
食材都预处理好，跟老大爷说了一下，借好铁锅和铲子等一系列必要工具。又在老大爷的帮助下，从隔壁借了个炉子，周向海用自行车驮着这些东西，一路到了老中医家门口。
两人到了，把东西都摆好，炉子支好，回头发现老大爷也跟来了。
老大爷的胡子都花白了，但一点儿也没耽误他的八卦之心。
他过来帮忙，一面笑呵呵地说：“我今天就看看你们咋引那个老头子出来！”
林茉不怕人看，反而她很欢迎。
外面越热闹，对院子里的人就越是一种冲击。
再多些人才好呢。
所以，有村民路过，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时候，林茉不仅不闪不避，反而招呼人家过来看热闹。
炉子很快生起来，锅架到上面，很快里面的水汽就被烧干，过了一会儿，开始冒烟。
林茉看看差不多，往里倒油，油是从老大爷家拿的，折了钱。
这是胡麻油，原本就很香的。烧熟了更是香得不行。
虽说比起前些年大家的日子好过了点儿，但哪里见过炒菜做饭舍得放这么多油的。
这也太奢侈了！
——也太让人眼馋了！
围观的大人们还能忍，小孩子家家的都哪里忍得住，一个个的都眼巴巴地盯着锅，盯着锅里的胡麻油，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都开始流口水了。
刺啦！
随着林茉把葱姜蒜和花椒放入锅中，让人垂涎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
只是听着这声音，人们就可以想象，这菜做出来得有多好吃。
有人低声相互询问，这是要干啥。
可问的人不知道，听的人也不知道啊。
这时候，老大爷就暂时充当了解说员。
说周向海和林茉怎么想给周奶奶看病，院子里的老中医又是怎么不肯出来，这才想出来这样的办法。
“像这么孝顺的年轻人可少见呐！”
末了，老大爷如此的感叹了一声，立即引起村民们的共鸣。
可不是嘛，为了给奶奶治病，人家大老远赶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为了引老中医出来，又想出这样的办法，真难为他们喽！
第112章
听着大家的议论, 林茉手里的动作不停。
肥肠入锅，中小火炸一会儿。
肥肠被洗得很干净，一点儿异味都没有, 反而有一种独属于内脏的独特香味儿。而在其他调料的衬托下, 在火候的加持下, 这种独特的香味儿被激发出来，在空气中弥散, 霸道而猛烈。
围观的人们不住地吸鼻子的, 一下又一下，好像更多地吸入香味，就可以缓解自己的对食物的渴望似的。
老大爷也在洗鼻子, 不过, 和别人不同, 他除了吸鼻子, 还不住地朝面前的院子张望。
这么香，他不信那个喜欢好吃的老头子不出来。
可是, 让他失望的时候, 等了几分钟, 直到肥肠都快做好了，两扇门还是紧紧地闭着。
“女娃娃, 这可咋办？”
老大爷低声问林茉。
林茉也发现了，可她不慌不忙, “没事, 再等等看。”
她准备了两道菜, 每道都是香味霸道, 让人闻到就想吃的那种。
不信院子里面的人无动于衷。
老大爷原本还有点担心，但是看到林茉胸有成竹的样子, 莫名地，他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一切的周向海，此时嘴角上翘，看向林茉的眼神中都是欣赏。
林茉手下的动作不停，虽然忙碌，但丝毫不见慌张。
麻辣肥肠已经出锅，放在普通的、甚至缺了一个角的磁盘子里，散发诱人味道。
接下来是第2道菜。
大骨头已经预先处理过，早上起来煮到八分熟，煮骨头的汤也被带了过来。
和大骨头一起放到锅里，如何再一次升起，锅里的骨头汤很快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奶白色的汤在翻滚，肉香味在弥漫，林茉依次放入自己在县城买的调料，继续煮着。
骨头汤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喝刚才麻辣肥肠的味道很不一样，但也是一样的让人食指大动。
煲骨头汤的间隙，林默往大门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人影在里面闪动一下。
她看得很清楚，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里面的人有反应了！
林茉忍不住笑起来，转头跟站在一旁的周向海使了个眼色。
周向海点点头，立刻明白了林茉的意思。大爷转头看向大门。
骨头汤还在翻滚，香味越来越浓郁。
每次人们觉得这个香味已经够霸道，够的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出来了，可是每一次，骨头汤的香味居然还会更加浓郁。
有人咽唾沫，有人流口水。
还有人忍不住开口，问林茉这汤和肥肠卖不卖。
他已经想好，如果卖的话多少钱自己都要买。
如果贵，那就少买点；
便宜就多买点。
反正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要吃到这个味道。
要是吃不到，今儿一天就过不去了。
“对啊，女娃娃，这两样吃的卖不卖啊？”
其他大部分人都有一样的心思，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现在有人先他们一步，他们再提，也就顺畅多了。
林茉：“好呀，不过不用钱，一会儿有多余的，我给大家分一分，但前提是院子里得有人出来。”
这样啊！
也是，人家女娃娃这么大张旗鼓地在这里做饭，主要是为了引老中医出来。这才是人家女娃娃的第一要务，其他的都要靠边站。
大家看看摆在一旁色泽红亮的麻辣肥肠，再看看锅里不住翻滚、好像在叫嚣着“快来吃我呀，快来喝我呀”的大骨头汤，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也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彼此对望一眼，差不多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率先高声喊叫，“太香了这麻辣肥肠也太香了！这么嘛这么辣！”
“对呀对呀，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肥肠一点异味都没有！”
“你们尝到了没有？辣椒和麻椒的味道都渗入到肥肠里头去了，味道足！这要是来上一碗白米饭，啧啧！”
没有贴切的形容词来形容一般，最后只能用啧啧两声代替。
可又因为这啧啧两声，好像已经超出来最贴切形容词的形容范围。
林茉有些惊喜的回头，看到了大家脸上的笑容，那样狡黠，而温暖。
大家这是在给她当托儿呀。
而且还是那种，一口好吃的都没有吃到，主动的免费的托儿。
“谢谢，谢谢大家！”
怕门里的人听到，林茉无声地通过唇形唇语说谢谢。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不用谢。
这女娃娃太真诚，都叫他们有点不好意思了。
本来是图人家女娃娃的两口吃的，现在反而真心吆喝起来。
“哎呀呀，骨头汤也实在太好喝了，喝过这么一口，这辈子都值了。”
有人说：“女娃娃，你在村子里待多久？能不能每天熬这么一锅汤？我们拿东西来换？”
这是个好主意，有人连忙应和。
“我愿意拿鸡蛋来换。”
“我也愿意。女娃娃你就多留几天！”
林茉正想着怎么才能给院子里的人更大的刺激，这不就有人给递话头了！
清了清嗓子，林茉让自己接下来的声音更加清脆，也传得更远。
她先是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不能多待，反正这院子里的老中医也不愿意给奶奶看病。我们再待下去，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所以，明天我们就走了。大家能多吃点儿就多吃点儿吧！”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吃不到了。所以一会儿，自己真的要多抢两口。
不过现在院子里的人还是没有动静，大家还得加把劲儿。
有人大声说：“女娃娃，你能不能多留两天？让咱们也享享口福，这么好吃的东西，可能这辈子都吃不到了，即便是入了土那我也死不瞑目！”
林茉眨眨眼睛：演技是不是略显浮夸了？
不过，有的时候偏偏有些夸张的东西就是那么起效！
或许演技也是如此。
原本紧紧闭着的两扇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像雏鸟一般，四处看一看，似乎在确定外面有没有危险。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到门口乌泱乌泱的人，眨巴了一下，似乎有些受惊了一般，垂下眼睛，小脑袋也要缩回去。
林茉可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向小姑娘招招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快过来呀，这里有好吃的！”
正要往回缩的小脑袋停住了，大眼睛也循着说话声看过来。
大概是看到了林茉，大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林茉招手，“过来呀，有好吃的麻辣肥肠，大骨头汤，还有县城里买的鸡蛋糕。”
她每说一样，大眼睛就亮一下，亮一下再亮一下，小脑袋一开始往前伸，一直伸出门外。
小手扒在门上。
脑袋和手似乎在对抗。
一个说：我要出去，我我要去吃好吃的！我要跑到那个漂亮姐姐身边！
另一个说：不行不行，爷爷说了，外面太危险，都是坏人！
林茉一手拿着一包鸡蛋糕，另一只手端着麻辣肥肠，走到门边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小姑娘的视线平齐。
然后把两种吃的都往前举，一直举到小姑娘的鼻子底下，“你闻一闻，香不香？”
闻一闻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小姑娘这样想着，脑袋不受控制一般往两种吃的跟前凑过去。
鸡蛋糕的香味，肥肠的香味，麻椒和辣椒的香味，胡麻油的香味，葱姜蒜的香味，香味完全不同，却有各自的特色，争先恐后地往她的鼻子里钻。
顺着鼻腔往上，一直冲进脑子里。
好想吃，怎么办？
鸡蛋糕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竟然动起来，送到她的嘴边。
小姑娘受到本能的驱使，张开了嘴巴。
鸡蛋糕进入嘴里，甜甜蜜蜜，绵绵软软，入口即化。
只是一口，小姑娘就忍不住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好吃了，自己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想再吃一口啊！
小姑娘睁开了眼睛，鸡蛋糕就在眼前，麻辣肥肠也在眼前，任由她挑选。
正在她要再一次张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翠翠，别吃！”
名叫翠翠的小姑娘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脑袋缩回去，站直了身子。伸手就要关门。
“哎，等一下！”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错过了这次，下一次这扇门被打开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呢！
林茉眼疾手快地推住门，阻止了小姑娘关门的动作。
小姑娘又推了一下，发现自己推不动，有些无奈又有些紧张看着林茉。
林茉笑了一下，眼神十分温柔，“翠翠是吧？翠翠小朋友，我们只是想让你爷爷帮一个忙，帮着诊治一个病人，没有恶意的。”
翠翠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但手上却没有再做出推门的动作。
这个姐姐这么好看，她实在不忍心把对方拒在门外。
林默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翠翠，我进去好不好？”
还没等翠翠回答，两扇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中等的老年人出现了门口。
他伸手把翠翠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林茉，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林茉：“老人家，我对象的奶奶身体虚弱，找了许多医生都查不出来什么毛病，所以想请您给看一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中医打断，“我不给人看病你走吧！”
说完，伸手就要关门。
他的动作比翠翠小姑娘快多了，林茉一时反应不过来，错过了最佳阻止的时机。
眼看着好不容易被美食吸引开的门，就要在自己面前被关上了。
林茉心急如焚。
第113章
就在林茉担心自己功亏一篑的时候, 从她身后，伸出一条长而健壮的臂膀。
那手臂越过她的头顶，推在其中一扇门上, 稳稳支住。
老中医不耐皱起眉头, 手臂用劲儿, 往外推门，使出浑身的劲儿想把两扇门重新关上。
可是, 他只能推动其中一扇门。
而另一扇被男人手臂稳稳固定住的门, 就跟生了根一样，无论他怎么推，都是纹丝不动。
形势暂时稳住了, 林茉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才有功夫回头看向身后的周向海。
周向海冲她点点头, 示意林茉退开一些, 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就可以了。
于是林茉站起身来，往后退, 退到周向海的身边。
周向海往前走了一步, 让自己距离老中医更近一些, 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声音太低了，即便林茉距离他很近, 也并不能完全听清楚，只能听到含含糊糊的几个字。
然后, 她就看到老中医的脸色变了。
先是惊讶, 然后做凝眉思索状, 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老中医手臂展开，门应声而开。
和刚才小姑娘打开一条缝不同, 此时两扇门完全洞开。
老中医往旁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看老中医，又看看周向海。
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事情的转变就在于刚才周向海跟老中医说的那几句话里头。
可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走吧，咱们进去！”
周向海低沉的提醒打断了林茉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说：“你先进去，我把吃的收拾收拾，这就过来。”
周向海回头，看着放在门口的各种东西，还有一个炉子，叮嘱林茉，”只需要带吃的过来，那些东西一会儿我收拾就可以。”
林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周向海这次抬腿往院子里走去。
林茉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形。
她发现老中医明明走到房檐底下，却没有先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着。
当周向海走过去，老中医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明显是让周向海先进去。
前倨后恭，这也太神奇了吧！
林茉对周向海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就更加好奇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还是先干正事。
林茉刚回到炉子边，把骨头汤盛在事先准备好的汤盆里，请老大爷帮忙送到屋子里去。
老大爷自然乐呵呵地答应了
“剩下的这些，乡亲们就分一分吧！刚才大家辛苦了，在我走之前，会免费再给大家做一顿饭！”
林茉笑眯眯地说完，无暇顾及身后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声，率先端着麻辣肥肠，拿着鸡蛋糕往院子里走。
老大爷端着骨头汤走在林茉身后。
林茉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怕老大爷摔着了。
第三次回头，老大爷终于忍不住，说道：“女娃娃，你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家伙！我的身体好着呢！别说一盆汤，就是再端五盆，十盆，我也端得动！”
这！
好吧。
林茉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的面对自己衰老。
那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没有用了，对社会对他人没有贡献了。
林茉也就不再担心，回头对老大爷说：“是我白担心了，您还年富力强呢！”
给老大爷逗得呵呵笑。
一个不留神，差点绊倒了。
他心虚的看着前头的林茉，确认对方已经回头没有看到这狼狈的一幕，老大爷才松了一口气。
刚被女娃娃夸奖过，可不能当场掉链子。
林茉和老大爷一前一后地走进院子。
之前紧闭的两扇门，现在已经大大地敞开着，迎接他们。
走入屋子，林茉发现这屋子很干净，刚才那个叫翠翠的小姑娘正站在门边，怯生生地望着她。
那一双大眼睛里都是好奇。
林茉心里软了一下，把饭菜放到堂屋的桌子上，对翠翠招招手，“来，过来吃东西了。”
翠翠脚步挪了一下，又停住。
还是摇头，说：“爷爷不让吃。”
“现在让了。你看，他老人家都让我们进来了。”
林茉指一指里屋。
翠翠走了几步，往里屋看去。
就见自己的爷爷跟刚才那个特别高大，特别好看的叔叔面对面坐着，正在聊天。
虽然爷爷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但敏.感而聪明的翠翠还是发现了爷爷对这个叔叔的接纳。
翠翠收回目光，看向林茉。
林茉微笑，一动不动地任由小姑娘打量。
过了几秒钟，翠翠缓慢地点点头，好像觉得这样太简略，也不太有礼貌，她冲林茉笑了一下。
小姑娘皮肤微黑，眼睛却很亮，一笑眼睛就更亮了，特别感染人。
林茉也跟着笑起来，再一次招呼小姑娘过来。
这一次，翠翠没有拒绝。
她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走到了林茉跟前，林茉先拿起一块鸡蛋糕递给她，翠翠接了。
林茉拿起筷子，夹一块肥肠，送到小姑娘的嘴边。
和刚才在大门口的迟疑不同，这一次，翠翠立刻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咬住肥肠。
可可爱爱活泼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呢！
这孩子，也就比山山大一两岁，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活着。
林茉心里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空碗，盛了一碗骨头汤，往里头加了一块大骨头，放到翠翠面前的桌子上。
“喝一口，不过还有点烫，要小心，小口小口地喝。”
翠翠乖巧点头。
把小脑袋凑到碗边上，先是小小喝了一口，立刻抬起脑袋，目光闪亮望着林茉。
她没有说话，但林茉读懂了她的眼神。
“很好喝是不是？”
翠翠连连点头。
林茉笑起来，“好喝就多喝一点。”
安抚好了小姑娘，林茉这才转头往里屋的方向看。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声音压得很低。不过由于屋子并不大，两间屋子的距离也不大，所以林茉还是能听到只言片语。
越听，林茉的眉头皱得越紧。
看来，老中医虽然让他们进来，但至今为止还没有答应给周奶奶看病。
周向海一直都在劝他，用各种方法，但老中医一直没有松口。
林茉有点着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虽然周奶奶得的不是什么立刻要人命的大病，可再拖下去，到底是对老人家的身体不利。
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得速战速决，必须尽快让老中医答应给周奶奶看病。
那该怎么办呢？
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老人家……
“姐姐，我喝完了。”
充满稚气的声音，把林茉从焦虑中拉回来。
林茉放松了眉头，让自己挤出一丝笑意，“还要不要喝？”
翠翠怯生生地点点头。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对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的林茉居然如此信任。
林茉：“好，姐姐给你盛一碗。”
她又给翠翠盛了一碗。
翠翠肯定是很喜欢喝骨头汤的，她也大概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荤腥了，这一点从她看向骨头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姑娘喝汤的动作、吃肉的动作，都十分文雅。
显示出一种普通人很难具有的教养来。
老中医把孙女教得很好。
可从另一方面说，是不是也有点严苛了呢？
林茉望着小姑娘有些发黄的头发，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她站起身来，朝里屋走去。
里面的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
周向海不知道第几次劝说，“老人家，希望您能同意跟我回村。我可以跟村长说，让您在村子里住下来，比这里条件好。”
老中医却没有丝毫动容。
“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会给人看病。”
听到这里，林茉再也忍不住了。
她几步走到里屋，走到老中医跟前，用十二分的耐性问道：“您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为您的孙女想一想吗？”
第114章
听到林茉提起自己的孙女, 老中医原本淡然的表情变得凝肃，像是有所触动一般，他转头往外屋看过去。
翠翠正站在桌子前埋头喝汤, 瘦瘦弱弱的, 看起来比村子里同龄的孩子都要小一号。
而她喝的那样专注, 有时候后甚至无暇顾及姿态，显然这孩子是缺油水太过了。
到底他这个老家伙是没有好好照顾孙女。
老中医心里叹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林茉一直在观察着老中医的反应, 看到这里, 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多少说到了对方心里。
于是趁热打铁道：“翠翠今年有七八岁了吧，该上学了，而且这孩子应该多跟同龄人在一起玩耍, 这样对她的性格成长是有好处的, 也是不可或缺的。难道, 你就想一辈子把翠翠禁锢在自己身边, 不让她跟外界接触吗？”
不知道是哪一个词触碰到了老中医的痛处，他猛然抬起头来, 盯着林茉, 说：“你这个年轻的女娃娃知道什么！我不让翠翠跟外界接触, 就是在保护她啊！”
这个世界充满着欺骗和伤害！那些明面上对你好的人，保不齐背后会捅你一刀。
这一点, 他自己深有体会。
不想再让孙女面对同样的痛苦。
听到这里，再加上之前老大爷说的话, 以及自己的猜测, 林茉差不多可以确认, 老中医一定是遭受过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所以才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着防备，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充满着警惕。
出于保护孙女的目的, 他才会尽量减少让翠翠接触外界的机会。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温和的谈话和规劝已经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如果想让他们改变态度和想法，就只能把事实剖开了给他看。
这就跟重病必须下猛药的道理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林茉斟酌了一下词句，语气突然变得冷凝和犀利。
“老人家，世界充满着各种可能，您怎么就能判断翠翠会遇到跟你一样的背叛呢？她还这么小，您老人家剥除出了她世界里其他的可能，只给她留一点点狭小的空间，您不觉得这是一种自私吗？”
这话可不好听，但林茉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她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一眨不眨地看着老中医，似乎在避免他的任何一丝丝逃避。
老中医脸色变了，先是发白，继而慢慢涨红，“你这个女娃娃，也太，也太……”
也太什么，他结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好像已经找不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林茉行为的恶劣。
而在老中医瞪着林茉的时候，周向海的双拳突然握紧，脊背微微弓起，呈现一种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如果有人对林茉不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到自己的姑娘跟前，替她挡住一切。
然而就在此时，林茉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抬眼望过来，给了周向海一个安抚的笑容。
周向海浑身的紧绷渐渐松懈下来。
他懂了，林茉是故意在激怒老中医。
其实如果在冷静状态下，周向海肯定会第一时间想明白。
每次一旦涉及到林茉，好像理智状态就特别难以维持。
不过，他信任自己的姑娘，知道对方有预谋，有分寸。他只需要站在这里，一直做她坚实的后盾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周向海翘起嘴角，回给林茉的一笑容。
有默契的两个人，不用说话，彼此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林茉转回头，看着老中医。
如周向海猜的那样，她确实是故意的。
所以，老中医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
自然也不会因为老中医的态度而感到生气或者愤怒。
林茉依旧神态平和，好像刚才激怒老中医的人不是她自己。
“老人家，您不同意我说的话，我理解，因为人的思维习惯很难改变，尤其是像您这种之前受过亲近之人伤害的人。”
老中医没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林茉。
他没有反驳，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在那10年里，他应该被亲近之人出卖过。但到底是谁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林茉拉回思绪，继续道：“但是翠翠还小，还是个小孩子。她的未来有许多种可能。她应该有自己的玩伴，她应该去上学，应该和别的小孩子一样痛痛快快的玩耍学习和成长。难道您真的愿意，把翠翠一辈子禁锢在自己的身边，不让她接触其他的可能性吗？”
一句又一句的问话，振聋发聩，问得老中医哑口无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承担不住太过澎湃的情绪而爆开了。
林茉察觉到了，顿时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柔和。
“我有一个侄子，叫山山，比翠翠小一两岁。今年秋天他就要开始上一年级了。”
老中医原本脸上还有愤怒委屈，但听到林茉提起另外一个孩子，不知道是爱屋及乌还是别的什么想法，老中医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
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
接话问道：“那你的侄子年龄还没有到吧？要是上学得比别的孩子都小。”
提起山山，林茉脸上忍不住浮现笑容。她点点头，“山山到秋天的时候差不多有5岁半，确实比其他一年级的孩子都小。但这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给他提前学习知识，估计这一天就可以通过小学的测试，他就可以正常上学了。”
“跟别的孩子比是小了一点，不过我是想，这样他就可以比其他孩子提前毕业，无形中就多了一年两年的时间。一两年的时间能做很多事情的，您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林茉问老中医的。
但后者没有回答。
他目光转一下，转到了外屋，落在自己的孙女翠翠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翠翠已经喝完了汤，站在原地，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往这边望过来。
虽然孩子没有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每日和翠翠朝夕相处的老中医对她已经足够了解，所以还是从孙女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
是在渴望和同龄的小朋友玩耍？
还是在渴望正常上学呢？
又或者二者兼有？
此时此刻，老中医无法完全确认孙女的想法。
但林茉刚说的自己侄子的事儿，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是啊，比翠翠小两岁的山山都要上小学了，可是翠翠却被他禁锢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终日不能出门。
山山比班里的小朋友都小，可翠翠现在就比一年级的小朋友都要大半年了。
他不让翠翠上学，把她一直关在院子里，一个月都出不去几回，这样是真的为翠翠好吗？
他是真的为孙女儿好，还是自己对外界的恐惧支配了他的行为，继而控制了孙女儿呢？
老中医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终于恢复正常，仔细去看，他的脸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叹了一口气，老中医最终承认了自己的错，也肯定了林茉的话。
“女娃娃，你说的是对的。我这个当爷爷的，确实没有尽到责任。”
老中医深深叹息，好像要把这几年的憋闷都呼出来。
林茉心里一酸，放柔语气，说：“老人家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其实刚才您说的对，都是为了翠翠。”
老中医其实以前是个豁达的人，只是亲近之人的背叛让他整个陷入无形的壳子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缩在这个格子里，不肯出去，又不肯让其他人进来。
可今天，为了自己的小孙女，他愿意从壳子里走出来。
想清楚之后，原本骨子里的天性得到的释放，老中医也就不再纠结，没见的郁气散去，他哈哈一笑，说：“好了，女娃娃，你就不要安慰我这个老头子，我虽然上了年级，脑子还算不得糊涂。行，之前那些事情咱都不提了，我愿意跟你们回到你们的村子里，给你们奶奶看病。”
“啊，那可太好了！”
林茉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
她下意识的回头朝周向海望去，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这样的林茉，完全让人移不开眼睛，即便沉稳如周向还也是一样。
翘起嘴角，他回望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何德何能，自己能够遇到她，和她相恋！
老中医答应了，剩下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下一步，就是要去开介绍信，收拾东西。
老中医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决定好了就要站起身来去大队部。
被林茉笑着拦住，指一指外屋的桌子，她问老中医，“还是先吃完饭再去吧？”
老中医这才想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必须得先把这顿饭吃了！”
那倒是要尝尝，这个女娃娃的手艺到底有多好？
昨天晚上，他和小孙女儿就被饭菜的香味引着，小孙女儿差点没忍住打开院门，而他虽然忍住了，也制止了小孙女儿，但是整个晚上梦到的都是一桌又一桌的美味佳肴。
吃到麻辣肥肠的第一口，老中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门开的，不亏！”
这么好吃的东西，又做得如此家常，他还是第一次吃到。
不亏，不亏喽。
林茉殷勤地给夹了一块大骨头，“您跟着我们回村之后，我天天给您做好吃的。”
“那行，那行！”
听了这话，老中医顿时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了期待。
饭后，周向海陪着老中医去大队部开介绍信。
大队书记问明情况，刷刷刷几笔写好介绍信，盖上公章。
交给老中医的时候，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十分不舍，“老人家，您可不要一去不回啊！”
第115章
“您老人家可别一去不回啊！”
大队书记对此非常担心。
自从老中医来到村子, 村民们就很少花钱去乡里卫生所、或者去县城的大医院看病了。
有个头疼脑热的，或是别的地方不舒服，这种小毛病, 就到大队部里来。
花几分钱买一包药回去吃了都能好。
药是老中医提前配好的, 按照应对的病症分类。
有治风寒感冒的, 也有治风热感冒的，有治吃了不干净东西导致腹泻的, 也有治肠胃受寒引起的肚子疼的。
不一而足。
如果村民们手里连几分钱都没有, 那就记在大队部的账上，到年底计算公分的时候，从工分里头扣就是了。
也就是说, 以前得花几毛钱误半天工才能去一趟乡里诊所或者县里医院才能拿到药的村民们, 如今只需要几分钱甚至暂时不需要钱, 十来分钟来一趟大队部就能拿到药。
而且很多时候, 老中医的药比诊所和医院开可起效多了。
村民们生病的日子少，整个村子的生产力肯定有所提高, 这对大队书记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位老先生从此一走了之, 那可太可惜了。
那他这个大队书记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大夫啊！
老中医跟林茉对视了一眼, 见后者对自己摇摇头，老中医心里明白, 便对大队书记说：“您放心我会回来的，介绍信下面有日期的, 我也不能一直拿着这个在外面飘呀。”
大队书记想想也是, 深觉自己想太多了, 也就笑起来, 说了几句漂亮话，嘱咐老中医早点回来。
老中医自然答应。
至于带上小孙女儿翠翠, 理由也很充分。
翠翠在村里没有其他的亲人，当然得跟着他这个当爷爷的走。
第2天一早，一行四人，三个大人一个孩子，齐刷刷地上了路。
先坐牛车到县城，再坐大巴车到这边的县城，经过4个半钟头，四个人终于下了汽车。
一下车，原本还因为长途跋涉太过疲劳而显得蔫儿蔫儿的翠翠小朋友，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拉着爷爷的手猛摇，“爷爷，爷爷，这里比咱们那边热闹多了！”
老中医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孙女说的是祖孙两这几年住的地方。
这孩子，估计已经忘记她是在大城市出生的，也曾经有着大城市的户口的。
心里深深叹口气，老中医应一声，赞同小孙女的话，“确实比咱们那边热闹多了。”
仅有的两次，他带着小孙女儿去过那边的县城，确实不如这里繁华。好像两地差着五六年的时间似的。
翠翠笑起来，小脸儿因此而生动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一会儿看看旁边的店铺，一会儿又看看街上走的行人和自行车，热闹的人群让孩子天性得以释放，这孩子越来越活泼，走路都开始蹦蹦跳跳的。
老中医看在眼里，不免再次羞愧，女娃娃说得对，是他耽误了这孩子。
林茉和周向海走在后面，周向海一只手拎着祖孙俩的行李，一只手朝林茉伸过去。
下一秒，林茉的小手就乖乖地放到了他的掌心，被他紧紧握住。
在这一瞬间，周向海觉得自己握住了全世界。
“辛苦了，谢谢你。”
他凑过去，微微低头，在她的耳边这样说。
热热的呼吸喷在林茉的耳朵后面，和耳朵里，她不禁红了脸。
躲闪着，偏过头。
同时放开他的手，往前跑去。
周向海看着那个刚才还稳稳的走在自己身边此刻突然闪开的人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林茉跑到翠翠身边，牵起孩子的小手。
软乎乎，嫩呼呼的，让人心里不禁发软。
“翠翠，这里好不好呀？”
“好！”翠翠的回答特别嘹亮，哪里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呢！
林茉：“那翠翠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呀？”
翠翠张张嘴，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自己另一只手牵着的爷爷。
其实老中医在下车的那一刻，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至少比他跟翠翠原来住的那个村子要好，也繁华。
之前，他之所以选择那里，就是想着越偏僻越好，远离人世间的纷繁杂乱，他只和他的小孙女安安静静山脚下。
然而经过了林茉的一番劝说，老中医突然明白了。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躲到偏远的地方，只是自欺欺人。而且还会耽误孙女儿翠翠的成长。
想到这里，老中医回头看了一眼孙女儿，再抬头世上林茉殷切的眼光，“如果合适的话，住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已经没有家了，跟孙女儿相依为命，祖孙两个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就跟水上的浮萍，风中的蒲公英是一样的。
翠翠跳起来，十分兴奋，拉着林茉的那只手不停的摇啊摇，像一只小狗摇着尾巴撒娇。
“姐姐姐姐，如果以后我们住在这里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小孩子的喜欢和讨厌都不加掩饰，表现在脸上行为上，让人一眼就能够看穿。
她喜欢林茉这个漂亮姐姐，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望着小孩子扬起的笑脸，林茉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对呀对呀，以后如果你们住在这里咱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周向海听着自己对象银铃般的笑声，刚才的失落渐渐消散，也跟着翘起嘴角来。
无论如何，只要对象高兴就行，他就满足了。
路上花的时间不短，这会儿已经是中午12:30了，周向海就提议先去吃饭。
老中医还没有说什么，翠翠就抢先问道：“请问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的，现在去哪里吃饭呀？”
林茉微微弯腰，笑着往前头指，示意翠翠往前看。
“咱们就在那里吃！”
翠翠看向街的对面，斜前方有一个店铺，和她刚才走过来看到的店铺都不太一样。
仔细往里看，好像里面并没有什么货物。只坐了一桌又一桌的人。
“姐姐这是哪里呀？”
林茉：“就是饭店，咱们今天中午在这里吃。”
啊？
翠翠有些不明白。
没有来过饭店，也不知道饭店是做什么的。
不过等到她跟着大人们走进来，一下子就知道了。
各种各样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好吃的，除了白米饭馒头和一些主食之外，那些菜翠翠都不认得。
“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呀！”
翠翠拉着林茉的手，低声问道。
“对呀，就是吃饭的地方，这里是国营饭店。翠翠想吃什么菜呀？”
林茉一边跟小女孩聊天，一边拉着她往一张空桌子走。
想吃什么菜？
翠翠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头，“姐姐，我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下来，一位身穿深蓝色裤子，浅蓝色半袖衫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啪的一下把菜单往桌子上一甩，也不说话，就那么干站着。
手里拿着一个小本，一支笔，估计是用来记菜名的。
翠翠原本还沉浸吃什么的考虑中，突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黑眼睛里显出惊惧，让人看了心头不忍。
林茉皱了皱眉头，伸手扶在小姑娘的肩膀上。
她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让翠翠莫名觉得安心。
小姑娘被安抚到，眼神慢慢变得平静。
林茉这才抬头，不急不徐对服务员说：“麻烦您放东西的时候轻一点，都吓着我们孩子了！”
服务员显然是平时嚣张惯了，哪里受过这个！立刻竖起眉毛，瞪圆的眼睛，正要反唇相讥，突然旁边射来一道视线。
即便是眼角余光瞥到，服务员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回头，立刻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眼神有些冰冷，其中都是警告。
服务员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像对待其他顾客那样犯浑，这双眼睛的主人会立刻站起来把她捏死。
于是，到嘴边的责骂换成了一声嗯，虽然声音闷闷的，但到底是应了。
林茉也不想过多纠缠，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于是转回头拿起桌上的菜单，往老中医的方向推了推。
“老人家，您看看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吃什么都可以，你们点吧。”
老中医面色平静，心里却在暗暗计算着自己藏在衣服里面的钱够不够吃这一顿饭的。
林茉却不肯罢休，直接打开菜单翻到第1页让老中医看，“老人家，咱们今天每个人点一个菜，不允许弃权。”
嘿，这个女娃娃！
老中医哼了一声，到底是乖乖拿起菜单挑选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多年来的固执和固定的思维，好像都在慢慢地融化了。
甚至，他在不自觉地听林茉的指挥。
第116章
翠翠吃到她记事以来, 第二好吃的一顿饭。
第一好吃的那一顿，自然是林茉做的那一顿。麻辣肥肠和大骨头汤，还有县城买回去的鸡蛋糕, 每一种都有独属于它们的香气, 让人吃完了, 还是回味无穷。
此时此刻，在国营饭店刚刚吃完的这一顿饭, 是第二好吃的。
而且, 吃得更饱。
翠翠觉得自己的小肚子都要爆炸了。
于是，在林茉低声询问她好吃不好吃的时候，小姑娘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老中医看着自己孙女布满了惊喜和满足的小脸, 心里有点难过。
如果自己没有被徒弟背叛, 没有被举报, 可能还是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夫。而翠翠, 这个他唯一的孙子辈儿，自然也能过得很好。
去饭店里吃饭算什么, 想去就去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 这孩子已经七岁半了, 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国营饭店吃东西。
唉！
老中医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坐在林茉的斜对面，所以, 神色变化和叹气声当然一点儿都不漏地被林茉捕捉到了。
林茉紧抿住嘴唇，低声安慰：“老人家, 一切都会好的。”
老中医抬起头, 对上了林茉澄澈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 “好，我知道, 谢谢你，女娃娃。”
说来也是惭愧，他这样的老家伙，居然需要一个女娃娃来安慰，简直这些年都白活了。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往事不可追。
更重要的是活好从今以后的每一天，照顾好孙女翠翠，替她多打算一些。
老中医的眉目渐渐疏朗，心中的那些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他望向林茉，目光中都是欣赏，“女娃娃，你真的是很不错！”
然后他又转向周向海，赞叹道：“小伙子你福气不小呀！”
能遇到林茉这样好的女孩子，是男人的福气。
对此，周向海一点异议都没有，一下又一下颇为郑重地点头。
倒是林茉这个当事人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飞快岔开话题，说：“咱们再喝点水，然后就出发。”
翠翠有点舍不得离开国营饭店，但是孩子知道这地方就是用来吃饭的，吃饱了饭自然就要离开。
小口小口喝着水，以此来拖延离开的时间。
林茉看出来了，伸手在小姑娘的脑袋顶上的揉了揉，“以后你想来咱们随时可以来。嗯要不然这样，再过三天咱们再来吃，好不好？”
翠翠的眼睛亮起来，像夜空里闪耀的星星。
“真的吗姐姐？”
林茉注意到，这一次说话之前，翠翠并没有看向了她爷爷。
这说明翠翠在试着自己做决定了，这是一种进步。
“当然了，要不然咱们拉钩？”
翠翠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相信姐姐的！”
小姑娘笑起来，弯弯的眉眼里都是信任。
老中医看得一阵眼热，翠翠见到这女娃娃也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怎么对后者如此信任？好像他这个当爷爷的都要靠边站了。
既然离开的时候老中医要抢着去结账，被林茉拦住了。
“老人家，刚才向海已经结过了。”
刚才？
老中医看向站在林茉身边身材高大的男人，心里都是狐疑。
他突然想到，刚才周向海是走开了一会儿。
不过当时他的全部身心都在翠翠身上，一直都在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无暇顾及其他。
估计也是那时候周向海到柜台把帐给结了吧？
吃饭之前老中医还担心自己的钱不够这一顿饭钱的，现在这个警报解除了，他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能让你们花钱！”
“老人家，我们把您跟翠翠大老远的请过来，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一顿两顿饭算什么呀。咱们说不定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得很，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老中医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对对对，女娃娃你说得对！是我这个老家伙又钻牛角尖了！”
林茉也跟着笑。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老中医的性格。
虽然说之前因为某些伤害，这个老人封闭自己，也把孙女禁锢在院子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但这个老人有一个特别大的优点，一旦你能够说服他，他接受了你的观点之后，就会特别容易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在以后的行为中随时进行修正。
就是很难得的。有些年轻人都做不到。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已经形成思维定势的年龄的老人。
几个人走出国营饭店，发现栓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几天没见，这小伙子好像又被晒黑了些，所以显得满嘴的牙更白了。
他先跟林茉打招呼，熟络地叫嫂子。
林茉应了后，栓柱这才跟周向海说话，说牛车已经在前头等着了，只是国营饭店这个点出入的人太多，怕耽误人家做生意，这才没有把牛车赶到近前来。
周向海向老中医介绍栓柱。
两个人相互打完招呼，老中医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原来周向海已经提前打电话，安排了牛车来接他们。
老中医知道，牛车是完全为了他和小孙女安排下的。
毕竟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一老一小，周向海和林茉完全可以用更快的速度回到村子里。
老中医十分真诚地将跟周向海道谢，也跟栓柱道谢。
周向海还好，反正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
拴柱倒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这不算什么，您不要这样客气。”
说着话几个人往前走了也就十几步的距离，看见一辆牛车停在路边。
牛车被拴在旁边的柱子上，牛正在低头吃着栓柱提前割好的一把青草。
几个人上了车，栓柱赶车，周向海坐在另一边。
其他人都坐在了车的里面。
牛车慢慢地走起来，速度是真的提不上来，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坐在车里被大太阳晒着，热得都要冒油了。
林茉也是晒的不行，不过眼前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就无暇顾及自己了。把小姑娘搂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林茉微微弓着腰，用自己的身体为翠翠遮挡阳光。
翠翠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不过她很喜欢林茉，所以一点也没有拒绝林茉的动作。不过后来发现自己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小片阴影，只有一小片，哥已经足够把她的头脸遮盖起来。
小姑娘翠翠这才明白林茉的意图。
微微侧头，眨巴着大眼睛，对林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谢谢姐姐！”
稚嫩的童音响起来，似一股清泉从喉咙间流入心灵。
林茉也笑着说不客气，身子更加往小姑娘的方向延展，替她遮去更多的阳光。
老中医坐在斜对面，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眼眶发热。
周向海回过头来，看到林茉的状态，转头问栓柱，“东西呢？”
“哦哦哦我给忘了！”
栓柱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他回头，冲林茉说：“嫂子，车上的布包袱里有草帽。”
林茉扭头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很干净的布包。
上车的时候她其实看到了，当时以为是这辆牛车主人的东西，也没有多关注。
此时把这包裹拿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果然是三顶帽子。
两顶草帽，另一顶是凉帽。十分熟悉，正是之前周向海给林茉买的那顶。
林茉把一顶草帽递给老中医，另一顶直接给翠翠戴在了头上。
这是大人的草帽，戴在翠翠的小脑袋上有点咣当。
而且一下子就遮住了翠翠的眉毛。
林茉噗嗤一声笑出来，把帽子往上抬了抬，翠翠两条浓黑的眉毛这才显露出来。
这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呀，脸色有些发黄，头发也没有什么光泽，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看来以后得多给这孩子吃点好吃的。
林茉在心里暗暗决定。
再回头，看到了前头车辕上坐着的两个小伙子。
一个稍矮一些的，是栓柱，另一个脊背挺直，却是周向海。
两个人脖子上都是汗津津的。
林茉就问了，“你俩没有草帽，多晒呀！”
栓柱哈哈一笑，说：“我们两个大小伙子，不怕晒。”
周向海回头看了林茉一眼，眼睛里都是温柔。
一个健壮的、被太阳晒得脸色微黑的男人，充满了阳刚之气。此时眼睛里都是温柔，嘴角甚至还带着温柔的笑容，这样望过来的时候，反差感不要太明显。
而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反差感，让周向海整个人散发着某种雄性的荷尔蒙气息。
而这个男人还如此体贴细心，居然记得让栓柱带草帽过来，还特意带了她的专属凉帽。
被这样的一个男人宠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林茉说不出来，只是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一时不敢再看，迅速低下头去。
周向海却没有立时转头，而是定定地看了林茉好一会儿，这才作罢。
栓柱察觉到向海哥的动作，牙齿都要给酸掉了。
向海哥不是这几天都跟嫂子在一起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有一年半载没见面了，这黏糊劲儿。
作为迷弟，栓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为向海哥排忧解难。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向海哥，我一个人赶车能行，要不然你坐到了车里头去？”
周向海倒是很想。
如果没有老中医和翠翠在，他就真的坐到车里面，坐到林茉的身边去了。
可车里还有一老一小在呢，不方便。
唉，郁闷。
“不用。”
声音有些发闷，非常明显的表示着说话的人情绪不高。
栓柱不禁回头看，果然看见周向海眉头深锁。
……所以，他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吗？
第117章
牛车是真的慢。
咕噜咕噜地走了一个多钟头, 可算是到了上水村，即便戴着帽子，林茉觉得自己都要被晒成人干了。
车停在林家巷子门口, 里面很快有人走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当然是风风火火的宋桂枝, 她脸上都是笑容, 几步走到跟前，帮着周向海扶老中医下车。
“您老人家辛苦了, 这么大老远地过来, 路上可还顺利？”
宋桂枝叽里呱啦一顿问候，倒是给老中医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 热情么, 总会让人心情愉快, 即便提前没有预料到, 需要的也不过半分钟的适应时间。
老中医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便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也跟宋桂枝打招呼。
他见这女人的面容, 就猜出来是林茉的娘了。
就着宋桂枝的手下了牛车, 老中医乐呵呵地说：“这几天要麻烦你们了。”
“嗐！麻烦啥呀！不就多双筷子的事儿！”
宋桂枝混不在意地说。
栓柱来家里取林茉的凉帽的时候，就把大概的情况给她转述过了。老中医关系着周奶奶的生命, 宋桂枝自然是能帮就帮一把。
林家的人多，照顾起来也方便, 于是, 宋桂枝就主动跟栓柱说, 希望把老中医送到林家来。
道上, 栓柱找了个机会跟周向海和林茉商量过了，三个人达成了一致。
所以, 牛车就直接过来林家了。
宋桂枝把老中医扶下车，李红梅林业旺和林义都出来了，走在最前头的是李红梅，也跟婆婆宋桂枝一样，脸上都是笑容。
后头跟着的林业旺和林义神情要内敛一些，不过也都是眼含着和善而热情的光。
大家都过来跟老中医和翠翠打招呼，林业旺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又是和老中医年纪相差最小的人，自然也就接过了主要的接待工作。
他挽住了老中医的手，乐呵呵把后者往家里迎，嘴里还说着欢迎的话。
“这一路上辛苦了，咱们已经准备好了西瓜绿豆汤，快进来消消暑。”
天气是真的热。
可有了大家的欢迎，老中医只觉得心里一阵舒爽，还没喝绿豆汤，没吃西瓜呢，浑身就透着一股子凉爽的感觉，那叫一个惬意。
这一路上，他和翠翠受到周向海和林茉无微不至地照顾，已经觉得很难得，已经颠覆了他由于被背叛对人情的负面印象了，没想到更热情、更正面的事情在这里等着他呢。
老中医只觉得眼眶发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跟着林业旺往家里走。
走到门口，差点儿跟从门里冲出来的“小炮仗”撞上，得亏老中医反应还算可以，往旁边让了一步，这才避免了被撞到的结局。
小炮仗山山小朋友也给吓了一跳似的，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老中医。
中医自己的孙女儿翠翠和这孩子年纪差不多，于是见到山山立刻就喜欢上了，他半要蹲下来，问道：“你就是山山吧？林茉女娃娃的侄儿？”
珊珊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脆生生地答道：“对，我是山山，我小姑姑叫林茉。爷爷好！”
“哎哎，你好，你好！这孩子养得可真好！”
即便有点认生，但是这个叫山山的小孩子，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可见平时被家里大人养得很好，也教育得很好。
老中医看到这孩子，免不了和自己的孙女翠翠做对比。
翠翠还比这孩子大一两岁呢，可是在为人处事上，却差了这孩子不少。到底是自己耽误了孙女。
老中医免不了心中一阵后悔。
走在旁边的林茉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看看大大方方的山山，又看看被自己拉着的，明显有点局促的翠翠，林茉眼珠子转了转，把翠翠往前一送，同时对山山说：“山山，这是翠翠姐姐，你们一起玩儿吧！”
“啊，不……”
催催本能想要拒绝，可是转头对上了林茉鼓励的眼神，她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林茉眼睛弯弯的，好像会说话似的，那眼神在说：去吧翠翠，和小朋友一起玩儿，会很很高兴的，很快乐的！
翠翠深吸一口气，忐忑却毫不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走到第3步的时候，手就被那个叫山山的小男孩握住了。
小男孩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跟翠翠喜欢的林茉姐姐很像。
于是，翠翠本来下意识要躲开，现在也不躲了，任由山山握着。
“翠翠姐姐，咱们去河滩玩儿，有小河，有蚂蚱……”
山山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间或有翠翠的几声回答，虽然后者说话很少，但从她说话的语气中，谁都可以听出来，她不排斥山山的。
应该很高兴的。
老中医到底了解孙女儿，从翠翠高挑的尾音中听出来她的欢喜。
这会儿，几个人已经走到了房檐底下，老中医听着听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女娃娃，谢谢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林茉听懂了，听懂了，她笑起来。
“山山平时总是说自己没有姐姐哥哥，没人陪他一起玩儿，今儿可是如愿以偿了。”
李红梅忙附和，“可不就是。今儿听说要来一个姐姐，可给他高兴坏了！”
林家人再一次从不同的角度表述对一老一小两位客人的欢迎，老中医心里暖呼呼的，也知道这会儿再说啥也比较苍白，索性就不说了，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了些，连带着眼角的鱼尾纹也更明显了。
山山到底是被李红梅叫住，没有去河滩。
李红梅说：“你跟翠翠姐姐先进来吃点西瓜，喝点绿豆汤，翠翠姐姐赶了很远的路，很热的。”
山山小大人似的，考虑了一会儿，转头询问翠翠的意见。
翠翠一时之间倒是难以选择。
去河滩玩，有小河，有蚂蚱，想想就觉得吸引人。
回屋里，吃西瓜，喝绿豆汤，说不定还是甜的绿豆汤，也很吸引人。
两个都想要，可咋办？
翠翠眨巴着大眼睛，十分迷茫。
这个时候，当然该我们的山山做决定了。
只见他小手一挥，很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魄，说：“翠翠姐姐，咱们先去吃西瓜，喝绿豆汤，然后再去河滩玩儿。”
“好！”
翠翠忙点头，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李红梅爱怜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拉着后者的手回了屋子。
屋里欢声笑语，林义非常自觉地充当了活跃气氛的角色——就跟他每天做的那样。
宋桂枝先送了绿豆汤上来，一人一碗，放在炕桌上。
林业旺双手端起来，送到老中医面前，“温度有点凉，您能喝吗？”
“能喝能喝。我们夏天也常常熬的。”
这一路晒着，老中医确实是热坏了，接过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这一入口，他就发现了，即便一样是用小绿豆熬煮的汤，口感也不一样的。
林家这一碗，明显更好喝，还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甜度又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齁得慌。
老中医一口气都喝光了。
宋桂枝又送上一碗，“老人家，喜欢就多喝点，管够。”
绿豆汤提前熬好，盛在钢盆里，再放到水桶里冰着。
水么，是从井里提上来的，很凉爽。
老中医也不客气，又喝了一碗。
喝完了，才突然想起孙女儿来。
回头一看，见孙女儿翠翠正坐在小板凳上，捧着一个小碗喝得正欢实。
山山在旁边看着她，一面看，一面还说：“翠翠姐姐，这个碗是我专用的，你可以用。回头我让我爹也给你买个小碗，专用的小碗。”
翠翠喝完了，放下碗，露出一张瘦瘦的小脸儿来。
她对山山猛点头，“好呀好呀，我也想用专用的碗。”
这姿态神情，可比刚来的时候放松多了。
老中医也就放下心来，专心跟林家人唠嗑。
他说中医，林业旺说种地，两个完全不太搭的话题，居然也能聊得不亦乐乎。
林茉在旁边听着，不由一阵好笑。
切好的西瓜摆上来，两个男人也就停下了说话，开始吃西瓜。
翠翠大眼睛盯着西瓜，火红的西瓜，绿绿的瓜皮，看了就让人忍不住分泌唾液。
可她也知道，西瓜是金贵东西，没有主人让，她不好直接拿的。
林茉看了，不由有点心疼，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
她走过去，拿起最大最红的一块西瓜，送到翠翠跟前，“来，吃吧，多吃点儿！”
翠翠看看西瓜，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笑意殷殷的林茉，终于接过西瓜，小口小口吃起来。
老中医一直看着这一切，看到孙女开始吃西瓜，他这才也拿起西瓜吃起来。
真甜啊，特别甜，一直甜到人的心里去。
第118章
大家一起吃西瓜, 喝绿豆汤，老中医歇了会儿，便提出要去看看周奶奶。
虽然周向海说不用着急, 让他再歇一歇, 可老人家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周向海和林茉大老远地把自己跟孙女接回来, 不就是为了给周奶奶看病的？
现在，他到了, 也不好不干活一直歇着——虽然林家呆着确实是舒服。
“走吧, 咱们先去看看，也好及时配药。”
老中医这样坚持，周向海也就不说什么了, 用林茉的自行车带着老中医走了。
周向海走的时候, 本来嘱咐林茉在家休息的, 毕竟她在外面这么几天, 也肯定是累了。今天天气又这么热。
林茉本来也答应得好好儿的，可是周向海离开后, 林茉开始心焦。
别人跟她说话, 她嘴里应着, 眼神却不停地往门口瞟。
最后，翠翠和山山都看出来了, 山山问林茉是不是想未来小姑父了。
翠翠睁大了眼睛，回忆着周向海跟林茉相处的样子, 一下子猜出来山山嘴里所说的小姑父, 指的就是周向海了。
原来是这样哦。
翠翠很喜欢林茉, 想了想, 说：“林茉姐姐，我想我爷爷, 你陪我去吧。”
啊，这孩子，太贴心了也！
林茉爱得什么似的，旁边林义叹口气，说：“我去隔壁借自行车。”
说完，就走了。
过一会儿回来，果然推着一辆自行车。车筐里还放了四个红彤彤的西红柿。
他把西红柿给两个孩子分分，说这是隔壁王婶给的。
“小妹，王婶说晚点过来看你。”
说这话的时候，林茉已经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听了这话，她说：“那正好，家里还有两牙西瓜，给王婶留着。”
林义：“你是不知道呀，在你走的这几天，王婶天天都过来打听一回，我看是真的把你当半个闺女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狠命地往前蹬自行车。
林茉察觉到了，抿嘴笑起来，“哥，你对我真好！”
“你说啥呢，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
林义抱怨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带着笑意。
林茉听出来了，心里暖呼呼的。
这就是她哥！
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她晚一点出嫁，多留在家里，会对将要取走自己妹妹的周向海有莫名的敌意。
可是，当她需要的时候，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满足她的愿望。
说着话，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周奶奶家。
林茉跳下车，跟林义说了一句“哥我先进去了”，就往屋子的方向跑。
留下林义在原地，心里酸酸涩涩。
完了，他后悔带妹妹来了，咋办？
跑进屋子，林茉发现老中医的望闻问切还在持续中。
而几天没见，周奶奶似乎又憔悴了几分。见到林茉来，老人家的眼睛亮起来，指指炕，意思让林茉坐。
又指指炕上的点心，让林茉吃。
林茉都看明白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坐下来，目光定在老中医脸上，不想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静谧中，跟林茉来之前一样。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中医脸上。
老中医大概也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注目，丝毫不见慌乱。
轻轻皱着眉头，他的眼神放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仔细思索。
粗糙的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周奶奶的手腕上。
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时间1分1秒过去，林茉越等越心焦。
她当然看过中医，知道对方停留的时间越长，沉默的时间也长，说明患者的病症就越发严重。
难道周奶奶……
林茉心头一痛，鼻子发酸，眼眶跟着热起来。
下一秒，一只大手按上了林茉的肩膀。
林茉回头，周向海深邃的眼睛就在跟前。
他没说话，却似乎说了千言万语。
在这样沉稳的目光注视之下，林茉的心思渐渐得到平复。
林茉深吸一口气，伸手也搭在了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
她知道，周向海对奶奶的感情很深，此时此刻自己的担忧有有5分的话，周向海对周奶奶的担忧只会比她更多。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里，他也在随时关注着她，及时送上鼓励和安慰。
林茉在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心疼。
投桃报李，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
所以，虽虽然难免羞涩，林茉到底是毫不迟疑地敷上了周向海的手。
她的手那样细，那样软，和周向海的手完全是两个触感。
在被林茉的手敷上的那一秒，周向海跟被烫到了似的，心头一跳，可手却稳稳地留在原地，甚至还在肖想着更多。
两个人都这样，在其他人面前，交叠双手。
对视的那一秒钟，对彼此的心意都完全了解了。
放好自行车跟进来的林义，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眉头抽动了两下，到底是没说话。
又等了几分钟，老中医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从某种心流状态中清醒过来似的。
林茉第一个问：“咋样？”
周向海张着嘴，却被林茉抢先了，他看了自己对象一眼，眼睛里都是温暖。
还有什么比对方在乎你的家人更温暖的呢？
老中医舒展开眉头，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年轻的时候身体亏空太多了，到老了，这些亏欠都找回来了。可能需要吃一阵子药。”
他看向周奶奶笑眯眯地说：“大妹子，怕不怕吃药？”
看年纪，他觉得周奶奶应该比自己年轻一些，因此叫她大妹子。
周奶奶被这个称呼叫懵了，愣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不怕苦。这么大年岁了，哪里会怕苦呀！”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多喝些日子的中药？”
老中医还是乐呵呵的。
这样态度温和的中医问着，没个病人不同意的。
周奶奶也是一样。
自然是答应得很痛苦。
答应是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周奶奶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得小心翼翼，“药会不会贵啊？”
周向海：“奶奶，这些您都不用操心。”
话没有说完，就被老中医挥手打断了。
他冲周向海使了个眼神，意思让对方先不要说话。
转向周奶奶，他又变得笑眯眯的了，“大妹子，不仅不费钱，说不定还不用花钱哩。刚才我去了一趟附近山上，发现山里居然有几味草药，正好就是治你的病所需要的。赶明儿我再去山上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别的，也是一分钱都不用花了！”
“哎呀呀，那敢情好！不过，可不能再麻烦你了，让向海去，他年轻力壮的，山上山下走几个来回，完全不在话下。”
老中医自然答应。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中医就提出要告辞。
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地对周奶奶说：“放宽心，你这个病不是什么大事儿，养养喝点药就好了。”
周奶奶自然一一应了。
周向海跟其他人一起送老中医出门。
走到大门外，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周向海收敛表情，沉声问老中医，“老人家，你现在可以把实际情况告诉我了。”
这话一出，林茉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子。
刚才，她就怀疑老中医说那些话是故意安慰周奶奶的，想着出来仔细问问。没想到，倒是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林茉盯着老中医，生怕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同时，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担忧。
生怕自己会从老中医的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林义也盯着老中医，显然对对方的回答十分关心。
老中医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人的心情是急转直下。
周向海心里酸楚，却硬撑着，问道：“没事儿你老人家说吧。”
老中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确实情况不容乐观。”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林茉还是觉得眼眶湿润。她忍不住回头，看向院子的方向。
里面住着的那个慈祥可亲的老太太，难道就要很快离开了吗？就跟书里的结局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到处找中医的意义何在呢？
事情还是一步一步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林茉抬起头，看向头顶的蓝天，把自己眼睛里是湿意逼回去。
不能哭，她不能哭，因为还有人比她更难过。
就在这时，林茉听到老中医又说话了。
“不过，又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需要吃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中药。半年起步吧。”
啊？
这老人家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啊！
林茉猛然转头，盯着老中医。
其他人也盯着老中医。
周向海：“那您的意思是，我奶奶的病还有希望？”
“有希望，当然有希望！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都衰退了。养上半年一年的，也就好了。说不定，比得病之前还要精神！”
林茉高兴起来，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周奶奶的病是有治的，而且看老中医的表情，听他说话，治好的可能性不小呢！
“老人家，那您一定好受累给治好了，谢谢您了。”
林茉说着，深深鞠躬。
周向海看她这样，也跟着鞠躬。
林义也只好跟着做一样的动作。
“哎呀呀，不用这样，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老中医找不到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只觉得心中一片火热。连连答应着。
把几个人扶起来，老中医笑着坦白，“身上有没有药我可不知道啊，所以说不定会花很多钱，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话自然是被周向海说的。
周向海点头，“您放心，钱够的，您只管治。”
第119章
这天起, 老中医在林家住下了。
周向海跟林茉去了一趟村长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拿着老中医的介绍信让村长看。村长看过了, 听过了, 也就没说啥。
只问林茉家里能不能住下。
林茉说能, “我们院子不还有一间厢房，收拾收拾也挺干净的。我爹娘搬过去, 让老中医住爹娘那个屋子。”
本来她是要搬去, 把自己屋子腾出来的，可宋桂枝和李红梅都不让，说女孩子的闺房, 除了对象能住, 其他人都住不得。
林茉想想也是, 于是只好作罢。
李红梅说自己一家子搬到厢房去, 但宋桂枝和林业旺都不同意。
和正房比，厢房显然要简陋许多, 老两口主要是舍不得小孙子受罪。
商量来, 商量去, 只好老两口搬过去。
村长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也就没再说啥，让两人走了。
回到林家, 厢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宋桂枝和林业旺正在往厢房搬东西。
老中医是个外人, 只能帮着搬凳子什么的, 再私密点儿的东西，他也不好插手。
只是嘴里不停地说着太打扰了之类的话, 显然是很不好意思。
林茉进来了，听到这话，就笑起来，“老人家，您说我们千山万水地请过来的，不好意思的人应该是我们才对！”
老中医连连摆手，“不是那话，不是那话！”
这个女娃娃嘴巴是真的会说，一下子就说到人的心坎儿里，说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老中医越看林茉是越满意，恨不能这是自己的孙女才好呢。
所以翠翠叫林茉姐姐，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林家人今天都没有上工，这会儿正好全体上阵搬东西，搬完了，又把正房给收拾了一遍。
其中，周向海这个外来者，反而是主力军。
林义好几次都插不上手，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不过见周向海这样卖力，林义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走到正在用抹布擦窗台的林茉身边，林义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妹妹的胳膊，说：“哎，你那个对象，还挺勤快的！”
林茉知道他说的谁，可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好像一直在等着林义给她这样一个机会似的。
转头，看到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手里抱着个挺大的木柜子，柜子很重，林茉知道。可抱在他胳膊里，好像没有重量似的。
他猫腰，钻进了厢房。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充满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哎，看傻了？”
林茉怔怔出神，直到被自己哥哥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开始发烧。
嘴上却并不承认。
“什么呀，我就是在想事儿呢。”
“哦，想事儿呢。”
林义重复一遍，仿佛相信了林茉的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他凑近了些，低声问道：“想啥呢，哥能知道不？”
这人！
林茉哼一声，“姑娘家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打听什么！”
说完，她也不擦玻璃了，干脆把抹布塞到林义手里，自己转身走了。
林义……
什么姑娘家的事儿啊，其实就是姑娘家想对象呢吧！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怕自己妹妹恼羞成怒。
到时候，老娘，老婆和老妹，三人夹击，他可受不了。
唉，家庭地位低下呀，没辙。
林义垂头丧气，叹了两口气，开始拿着刚被林茉甩过来的抹布擦玻璃，显然是对自己的地位认命了。
人多，力量大，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林家五口人齐上阵，包括山山都没闲着。再加上周向海，翠翠两个劳力，很快搬家完成，正屋也收拾出来了。
“您老跟翠翠先进去看看。”
林茉牵着翠翠的手，把孩子往里带，老中医走在她们前头，背着手往里走。
一进门，老中医就愣住了。
只见正屋跟换了个地儿似的，哪哪儿都特别干净。
“翠翠就跟我住进行。”
林茉说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翠翠。
翠翠虽然还是个孩子，可到底今年也有七岁半了，不适合跟老中医住在一起。
而且，翠翠在自己家就是一个人一个屋子的。
“家里屋子够，委屈翠翠啦！”
林茉半开玩笑，半正式地对翠翠说。
“姐姐，我巴不得呢！”
翠翠一听说自己可以晚上跟林茉睡，欢喜得什么似的，整个人往上蹦蹦。
“就这样安排挺好的，姐姐，我以后都要跟你一起睡！”
下午，山山带着翠翠去了一趟河滩，这小姑娘大概是玩嗨了，回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而且更加活泼开朗了。
就刚才这几句话，搁以前，翠翠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
这孩子似乎一直被压抑着，很少表达自己的需求，无论想要，还是不想要，她都不会表达。
现在好了。
老中医在前头听着孙女儿叽叽喳喳地说话，从心里往外地那么开心。
人的机遇呐，真的是不好说。
也许小孙女能从此改变性格，拥有和同龄人一样的活泼。
要真的是那样，可太好了！
等安顿下来，差不多已经是傍晚了。
做好的卤菜已经浸泡了几个钟头，正好晚饭时候吃。
这几天林茉不在，卤菜都是李红梅做的，林茉尝了一块儿，对李红梅竖起大拇指，“比我走的时候味道还要好。”
“真的？”
李红梅有点不相信，拿起筷子自己尝了一口，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味道仿佛还跟她第一次做的时候一样。
林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特别好吃，以后卤菜这一块儿，我就可以直接交给嫂子做了。”
啊！
李红梅想到有这么一天，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计划过。可是也仅仅是计划。
她知道，小姑子林茉能让自己帮着做卤菜，已经是非常豁达爽快了。她不应该再贪图太多。
可是现在，她听到了什么？
卤菜这一块儿以后都要交给她了！
李红梅十分激动，望着林茉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一开口却是拒绝。
“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接。还是你来，主心骨还是你，我就给你打打下手就行。”
李红梅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嫂子！”
林茉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李红梅不拿她当自己人。
“本来这方子也是自己琢磨的，不值什么。咱们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以后，你在家里做卤菜，我哥往县城送，夫唱妇随的，多好！“
回来的路上，林茉就在想，怎么帮帮哥哥。
哥哥林义性格纯良，若是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也太累了，付出和收入也不成正比。
后来，她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卤菜这一摊就交给哥哥嫂子，两人也能挣点钱。
李红梅更惊讶了，“不行，这个不行！你让我做卤菜，我做是行的，但这一摊事不能给我们。挣的钱必须是你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小姑子居然如此大方。
送卤菜的生意说转就转了，一点儿都不带心疼的。
如果自己真的接了，这成什么了！不是抢小姑子的生意嘛！
绝对不能这么干！
李红梅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肯接。
林茉眼珠转了转，话题话题转到了别处，问起山山上学的事儿。
李红梅以为小姑子被自己给劝住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提到儿子上学，李红梅顿时来了精神。
“入学测试全部通过，语文数学都是满分！小妹，你是没见到啊，老师看到成绩都惊讶得不行，校长更是一叠连声地问我这孩子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可到底是儿子的高光时刻，李红梅这个当年的脸上十分有光。所以现在提起来，还忍不住一阵兴奋。
林茉也是听得心潮澎湃。
“咱家山山聪明，太聪明了！这就是一种天赋，其实跟培养不培养的没有什么关系！”
这还不是林茉的推脱，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和天赋相比，努力的作用很少。
李红梅听见这话，就有点不乐意了。
“小妹，山山顺利通过考试，完全是你的功劳，是你培养了他。如果说他有点天赋，那也是被你发现的。小妹，嫂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太感谢你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好是最重要的。而能发现儿子的天赋，并且不遗余力地教授知识，李红梅对林茉的感激之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林茉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嫂子，咱都是一家人，山山是我亲侄儿，不用这么见外的。”
“对对对，小妹说得对！是嫂子想窄了，想窄了。”
李红梅擦着眼角，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
林茉眼珠转了转，凑过去，问道：“嫂子，所以咱们应该不分彼此对不对？”
李红梅没多想，立即点头，“对对，以后小妹有什么需要嫂子干的，只管说。”
林茉点点头，“那行，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嫂子帮帮忙。”
李红梅：“行，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色凝重起来，似乎林茉无论提出什么，她都会义不容辞地去做。
林茉心里一阵感动，伸手揽住李红梅的肩膀，“那嫂子就接受卤菜生意吧。”
啊？
李红梅眨巴着眼睛，实在没有想到，说了半天，林茉又把话题给转了回来。
此时她无比确定，林茉是真的想把卤菜生意交给他们两口子的。
第1次她还能拒绝，可现在看林茉的表情这样认真，自己再拒绝，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正踌躇呢，就听有人在身后说话。
“小妹既然给咱们，那咱们就接了，不用纠结。”
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男人林义。
李红梅气结，瞪着林义，说不出话来。
第120章
林家的晚饭很丰盛。
夏天农家特有的炖菜就不说了, 另还有两盘荤菜。一盘红烧肉，一盘卤菜。
卤菜里除了常有的土豆藕片海带等素菜之外，还有卤猪肝, 卤肥肠, 另有一盘卤排骨。
光是卤菜, 就装了满满两大盘。
老中医今天听了好几次卤菜卤菜的，对这东西早就有了好奇。
现在卤菜被摆上桌, 他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盯在两盘子卤菜上, 看看这一盘，想吃；看看那一盘，也想吃。
竟无暇顾及其他的菜色。
旁边有人送过一双筷子, 不用分说地塞到老中医手里, “您快尝尝, 这些是我嫂子做的。”
老中医正愁找不到借口先吃呢, 这不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他捏住筷子回头去看, 果然是林茉。
这女娃娃, 未免也太机灵了些！
老中医也不扭捏, 哈哈一笑，伸筷子夹起一片海带放在嘴里, 顿时眼睛一亮。
“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这句话仿佛是从齿缝里头漏出来的, 因为他的嘴巴已经在迎接下一口卤菜。
很快, 吃完了这一口, 手又不受控制地往盘子里夹去。
接连吃了五六口, 肚子里的馋虫才消停了一些。
老中医这才有空当注意别人，抬头一看, 发现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小孙女翠翠都在朝他看来。
此时，身为这个场合中年纪最大的人，老中医也不禁有些难为情。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东西太好吃了，我一时之间没有忍住。”
“没关系没关系，您就可劲儿吃吧！”
说话的是李红梅。
卤菜是她做的，对于做菜做饭的人来说，没什么逼自己做的菜饭受人欢迎更让人觉得开心的了。
李红梅兴奋得满脸通红，最后干脆直接给老中医夹菜。
“您多吃一点，今天多做了卤菜，所以量是管够的！”
老中医可太高兴了，看着碗里各色各样的卤菜，笑得合不拢嘴。
有福了他可有口福了。
“那我就先不客气了！”
老中医说完，再也顾不得别的，开始埋头吃起了。
他也没有招呼自己的孙女翠翠，因为他知道，林家人会招呼翠翠的，甚至比他自己照顾得还要好，还要体贴细致。
身为主人，林家人见老中医吃得这么开心，也是一阵欢笑。
笑了几回，林茉便坐到了翠翠身边，专门给这孩子夹菜，招呼她吃东西。
翠翠倒是一点都不拘束了。
几次林茉还没来得及夹菜，翠翠自己就夹了。把菜放到自己的碗里，翠翠转头冲着林茉粲然一笑。
黑漆漆的眼睛里都是光亮。
看得林茉一阵欢喜。
这孩子的性格已经在逐渐改变了，变得开朗变得乐观，真好。
开始的时候，林茉看到翠翠，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身边没有父母，只有爷爷奶奶。老人家上了年纪，经历上不去，照顾起林茉来经常力不从心。
有许多时候，林茉是被忽略的。
再加上两个老人家文化程度有限，且一辈子生活在农村阅历也很有限，完全顾及不到孩子的心理成长。
所以，林茉的儿童以及少年时期，她时常感到孤独。
这就算了，学校里有些男孩子们十分调皮，会特意把林茉父母离异的事情拿出来说。
每次看到林茉伤心沮丧的表情，那些男孩子们就会特别快乐特别开心。
渐渐的，林茉越来越沉默寡言，有些恐惧和别人交往。
就像初见翠翠，给林茉的感觉一样。
不过，显然翠翠比她运气好。
看看这孩子，不过几天的功夫，几乎和过去判若两人。
一顿饭，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
每一个人都吃得十分满足，无论是肚子，还是心灵。
翠翠吃得小肚子溜圆，坐在小凳子上哎呀哎呀地叫唤。
娇娇嫩.嫩的样子，十分惹人疼爱。
李红梅爱得不行，走过去把小姑娘揽在怀里，腻歪一会儿。又给小姑娘揉肚子。
“婶子给你揉揉，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啊！”
带着薄茧的手在翠翠的肚腹间轻柔抚慰，不仅抚慰了小姑娘的肠胃，也抚慰了小姑娘的心。
翠翠的小身子不自觉的往李红梅那边靠，越靠越近，最后，她的小脑袋歪到了李红梅怀里。”哎呀，这孩子，可太爱人了！“
爱人，是当地土话，意思是特别招人疼爱。
正在收拾碗碟的宋桂枝听见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可不是！这孩子真是乖巧！”
她手里拿着碗碟，朝翠翠看过去，看到小姑娘娇憨的样子，一时也有些看迷了。
在炕上和林业旺唠嗑的老中医看到这一切，听到李红梅和宋桂枝的话，不禁笑起来。
“翠翠能碰上你们，是她的福气。”
林茉：“老人家，什么服气不服气的！我们能碰上您跟翠翠，才是我们的福气呢！”
听了这话，大家又是一阵笑。
笑完了，除了炕上坐着陪客的林业旺，其余人都一起收拾碗碟洗锅刷碗。就连山山小朋友，也拿了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把炕桌擦了一遍。
翠翠看了半天，也站起来，“我做点什么呢？”
那懵懵懂懂又乖巧的样子，惹得李红梅又是一阵疼爱。
山山虽然比翠翠小一岁半，此时倒是充当了引领者。
他走过去，拉着翠翠的手，说：“翠翠姐姐，你是客人，今天什么都不用干。你不是吃多了肚子难受吗？咱们现在出去遛遛，走走路，回来肚子就不难受了。”
嗬！
这个小大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跟林茉逗得不行。
炕上坐着的老中医忍不住夸赞，“这孩子以后不得了。”
提起大孙子，就连一向低调的林业旺也忍不住要炫耀一下子。
“这孩子，小学入学测试都是满分，校长也喜欢得不行，秋天就要跟着一起读一年级了。”
林业旺满脸都是笑容，目光一直追随着山山。
“好，真好啊！”
老中医由衷地感叹。
也看向山山。
这孩子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样子。
目光转回自己的孙女翠翠，老中医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心里忍不住叹气。
如果不是受自己拖累，孙女今年也该上三年级了吧？可是，他连一年级都还没有上呢。
这副表情一下子落在了林茉的眼里，她心里突然有了个一想法。
转头伸长了脖子，她的目光穿过玻璃，朝院子里看去。
山山和翠翠两个小孩子已经快走到大门口了。
你牵着我，我牵着你，很亲密的样子。
如果两个人能一起上学，是不是也挺好的？
不过和山山相比，翠翠要想在本村上学就要难一点了。
毕竟，她的户口不在这里，首先就要解决户口的问题。
她和老中医需要在本村落户，才可以上学。
那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儿，林茉觉得得好好计划一下，还需要和爹娘哥嫂商量一下。
也就是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所以现在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要是最后办不成，不是让老中医和翠翠白高兴一场嘛！
所以还是算了。
两个孩子自己出去遛弯，家里大人到底还是不放心。
李红梅就跟着出去了。
林家其余的人都没出去。
林茉和哥哥林义把小板凳拿到院子正中，在旁边点好了蚊香。
林茉高声喊屋里的长辈，“都出来坐着吧外面挺凉快的！”
北方小山村就这点好：无论白天怎么热，晚上太阳落山之后，尤其天黑下来，气温都会降下来。
尤其，小风吹过来的时候，别提多么舒爽了。
可比几十年后大城市里空调屋子里舒服多了。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先走出来的自然是宋桂枝。
林茉也发现了，自己的娘是真的急性子，时时处处都比别人快。
这样也挺好的，风风火火，会有一种小说里大女主的气势。
宋桂枝不是空着手出来的，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盘子。
天色有些暗，林茉看不清盘子里是什么，不过料想也是吃的东西。
林茉站起来，往屋里走。
却被自己哥哥叫住，“去拿桌子吗？我去就行！”
“啊，那好，谢谢哥哥。”
林茉笑得眉眼弯弯。
林义看不清自己妹子的表情，不过根据对方说话的语气，他也听出来林茉的笑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义也跟着笑起来，大踏步回屋，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炕桌。
林业旺跟老中医已经出来了，每人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继续唠嗑。
这两人，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林茉心里想着，帮着哥哥把炕桌放在正中。
宋桂枝顺势把两个盘子放在桌子上。
刚才林义拿着桌子走出外屋的时候，顺便在房檐底下打开了灯。
院子里现在挺亮堂的，林茉也就看清了两个盘子里放的是什么。
一盘瓜子儿，一盘花生。
林茉就笑，故意说道：“我娘还留着这些好东西呢，平时都舍不得给我吃！”
宋桂枝还没说什么呢，林义就抢先开口了。
“小妹你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有什么好吃的不得紧着你！反而是我，什么都吃不着！”
说完，林义还特别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宋桂枝一边笑，一边捶打儿子的后背，“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差你一口吃的似的！”
“不差不差，娘，可别打了！”
林义夸张地哎呀几声，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气氛太过于融洽和欢乐了，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谁心里不温暖，不高兴呢？
老中医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流动，也在全身上下流动。
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地舒服。
舒服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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