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在剧烈喘息着,顾莞紧赶慢赶,布绳都是在颠簸的马背上结的,生怕没赶上。
而谢辞兵行险着,先声夺人,但确实已竭尽全力,短短半盏茶的惊人爆发,他在刹那之间已经绷到了极限。
此时双目炽热泛赤的,颜面鲜血点点,他的浑身血液,随着最后那颈腔血喷溅而沸腾。
他接过缰绳,一扯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当即一个大转身,往崎岖的崖坡飚了下去。
呼啸的北风一下子就大起来了,在耳边猎猎而过,顾莞一边快速撕下衣摆给他手臂的划伤捆扎止血,他的手臂硬邦邦的迅速染红衣袖,她急声大喊:“快!章县的信被他们搜了去,就在昨天!他们可能派人往黄州去了——”
一刹那,谢辞只感觉浑身血液倒流!
两人心下急得不行,一时也顾不上山路蜿蜒起伏,全力策马狂奔,很快甩脱了身后的追兵,绕出田间的黄土路,全速狂奔在驿道之上。
从早上到晚上,夜色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西北返回关内的必经之道陇山道。
两山相夹,巍峨陡峭,一条干涸河谷开出的平坦兵道,在黑黢黢的夜里盘旋往东。
可惜的是,他们竟是来晚了一步!
扔下大锭的银子,在驿道边的茶摊得出入夜时刚刚有一行十数人的快骑从驿道自西往东而过。
——一色膘肥体壮的河曲马,清一色的矫健劲装青壮男人,配刀带剑疾驰而过,哪怕着装再低调普通,也一眼看出这是哪家权贵遣出门办事情的。
谢辞顾莞急忙以最快速度的赶至,疾速冲过陇山道,一路追到尽头,竟是晚了一步。
对方已经过去了!
又寒又烈的北风吹了一天,漆黑苍穹的铅云越积越厚,终于今年最大的一场雪开始下了。
一点点的,初时如飞絮一般,夹着些许雨的水汽,一点点纷飞絮絮飘下来。
黢黑夜里,点点絮白,落在手脸一点点冰冻。
两人喷着热气,突兀勒停马,左右望着前方两条黑黢黢的分岔路口。
偏偏两条都能去黄州,两条距离都相差无几,甚至连路况都各有利弊。
呼啸凛风,寂寂的黑夜,两边道旁的荆棘虬枝黄土形态各异此时却在黑夜中变得张牙舞爪。
正在这时,却听见一阵如雷的马蹄声!
陇山道乃巍峨山峦中唯一一条平坦大道,闲时官道驿道,战时兵道,它东边是北疆重镇固州城,西边则是瓦亭及陇城关,两边一旦开战互相呼应,必要时还会封锁陇山道专作行军之用。
那如雷的马蹄声奔至到道口,却见是一群戴甲的将领军士,自固城方向而来,穿过陇山道往瓦亭方向而去,被几员将领簇拥边说边行的为首一人,竟是个熟人,萧山王李弈!
双方就这般骤不及防碰了面,李弈有些诧异,但一扫急喘勒马的顾莞谢辞两人,尤其后者,黑夜里身上隐隐有血污痕点,他几乎是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你们是追前面那伙人吧?”
李弈笑了一下,英俊的面庞微笑从容优雅,他回首望了眼他来的方向:“那伙人在五里开外的位置,刚拐上了南边的一条土路岔道。”
这行人,显然不愿和李弈这一行光明正大行走的军中队伍碰面,离得远远就插进岔道去了,李弈当先转过大弯的时候,正好看见最后两人两马在荆棘丛后一闪而逝。
黑沉沉的夜里,雪雨砸在脸上冰冻冰冻的,谢辞喘息重得像野兽一般,他盯着李弈,紧紧咬着牙关。
而顾莞,却几乎是马上就相信了他!
李弈,前期并没有坑害谢辞的理由,他现在也不会想坑他结仇,就算是上辈子,两人也是到最后期才产生分歧的。
顾莞扫了李弈一眼,毫不犹豫一扯马缰,“驾——”
她一拉谢辞,两乘快马当即冲进了左边的岔道口中!
两人以最快速度冲出五里,睃视片刻,果然在南边的荆棘丛中找到了一个踩踏而出的小土道,蜿蜒通往黑魆魆的山中。
两人毫不迟疑打马冲了进去。
北风很大,雪开始变大,噼噼啪啪打在脸上身上,黑黢黢的夜里,两人跟着小土路一路往前冲,最终在前方一里多的地方,找到了这伙停下暂避后正打算重新折返驿道的人。
风雪声遮蔽了马蹄声和人声,土坡之后,双方突兀打了一个照面。
谢辞抽出他的长刀,细长刀刃映着雪光,闪烁着一种冰冷的寒芒!
“啊啊——”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谢辞一踩马镫,冲天跃起,一掠杀将过去!
顾莞也抽出长剑,跟着冲了过去。
每一次剧烈成长和战力的暴涨,都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压力与危机。顾莞可以明显感觉得到,谢辞的杀伤力暴涨了很多了,他在血腥重压中冲破了极限,战斗力明显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他就如同一尊杀神,链子刀先声夺人,未落地收割了五六条敌命,鲜血暴喷撒满了雪迹斑驳的黄土地,一下子打乱了对方阵脚,双方激战在一起,尸体很快一具具倒在黄土地上的血泊里。
顾莞飞奔去追赶见势不对骇然撤逃的漏网之鱼,后方的血战已经停歇下来了,谢辞鲜血喷红了半张脸,他提刀走到最后两名活口前,“说,你们一共出来了几波人?”
“你们还有没有走另一条路的同伙。”
谢辞冷冷道:“有半句假话,我阉了你。”
军中有的是严刑拷打敌国细作的法子,谢辞亦曾深入了解过,顾莞追上那两个人先后放倒,蹲下来检查死透了没有时候,听见后方传来惨绝人寰的嚎叫。
“我说,我说!没有了,二公子麾下的好手,都调往英烈坡了,这边只有闵哥两个。”
谢辞射出链子刀的时候,骤不及防,那两个好手都受了不轻的伤,最后死在他刀下了。
“真没有,没有了只有我们一队人,杀了我吧求求你了!啊——”
谢辞这一刻暴虐的情绪,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光撕成碎片,他一刀结果了这两个人,但听见荆棘丛刷刷作响,浅淡的雪色映照,顾莞提着剑蹚过碎石堆走出来,他抬眼看见她的时候,胸臆间那些翻滚叫嚣的肆虐情绪却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头脑一清,沸腾的血液也一下子降温了。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呼吸变得平缓很多,快步迎上顾莞的时候,却先看见她血迹斑斑的一双手。
他心里忽感觉很难受,这一刻眼眶潮热,他执起顾莞的手,看着沾满了粘稠人血的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对不起。”
谢辞还记得,越狱被追上的时候,顾莞匕首够上对方的脖颈时的那一顿。
现在她的手却沾满了鲜血,自己的手上更多,自己的|更多是别人的,执起她的手时,却给她的一双削葱根般白皙的手沾上给更多的鲜血。
谢辞感觉很愧疚,她的这一双手,原本应该打马畅游簪花拾柳,抑或执棋打谱的,她原来就喜欢这个的。
他一时之间,只觉愧疚难以言喻。
不过顾莞问完之后,却哈哈大笑:“谁说我就得一定一直喜欢执棋打谱吧,人就不能长大吗?”
狂奔一路总算搞定了这群人,解决后顾之忧,她心情正畅快着呢,“我就喜欢这个,否则我就不会出来了!”
至于杀了人,越狱的时候突破了一次心里障碍,现在根本就不算大事了。顾莞上学的时候,还有专门的提前心理辅导课,专门就是说这个的,要是当上刑警,必要时击毙歹徒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这些都是坏人,助纣为虐没一个好东西,她心安理得。
顾莞拉过谢辞,熟练卷起他的袖子,给他重新包裹一下迸裂出血的伤口,“要好好保养自己,等明冤复仇之后啊,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风送来她带笑的声音,简单重新包扎之后,两人牵过马,重新翻身坐上去。
马跑了一匹,找了下找不到,此地不宜久留,两人便共乘一骑了。
拐上驿道,奔出一路,回望巍峨的陇山和没入黑暗之中的驿道,谢辞心潮起伏,他终于有空整理一下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他说:“我杀了荀荣弼。”
谢辞有些不安,在荀逊和荀荣弼之间,他那一刀,毫不犹豫甩向荀荣弼。
但事实上,荀荣弼快死了,并且他真的已经被荀逊钳制和夺权得差不多了,其实他当时杀荀逊的话,才是更正确的选择的。
当时他闪过这个念头的,但暴涨的恨懑,却促使他选择了杀荀荣弼。
如今过后,面对顾莞,他却开始感到不安自责。
不料顾莞却道:“杀得好!你做得对极了。”
她一听就明白谢辞什么意思了,这孩子又开始自责起来了。
不过说到孩子,现在再称孩子,顾莞都觉得已经不合适了。
她回头看去,莽莽夜色中,谢辞跨于马背上迎着猎猎寒风,少年剑眉浓黑碎发飞掠,整个人就如同银枪初出鞘,初露锋芒。
他经历了第一次真正的成长。
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英烈坡上的权衡,应对,当机立断,危机巨压之下的惊人成长。
他像一下子长大了,眉目间最后一丝青稚少年意气,已经消失殆尽。
顾莞感到很高兴,一个抵御外晦的盖世英雄,本来就不应该是那个下场!
“你做得太对了,换了我,我也杀他!”
人,不是机器,千里迢迢赶往西北干什么,又不是为了按部就班。
荀荣弼可恶至极,恨仇首当其冲,顾莞抿心自问,换了她是谢辞,她也先戳死他好不好?
“反正,杀荀逊,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
“你做得太对了。”
顾莞竖了下大拇指,笑道:“真合我心意。”
这才是一腔热血怀抱赤忱的谢辞啊。
“别想太多了,你好样的!”
他们撕开肃州骗局,并成功全身而出,并杀了第一个仇人,干得出乎她意料的漂亮。
“这次也应该算首战告捷了吧?”
顾莞捏捏下巴,风将她畅快的笑声送得远远,“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
风很大,雪粒子噼里啪啦,渐渐变成鹅毛大雪,覆盖了血痕和一路脚印。
两人跑出不知道多久,终于在下半夜的时候找到了一家合适过夜的土庙。
翻身下马的时候,顾莞抬脚上了台阶,谢辞把马拴在避风的侧墙后。
他回头望顾莞长挑如流风般的背影,不知为何,蓦地浮起了谢二嫂说过的那句,“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一个风雨同舟又契合的伴侣,不容易。”
......
漆黑夜空,一点点白絮纷飞洒舞,站在台阶上的顾莞忽然回头,她笑着,认真说:“谢辞,等一年之后,我们结义当姐弟好不好?”
谢辞一愣,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因为曾经他也这么想的,但不知为何,他无端涌起一股不情愿来。
“才不要,凭什么你就当姐姐了?咱们明明一样大!”
他不干了。
顾莞不由轻笑起来,啧,男人,不管老的小的年轻多大,都爱当大佬不当小弟的,她笑了两声,“那……你叫我阿莞吧,莞娘也行。”
她的朋友,都叫她莞莞的,但莞莞有点那啥了,折中一下阿莞吧!
谢辞心里那点不情愿像春阳融雪般忽消失无踪,他突然就高兴起来了,“好!”
“元娘,莞娘。”
顾莞哈哈一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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