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是不愿意下跪的,可是形势比人强,见官下跪是这里的规矩,好在她已经有了部分秦氏的记忆,也就没那么抵触。
就在秦明月还在纠结的时候,她身边的人已经全都跪下了,秦明月又如鹤立鸡群,终究还是没抵挡过,跪在大堂前将刚刚的事娓娓道来。不过,与吓得瑟瑟发抖的柳老娘等人不同,秦明月虽然跪着,上半身却笔直,说话时一直盯着严明玉的方向,没有半分躲闪,且叙述有条有理、丝毫不乱。
严明玉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竟一个人就把这么复杂的一件事叙述得明明白白,不禁讶异。
笑话,秦明月当了十年老师,若这点事情都说不清那才是白活了。
“大人、大人,是他们,”刘凌儿慌忙指着柳家老夫妇,然后又觉得不对,说道:“是柳姨娘,是她拿了银子要我这么说的,小的、小的家里穷,想着三十两银子足够给我家爹娘养老送终,所以、所以才……”
惊堂木一拍,刘凌儿被吓得一抖,“大胆刁仆!你已卖身方家,便是方家的人,竟然为一己私利陷害主人?”
刘凌儿被吓得呆坐当场,知道今天他无论如何不能善了。
刚说完,柳长春被带了上来。
秦明月包括其余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灰头土脸,一身囚衣,没想到他还是穿着原本的衣服,脸上白净、头发整齐,犹如翩翩公子。
他刚出现,严明玉的脸色就是一阵青黑。
看来,这柳长春在衙门确实有靠山,但这靠山不是知县严明玉。
“大胆人犯,还不下跪!”严明玉又敲了惊堂木。
柳长春却是先侧了侧头,随即跪下,喊道:“大人,草民冤枉。”
他知道方家一家人的死,但却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更不知道秦明月早已问出事实,所以虽然觉得大事不妙,还是先喊冤。
严明玉被气得冷笑,“柳长春,你父母已经承认买通方家家仆刘凌儿一事,徐玉良也已经将当时之事描述清楚,与仵作勘验结果一致,你还喊冤?”
柳长春只犹豫了一下,就被打了二十板子。
后面的事情比秦明月想的简单,因为实在是证据确凿,加上方博用去世后州府曾经派仵作去勘验过,或许这柳长春的样子也实在是打了严明玉的脸,严明玉当堂宣判,判了柳长春秋后问斩。
不过这个还需要呈报刑部复核,再等批复回来,真正砍头只怕要明年秋天了。
至于刘凌儿,世人最恨刁奴害主,谁让上位者皆是主子呢?当即判了杖责八十,流放千里。但事实是,刘凌儿只到第五十四杖便已经毙命。
最后,严明玉把目光挪向柳氏。
柳氏见过了刘长春被打了二十板就以血肉模糊,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犯妇柳氏,念在你一无知妇人,救兄之心实属人之常情,重打三十大板。”
秦明月以为还会有后续,谁知严明玉已经起身回后衙了,这知县老爷色眯眯的,竟然也会怜香惜玉。
两个衙役一边一个按倒柳氏,半人高的水火棍不由分说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等到在场诸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打了十几下了。
柳氏紧紧握着手中帕子,豆大的汗珠和身上的血一起渗出,她咬紧了牙关才能勉强不喊叫出声。
“方、大太太,既然柳儿对不住方家,不如,让我们接回去吧?”柳老太太根本不看奄奄一息的柳氏,像是在跟人商量着一块猪肉的去处。
“也不是不行,”反倒是秦明月这个一心杀她的人,嘴角跟着落下的板子轻颤,“当初方家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你们再还回来多少,我就放了她回去。”
柳老太太大概知道秦明月已经看出她的小心思,低着头再也没说话。
柳氏背、臀、腿上都有血迹渗出,衣裳也被打破了,秦明月只能吩咐杨老虎找了个担架,和杨云豹一起把她抬出去。
“主母。”出衙门前,柳氏死死攥住秦明月的衣服。
直到秦明月率先上马车取了披风给她披上,柳氏才彻底晕过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丝丝缕缕的落在身上,有一种绵绵密密的阴郁。
秦明月素来讨厌这种天气,她更喜欢雷厉风行的下一场,然后雨过天晴。刚进马车,她就闻着血腥味瘫在了车上,全身上下几乎拿不出一点力气。可这马车也是十分颠簸,本来就成了一摊的秦明月被这么一颠几乎散架。
出于一个人的本能,她确实不想看到柳氏如此受罪,好在此次确实是她自作自受,倒也与秦明月无关。只是看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十七岁少女,秦明月在心里想了无数个让她自生自灭甚至添一把火让她快点死的方案,都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然就一刀结果了吧,反正柳氏死了她就要回家,后面的麻烦事也不用她管,唯一可怜的就是女主,或许还要走上书中的那条路。不过这也没什么,那条路虽然苦,结局却是光明的。
她随意拨开车窗,只见外面格外热闹,河水两侧有许多摊贩,桥上还有人在放灯,不过因为不是节日,放灯的人不多。
其实这里放灯是寄托哀思,并不是什么喜事,方絮从军后想起爹娘时也曾这么做过。
秦明月又往车窗出靠了靠,天上有满天星斗。
秦明月,想家了,哪怕她做了再多年老师,性子再强硬,思念还是不可抑制的不断涌起,在全身如同刀片一样横冲直撞地刮过一遍,然后又消失不见。她想自己软软的床,散发着过期香水味的电脑桌,和冰箱里没喝完的咖啡。
刚当班主任时也很很难,学生不听话,同事不信任,家长不断地质疑这么年轻的老师能不能带好一个班,然后她就背地里用双倍三倍的时间去备课,去观察班级里的每一个学生。不到一年,本来学习最差的班级变成了可以与最好的一班一较高下的“好班”,渐渐地甚至有别的班别的学校的学生主动转过来,她用自己独有的强硬和倔强挡下了所有。
秦明月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虽说可以回去,可究竟是回到她来的时候,还是她在这里活了十年就回到十年后,活了二十年就回到二十年后呢?
如果是前一种,她愿意在这里耗一些时间,去改变女主方絮的命运,改变柳氏的命运,哪怕等到柳氏寿终正寝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可如果是后一种,这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对等……
现在,爸妈已经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消息了吧?自己是不是被当做植物人送进了医院呢?她是独生女,爸妈只有她一个指望,为了救她,会不会倾家荡产四处寻医问药?如果这时候发生点什么,或者常年处于悲伤之中,他们伤了病了……
她面前出现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因为给女儿治病而一无所有,亲戚朋友被借遍了钱,没有人再理会他们。明明年轻时都是很体面的人,老来,却为了救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想到此处,秦明月就心如刀割。
秦明月猛地解下靴子里的短刀,死死攥在手里,她必须完成任务,必须回去!在这里耽搁越久,与这里的牵绊就会越多,万一现实中的时间流速……父母家人就会越痛苦。
那才是真正生她养她三十几年的人,而眼前的柳氏……
秦明月的手抖得无法控制,她咬破了唇,血腥味中狠狠朝着柳氏刺去。
只差不到一厘米,就可以要了柳氏的命!
“嗯,”柳氏昏迷之中因痛苦而□□,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秦明月,“阿娘,柳儿好疼。”
苍白的脸,显得愈发年轻,竟像是才十五六岁。
秦明月还是停住了,杀人,不是小说里的几行字,也不是电视剧里随随便便抹一下脖子,眼前的场景如此真实,这个年轻的女子如此真实……
秦明月拿着刀的手渐渐缩回去,或许刚刚柳氏不出声,她冲动之下真就捅下去了,可既然收了手,千头万绪升腾而起,对于生命的尊重和怜惜不可遏制的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秦明月知道她下不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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