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在贡柑和荔枝被洗净送上来之后,很仔细地先研究了半晌。
常宁又开始心疼:“表嫂以前是没有尝过吗?”
她的眼里似乎写满了痛心疾首:啊,这样的美人啊,就应该被养在深闺、千娇万宠,一生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怎么能连贡柑和荔枝都不予她吃?!
半晌,常宁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位的出身,不由低头,果然看见她细小伤痕犹在的细腻双手。
……啊!苍天啊,大地啊,老天爷真的不长眼睛,暴殄天物呐!怎能忍心见让她过得如此粗糙?!
越想越心痛,常宁赶忙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陈淼,嗯,的确也有被她略夸张的反应意外到——容凛的担心果然是对的。
容凛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转移了话题:“荔枝火重,你俩不要多吃。小心上火流鼻血。”
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前边左仆射疼孩子,就给嗷嗷待哺的两岁孙孙分了两个,结果切成小块喂进去没多久,就流了满脸鼻血。
陈淼已经剥开尝了一个,只觉得满口生津,软糯甘甜。
望着她垂涎欲滴跃跃欲试的眼神,容凛立马代入了左仆射的心情,忍不住开始操心。
闻言,陈淼吓了一跳,然后眼神很舍不得地看向摆在桌子上的满满一盘,依依不舍地答应了:“那、那好吧。”
容凛不觉好笑——他发现自己近期似乎是染上了个怪毛病,很喜欢看自家贵妃的各种小表情。
常宁还殷勤道:“表嫂表嫂,这可是岭南特产的荔枝,先前皇兄发拨下去,有几帮文人还专门布置了小宴邀人共尝,骊山院长还诗兴大发,赞其为仙品呢!”
陈淼更加惊喜,露出比荔枝还要甜的笑脸。
常宁受了鼓舞,再接再厉与她讲些趣事听。
容凛咳了一声,将人注意力拉回来:“鲜荔枝难得,但荔枝干和桂圆干还蛮多,到时候可以尝尝口味上有什么差别。”
现在正是各类鲜果收获上市的季节,先后被进献到宫里的贡果分量多,样数也多,可以说天南地北无所不包,陈淼也吃了许多,容凛发现了,这丫头最爱吃柑橘类的水果。
陈淼眼神变得亮晶晶,当即响亮答应了。
这一会儿,陈淼可能也是觉得和常宁熟了,便开始同人聊天,分享一些自己过去的事。
她高高兴兴道:“我可爱吃柑橘了,阿爹也经常买给我吃。以前我还小,阿爹不放心我,出去种地、打渔都谨慎小心,不敢耽误太长时间,也不敢走远。阿爹买水果,也都是挑那种当季又最常见的,比如苹果、柑橘什么的。”
说到这儿,陈淼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半点不见深沉,相反,那模样还怪可爱的:“有一次,阿爹用背篓把大了的我装进去进城,碰到一户富贵人家的少爷拎着串葡萄打面前走过。我很好奇,就问那是什么。阿爹笑呵呵跟我讲了它的来历,突然就说对不起我。”
常宁不解其意:不就是串葡萄吗?家家户户不都有的是?
容凛却很快就想通了:葡萄这东西本就是番种,种养得也需略精细些,京城里倒是有不少人家种了,但也基本都是自家有庄子的人家。
卖也能卖,但岳父大人怕是没那么多见识、也没那闲钱。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陈淼现在提起来,已没了彼时的伤心,只余下不解。
常宁却仿佛感同身受,她一脸戚戚:“我要是伯父……咳,总之,我们想要对表嫂好的一颗心,都是一样的。”
陈淼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当然,我阿爹总是想着我的!”
说完才发现身边两个人都一副笑眯眯包容的眼神看她,陈淼只好假装自己并没有在得意的样子……咳。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边剥荔枝一边忙不迭开始转移话题:“我从前觉得自己最爱吃莲子,后来发现,苹果闻起来好香,还能储存好久。但是之后,我又最最喜欢柑橘了!不像吃苹果那样,啃得我脸上全是汁水……”
说着陈淼五官都下意识皱成了一团,仿佛又回想起了小小的自己捧着跟脸一般大的苹果,咬一口下去,汁水四溅——
容凛同样想到了这一幕,心情好得不得了。
陈淼挠了一下脸,苦恼道:“阿爹还笑我!不过呢,”她心情又好起来,“然后阿爹就帮我把它都切成小块了!”
她兴冲冲地作总结陈词:“所以,我最喜欢柑橘!好剥,又好吃,最最重要的是,柑橘皮都可以收集起来,放在屋子里,熏得整间屋子都香香的。橘子皮晒干了还能泡茶呢!”
沉迷美色的常宁仍旧十分捧场,为她的这番总结击掌赞叹。
陈淼得到了认可,顿感知音,小脸放光,说得更加兴奋。
容凛看着她俩,再一次哑然失笑。
……
这日,常宁怀着一颗与美人畅聊的心,满足又愉悦、又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
临走前,她还欲和美人表嫂约好下次相会的时间,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被容凛打发出去了。
常宁悲愤。
昭阳殿里,容凛还想着再和陈淼交代几句,自己也该回去继续批奏折了。
而送走了新朋友之后,忽然白得了半日闲的陈淼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的书还没有背。
她立马苦巴了一张小脸。
身边的侍女日日跟随,见惯了她入宫以来的努力,忍不住感同身受起来,眼神露出忧色。
容凛见状好笑,若有所思:“既然阿淼前几日主动多写了几张,那今日的份就暂时减免了吧。”
宫内侍奉的侍女为自家娘娘露出喜色。
陈淼的表情也明显露出挣扎。
容凛并不催她,表现得十分耐心。
最后陈淼思量再三,毅然决断道:“不了,陛下和嬷嬷都说我进步甚大,既然努力是有用的,那就不能半途而废。大不了我今日晚睡。连阿爹都曾经教我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容凛自然从善如流,实则心里忍不住对岳父更添好感:虽说大字不识、生活窘迫,但岳父显然将女儿教养得很好。
转而陈淼又一脸期期艾艾地补充道:“我、我想要把今天的荔枝给阿爹送去一些好不好?”
这姑娘还记得阿爹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入了宫,便要谨小慎微,不要表现得太牵挂补贴娘家——陈淼想不通,她也就这一个阿爹,再照顾又能照顾到哪里去?她又不会把陛下的库房都给搬空……
容凛一怔,欣然答道:“既然是你的东西,当然可以。”
他伸手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半途又缩了回去,没办法,小姑娘现在爱漂亮,每日都兴冲冲地起个大早,唤宫人为自己梳妆打扮,钗环发髻都梳得十分精致,然后才一脸踌躇昂扬地去偏殿书房学习。
见陈淼满心欢喜,容凛心念一动,温声问她:“岳父之前给了你个小箱子是不是?”
陈淼一呆,然后老老实实道:“是。”
她强调地说:“那是阿爹给我攒的嫁妆。”
也不知陈全是如何俭省下来的,里头有老家村里十亩上好水田的地契——这可是京城近郊村里的地——本来就够让陈淼吃惊的了,而让陈淼大吃一惊的还在后头,里头竟还塞了张一百两银票的私房!
这可是一百两!
彼时陈全还絮絮叨叨地说,闺女没娘,家里没人替她操持这个——要知道嫁妆这东西,为女儿着想的人家大都在闺女小时候就开始攒起来了——陈全便抄了里正家儿媳妇、也就是先前秀才他娘晒出来的嫁妆,努力朝这个模板置办,除了田契和银票,本来还有大衣橱、大木箱、棉被、布匹和四季衣裳。
他嫁女儿,最初打算着将女儿嫁进去村里或者城里有房有产的殷实人家,不想叫女儿吃日晒雨淋的苦头。
只是陈全没想到陈淼一朝入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界,嫁了这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于是他先前为女儿攒下的嫁妆,就通通变得不再体面了。
陈全匆匆将一些物件置换成了现钱,犹豫再三后,还是将原先的两个铜鎏金手镯放了进去。
陈淼很爱惜阿爹的一片心意,将小木箱供在了自己库房最高的架子上。
进宫的头一个月,许是没什么安全感的缘故,陈淼几乎每日都要去库房里巡视一圈,确保那个小木箱完好无损。
容凛看得心里感叹。
于是他眼神更软,对小姑娘淳淳善诱:“……那是岳父给你的嫁妆,便成了你的私产,谁都不能动,我不能,哪怕太后都不能。同样,你现在贵妃份例里的东西、还有我已经赐给你的东西,也是你的私财,你想给谁,就给谁。”
陈淼在心里把这话过了一圈,眼神随即兴奋:“真的?!”
容凛失笑:“那还有假?”
陈淼豪情骤起:“那我要送给阿爹金子!”
容凛好脾气道:“当然可以。”
她得寸进尺:“我要给阿爹买大宅子。”
容凛温声否定:“这个不行。”
在陈淼皱眉之前,他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我先前已经为岳父安排好居所了。”
陈淼破涕为笑,用超级甜的声音唤他:“相公,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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