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粉梅(22)
22
华易开的共享自习室叫韶华纷纷, 已经开了五家,刑侦一队调查下来,发现是灰涌市经营得最好的共享自习室, 网上甚至能看到附近的城市讨论韶华纷纷, 希望能开到自己的城市来。
和绝大多数自习室狭窄、空气不好不同,韶华纷纷很宽敞, 没有为了多增加座位,而疯狂搞压缩。照明、光照都很合适, 华易还雇了人留守在每个自习室,有人喧哗能及时制止, 出了问题也能及时解决。
目前华易已经死亡的事还未传开, 自习室还在正常运作。
雄哥是老员工,华易交给他的任务是巡视所有自习室,员工做得不好的, 他负责纠正。他也是第一个知道华易死讯的员工, 一时慌了神, 激动地说:“那,那肯定是苟和平干的啊, 他早就说过要搞死我们华总!”
隋星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问这苟和平是谁。
他说,苟和平是和平自习室的老板,没文化, 是灰涌市的土著, 一个地痞流氓。和平自习室开了很多家连锁店, 但服务很差, 苟和平不舍得请人照看, 去学习备考的人怨声载道,很多都跑来韶华纷纷办卡。
苟和平不知道改善自己的自习室, 动不动就来找华易的麻烦,说华易不公平竞争,抢走了他的客户。
华易懒得搭理他这种人,还请来保安,让大家能够安心看书,不被苟和平等赖皮打搅。今年又出了几个新的自习室,苟和平的生意越来越差,他愤恨地威胁:“老子弄死你!”
隋星在自习室看了看,客人们都在安静地看书,公共区域的座位有隔帘,而私密空间能够从里面上锁。自习室通宵开放,到了晚上,就只有极少数的客人还待在这里。职业使然,隋星觉得即便是服务还算不错的韶光纷纷,也不是很安全。
“你们这里出过事没有?”隋星问。
雄哥张了半天嘴,眼神躲闪,“没有啊,没有!我们这儿特别安全!”
他的反应让隋星觉得奇怪,“真的没有?”
雄哥说:“不信你跟我们的客人打听去!韶光纷纷为什么这么有人气,不就是因为我们对客人负责吗!”
隋星简单搜索了下,确实没看到任何负面消息。倒是雄哥提到的苟和平,有作案嫌疑。
苟和平正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见到警察噌一下跳起来。隋星来之前查过苟和平的底细,他年轻时因为过失伤人坐过牢,放出来十多年了,没有再进去过,靠拆迁发了一笔横财,浑身匪气。
隋星一说华易,苟和平张嘴就是一连串国骂,丝毫不避讳自己对华易的恨。
隋星说:“你跟华易说过,要找人弄死他?”
苟和平这才发现自己在警察面前太放肆了,嘿嘿哂笑,“我这不是吓唬他吗,我哪儿找人弄他去?”
隋星:“真没找人弄他?”
苟和平像是回过味来了,“嘶,警察同志,你跟我打听这事干嘛吗?”
隋星说:“华易遇害了。”
苟和平惊讶得一脚踹翻了小桌子,茶杯果盘摔了个稀里哗啦,“死,死了?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啊!他啥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隋星一直注意着苟和平的神情变化,他这反应不怎么像凶手,“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我想想,我在打牌啊,就对面茶馆!”苟和平扯着嗓子喊道:“老张,我前天晚上是不是在你那?你给我调监控!”
“行了行了。”隋星拦住他,“你的行踪我会去核实,还有几个问题。”
苟和平这下老实了,“你说你说!”
隋星道:“你们开共享自习室,出没出过什么事故?我看你们都是在网上下订单,谁都能进出自习室,那安全怎么保障?”
苟和平挠头,“这能有啥安全事故啊,去的不都是要考研的考公的,但是又没几个钱的?这些人单纯,没别的心思。”
苟和平东拉西扯半天,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华易他自个儿的自习室出过事!他请那么多人照看,还有保安啥的,不就是怕了吗?你看我们其他自习室,谁请那么多人?”
隋星连忙问:“什么事?我没听说韶光纷纷出过事啊。”
苟和平神气了,“出事的是他以前的店!根本不叫韶光纷纷!”
隋星想到雄哥那躲闪的表情,“你详细说说。”
苟和平强调,他也是听别人说的,早前华易在一个人流密集的低端公寓租了一层楼,用来做共享自习室。那是个商住混合的公寓楼,里面有很多小商户,也有人合租。待在那附近的人都没什么钱,想要考公考研的也多。开个共享自习室正好赚钱。
自习室都没有工作人员,网上下单,然后刷门禁卡进去,哪里都一样。但过了大概半年,有个女人在里面被强.暴了。
最后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苟和平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不了了之,猜测是华易出钱摆平。那之后,这个自习室就没了,韶光纷纷不再选在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混杂公寓,都在写字楼,并且增加了保安。
隋星再次找到雄哥,提及苟和平说到的事,雄哥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迟迟不肯开口。隋星说:“华易这是命案,你要是知道什么,还是尽早交待。”
雄哥重重叹气,“是有这么一回事,华哥就是把上岸交给我管,我,我没做好!”
出事的自习室叫上岸,五年前就开了。当时的自习室比现在简陋得多,完全是自助模式。但华易可能不太放心,请雄哥每天去看看,对接清洁工。
起初一切顺利,雄哥白天在自习室待几个小时,晚上回家睡觉。公寓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他也没在意。然而一天半夜,他被电话吵醒,一个女人在电话里哭着说,自己在自习室被人强.暴了。
他吓得立马赶去自习室,见到了衣衫不整的受害者张晴。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张晴在这里备考已经有两个月了,办的是私密卡,在小隔间里学习。张晴有工作,总是晚上来,学到深夜。小隔间里有垫子和毛毯,她有时就在自习室过夜。雄哥8点多吃完晚饭,还来自习室逛了一圈,张晴刚下班赶来,和他点了点头。
此时张晴哭泣不止,想报警,但又有顾虑,想先找雄哥查看监控。雄哥连忙让她先别报警,说这事自己做不了主,马上联系华哥。
华易也是得到消息就赶到了,带张晴去检查,然后通过监控找到了实施强.暴的团毕。
此人是公寓里的租户,在附近的火锅店工作,他痛哭流涕,说自己就是鬼迷心窍,第一次看到张晴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发现她每天都会来公寓,他跟踪她,得知她是来上自习,准备考公。
他对考试什么的一窍不通,以前也从没听说过共享自习室,在手机上一搜,发现谁都可以进去上自习。他为了看张晴,付款进去过几次,看到其他人在12点前都会陆续离开,只有张晴会待一宿。他恶从胆边生,凌晨1点后,强行打开了隔间的门……
“我求求你们,不要报警,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弥补,我真的是一时冲动,我知道错了!”
华易对张晴说:“你想报警吗?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把他送过去。如果你不想,除了他必须赔偿给你的钱,我也会赔偿你。”
如果是被抢劫,张晴也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但是强.暴是另一回事。她犹豫再三,接受了私了。团毕说着赔偿,其实根本拿不出钱,真正赔钱的是华易,他给了张晴20万,然后让团毕滚蛋。
隋星急忙问:“后来呢?”
雄哥说,“就,就没后来了啊。华哥把上岸关了,就算还开着,张晴也不敢再来了吧?华哥应该也给了团毕钱,让他别声张。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团毕和张晴。韶光纷纷开起来之后,华哥怕再出事,请了很多人照看。”
华易身上的线索又多了一条——他的自习室曾经出现过女性被侵犯的恶劣事件,而他用钱摆平了双方。
张晴和团毕,这两个人都要找到。
团毕似乎已经离开灰涌市,而张晴似乎没能上岸,隋星将平板往脑门上一拍,打起精神,继续找人。
华易的律师提前赶回灰涌市,带来了华易的遗嘱。律师感叹道:“华先生是个好人,但好人不长命啊。”
华易将名下的资产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捐给慈善机构,一部分交由信托打理,收益仍旧捐给慈善机构,最后一部分分别赠与谢志蓉和李军豪夫妇。没有一笔是留给他的家人。
看到谢志蓉的名字,海姝眉心顿时收紧,谢志蓉,就是家政谢嫂。华易不仅高薪聘请她为自己工作,还要将遗产赠与她。这是为什么?
还有李军豪夫妇,这不是出现在华召云谋杀案卷宗里的名字?
温叙和寒原市警方将车停在李家附近。刑警指着不远处已经显得老旧的别墅说:“喏,当年和华家斗得最厉害的就是他们,华召云想杀李军豪,最后死掉的却是李军豪的小儿子。”
别墅的后院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弯着腰,修剪园子里的树木,和温叙一起来的刑警叫了声“李叔”,老人便转过身来。刑警跟李军豪说了灰涌市警方正在调查的案子,李军豪得知华易过世了,呆立两秒,眼中涌起浓重的悲哀,“小易怎么也……”
温叙感到诧异,华易是华召云的儿子,华召云害死了李军豪唯一的儿子李实,在华易这起案子上,李家是有作案动机的,但李军豪此时的反应比华家更像是华易的亲人。
“进来坐吧。”李军豪招呼大家到别墅里。
别墅不小,但家具和装修都很陈旧了,是二十多年前的风格,家里只有一个保姆,显得十分冷清。李军豪苦笑着说,李实是他和夫人的念想,李实出事,击垮了他们这个家。前些年夫人郁郁而终,他便独自住在这里,每天都是混日子。
温叙对李军豪其实有点印象,念中学那会儿,李军豪开的宁丰酒楼是寒原市最有名的餐饮店,开了很多分店,消费比较高,还有不少平价餐馆,他与柯小棉每一家都吃过。电视台评选杰出企业家,李军豪每年都上榜,意气风发。现在的李军豪和当年的李军豪,看上去已经不像同一个人了。
“你们来我这儿,是已经去过华家了吗?”李军豪说:“小易生错了家庭啊。”
温叙在电话里联系过华易的家人,对方态度非常冷漠,他还没来得及去华家,听李军豪这么问,遂说:“为什么这么说?”
李军豪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华家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唯独小易,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军豪说起和华家的恩怨——当年他最发达的时候,华召云姐弟刚从乡下来到寒原市,四处打工,后来攒了些钱,自己开了个小餐馆。他有去街边摊打探的习惯,如果遇到特别合眼缘的,会资助对方。
当年,李军豪看中了华召云做的梅菜扣肉和回锅肉,建议他去中学门口开店。口味好、分量大、价格便宜的小炒,在学生里将会很受欢迎。
然而华召云根本没有钱盘下学校门口的店铺,更是打通不了学校的关系。李军豪便出资出力,让他的店顺利开起来。
果然,华召云的生意非常好,不到一年就打出了名气。华召云对李军豪感恩戴德,动不动就提着礼物来看望李军豪。而李军豪并不收礼物,他已经做成了寒原市餐饮业的龙头,提携其他有前途的商贩,是他给自己制定的未来计划,李军豪是他看好的人之一。
早期那几年,华召云确实不负他所望,越来越出色,逐渐把学校门口的小炒店扩张成打入商圈、写字楼的快餐店,生意蒸蒸日上。富裕起来的华召云对他仍旧非常尊重,逢年过节都要来登门拜访。他还是不收礼,却很喜欢华召云的儿子华易。
他的儿子李实比华易大两岁,两个男孩很有话说,华易每次来,李实都会拿出自己的所有玩具招待。后来不知是不是华召云故意,华易独自来李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李家几乎把华易当成了自家的小儿子。
李实20岁后去G国留学,两年后华易也跟着去了。那时华召云的野心已经隐约显现,不满足于居于宁丰酒楼之下,开始与李军豪拉开距离,试探底线。
李军豪早就看出华召云心思不纯,但没有出手干预。他也是从小商贩做起的,当不当寒原市的龙头,他无所谓,不管是华召云还是其他人想要超越他,他都欣然接受。李家已经赚够了,并非事事都要争第一。
但华召云并不这么想,宁丰酒楼一日存在,华家就是永远屈于人下。
李实比华易早一步回国,参与家族生意。李军豪问,小易怎么不回来——他们当时都已经毕业了。李实说得含糊,似乎是华易不愿意回国,要在G国独立发展。
李军豪追问,才知道华易和华召云之间矛盾很深,华易几次三番提醒华召云不要做不义之事,华召云却不听。华易不回国,有点独善其身的意思。
李军豪觉得遗憾,华召云那样的白眼狼,却有华易这样品行端正的孩子。他甚至想过让李实把华易劝回来,来李家工作也好,将来还能与李实互相照应。
出事那一年,华召云的挑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非要把宁丰酒楼吃下来不可,李军豪起初抱着随它去的态度,此时终于被华召云激怒,硬是和华家杠了起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华召云会疯到杀人的地步。”李军豪黯然道:“怎么不是我?那天我为什么要把车让给小实!”
十年前的□□案,卷宗里记载得很清楚,华召云买通货车司机,要撞死李军豪,但那天李实要去见一个重要客户,临时让司机开了李军豪的车。货车不知道跟错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撞上去,李实和司机当场殒命。
调查持续的时间很长,半年后警方才取得了完整的证据链,将华召云送入监狱。但对李军豪来说,什么都补偿不了失去儿子的痛。他转让了所有业务,房产也卖得只剩下这栋别墅,从此不再做生意,和夫人依偎舔伤。
温叙说:“但华易后来回国了,他没有留在G国。这事你知道吗?”
李军豪点头,“他来看望过我们,就在这儿,他跪在这儿,给我们道歉。我夫人悲伤过度,迁怒于他,将他骂走了。这些年啊,他再也没有来过。其实我们并不怪他,我夫人走的时候,还很后悔骂了小易。他不敢再来了。如果他还来的话,我们还能和他一起回忆回忆小实。”
李军豪长叹,“他怎么也走了啊。”
也许上了年纪的人总爱絮絮叨叨,李军豪找来李实和华易小时候一起玩时的照片,眼中满是慈爱,“那时候多好啊。”
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泛黄了,翻过其中一页时,温叙忽然觉得照片上的一个人有些许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李军豪、过世的妻子、李实,还有另一个青年。李实回国不久,意气风发,那位青年脸上也挂着从容的笑容。
温叙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在周屏镇的案子了结之后,梁澜军和具宁的同学——那位天之骄子,毫无争议拿到F国项目名额的盛岿然曾经出现在警方的视野里。当时他还多注意过盛岿然,因为盛岿然和他一样,老家在寒原市。
第92章 粉梅(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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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温叙的目光, 李军豪说:“这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小盛,从小就特别聪明, 现在生意已经做得比我当年还大了。你认识?”
温叙诧异道:“你们是亲戚?我和盛总见过。”
李军豪说, 盛家是妻子那边的亲戚,条件比较差, 但盛岿然在亲戚里一直是名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同学们解不出来的奥赛题, 他看一眼就能写出答案。
可惜的是盛家没钱,不能一早就送他去国外读书。好在孩子争气, 自己考上了好大学, 后来出国什么的,不仅没有花家里一分钱,还靠专利、奖学金给父母赚了不少钱。
李实出事后, 李家也垮了, 盛岿然那时回国来发展, 没少来看望过他们。
温叙告别李军豪,回到寒原市局, 在电话里和海姝沟通。
得知盛岿然是李家的亲戚,海姝也有些惊讶,这个世界有时真小。不过再巧, 这也只是调查中的一个插曲。
虽然围绕李军豪, 还有通讯、账户之类的有待调查, 但此番接触下来, 温叙基本已经排除李家的作案可能。那只是一个失去所有家人的老人, 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独自走向死亡。
“温老师,我的想法和你一致。”海姝拿着华易的遗嘱, 说了遗产赠与李军豪这一条,“他们之间有亲情、愧疚,没有仇恨。”
听完遗嘱内容,温叙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去一趟华家,他们之前不愿意开口,这份遗嘱说不定能刺激到他们。”
华召云姐弟入狱后,华家一落千丈,华易的母亲、姐姐、姐夫住在郊区的一个院子里。
温叙到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华母一人。这一路开过来,温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枝干,上面虽然没有桃粉色的花朵,但他知道那就是粉梅的枝干。花凋谢了,绿意葱葱,孕育着旺盛的生命力。然而揣着粉梅的人却枯萎了,他的爱人,还有那个死在帐篷里的青年,他们的生命耗竭,他们不能瞑目。
看到警车,华母登时警惕起来,“你们把我们家的人都抓走了,现在没人能抓了,你们还来干什么?”
温叙说:“我联系过你,我是为华易而来。”
华母皱起眉,“不是告诉你了?他十年前就不要我们这个家了!他死了还是活着,和我都没有关系!”
温叙觉得,这着实不像一个母亲能说得出的话。“华易去世前立了遗嘱,他名下资产不少,这份遗嘱你可能想知道。”
华母终于眼前一亮,态度马上变了,冲上来,“他立了遗嘱?分给我们多少?”
温叙冷淡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其中一部分赠与李军豪,他在为你们对李家做的事忏悔。”
华母难以置信地吼叫起来,“他把钱给李军豪了?畜生!我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我就知道,他从小就想给李家当儿子!他不过是喝了点墨水,就和我,和他爸他姑对着干,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我们没有道德!我呸,就他有道德!我看他就是被那个死东西迷了魂!撞得好!死得好!”
温叙皱眉,“你说的是李实?”
华母再三确认自己的名字在不在遗嘱上,得知华易一分钱都没有分给她和华家的其他人,终于遮不住丑陋的嘴脸,“李军豪那个老东西,他还在为自己害死了儿子痛苦吗?他是不知道,华召云要撞的本来就是李实!他不是厉害吗?餐饮龙头,但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是个二椅子!他还把华易当儿子是吧?害死他儿子的就是华易!”
华母疯疯癫癫,说得颠三倒四,温叙花了些时间,才问出十年前那场谋杀的真相。
李实和华易这对竹马,出国之前就背着双方父母暗通款曲,华易是追着李实去G国,当时华召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在国外的那几年,正是华召云赶超李军豪的几年,华易总是站在李家的角度责备自己的父亲和姑母,甚至扬言不会回国,不会依靠家庭。
而李实因为要接手生意,必须回国。李实一回国,华易虽然事业还在G国,但回国的次数明显增多。华召云雇的人拍到了华易和李实约会。
华召云登时大怒,无法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他质问华易,华易惊讶不已,但拒不承认。父子俩大吵一架后,华易再次出国。
当时,华召云已经动了杀人的心思,李实“拐走”了华易更是让他痛恨李家的每一个人。但要杀谁,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杀李军豪吗?但李军豪已经向李实放权,死了一个李军豪,李实说不定会对宁丰酒楼做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么一想,他反而帮了李家。那就杀李实。但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摧毁李军豪?让他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李实!
阴毒的计划就这样成型了。华召云被捕后,一口咬定要杀的是李军豪,李实只是成了替死鬼。当时华家的生意虽然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了,但他看见华召云和妻子悲痛欲绝的脸,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人性的恶在华家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难怪华易坚决与华家断绝关系,十年来不断行善。
然而他为什么也遭到了毒手?凶手为什么要在他的口袋里放上和柯小棉一样的粉梅?
华家和柯家,哪里有任何交集?
温叙伏在方向盘上,情绪像是被流沙裹挟,沉默地流向深渊。他现在正以灰涌市刑警的身份来调查华易案,但他无法让自己完全不去想柯小棉,不去想那折断的春梅。
华易36岁,小棉活着的话今年34岁了,小棉以前见过华易吗?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答案。
“怎么又来了,清明节不是才来过吗?”柯小棉的母亲早就把温叙当成儿子看待,知道他工作辛苦,怕他两边跑累着。
温叙指了指停在院子里的警车,说这次是为了案子而来。
听说粉梅重现,柯母眼泪止不住,柯父的双眼也红了。温叙不想让他们伤心,却也不得不问,他们和华家,小棉和华家是否有交集,尤其是十年前的案子。
柯家和温家都是走仕途的,柯小棉的祖父曾经在寒原市官至要职。温叙想到一种可能——十年前的买凶案,调查和审判过程中,柯家也许扮演过某种角色。否则实在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小棉和华易身边都有粉梅。
柯老爷子已经过世了,柯父思索再三,肯定地说,柯家与华、李两家都无交集,买凶案当年影响很大,市里专门开了几次会议,要求严格查办,而那时柯老爷子已经退休了。非要说柯家和案子有任何关系,那也是他在会上向警方施压,要求尽快给市民一个交待。
柯母哽咽着说:“小叙啊,我们柯家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我们从来没有利用官职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
温叙赶紧安抚,心中愈发沉重。抬起头,便看见院墙附近的梅树枝丫,没有花朵挂在枝头时,它就像一柄柄锐利的剑,撕得人心血肉模糊。
随后,温叙又回了一趟自己家,温父也说,柯家三代正直不阿,他最不应该怀疑的就是柯家的品格。
而在灰涌市,华易的遗嘱撕开了另一道口子。
谢志蓉看着面前的遗嘱,视线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嘴唇颤抖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姝闻声道:“谢嫂,华易跟你提过遗嘱的事吗?”
谢志蓉摇头,不敢看海姝,“没有,没有。”
“那你们之间除了雇主与家政,还有什么关系?”
“没,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话,华易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大一笔遗产给你?”海姝看着瑟缩的妇人,始终让自己显得温和,“我们去你的公司调查过,是华易选定了你,给你开的工资也高于平均价,我以为,你们应该认识。”
谢志蓉像是还未能消化自己分到了巨额遗产的事实,木然地抓着手指,“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司安排我来,我就来了。”
海姝让她休息一下,回到办公室,询问各组的侦查进展。
周晴和团毕这两个人,警方只知道名字,无法立即找到人。隋星赶来汇报,在户籍信息中查询到有个叫周晴的女性,年龄符合雄哥的描述,但这位周晴已经死亡。
海姝调出周晴的信息,在看到籍贯时眼神一暗。她与谢志蓉,都来自灰涌市管理的小涌县。
周晴的照片若是细看,还与谢志蓉有一丝相似。
“坏了,她们不会是母女吧?”隋星端着手臂,“这就说得通了,周晴在华易的自习室被强.暴,华易花钱私了,但周晴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去世,华易心中愧疚,所以让谢志蓉来自己家工作,一直照顾谢志蓉?”
海姝说:“周晴的死和华易有关?谢志蓉接近华易也不单纯?”
谢志蓉魂不守舍地坐在问询室,花白的头发散开,没有丝毫得到巨额遗产的喜悦。她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当海姝再次叫到她时,她的眼中浮现出强烈的痛苦。
海姝问:“周晴是你的亲人?”
谢志蓉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没有作答,但她的反应已经是答案。
海姝又说:“你知道华易是谁?”
谢志蓉落泪,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知道,要不是他,我女儿怎么会落得那样下场?”
海姝说:“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谢志蓉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片灰雾中,她刚开口时,语气中带着粘稠的恨,但说着,海姝又听出了后悔和愧疚。
谢志蓉是单身母亲,丈夫在周晴出生后不久就病逝,她在小涌县四处打工,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周晴,向周晴灌输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想法。
周晴在外地念大学,学的是财会,回灰涌市找的工作却不尽如人意,工资低,老板总拿话术pua员工。那时谢志蓉已经到灰涌市打工了,她的存在给了周晴不小的压力。她时常在周晴耳边念叨——还是考公务员吧,等考上了,这辈子就无忧无虑了,再在系统里找个好男人……
周晴决定考公,但她不敢辞职备考,而在家里,谢志蓉的存在又让她无法全心备考。无奈,她在家附近找了家共享自习室,学得非常刻苦。然而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在相对保守的家庭长大,觉得被侵犯是极大的丑事,自己独自待在自习室也有责任,虽然华易给了她选择,但是在20万面前,她可以说是没有选择。
拿到20万之后,周晴继续备考,但身心创伤让她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名落孙山。她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而20万的存在也让她有了些许底气。她想创业,轻易相信鸡汤,觉得自己做生意也能让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过上好日子。
周晴和同学合伙开美容店,不到半年,20万就亏了个精光,同学将她拉黑,再也不见。20万对她的家庭来说,是多少年都赚不到的巨款,她精神崩溃,无法接受现实。
也是在那时,她才向谢志蓉倾诉在自习室的遭遇,她哭着说:“妈妈,我不该接受那20万,我就该把那个人渣送进监狱。现在一切都晚了,妈妈,我好后悔!”
谢志蓉文化程度很低,无法理解女儿伤痛,更加无法给与安慰。三个月后,走不出来的周晴选择了自杀。
谢志蓉不知道能去恨谁。恨那个强.奸.犯?她根本找不到他。恨自己?要不是她要周晴出人头地,周晴怎么会想不开?恨给了女儿20万的华易?
对,她应该恨华易,华易也很自私,用钱就买了女儿的尊严。如果没有这20万,女儿就不会被骗……
谢志蓉想找华易报仇,可是她骨子里的懦弱让她连站到华易面前都做不到。出乎她意料的是,两年前,家政公司竟然通知她,她的新客户叫华易。
和她想象中不同,华易很谦逊,从不会对人颐指气使,她做扫除时,他也不会在一旁看着,似乎是给她绝对的信任。
她不知道华易是否知道她是谁,很多次她想要问出来,都开不了口。两年相处下来,她对华易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华易应该知道她是周晴的母亲,是在故意照顾她,她应当感激,而另一方面,华易照顾她,不正是因为华易害死了周晴吗?有愧疚才会做心虚,才会当一个大善人。她不能原谅他!
谢志蓉越是讲述自己对华易的恨,海姝越是在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华易是个好人——并非客观上的好人,而是在谢志蓉心中,他已经是个好人,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再次看向遗嘱,谢志蓉忽然失控,狠狠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见她还要继续抽,海姝把她拦住,“好了谢嫂。”
谢志蓉泪眼婆娑,“这个钱,我不能要。”她将自己的手并拢,递到海姝面前,“你们把我抓走吧,害死华易的人,有我。”
海姝重新坐下,“为什么这么说?你做了什么?”
谢志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上个星期,我来做扫除时,他说要出去露营,以前他给我说过,他自己做的烧烤不好吃。我就跟他说,我帮他做。我在给他做的烧烤里,放了,放了安眠药。”
海姝一怔,尸检结果显示,华易吃的食物里并没有安眠药成分,他只是喝了不少酒,并无任何中毒迹象。
而安眠药放在食物里,也根本起不到杀死一个人的作用。
“等一下!”海姝问:“你为什么要给他下安眠药?”
谢志蓉眼神悲苦,“因为有人说,我这么做的话,他可以为我复仇。”
第93章 粉梅(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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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姝立即问:“是谁?”
谢志蓉却捂着脸摇头, “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谢志蓉说的这个人是3月底第一次出现, 那天谢志蓉刚去一个客户家做完了扫除, 就在一个下穿隧道里被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黑衣男子拦住。她吓一跳,连忙绕开男子, 加快步伐。但男子快步跟在她身后,在她即将走出隧道时叫了声:“谢阿姨。”
谢志蓉狐疑地转过身, “你是谁?”
男子笑道:“我是晴姐的朋友。”
谢志蓉顿时浑身战栗,“你, 你说什么?你认识晴晴?”
男子说:“不仅认识, 晴姐帮助了我很多。”
谢志蓉眼睛红了,已然忘记刚才对男子的恐惧,细细地打量男子, 声音也温柔下来, “你是找晴晴吗?她已经, 已经……”
男子将食指压在口罩上,“谢阿姨, 我都知道了,节哀。”
谢志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男子递给她一包纸巾,“谢阿姨, 我这次来找你, 是想和你一起, 为晴姐做一件事。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谢志蓉沉浸在悲痛情绪中, 跟着男子一同来到隧道附近的市民公园。
下午, 公园里只有零星几位退休老人,林子里十分安静。
男子走在前面, 说自己和周晴是在工作上认识的,那时他刚踏入社会,很多事情都不会做,犯了错误,是周晴帮他处理好,他一直都很感激周晴。
随着相处加深,他对周晴的感情渐渐从友情变为爱情,只差一点,他就要向周晴告白了。
谢志蓉苦涩地问:“是因为那件事,所以你们……”
男子摇摇头,“怪我,我比晴姐小,也没有钱,我很自卑,觉得晴姐肯定不会接受我。我就一直等,一直等,想要赚够了钱,出人头地,再向她告白。但……您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志蓉长叹,不愿去想。
“晴姐离职了,我追着她问是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男子接着道:“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变得非常奇怪,很消沉,经常走神。我那时想,就算作为朋友,我也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后来,她终于告诉我,在上岸自习室,她被……”
谢志蓉呜咽出声。
男子停顿许久,自嘲道:“我不是个男人,得知那件事,我逃走了。我不配说爱她,我的爱情一文不值。如果我有担当一点,我应该陪着她,走出困局。但我当年,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我躲了很久,终于想通,想要找到她,向她告白时,她已经……过世了。”
林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谢志蓉的哭泣。男子转身,来到谢志蓉面前,“谢阿姨,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我要给晴姐报仇。”
谢志蓉讶异,“报仇?怎么报?那个人渣已经找不到了!”
男人摇头,“强有力者能够决定弱者的命运,那个晚上,决定一切的是华易。如果他选择站在晴姐一边,晴姐就会获救。而他选择了自己的利益,成为人渣的庇护者。小人物的恶,杀伤力有限,大人物的恶,才是人间至恶。谢阿姨,我知道,你也恨着华易。”
谢志蓉颤抖着说:“是,我恨他!如果不是他那20万,我女儿何至于此!但我没有办法!我不可能杀了他!”
“我可以。”男人从容地说:“谢阿姨,您做不到的事,我来为您做到。”
“真,真的?”
“真的。华易不是很喜欢去野外露营吗?下次他去露营之前,您主动为他准备食物。然后,将这个药放在食物里。”
男人将一个没有包装标志的小瓶放在谢志蓉手中。
谢志蓉就像接到一块烙铁一样,差点扔掉,“这,这是毒药?你要我毒死他?!”
男人笑了,摇摇头,“这样您不就被警方抓到了吗?放心,这里面是安眠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方便我动手而已。”
谢志蓉还是不大相信。男人索性打开小瓶,倒出一粒,丢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去,“您看,如果是毒药,我敢这么吃下去吗?”
谢志蓉胆战心惊地问:“你打算怎么杀死他?还有,你是谁?”
男人正色道:“我到底是即将成为凶手的人,谢阿姨,我在帮你完成你不敢做的事,别的,你就不要知道得太多了吧。”
谢志蓉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厉唬住了,连忙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谢志蓉生活在慌乱恐惧中,无数次挣扎,是不是要相信那个陌生男人。她恨自己的懦弱,为女儿复仇本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可是她不敢,只能借外人之手。
想到这个外人爱着自己的女儿,也许是女儿遇到的唯一一段爱情,她又无法不去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那么女儿这一生,遇到了爱她的人,或许就不那么苦。
最终,她下定决心,将药片打磨成粉状。不久后,华易果然提到要去露营,她主动提出帮忙腌肉,将药粉全部放了进去。
在问询室的灯光下,谢志蓉泪如雨下,“你们把我枪毙了吧,我杀了人,是我害死了华易!”
不对,海姝想,检验数据不会出错,华易体内并无安眠药成分。华易根本没有吃谢志蓉准备的食物。
“谢嫂,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海姝说:“你平时主动和华易说话吗?提出过帮他准备食物吗?”
谢志蓉摇头,“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我恨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海姝点点头,又道:“如果我要做一幅画像,你能描述出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不行,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谢志蓉说:“他很年轻,瘦高,声音好听,别的我真没印象了。”
“那他给你的瓶子呢?”
“我扔了,我怕被警察找到。”
海姝来到检验中心,再次确认检验结果。谢志蓉说自己下了安眠药,但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她不同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华易的注意。谢志蓉不是个擅长做戏的人,她的眼神、小动作,很容易暴露她的忐忑。
华易深知她对自己的恨,也许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腌肉有问题。于是在她离开之后,华易对腌肉做了检验,发现里面有安眠药。
华易应该是什么心理?他或许早就料到谢志蓉会对他下药,但好在只是安眠药。华易将此看做是一个母亲的报复,并未想到这个母亲背后藏着真正的杀手。
他没有声张,处理掉了腌肉,然后自己做了一份,按照原计划去露营。
虽然他躲开了安眠药,但酒精还是帮了凶手的忙。直到那一刻,他也许才反应过来,谢志蓉还有帮手。
捋清楚这一点,海姝皱起眉。刚接手这个案子时,她以为华易身上有不少疑点,甚至是污点。但查到现在,华易似乎变得越来越正面,甚至像个圣父。
原生家庭图谋犯罪之前,他一直在劝家人不要作恶。华召云犯下杀人大罪之后,他果断与华家一刀两断,这么多年一直在念佛、做慈善。
周晴的事情,他处理得不好,可以看做他的人性里也有自私的一面,但他尽力给了周晴补偿,得知周晴自杀后,还开始帮助周晴的母亲,发现谢志蓉给自己下安眠药,只想到谢志蓉恨自己,而想不到谢志蓉有同谋。
他真的是因为周晴而死?那么粉梅在这里暗示着什么?与柯小棉的关联又在哪里?
海姝来到周晴工作过的公司,这是一家规模非常小的装修公司,只有十多个人。谢志蓉虽然形容不出嫌疑人的长相,但海姝还是大致画了一幅图出来,问公司负责人,以前是否有一个和周晴关系很好的年轻人。
负责人很确定地说,周晴当年就是年纪最小的了,哪里有比周晴更小的?
海姝又问周晴是不是帮助过谁,负责人说周晴名义上是财务,实际上后勤杂事什么都要干,谁的忙都要帮。
在装修公司排查一圈后,海姝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谢志蓉遇到的人身份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提到自己爱周晴,是要最大程度获取谢志蓉的信任,他在利用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最痛的软肋。
华易遇害的关键还是在粉梅上,而不是周晴。并没有人为周晴复仇,凶手瞄准的是华易这个人。
回市局的路上,海姝接到隋星的电话。查和华易有关的慈善项目这件事是隋星在负责,工作量大,并且很繁琐,到现在才终于基本查完。
“华易这个人,我是真没发现他在资助女孩上有任何瑕疵。”隋星说:“和他有关的女孩,成长得都非常好,一听说‘华叔叔’,都是发自内心微笑。有几个孩子得知他过世,悲伤得像是失去了亲人。还有他接孩子来灰涌市的那两次,也是每个孩子重要、美好的记忆。”
“我着重查了春梅这个项目,它比较小,更是找不到华易的污点。我们此前认为华易对女孩有那方面的倾向,很可能是刻板印象。”
海姝深呼吸,经过这阵子的调查,她也感到自己、刑侦一队掉入了刻板印象,隋星现在的结论是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查慈善项目时,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隋星又道:“等你回来再说。”
海姝一到市局,就直奔办公室。隋星正在抓紧时间吃饭,招呼道:“这么快?等我一下,最后两口。”
海姝摇头,“不急。”说着,便拿起隋星桌上乱七八糟的打印纸。几分钟后,她凝视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盛岿然?”
“啊。”隋星丢了饭盒回来,“盛岿然竟然也参与了春梅项目,而且很积极,似乎ЅℰℕᏇᎯℕ是在他回国后不久,就开始往里面投钱了。”
海姝将纸卷起来,冷静地思索其中可能的关联。
盛岿然这个人,刑侦一队接触不多,但海姝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梁澜军和赵月制造的连环凶杀案中,警方首先查到梁澜军在灰涌大学念书期间,遭遇学术不公。当时去F国搞科研的名额有两个,盛岿然这个天才是板上钉钉的人选,具宁和龚照合谋,让梁澜军失去名额,一生被改变。
盛岿然和那个案子并无关系,但刑侦一队还是调查过他去F国之后的动向,得知他已经于十来年前回国,跨学科创立了搞人工智能的医疗器材公司。
梁澜军被捕后,他还主动出现,说希望能够帮助梁澜军。
前不久,温叙去寒原市调查李、华两家,又得知盛家和李家是远房亲戚,盛家早年穷,李家接济过盛家。
海姝揉了下眼眶,但就此认为盛岿然和华易案有关,好像也说不过去。像盛岿然那样的富豪,每年都会拨出资金搞慈善,给春梅项目投钱并不奇怪。
“你说这个盛岿然,我们跟不跟?”隋星问。
海姝斟酌一番,考虑到人手问题,道:“暂时不直接接触,再想办法查查他参与的其他慈善项目。”
海姝将盛岿然的名字也写在白板上,看着越来越庞大的线索群。如果不算在三年前遇害的柯小棉,那么刑侦一队面临的这一连串案子,起点在于水依婷。
而水依婷案的调查几乎已经停滞,警力集中在水静深失踪案和华易案上,目前最让人在意的就是粉梅这个犯罪标记,而同有犯罪标记的华易和柯小棉,除了都来自寒原市,就没有其他共同点了。
海姝的视线转移到水静深的照片上,轻声道:“你俩倒是……”
水静深和华易,其实有很明显的共同点。
水静深的父亲水天翔,为了发展水兴超市,步入歧途,因为经济犯罪而入狱。而他当年为了拿地,和爱心小食堂老板孟云慧发生冲突,对方一家在车祸中死亡。虽然警方没能找到他与车祸的关联,但传言纷纷,说是他害死了孟云慧一家。
水静深生活在家庭的阴影中,没有被打倒,反而奋发图强,靠自己挤进了刻心律所。如果不是他的背景,他会留在刻心,说不定将来还能一展宏图。
华易的父亲华召云,害死了竞争对手的儿子,李家也因此崩溃。华易是凶手的儿子,这一点比水静深更加明确。
华易是个普世价值观上的好人,十年来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赎罪,并且靠自己的本事实现了财务自由。他是“高配版”的水静深。
凶手如果是因为华家的所作所为杀死华易,那么水静深突然失踪,也是因为父亲吗?海姝放下笔,这么推理的话,水静深活着的可能就很低了。
不久,海姝又摇摇头,即便没有将华易和水静深联系在一起,水静深莫名其妙失踪多日,遇害的可能早就与活着的可能更高。
而孟云慧一家的死亡,势必影响警方之后的调查方向。
同一时刻,停职的程危正在仔细查阅孟云慧案的调查资料,在海量的物证照片中留意到一把勺子。那是孟家爱心小食堂的勺子,上面还刻着孟云慧儿子的名字。
海姝打算再去见见水天翔,他知道答案。
就在海姝为审问做准备时,曾晓颖拉扯着她雇佣的侦探,心急火燎地赶来,“我要报警!他知道水静深在哪里!”
侦探是非法职业,灰头土脸,要不是被曾晓颖逼着,大约永远都不肯来市局。
海姝暂时也没工夫计较侦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忙问:“你找到水静深了?”
曾晓颖嫌侦探结结巴巴表达不清,将他推到一边,自己说起来。
“我比你们警察更想找到他!找到了,就能证明我的清白!”曾晓颖说,自从上次被怀疑,陈晶就认定了是她害水静深失踪,她无法自证,只得暗中安排侦探找人。侦探之前跟丢了水静深,在金钱的趋势下,找来许多兄弟一同寻找。
警方的搜查有时受到规则束缚,地痞流氓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这一找,还真让侦探发现了蛛丝马迹。
4月23号,有人看见水静深出现在春板路的拆迁区域附近。侦探能做的这就到头了,如果要在那一带搜索,只能靠警方的力量。
曾晓颖急切地说:“海警官,拜托你,水静深死的活的,都得找到,不然陈晶要缠我一辈子!”
第94章 粉梅(25)
25
海姝打开地图, 春板路在灰涌市东边,老房子众多,似乎是全都要拆。目前要展开大规模搜索, 刑侦一队调不出这么多人, 海姝向乔恒请示,乔恒立即抽调了人手, 还说:“特勤也去了。”
海姝赶到春板路,谢惊屿果然在那儿。周围房子密密麻麻, 看上去天仿佛都低了许多,分外压抑。海姝走过去, 和谢惊屿聊了几句最新掌握的线索。
谢惊屿关注的重点显然在柯小棉身上, 听到盛岿然,想了会儿说:“我们当时查棉姐的情况时,没有查到盛岿然, 对棉姐的案子来说, 这是个新线索。”
海姝点点头, “我回头再和温老师好好讨论一下。”
春板路再往东,对习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来说, 就相当于野外了。搜索的范围逐步扩大,警方并没有完全相信侦探的说法,搜查过程中也找居民核实过情况。
有人说, 看到水静深时,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至于他等的是谁, 后来和谁在一起, 却没有人注意到。春板路人口复杂, 来往拉建材的工人特别多,都是生面孔, 不好一一查实。
经过一个晚上的搜索,警方在春板路最边缘的废弃老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尸体早已开始腐烂,但附近就是垃圾站,4月间气温上升,垃圾站发出恶臭,盖住了尸体腐烂的臭气。
这座废弃老房有六层高,墙壁上写满了“拆”,窗户和门已经拆除,但不知什么原因,拆到一半就这么放着了。尸体在三楼其中一户的狭窄卫生间里,他瘫坐在便池上,衣服裤子、卫生间的地面全是凝结成黑红色的血。
死亡令死者面目全非,但从他的衣着、身材特征判断,他极可能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水静深。
看着尸体脖子上与华易相似的割喉伤,海姝眼皮突然飞快地跳起来。她蹲下去,手伸向尸体的裤子口袋。忽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
海姝回过头。
谢惊屿说:“退后,我来。”
海姝一时没有动作,谢惊屿与她四目相对,解释道:“柯小棉案说到底是特勤的案子,他口袋里有没有梅花,我来核实。”
海姝点点头,将狭窄的空间让给谢惊屿。
尸体的衣物有四个口袋,谢惊屿一一查验,站起来时,手中拿着一把几乎碎成了粉末的梅花。桃红色的,干枯之后更加艳丽,支离破碎,像被撕烂的身体,像嚣张窜起的火焰。
海姝拿出物证袋,和谢惊屿一起,细致地将它们装进去,极其郑重地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对的方向。”
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而现场还需要进一步勘查。温叙不在,法医中心的刘主任亲自操刀——他是温叙还是个愣头青时的老师,绝对可靠。
现场被打扫过,但卫生间外的地面上留有血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凶手清除了自己的足迹,不过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串属于被害人的足迹,地上有灰尘,所以足迹很容易辨认。
凶手之所以没有对二楼的走廊做清理,是因为那里只有被害人去过,他看见了,但他并不在意。
被害人单独出现在二楼,很可能因为他来到这里就比凶手早,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为什么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
海姝正思索着各种问题,刘主任送来了尸检报告。经DNA比对,确认被害人就是水静深,致命伤与华易相同,连伤痕都相似,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此外,水静深头颅因为撞击而骨折,作案工具是一把小型家用锤。凶手是从后方突然袭击了水静深,激烈的疼痛让水静深失去反抗能力,随后被凶手拖入卫生间割喉。而那破碎的梅花,是凶手在作案之后,放入其裤子口袋。
刘主任五十多岁了,至今还待在一线,他叹了口气,“这案子和小温妻子那桩案子有关吧。”
身为温叙的师父,刘主任是市局里少有的知道温叙情况的人。他转向海姝,向来严肃得刻板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海队,小温他一直没能走出来。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老没正经,找不到凶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海姝知道刘主任是担心温叙,她又何尝不希望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刘老师,现在出现了新的线索,我跟您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凶手逃掉。”
陈晶跌跌撞撞来到市局,绝望的恸哭在法医中心的走廊上久久回响。曾晓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转角里,低着头,眉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水天翔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今早起来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狱警叫到他的名字,将他带到会面室时,他不由自主提了口气。海姝正在挡板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又有什么事吗?”水天翔心中七上八下,双手不自然地反复抓握。
海姝面色严肃,“水静深去世了。”
水天翔如一尊木雕僵坐在板凳上,瞪大双眼,手指的颤抖逐渐蔓延到肩膀。须臾,他发出一声像极了野兽嘶鸣的喘气,“你,你说什么?”
海姝说:“水静深不久前失踪,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水天翔,你的儿子遇害了。”
水天翔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他的头没有章法地左右晃动,悲伤还没来得及淹没他,他不断地动着身体,好像这样就不用思考,不用思考就不必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
海姝等了会儿,再次开口,“你听明白了吗?水静深,他被人杀死了。”
“啊——”会面室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声,狱警迅速冲了进来,海姝朝他们示意自己能应付。
“水天翔,上次我来见你时,问过你孟云慧一家的车祸,你否认车祸与你有关。”海姝说:“现在水静深已经死了,有线索表明,他的死可能与那场车祸有关。因为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标记,而前不久发生的另一起案子,被害人A身上有同样的标记。我们分析这两起案子,找到了水静深和被害人A的共同点——他们的父亲都是野心勃勃的商人,已经确认,被害人A的父亲主导过一起谋杀。”
水天翔惶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海姝,眼中全是不信,“你,你说……”
海姝说:“孟云慧的车祸非常蹊跷,而你们水兴商超是最大的受益者。我早就怀疑你参与其中。水天翔,事到如今,你愿意说出真相吗?”
难以承受的悲痛终于包围了水天翔,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海姝冷眼看着他,过了会儿,“我是这两起案子的负责人,我必须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但遗憾的是,我从被害人A推导出来的动机,放在你的儿子水静深身上,虽然合情合理,但是缺乏证据。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后续调查也很难开展。命案的侦破,是与时间赛跑。水天翔,当年你的所作所为害了你的儿子,现在,你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尽全力配合我!”
水天翔哭得抽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海姝的话。
许久,海姝站起身来,“水天翔,我没有时间跟你耗。如果你想通了,让狱警联系我。”说完,她转身就走,已经踏出房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嘶喊:“你站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海姝侧过身,只见水天翔双眼血红,整个人沧桑又绝望,他撑着桌沿,桌子发出颤抖的声响,“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抓到凶手!”
海姝回到座位前,“我答应过所有逝者。”
水天翔竭尽全力平静,长长深呼吸,声音沙哑哽咽,“孟云慧的车祸,是我买凶做的。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可她非要守着那个破门面!我们已经赔偿了所有拆迁户,只剩下她不愿意合作,我们不能因为她一家前功尽弃啊!”
说起孟云慧,水天翔的眼中迸发出恨意。水兴商超在他的带领下发展迅猛,他给自己定了计划,五年内从灰涌市走出去,并且在平价商超的基础上打造高端品牌。
这就需要他尽可能多地吃下灰涌市的市场。他看中了长越街道那块地,谈拆迁时却遇到了孟云慧这个硬骨头。手下跟他说,孟云慧不肯合作时,他还没当一回事,这些年他遇到过无数类似的人,只要钱给够了,事情没有办不下来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没想到的是,孟云慧就和钱过不去,不仅不接受水兴开的所有条件,还号召周围的商户和水兴对着干。水兴不得不花了成倍的价格搞定其他商户,他也多次亲自与孟云慧交涉,但孟云慧就像粪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
时间耽误不起,如果不赶紧将商超建起来,水兴在这一带就可能败给竞争对手。团队给出方案,不拆孟云慧的门面,表面上共同发展,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咽不下那口气,一个死了男人的老女人,凭什么跟他犟?给钱不要,那命也别要了。
早年还未接手水兴时,水天翔被派到外地负责进货,很艰苦,也很磨炼人。也是在那时,他帮助过一个叫张工的人。张工不是什么好人,给当地的毒.贩打工,丢了一批货,毒.贩要他全家老小的命。
水天翔起初并不知道张工涉.毒,只当他是个老实的货车司机。有一天张工想要寻死,他一打听,得知张工欠了高利贷。这算什么,他很有义气地给了张工一笔钱,让把窟窿填上,好好活。张工欲言又止,拿了钱,消失了。
之后,水天翔才知道,张工哪里是什么老实的货车司机,欠的也不是高利贷,是毒.资!他沾上张工,就等于沾上了毒。这玩意儿他是绝对不敢碰的,他吓得四处找张工,要把这事做个了结。不久,张工自己出现了,给他下跪,说对不起他,但感激他,他救了他们全家。
水天翔也不敢把这钱要回来了,让张工滚,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张工却对他说,这笔钱自己拿命来还。
回到灰涌市之后,水天翔再也没见过张工,也不屑于什么拿命来还。但多年之后,水兴的发展撞到了孟云慧这堵南墙,他头一次想到张工。
再次来到那座小城,找到张工时,他还没有开口,张工就苦笑着说:“我得了癌症,你再不来,我就还不了你了。”
那天,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孟云慧带着儿子和三位老人,第一次举家踏上春游的路,车里放着音乐,洋溢着快乐的氛围,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下一个转角,一辆小型货车正呼啸着冲向他们。
车毁人亡,张工却捡回一条命。
警方知道这起车祸一定有问题,然而张工闭口不言,没有任何线索能给水天翔定罪。
说完这一切,水天翔咬牙切齿,“凶手是孟云慧那边的人吗?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不,还有……”
海姝问:“还有谁?”
水天翔忽然坐直,眼中的仇恨几乎喷了出来,“张典治!他才是最恨我们家的人!他杀了依婷,又杀了静深!”
海姝皱了皱眉。此前已经查清楚,杀害水依婷的并不是张典治,而他因为杀害赵雨梦,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不可能杀害水静深。张典治和水依婷的女儿张纯羽精神不稳定,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基本上也没有行为能力。
水静深的案子似乎和水依婷的案子没有关联,而早在调查水依婷案时,她就曾想到一种可能——凶手因为水家,尤其是水天翔的所作所为报复没有入狱的水家人。
遗憾的是即便已经考虑到这个方面,还是未能阻止水静深遇害。
从监狱回来之后,海姝进一步完善了逻辑链,作案手法、被害人口袋中的粉梅,说明华易案和水静深案的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人,动机则是对他们父辈犯下罪行的惩罚。那么三年前的柯小棉案呢?柯小棉的父辈是否也犯下过类似的罪行?
温叙目前就在寒原市,让他去调查是最合适的。但海姝开不了口,同时也觉得这条推断有些匪夷所思。柯家和温家世代走仕途,培养出了柯小棉和温叙这样优秀的军人和法医,他们不该有任何问题。
海姝甩了下头,将思绪拉回来,翻看各种线索。上次接到水静深失踪的警情,刑侦一队就出动了,失踪案和命案到底有区别,警方对水静深的调查还不充分。
“灰政……律所……”海姝一边用笔在本子上点着,一边自言自语,水静深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没有被刻心律所辞退之前,生活几乎是学校和律所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还得在查。
出于对温叙心理的考虑,海姝暂时没有将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这条线索告知他,并打算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寒原市。
但隋星正在调查盛岿然的岿然科技,和温叙沟通时说出了盛岿然与春梅项目的关系,温叙一怔,挂断电话后独自思索了很久。
盛岿然是李家的远房亲戚,受李家照顾,虽然天资聪颖,但被贫寒的家庭所连累,要不是李家的资助,他去灰涌大学读书都难。如果没能上灰大,他就得不到去F国留学的机会,他的人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是有为李实复仇的动机的!
他为什么要参与春梅项目?如果项目和凶手的粉梅标志有关,小棉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
温叙越想越坐不住,他驱车来到岿然科技在寒原市的办公楼,看向那伫立在铅灰色天幕下的建筑,心跳一次比一次强烈。
三年前,他从灰涌市赶来与小棉团聚时,就曾经过这里。那时他满心欢愉,后座的玫瑰花如火如焰。当时,这栋建筑是否冷眼地看着他经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狰狞的爪牙?
温叙停好车,进入岿然科技,来到前台,提出要见盛岿然。前台摆出公式化的笑容,说见盛总需要预约。温叙出示证件,前台紧张起来,连忙给不知道谁打电话。
半分钟后,前台说:“温警官,你先跟我来休息室坐坐吧,盛总在开会,可能需要等一会儿。”
休息室简洁干净,很符合科技公司的风格。坐下后,温叙其实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海姝那边既然知道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一定会制定稳妥的调查方案,他现在来找盛岿然,很可能会打乱海姝的计划。
34岁的人了,刑侦一队的老大哥,还要让小自己6岁的队长操心,温叙握紧手指,感到一阵无力和酸楚。他实在是等不下去,已经三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
忽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看到里面有人时,他露出略显错愕的神情。温叙正要开口,男人说了声“抱歉”,便匆匆退出。
门即将关上时,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
“聂子洋,这儿开会!你往哪儿走呢?”
“哈哈哈,子洋是这样,满脑子都是工作!”
“天才,天才!”
闲聊声渐远,不久,门再次打开,这次来的是盛岿然。
温叙眉心不由得一皱。
盛岿然面带笑容,但笑容里又有一丝惊讶,“温法医,好久不久,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温叙的目光停驻在盛岿然脸上,上次在灰涌市局,他与盛岿然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无交流,他对盛岿然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很有印象,但不知道盛岿然也记住了他。
是上次记住的,还是更早之前?
温叙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盛总,有个案子需要跟你聊一聊。”
盛岿然点点头,“是华家的事吧?可惜了。”
温叙说:“你知道了?”
盛岿然招呼温叙坐下,平和地说:“我去看望李叔,他跟我大致说了下。所以,我能够帮到你们什么?”
温叙说:“聊聊你和李家的关系吧,你和李实年龄也差不多,小时候没少在一起玩?”
盛岿然低笑了两声,“我们两家关系不错,但我和李实只是普通的远房兄弟关系。”
“哦?为什么?”
“温法医,你小时候会和比你有钱很多,或者穷很多的人一起玩吗?”
温叙沉默地拧起眉。
盛岿然耸耸肩,“李叔一家都是好人,慈悲心肠,我家里穷,他们就接济我,李实性格也很好,会把他的玩具让给我,但我那时哪里像他那样有见识?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也很自卑,到李叔家走亲戚,畏手畏脚的,长辈们都说我是个阴沉小孩儿。李实更喜欢和华易待一块儿,他们才是同一个阶级的。”
既然盛岿然主动提到华易,温叙就接着问:“那你跟华易呢?有过接触吗?”
“见过几次面,很少说话。”盛岿然回忆道,他年长于李实,考到灰涌市读大学之后,回家的时间就很少了,后来在F国留学,倒是和在G国留学的李、华二人聚过几次。那时他已经脱胎换骨,不再自卑,但李实和华易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一个外人,挤不进去。
温叙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盛岿然反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温叙察觉到,盛岿然早就知道李实和华易在交往,只是不肯明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两个人都没了,何必再去伤老人家的心。”盛岿然模棱两可地补充了一句,接着说,李实出事时,自己已经回国创业,正是最忙的时候,只抽出一天时间,去送了李实最后一程。
“我和李实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我发自内心感激李叔。李实的遭遇,我很抱歉。至于华召云,坐牢都便宜了他。”
温叙说:“那华易呢?”
“华易?”盛岿然眯起眼,似乎是在记忆中搜寻,“他是个正人君子,和华召云不同。我听李叔说,他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他们。可以理解吧,毕竟在外人眼中,他是凶手的儿子。”
盛岿然表现得像是置身事外,悲伤,但也不太悲伤。一切情绪在他这儿都变得很钝,但似乎也正好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他不像和案子有任何关系,他的情感无法驱动他去做那些锋利的事。
温叙沉默了会儿,盛岿然摆弄着茶杯,并没有主动结束对话的意思。
“你认识柯小棉吗?”温叙忽然问。
盛岿然脱口而出,“谁?”
温叙没有回答,却紧紧地盯着盛岿然。
盛岿然兀自想了会儿,直言道:“名字有点熟悉……我想起来了,有一年竞赛,在三中考场,我给她讲过题。”
温叙难以掩饰惊讶,他没想到盛岿然会给出这个回答。
三中是寒原市的重点中学,市里每年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几乎都是来自三中。温叙和柯小棉在三中读了六年书,当年重点中学里竞赛风盛行,温叙是化学竞赛生,柯小棉是数学竞赛生,各个学校之间的竞赛生会交流互动,他从未听柯小棉提到过盛岿然!而盛岿然大了他们四届,怎么会和柯小棉遇上。
盛岿然笑了笑,说起当年的事。那时他已经高二了,高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数学竞赛也找不到对手。竞赛老师干脆让他参与出题,直接出高中的竞赛题不太好,那就先出初中的。
初中竞赛集训在三中举行,盛岿然被老师叫去当助教,既要出题,还要给初一学生答疑解惑。柯小棉是竞赛生里最出众的之一,盛岿然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她经常带着题来找盛岿然交流,还会认真指出盛岿然出的某些题超纲了,初中生解不出来。
数学竞赛班的女生比较少,像柯小棉这样活跃的就更少了。盛岿然觉得她很有天赋,闲聊时问她为什么那么厉害。她苦着脸说,从小就被逼着做竞赛题,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解牛吃草问题了。
有的优生是天生的,就像十多岁就参与竞赛授课的盛岿然。有的优生是后天的,就像从小被迫学习的柯小棉。
温叙眼皮直跳,他还记得柯小棉初一时参加的竞赛,拿了二等奖,而他则拿了化学竞赛的一等奖。当时他们各自集训,柯小棉并没有提到过盛岿然。
“温法医?”盛岿然说:“你怎么了?”
温叙回过神来,摇头。
盛岿然皱起眉,“你提到柯小棉,难道她也出事了?”
温叙听见血淋淋的声音,仿佛心脏正在被撕碎。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双眼近乎空洞。
三年前的枪击案在寒原市影响很大,但因为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普通民众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盛岿然此时的反应很正常。温叙的思绪正在变得混乱,他听见自己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盛岿然点点头,“请说。”
“你平时参与慈善活动吗?”温叙说:“向贫困地区捐款什么。”
盛岿然说:“岿然科技和我个人都有参与,我这种出生草根的人,要不是社会给我提供了学习机会,我会一辈子匍匐在土里。所以现在有了回馈社会的能力,我也想出一份力。温法医,为什么这么问?”
温叙说:“你参与过一个叫做春梅的项目。”
盛岿然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这是在围绕我做调查?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李叔……和华易的案子有关?温法医,我们不是在聊华易的案子吗?怎么牵扯到了我参与的慈善项目?”
因为华易的尸体上有凶手打下的粉梅标记!因为另外两起案子也都出现了春梅!
温叙死死按捺住冲动,之后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离开岿然科技时近乎狼狈。
而在温叙离开之后,盛岿然站在落地窗边,城市的轮廓和铅色的云倒映在玻璃上 ,将他的五官涂抹得模糊不清。
在灰涌市,海姝分出人手深入调查水静深在刻心律所期间负责的工作、接触的人,同时继续查水静深所就读的灰政、被水天翔杀害的孟云慧一家。
警察多次出入刻心律所,律师们八卦的八卦,紧张的紧张,都在议论为什么高明雀怎么刚好就在水静深遇害之前将他扫地出门。
跟各种刑事案件打交道的机会多,律师们分析起凶案来也是脑洞大开,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有说是高律早就得到风声,知道水静深会出事,于是早早出手,不让水静深死在刻心的职位上,有说水静深的死和高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高律找人做的,至于原因嘛,也许是水静深手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高明雀此时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员工们的猜测她不必回应,那个对她充满好奇的女队长暂时也没有将她视作凶手,然而有一个人她必须应付。
“桑切斯先生。”宽大的餐桌旁,高明雀神情谦卑,带着一丝惭愧和畏惧。
桑切斯切着牛排,抬起松弛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高明雀忙不迭地解释:“警方因为水静深注意到刻心,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辞退他。我确实没想到他后来会出事。”
桑切斯放下刀叉,借着灯光审视高明雀,“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不是你做的?”
高明雀惊讶得睁大双眼,“桑切斯先生,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不是故意把我自己递给警方吗?”
桑切斯沉默片刻,“最近‘递给’警方的事倒是不少,也不差你这一桩。”
高明雀摇头,急道:“我承认,辞退水静深的事做得确实有些草率,但我绝对没有想过除掉他。”
桑切斯站起来,将一杯红酒递到高明雀面前,片刻后露出慈祥宽容的笑,“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高明雀深呼吸,“桑切斯先生,在遇到您之前,我在碗渡街人人喊打,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是您救了我,塑造了今天的高明雀,我永远为您所用。”
桑切斯神情讳莫如深,“但愿吧。”
刑侦一队在刻心律所的调查进展不大,但在灰政的调查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水静深的同学兼室友姚束,他已经于今年初保研本校,有一辆10万左右的代步车,吃穿用度都高于大学生的一般水平,举止也优雅从容。海姝第一次与他接触时,判断他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从小受到的是精英教育。
但这次查下来,却发现他的老家在苍里镇,这是个比较贫瘠落后的小地方,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不知所踪,他是被残疾的祖父拉扯大,在他考到灰政之前,祖父已经去世。
海姝看着调查报告,纸业上贴着姚束的照片,他朝着镜头微笑,看上去自信又富贵,简直不像报告上所描述的这个人。
“姚束成绩不错,但和水静深相比,还是有差距。水静深是不打算读研,想早点出来工作,不然他这个保研名额说不定是水静深的。”隋星靠在桌沿思考,“按理说他的奖学金也没水静深多啊,他怎么活得比水静深更有人样?我当时真觉得他是富二代。”
海姝在地图上找到苍里镇,过了会儿,又在电脑前敲敲打打。隋星凑过去看,“你在看什么?”
海姝支起下巴,“苍里镇这种地方,很可能被慈善项目重点关注。我想查查看,姚束是不是受到过哪个项目的帮助。”
隋星把海姝挤开,“这个交给我来查。”
海姝在她旁边站了会儿,又道:“你主要查岿然科技,这种公司性质的慈善活动,基本都会公示。”
稍晚,隋星急匆匆找到海姝,“还真被你说对了,看,岿然科技参与的一个叫做清风的项目,每年都会资助苍里镇,最早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姚束现在既不用忙实习,又没有任何考试,算得上灰政校园里最闲的一号人,要不是因为水静深的案子,他们全宿舍被告知暂时不能离开灰涌市,他都想找个地方去旅游了。
上午,他在学校的操场跑步。这时操场上没有多少学生,毕竟像他这样闲的几乎没有。海姝来到操场边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色身影。他穿着一套轻薄舒适的名牌运动服,鞋子是限量款,双手和头上都带着浅黄色的止汗套。跑到不知道多少圈,他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喘息之余看到海姝向自己走来。
“海警官。”他扯下头上的止汗套,喘着气,“怎么这时候来了?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海姝的视线落在他衣服的logo上,笑道:“这一套买下来,得两千多吧?”
姚束笑了声,“透气,方便,锻炼嘛,怎么舒服怎么来。”
海姝点点头,“现在都说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但看来只要本事够拿得出手,兼职赚的也不少。”
姚束拧瓶盖的手顿了下,眯起眼,“海警官,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的话?”
海姝说:“我的意思是,你找的兼职挺好,能负担得起这一身对一般社畜来说嫌贵的装备。”
姚束低头笑,“海警官,你肯定不是来跟我聊装备的吧?有什么话,你直说。”
海姝说:“你也知道我们在做全面排查,所以呢,必不可少地调查过和水静深关系紧密的同学的背景。我看到你的籍贯,还有家庭情况时,说实话,有点惊讶。”
姚束收起笑容,沉默下来的样子有些阴郁。但很快,他又勾起唇角,“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问了,你是觉得,我一个孤儿,且是从农村出来的孤儿,有车、总是穿名牌,钱来路不正吧?”
海姝摇摇头,“来路不正倒是不至于,你都大四了,22岁,想赚钱还不容易?而且我查到,岿然科技长期资助你们苍里镇,金额还不低,所以从苍里镇出来的孩子,过着不错的生活也不奇怪。”
听到岿然科技时,姚束挑了下眉。
海姝看向姚束,目光充满探寻,“你也得到过岿然科技的帮助,是吗?”
第95章 粉梅(26)
26
闻言, 姚束主动说:“虽然我不明白我得到谁的资助和老三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我想,海警官你这么问, 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要先纠正一点,岿然科技虽然资助了我们镇不少孩子, 但我的资助者是盛岿然先生本人。”
海姝说:“嗯?这两种资助不一样吗?”
“当然不同。”姚束说:“一个是集团性质,一个是个人性质。其实最早的时候, 资助我的的确是岿然科技,那个项目叫什么来着, 我想想……”
海姝说:“清风。”
“对, 清风。”姚束看着海姝,“看来海警官已经查得非常清楚了。”
海姝弯了下唇角,“后来呢?你的资助者怎么成了盛岿然?”
姚束回忆道, “因为盛总见了我一面, 觉得我和他很有缘。”
清风项目惠及苍里镇所有愿意读书的孩子, 但农村教育资源贫乏,家长观念落后, 钱真正用到实处的不多。
姚束的爷爷虽然残疾,但年轻时是读过书的,深知读书对穷人家的重要性。姚束在他的鞭策下, 没有一天忘记用功, 终于考上了灰政。对于苍里镇这个小地方来说, 他这样的成绩已经是史无前例。
那个夏天, 清风项目搞了线下活动, 资助方来与孩子们见面,盛岿然抽出时间, 跟着员工一同来到苍里镇。
那是姚束第一次见到盛岿然,惊讶于他的成就、财富,以及求学经历。
盛岿然说,他并不是天生富贵,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不是好心的远房亲戚接济,恐怕早就辍学。再好的天赋,也可能因为贫困而夭折。但他是幸运的,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才华和亲戚的点滴恩惠,他在F国收获了成功,回国投身医药、人工智能等科技行业,又获得了更大的成功。
姚束听得热血澎湃,顿时将盛岿然当做目标,渴望像盛岿然一样成功。盛岿然也注意到了台下那道炽烈的目光,演讲结束之后,和他单独聊了好一会儿。得知他选择的是法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法律人和他们这些商人不同,肩上扛着更复杂的社会担子,或许一辈子都会在清贫中度日,在黑暗中坚守。
盛岿然问他:“你有心理准备吗?”
那时,他对法律人的社会责任还缺乏具体的想象,懵懵懂懂地点头,“我有准备。”
盛岿然欣然地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到了灰涌市,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一天后,他被告知,清风项目不再负担他的生活、求学费用,盛岿然的个人慈善项目将对他负责。
海姝眼中流露出诧异,“所以盛岿然这四年对你有求必应,资助涵盖了车、个人用品?”
姚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单纯的资助者与被资助者了。我也能够给盛总提供一些法律和慈善项目方面的咨询。他给我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是资助费,其余都是对我劳动的合理报酬。”
海姝想了会儿,“那你具体为他做了些什么?”
姚束掰起手指,“盛总因为自己的经历,非常热衷慈善,但是他毕竟也快40岁了,身居高位多年,对十来岁的小孩子不了解,不清楚什么人是能够靠着资助走出来的,钱一把把撒下去,很多都是白费。而我是比较成功的案例,我会给他分析小孩的心理,合理地选择资助对象,让花出去的钱更有价值。”
“有空的时候,我还会跟随项目去偏远艰苦的地方。海警官,你别看我现在穿得不错,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但真到了工作的时候,我比慈善项目里的大多数员工更能吃苦。”
海姝点点头,“抓住岿然科技这个救命稻草,从苍里镇爬起来,你确实有这个魄力。”
姚束又道:“除了钱,盛总还教了我很多。”
“比如?”
“刚从苍里镇出来时,我很土,没自信,走路总是弯腰塌背。盛总给我说,一个人可以穷,但背脊一定要挺直,不要让人看不起。”
大一开学前的暑假,姚束一边在灰涌市打工,一边在盛岿然的指点下改变,盛岿然送了他几套价格一看就烫手的衣服,他从最初的不敢穿,到后来会自己挑衣服,灵魂几乎得到脱胎换骨的改变。
“这些年盛总偶尔也会送我一些撑门面的东西,比如手表、皮带什么的,但车和我这身,都是我自己买的。”姚束说:“我不偷不抢,这是我应得的。”
来灰政之前,海姝着实没想到姚束会这么从容,甚至主动提到盛岿然。他太坦然了,坦然得像是从里到外,根本没有一丝值得让警方怀疑的地方。
不过在华易案中,谢志蓉在描述给她安眠药的人时曾经说过,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到长相,但从整个轮廓和声音判断,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姚束就是个年轻,且声音还算不错的男人。
海姝没有贸然提到谢志蓉,但问了华易和水静深遇害之后,姚束的行踪。
“这……海警官,难道你认为我是凶手?老三是我室友,我们相处四年,无冤无仇,他打架受伤,还是我送他去医院,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姚束流露出不多不少的紧张,汗湿的头发耷拉下来,显得很是无辜。
海姝说:“也不算怀疑,其他人我也问了,拉一个时间表出来,方便以后的调查。”
姚束叹了口气,说水静深出事时,他在逛学校的二手市场,因为大四马上离校,每年都有二手市场,而华易出事时,他在宿舍睡觉,当天室长实习值夜班,宿舍只有他与老幺。
“其实这两个重要时间点,姚束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海姝去二手市场排查后回到市局,接过隋星递来的冰柠檬茶,“市场人很多,而且那就是一条谁都能去的校内马路,没有监控,他也没有买东西,他到底在不在那里,只有他自己知道。晚上就更难说,寝室只有两个人,睡沉了打雷都叫不醒,他在不在宿舍,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海姝拍了拍脸,“也不能因此就判断他是凶手。他太从容了,而且确实没有动机。”
隋星说:“谢志蓉怎么说?”
海姝看了眼时间,“还没来得及去找谢志蓉,我现在很担心寒原市那边的情况。”
隋星蹙了下眉,“怪我,我不该跟温叙提什么春梅。”
和温叙通话后不久,隋星就回过味来了,温叙听到春梅时顿了一会儿,反应有些奇怪。她稍稍一想,就明白这条线索对温叙刺激不小,连忙告知海姝。海姝深思熟虑后联系温叙,温叙一直强调自己没事,但事关挚爱之人,怎么可能没事。
海姝在隋星肩上按了按,“什么怪你不怪你,温老师迟早得知道,只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可能无法负责寒原市的侦查了。”
隋星说:“我过去?”
海姝摇头,“这边还需要你,我过去。你找谢志蓉好好聊聊,给她看姚束的影像。”
安排好灰涌市接下去的侦查,海姝不敢耽误,立即驱车前往寒原市。
温叙不在寒原市市局,队员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海姝打了几通电话才打通,温叙声音很疲惫,“海队,你来了?”
海姝说:“在哪呢?我来找你。”
温叙笑道:“不放心我工作?”
海姝说:“说什么呢?我想去见见小棉姐的家人,需要提前和你聊聊。”
温叙提上一口气,“我在瑶翠湖。”
海姝打开导航,直接开了过去,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儿并不是什么湖,而是一个修在商业区里的小公园,它的侧对面就是岿然科技的办公楼。
海姝看着那栋楼,立即明白温叙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她停好车,在小公园里的林荫步道上找到温叙。
温叙憔悴了许多,表面上看有些无精打采,但眼里的光有一丝偏执的意味。海姝心道不好,这是最危险的讯号,偏执意味着失控。
“温老师,怎么在这儿待着?”海姝随便起了个头。
温叙朝不远处的岿然科技抬了抬下巴,“盛岿然参与春梅项目这件事,还是星星无意间给我说的。”
海姝沉默。
“在她给我说之前,我们还通过电话,聊了两边的进展。”温叙侧过脸,“但海队,你没有跟我提到这条线索。”
海姝想解释,但温叙抬起手,示意她听自己说,“我们已经合作小半年了,我知道你是个多么冷静、谨慎、周到的队长。你不可能忘了给我说,只能是你觉得这条线索会刺激到我。这也说明,它很重要,而你无法判断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海姝看着前方正在散步的老人,承认温叙说的没错。
温叙说:“我去见过盛岿然,可能破坏了你的安排。”
海姝平静地问:“你们谈了些什么?”
温叙将见盛岿然的经过复述一遍,没有掩饰他在盛岿然面前流露的情绪波动。海姝听完,同样留意到一个细节,“盛岿然认识小棉姐,不仅认识,还曾经交流过数学竞赛?”
温叙点头,“我一直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三年前的那一幕,全是血的新裙子,子弹在她身上轰出的洞,碎掉的梅花,我……”
说着,温叙捂住脸,肩膀轻轻颤抖。
海姝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温叙并没有哭,但眼睛红得厉害。他摇摇头,“我已经被个人情感蒙蔽住双眼,无法理智地分析线索了。我总是在想春梅项目,为什么那么巧,盛岿然会投资春梅项目?那个项目和小棉身边的梅花有没有关系?我好像已经……不是合格的刑警了。”
海姝说:“温老师,我们都不是圣人,我理解你。”
过了会儿,温叙说:“对不起。让你跑这一趟。”
海姝摇头,“你好好休息,这边的调查暂时交给我。你知道,这不是不信任你。”
温叙低下头,“我明白。”半分钟后,他打起精神,“我带你去小棉家吧。”
柯家已经知道柯小棉案出现了新的线索,柯母看到负责侦查的是女警,忍不住又落了眼泪,她看向海姝的目光充满慈爱,就跟柯小棉回到了她身边一样。柯父也是十分感慨,抱着妻子的肩膀,无声安抚。
柯母说:“海警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们一定配合。”
海姝回头看了看温叙,他已经离开房间,到院子里去了。柯母说:“小叙每次来,都会独自在院子里待待,以前我们两家住得近,他和小棉啊,经常一起在院子里的树下赶作业。”
海姝这次是带着明确的思路,柯小棉案,华易案,水静深案,粉梅标记,一道道暗线连接着它们,但其中一条暗线在柯小棉这里断了。
海姝问及柯父和柯母各自的家庭,柯母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详细说了起来。柯家往前数三辈,都是在部队里奋斗,柯老爷子退下来之后,进了警察系统,但负责的并不是刑事案件,而是特警。立过多次功勋后,柯老爷子升任市局局长,之后又调到了更高的位置。
而柯父和几个兄弟姐妹虽然没有入伍,却也是年纪轻轻走了仕途,有在检察院的,有在其他机构的,兢兢业业工作,几十年下来,都算得上成功。
柯母姓岳,和柯家不同,岳家是个体户起家,家里人个个精明勤劳,把生意做进了寒原市十强。不过柯母本身并不参与娘家的生意,嫁到柯家之后,为了避嫌,她与娘家划清界限,专心陪伴丈夫、抚养孩子,闲暇时间参与公益,主要为争取妇女权益而奔走。
海姝尽量用温和的言辞问:“那这些年,从老爷子到柯叔叔,你们有没有遭遇什么误会?”
柯父说:“误会?”
海姝说:“就比方说,一些诸如‘官商勾结’、‘任人唯亲’之类的流言。”
柯父沉下脸,柯母张了张嘴,显得很难堪。
海姝解释道:“我当然清楚二位是清白的,不说别的,就是当年小棉姐成为特勤,是有最严格的家庭成员调查,如果你们有问题,当时就会出结果。但很多时候,真相在呈现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时,是扭曲的。”
柯父点点头,“你确实提醒我了,往前数个十年,我们柯家,那是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啊。”
早些年受舆论环境影响,老百姓茶余饭后喜欢议论“当官的”,媒体人摸到了这个风口,自然要在这上面做文章。那时柯老爷子还在位置上,柯家的少壮一代全都很争气,做出成绩之后升得很快。外人只看得到柯家的人平步青云,看不到他们做文的通宵加班,做武的冲到缉拿犯罪分子的第一线,流血负伤。于是当年有个说法——柯老爷子在上头,柯家鸡犬都能当局长。
也是在那段时间,岳家赶上了城市发展的东风,规模迅速扩展,仿佛眨眼间就成了行业龙头。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没有质疑的声音就怪了。一般人议论岳家向柯家行贿,柯家收钱办事,官商狼狈为奸,更有心思的人直接向上举报柯老爷子。柯家没少迎接调查,但调查结果都说明,柯家行得正坐得直,外面的传言是子虚乌有。
这样的调查过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柯老爷子也是因为这些非议,想要将谣言带给年轻一代的影像降到最低,才不到年限就主动退了下来。
柯父说:“我敢指天发誓,我们柯家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海姝说:“我想跟您确认一个时间点。当年华召云买凶杀害李实时,柯老先生还在位置上吗?”
柯父回忆片刻,“他老人家就是在那一年退的,哎,他其实还有精力,也还想多做点事,但是接连被举报,在外面,我们柯家的名声是越来越差啊!”
与柯父柯母道别时,海姝没有看到温叙,她将车开出一段距离,停下来,安静思索。柯小棉这里缺失的那一条暗线,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这一刻,春梅这个标志,完整地将三起命案串联到了一起。
柯家清廉不阿,然而在芸芸众生眼中,柯家就是官商勾结,就是任人唯亲,内部的调查做得再细致也没有用,即便当时有公示书出来,人们还是可以说:自己查自己,能查出问题就有鬼了。
这样的事别说十年前,就是现在,也屡见不鲜。
在凶手眼里,柯小棉和华易、水静深一样罪孽深重,因为他们享受了犯罪的好处,就该承担犯罪的责任。
海姝一踩油门,赶回寒原市局,再次调出华召云□□案的卷宗。
市局负责这次合作的队长姓郝,他问:“海队,粉梅案难道和华家的案子有关?”
海姝问:“李实遇害之后,相关调查是不是进行得很困难?”
郝队想了会儿,“你这么问的话……当时我们确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第96章 粉梅(27)
27
郝队回忆, 几十年前寒原市的治安很差,这倒不是因为寒原市特别乱,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很多城市都这样。寒原市是什么时候从混乱变得稳定?是在柯咏真进入市局, 开始真刀真枪地对付犯罪势力之后。
柯咏真便是柯老爷子,柯小棉的爷爷。
柯咏真是从部队退下来的, 一身正气,且不是花架子, 抓人缉凶他亲自上,将当时十分萎靡的士气鼓舞了起来。柯咏真在特警支队干了十多年, 盘踞在寒原市的黑势力要么被抓起来关进监狱, 要么溜得早,不敢再回寒原市为非作歹。
因为突出的功绩,柯咏真被提拔成了副局长、局长, 后来更是调去市里更高的位置, 分管警察系统。在他的威慑下, 寒原市那几年没有发生过重大案件。
但他多年的雷霆手段也影响了某些人的利益,坊间开始出现关于他“官商勾结”、“提拔子辈”的传闻。警察们当然相信他的清白, 但检察院接到举报后,不得不一次次对他、对其他柯家人进行调查。调查的风声一传出去,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以为他不干净,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 再被有心人利用, 寒原市到处都听得到人们大骂柯家。
柯咏真起初并没有受到谣言的影响, 他是很老派的人, 年轻时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特种兵,壮年时是市局惩治罪恶的定海神针, 他问心无愧。
然而在污蔑和脏水面前,哪个人说自己问心无愧,只会沦为看戏者的笑柄。
即便是柯咏真这样的“铁人”,也经受不住了。如果不是这些子虚乌有的中伤,他能够在岗位上光荣退休。可大约是对无休无止的调查终于感到疲倦、力不从心,也不愿耽误优秀的子辈,他选择了主动离开。
警界失去他之后,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平静,那是犯罪的眼睛正在静观其变。不久,早就被打压下去的乱象再次席卷而来,市局、各个分局早就习惯了柯咏真坐镇,在动荡中仓皇应对,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各种犯罪势力也试探到警方处在青黄不接的阵痛期,大势作案,柯咏真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带来的稳定差点功亏一篑。
华召云□□案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当时寒原市已经很乱了,华召云和华田田才如此大胆,才找得到收钱作案的亡命之徒。如果柯咏真还管理着警界,他也许根本没有这样的胆子和机会。
案发之后,市局虽然也调派了大量警力去调查,但当时各种案子频发,人手实在是无法充足地分配到每一个案子上,所以这种现在看来没有多大难度的案子,楞是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侦破。
郝队不住叹气,“我是柯老亲自从分局提拔到市局来的,他那个人,特别单纯,任用谁、提拔谁,只看能力,看忠诚,他从来不搞‘任人唯亲’那一套。海警官,你可以在我们寒原市问每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柯老是不是个好人,我敢打包票,答案只有一个:是!但是流言这个东西,真是管不住啊!柯老一辈子要强,和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面对面都没退缩过,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没能刚下去。”
海姝听得心里沉重。
郝队又说:“我们都知道,有人想要借造柯老的谣,来弄乱治安,这样他们才好浑水摸鱼,但当时还真是没有一个好办法来阻止。”
海姝问:“后来呢?谣言是什么时候停止了?”
“柯老快被忘记了,谣言自然就没有生存的土壤了。”郝队无奈地摇摇头,说后来的两三年,对于寒原市警界来说非常困难,一方面要应付暴涨的犯罪案件,一方面要重建队伍,好在大家都是被柯老带起来的精英,经历了短暂的不知所措后,迅速在风暴中成长起来。在柯老过世之前,也就是七年前,终于将治安恢复到了谣言四起之前的水平。
说到柯咏真的离世,郝队眼眶红了。柯咏真受过很多伤,但没有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他精神头一直很好,还能和小伙子比划拳脚。但退下去之后,他肉眼可见地老了,年轻时为这座城市受的伤开始反噬他的身体和精神,不到三年,他竟然就走了。
郝队说到这,安静了许久,大约是在缅怀过世的老领导。须臾,他深吸一口气,问:“海警官,柯老绝对没有问题,我敢用这身制服担保。”
海姝脑海中已经画出清晰的图景,柯咏真、柯家是清白的,但是在犯罪者眼中,他们的清白并不重要。
海姝换了个话题,“对了,岿然科技你了不了解?”
郝队愣了下,笑道:“这可是我们市的明星企业啊。”
寒原市和其他城市一样,也会评选优秀青年企业家、十大优秀企业,最近几年,岿然科技年年入选。而且岿然科技不是传统的企业,它给了年轻人、怀揣抱负的科研工作者更多的机会,每年还会投入人力物力帮有技术的大学生创业,口碑是一年比一年好。
海姝思索着道:“岿然也是在寒原市比较动荡的时间创立的。”
郝队立即警惕起来,查看岿然科技的资料,皱眉道:“确实是。岿然科技的创始人盛岿然十二年前回国创业,那时针对柯老的谣言就已经出现了。海队,你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吗?”
海姝说:“我打算去探探盛岿然,郝队,你们这边还请做好行动的准备。”
郝队郑重道:“没问题!”
海姝停车,像温叙来的那天一样抬头看了看岿然科技高耸的集团楼。温叙见盛岿然的那一次,必然已经让盛岿然戒备起来,警方不能再耽误了。海姝稳了稳,走进楼中。
得知警察又到了,盛岿然直接让秘书将海姝请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已经是你们第二次来找我了。”盛岿然脸上挂着笑容,说出的话像是在开玩笑,“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关注?上次那位温法医,居然问我参与的慈善项目。我是真不知道,慈善项目怎么会和犯罪挂钩?”
海姝说:“慈善项目和犯罪挂钩的不少吧?挪用钱款,甚至利用山区小孩做非法交易,盛总,类似的新闻你没看过吗?”
盛岿然沉默两秒,笑道:“海队,你还是那么有攻击性。对了,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我那个老同学,梁澜军,他也资助了一个小女孩。他最近怎么样?”
海姝说:“你可以去看看他。”
“这话就阴阳怪气了啊海警官。”盛岿然似乎并不恼,“我在哪儿看他去?你是想让我们在监狱里相会吗?”
海姝也笑了,“盛总真会开玩笑。”
盛岿然逐渐正色,“那说点正经的,海警官,你和温法医怎么跑到我们寒原市来查案子?”
海姝说:“盛总,介不介意我先问你几个和岿然科技有关系的问题?”
盛岿然摊开手,“我介意也没用吧?你是警察,你已经坐在这儿了。”
海姝点头,“当初查梁澜军的案子时,你的学术背景我也了解过,你很出色,出国后迅速站稳脚跟,但你选择了回国创业。十多年前,寒原市的社会环境,不那么适合岿然科技的发展吧?”
盛岿然说:“万事开头难,我在F国一切都很顺,但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从灰大拿到名额时,就很坚定地想,有朝一日,等条件成熟,我会回来。”
“岿然科技创立时,正巧遇到寒原市警界动荡,犯罪越来越多,你的远房亲戚李实,也是在那时出事。”海姝问:“你受到什么影响没?”
盛岿然皱眉,“你和温法医都提到李实,你下一个问题是不是要问,杀死华易的是不是我?我给我的远房亲戚李实复仇?李家出事,我确实很遗憾,李叔帮助了我很多,但上次从灰涌市回来之后,我一直待在寒原市,我怎么可能杀人?”
海姝说:“因为另一起案子,我们调查过一个叫姚束的大学生,你对他应该有印象?”
盛岿然说:“小姚是我资助的孩子,他很有优秀。”不等海姝开口,盛岿然像是突然想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觉得我资助小姚动机不纯,他是我养在灰涌市的杀手?”
海姝沉默地凝视着盛岿然的眼睛。
盛岿然大笑起来,“海警官,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擅长想象的人。”
海姝哼笑一声,岔开话题,“盛总,你本科的专业是农学,去F国做的项目也是农业,但岿然科技做的却是人工智能和医疗,你这学科跨得也是够大的。”
盛岿然反问:“那如果我回国之后开一家农业公司,你说我会像现在这样成功吗?”
海姝摇头。
盛岿然说:“如果没有前瞻性,就能难做成一番事业,我在F国时就已经开始参与人工智能的研究了。海队,你这么关心人工智能,不是又开始做什么奇怪的设想了吧?”
海姝说:“哦?那你猜一下,我在想什么?”
盛岿然说:“嗯……我利用人工智能杀人?”
两人都笑了。
海姝说:“李实遇害这件事,你觉得华易该死吗?”
盛岿然说:“如果我说是,那你是不是会更加怀疑我?”
海姝没有回答。
“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盛岿然无所谓道:“李叔一家太可怜了,那么优秀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华召云倒是坐牢了,但李实还能回来吗?不能,李家在事实上已经垮了。但想归想,杀人不可能,如果我那么冲动,也不会有岿然科技的今天,你说是吧,海警官?”
海姝又ЅℰℕᏇᎯℕ问:“你听说过柯咏真吗?”
盛岿然蹙眉想了会儿,“知道,柯局是这座城市的英雄。”
听到这个回答,海姝有些意外,“你回来创业的那段时间,柯咏真不是被骂得很惨吗?他甚至都没能风光地退休。”
盛岿然说:“人云亦云罢了,我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判断力。那时寒原市很乱,为什么乱?还不是因为人们赶走了自己的保护者。你说好不好笑,十来年过去了,人们又开始怀念柯局,说当时的治安混乱是因为他离开之后,市局没有人能接起他的担子。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但凡经历过那个时期,都应该知道,是谣言把柯局给推下去。”
海姝说:“我挺惊讶的。”
盛岿然略显好奇,“为什么?”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海姝说:“那几年治安不混乱,华召云就没有下杀手的机会,李实也不会死。人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迁怒。”
盛岿然沉默了会儿,“我经历过寒原市在他来了之后是怎么从一个小偷混混遍地,变得普通人能够安居乐业,不必担心人身安全的城市。那时我还在寒原市读书,我父母被收过很多次保护费。”
盛岿然眯着眼回忆自己清贫艰难的少年时光,笑了笑,“我相信柯局是个好人,柯家其他走仕途的人也不差。海警官,我们聊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你对我的怀疑从何而来?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商人,也在尽自己所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海警官,我和我的岿然科技,都经得起查。”
海姝从岿然科技离开,接到隋星的电话。
“海队,有大进展!”隋星说:“谢志蓉在看过姚束的影像之后,说他可能就是给她安眠药的年轻人!”
海姝心跳顿时快起来。
隋星又道,因为这条重要的指认,他们马上将姚束接到市局,但在和姚束见面之后,谢志蓉却变得不确定起来。
姚束镇定地看着谢志蓉,“大姐,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也没有给过你什么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谢志蓉本就无法完全确定姚束就是记忆中的人,被姚束这么一说,就更加怀疑起自己来。
隋星在一旁安抚,“你别急,再想想。”
谢志蓉激动道:“就是你,给我药的就是你!”
姚束无奈道:“真不是我,我根本没有去过你说的公园,我也不认识你的雇主,不认识你的女儿,我为什么要下毒?”
谢志蓉答不上来。姚束又轻飘飘地说:“大姐,你栽赃陷害,我可以找律师的。”
谢志蓉显然被吓到了,对隋星说:“也,也许不是他。”
调查在这里僵住了,隋星越是问谢志蓉,谢志蓉就越是不确定,而且她以前说过,年轻人自称是女儿周晴的同事,说得一板一眼的,然而这很可能是对方捏造,隋星还专程带着姚束的照片去公司核实过,都说没有见过姚束。
对警方来说,这相当不利。
“姚束就是那个人的可能性很高。”隋星解释:“谢志蓉起初还是比较确定的,尤其是声音,她说姚束的声音和她听到的一致。但你知道谢志蓉这样的大姐,在心态上根本不是姚束的对手,姚束一吓她,她就慌了。还有,姚束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海姝说:“是,姚束一个普通大学生,突然被陌生人指控,紧张、不安、激动才是正常的。他太淡定了。”
隋星说:“那现在思路已经很明确,姚束有问题,他背后的盛岿然嫌疑就更大。只是证据链还不完整,姚束暂时没办法抓。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第97章 粉梅(28)
28
海姝把去见柯小棉家人、盛岿然的经过说了, 揉着眉心,“我已经能够把柯小棉、华易、水静深这三人遇害的动机补出来了。十年前华召云杀害李实是个导火索,但更深层次的是盛岿然自身的想法。不过我这边同样面临一个问题, 盛岿然太稳了, 他甚至敢主动抛出线索给我,滔滔不绝地讲柯咏真。他很确定, 我得不到最关键的线索。”
聊了会儿,隋星问:“温叙怎么样了?”
虽然经常怼温叙, 但隋星还是很关心这个师哥。
提到温叙,海姝眉心皱得更深了, “老实说, 温老师是特别不确定的一个因素。”
隋星连忙问:“怎么了?”
海姝此时的想法其实很乱,只能一边整理一边向隋星分析——温叙不久前冲动去找盛岿然,已经暴露了警方的想法, 不然她也不会将与盛岿然的见面提前。
现在, 因为姚束、梅花、李实等一系列看似零散的线索, 盛岿然已经成了警方重点怀疑的目标。盛岿然也知道了自己被重点怀疑。他也许会采取一些措施。而温叙破案的愿望比谁都强烈,冲动很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甚至被盛岿然利用。
隋星说:“那就赶紧把他调回来,这案子不让他参与了!”
海姝叹了口气,理智一点, 再冷血一点, 这的确是唯一的选择, 但把温叙撤下来,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这三年来, 他是凭着什么活下来?
海姝不禁想起刚调来灰涌市时,温叙微笑着说自己已婚, 有结婚戒指,只是平时不能带,说妻子是军人,他们互相理解,春节匆匆两天假,都要赶去与妻子团聚。那时她并不知道,温叙所谓的团聚,是去墓园看柯小棉的照片。
隋星也反应过来,小声说:“这样对温叙很不公平。”
海姝说:“我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对盛岿然和岿然科技的调查在寒原市和灰涌市悄然启动,而就在这个关口,海姝接到了北新市和野均市两地警方送来的调查报告。
年初,刑侦支队在侦查大学生失踪案时,意外在广永国开设的“银窝”月升山庄发现了两个尸坑,其中A坑的五具尸骸身份在后来的龟白村案中已经查清,B坑里的一具无法在DNA比对中确认尸源,另外四具已经确认身份,三女一男,分别来自北新市、遂之市、嘉河市、野均市。
刑侦一队当初不可能拿出那么多警力来调查他们为何遇害,所以将线索交给了当地的兄弟单位。这几个月下来,海姝陆续收到一些反馈。但调查结果都不太乐观,四名被害人互不相识,从事不同行业,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更是找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共性。
倒是他们死后充满了共性——身体都被解剖过,非常像高校里的“大体老师”,而在完成了供解剖学习的任务之后,他们被送到广永国手上,缝缝补补,成为月升山庄的商品。
各地警方的调查非常分散,导致进展很慢,海姝此前也没能从兄弟单位发来的报告中发现什么线索。
但这次,她看着两份几乎是同时送到手上的报告,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四具已经确认身份的骸骨中,在北新市失踪的是傅静晶,21岁,三年前遇害,在野均市失踪的是寇峰,22岁,四年前遇害。这两地调查得最慢,但查到的细节也最多。
报告分开来看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合在一起,海姝就发现,傅静晶的父母离异,她从小跟随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她的亲生父亲是某工厂主任,在她14岁时,该工厂发生化学物质泄露,造成三人死亡五人重伤,泄露的原因是她父亲管理出现疏漏。
当时傅静晶和生父已经多年没有往来,所以警方对工厂的调查完全没有牵扯到傅静晶。
寇峰这边,他的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老师,母亲还是野均市以严格著称的中学的副校长。寇峰家风严谨,为人正直,从未与人结怨,疑点同样出现在他的家人身上。在他16岁时,他母亲的学校先后有三名学生不堪压力跳楼。经调查,学校不负直接责任,他母亲在象征性地停职半年后,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海姝急忙让隋星把另外两名被害人(王淮、戴珍珍)的调查报告发来,这次带着针对性去看,终于找到了四人的共同点,他们父辈都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他人的死亡!
而这一点,又与华易、水静深一致!
甚至将谣言中伤也算在其中的话,柯小棉的遇害也已有答案!
海姝让隋星立即去核实,盛岿然和岿然科技在野均市等四个城市是不是有项目,是不是资助过当地的贫困学生。
沸腾的思绪逐渐平静,海姝感到自己的手正按在一扇紧闭的门上,那门很快就会被打开,并且转动的齿轮会打开另一扇门,不,不止一扇门!
灰涌市存在一个地下解剖组织,这一点早在当初审解阳时就已经被证实,这个组织和月升山庄有关,而尸体的来源则是像寇峰这样的被害者。
柯小棉也许是因为特殊身份的原因,凶手不敢收纳她的尸体。
在月升山庄被查之前,被害者被埋在月升山庄,年初警方封锁了月升山庄,所以后来遇害的人都没有再被送去进行解剖,更没有进入月升山庄。
要管理地下解剖组织,操控广永国,必定财力雄厚,能力超群,盛岿然有这个本事!还有!海姝突然想到那封发给隋星的匿名邮件,对方时刻监控着广永国和月升山庄,黑客技术深不可测。
岿然科技专攻医药、人工智能,发匿名邮件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
不久,隋星查到,岿然科技在野均市四地果然都有资助活动!
但此时,另一个始料不及的情况发生了——
海姝联系温叙,电话却打不通。她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又拨打了几次,还是无法接通状态。
海姝立即找到郝队,郝队一脸莫名:“温法医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好像你来了之后,我就没再见到过他了。”
海姝让寒原市的技侦队员帮忙追踪温叙的手机,又迅速去了趟柯家和温家,两家都说温叙没有来过。柯母很担心,“小叙难道出什么事了?”
海姝只得先安抚长辈,回到市局调取监控。她七上八下得厉害,早前她已经想到了温叙会成为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但是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温叙就失踪了。
技侦队员神情凝重地说,还没有追踪到温叙的讯号,而监控画面显示,温叙昨晚9点离开住的酒店,没有开车,神情很警惕,之后再未出现。
温叙撑在酒店阳台的栏杆上,夜风穿过霓虹吹来,将他手里夹着的烟吹得一闪一闪。烟灰蓄了很长一截,轻轻一动,就飘落下来。他低头看了看掉落的烟灰,将燃到尽头的烟摁灭。
寒原市是他的家乡,他本应该回家陪陪父母,却从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住在这家酒店。他像是不属于那个总是给他温暖和依靠的家,如同不再属于兢兢业业工作了多年的刑侦一队。
他成了游离在刑侦一队之外的人。
没有现场需要他出,没有尸体需要他解剖,他的思绪被粉梅占据,每一次行动都可能破坏队伍的计划。所以他默默退出,当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但海姝没有对他隐瞒线索,谢志蓉指认了姚束,1月在月升山庄发现的被害人有与华易等人相似的家庭情况……种种迹象都将嫌疑指向盛岿然。
盛岿然,很可能就是那个害死小棉的人。
温叙蹲下来,在4月渐渐灼热的空气中发抖,凉意在身体里嚣张地奔袭,仿佛要拉着他一起跳进某个无底深渊。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想要呕吐。但长时间没有胃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吐出来。他重新站起,拿上外套,打算去酒店的酒吧喝两杯,有酒精的帮助,或许能更快入眠。
这座酒店的酒吧很有名气,来找乐子的不止入住的客人。幽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悠扬的乐声像美酒一般醉人。温叙喝了两杯,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他转过脸,看见的是一张生面孔。对方很年轻,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像是大学生。他顿时想到了姚束。
来人借着音乐的掩饰说:“温法医,一个人喝酒啊?”
在酒精的作用下,温叙已经有些恍惚,“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个传话的。”对方笑道:“盛先生想约你见个面。”
温叙立即打起精神,手下意识伸向一旁的手机。对方却轻轻摇头:“盛先生说,这是私人见面,那天你离开后,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件和柯小棉有关的事忘了跟你说。”
温叙双眼登时睁大。
对方拿过温叙的手机,关机,“你想知道的话,就跟着我。当然,你不能通知你的同事,这是盛先生和你之间的私事。”
温叙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呼吸沉重起来。
对方却很轻松地说:“不过盛先生说了,你愿不愿意赴约,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绝不会强迫你。”
温叙紧闭上眼,又重新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又像理智已经被侵蚀,“我跟你去。”
对方露出开怀的笑容,将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中,“我会对你进行搜身,你不介意吧?毕竟盛先生不想惹麻烦。”
温叙已经急不可耐,从高脚凳上下来,展开双手。
对方笑笑,“这不是个合适的地方,温法医,跟我来。”
此人显然对酒吧非常熟悉,领着温叙在人群中穿梭,避开了几乎所有摄像头。然后,他们从后门离开酒店。那是一条轻易不会有人经过的巷子,没有监控。
“温法医,请你把外套脱下来。”
温叙照做。对方用一个小巧的检测仪在他身上细致地扫描,让他摘下了手表、钥匙等物品,俏皮地说:“这些就先交给我保存了。”
温叙不耐烦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盛岿然?”
“我们这就出发。你跟着我,记住,不要跟丢。”
在此人特意选择的路线上,城市夜里的喧闹好似被屏蔽了,他们行走在另一个空间,无人跟随,无人注意,如同被丢弃。
来到一个分叉口,那里停着一辆车,对方打开车门,笑道:“温法医,进去吧,他会带你去见盛先生。”
温叙往里一看,只有驾驶座上有人。他没有立即上车,转身问:“你呢?”
对方说:“盛先生给我的任务,就是将你带到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温叙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深呼吸渐凉的夜风,进入车中。
司机一路沉默,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温叙几次看向后视镜,都没有发现他窥视自己。
车向寒原市东边开去,街边的楼房渐渐变得矮小。寒原市虽然不像灰涌市那样庞大,但也有一圈乡镇。温叙皱起眉,记起东边的小镇里有一所很有名的中学——寒原二十中。那中学以填鸭子教学闻名,倒是培养除了许多重本生。
盛岿然就是二十中毕业。
车往山上开去,温叙更加确定,盛岿然约他见面的地方在寒原二十中——的老校区。
车最终停在生锈的铁门前,司机沉默地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叙扫视四周,除了自己和司机,看不到一个人影。疯狂生长的草木在月光下鬼影森森,偶尔掠过的薄云传递着不祥的气息。
二十中因为接连培养出状元,还走出过盛岿然这样的天才,资金逐渐变得雄厚,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镇中心修建了新校区,这座修在半山腰的老校区荒废下来,此时一看,俨然像是鬼蜮。
温叙心脏跳得很快,他知道前方一定有巨大的危险等待着他,盛岿然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敢在刑侦一队的眼皮底下发出邀请,就敢杀了他。小棉很可能只是一个引诱他深入的诱饵。
他知道,可是他无法拒绝。
脚步落在被落叶和小石子覆盖的地面上,温叙穿过半开的校门,经过木门已经被拆掉的门卫室,走向教学楼。
老校区只有可怜的两栋教学楼,处处体现着小镇中学曾经的寒酸,两栋楼之间有四层廊桥,在视觉上隔断了后方的山色。温叙定睛一看,三楼的廊桥上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他直觉那就是盛岿然。
人影招手,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温老师,你果真来了。”
温叙来到廊桥下,望着站在上面的人,“我想听你说说小棉的事。”
盛岿然穿着件深色的夹克,对这个天气来说,有些厚了。他点点头,指向右边的楼,“那里的入口看到了吗?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说刚下车时,温叙心中还有恐惧,此时已经没有了。小棉离开后的这三年光阴,他过得何其辛苦,现在,在这个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夜里,他奇异地感到与小棉无比接近。
他在走近真相。
廊桥上似乎只有盛岿然一个人,但温叙清楚,一定有人藏在教学楼里,而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他们对抗。
“温法医,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给小棉解题的地方。”盛岿然热情地领着温叙来到廊桥的左侧,这边是高中部,靠近廊桥的一个教室是办公室,里面的桌子发出木料受潮后的味道。
盛岿然饶有兴致地说:“你知道小棉经常翘课来找我吗?”
温叙木然地摇摇头,“她不会翘课。”
盛岿然笑道:“那是你对她了解还不够深。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吧?竞赛更不是同一门。”
温叙感到胸口沉得厉害,冷冷地看着盛岿然。
盛岿然说:“她逃课当然不会通知你,她还跟我说过,别提她是三中的谁谁,万一传到三中去,就不好了。”
盛岿然来到黑板前,拿起半截粉笔,在上面写公式,“你不问我,她为什么会逃课来找我吗?”
温叙说:“因为集训时,你给她出过题。”
“没错。”盛岿然愉悦地往下说,初中女孩实在是太可爱了,冲动又偏执,好胜心特别强,被他出的题难住,追着他要解题思路。
起初,柯小棉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年轻老师,被老师难住没什么,多喝了那么多年墨水呢!但得知他是高中生后,柯小棉顿时就傻眼了。集训结束之后,他回到二十中,没想到柯小棉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他,竟是跑来向他讨教刷竞赛题的方法。
很多个下午,他们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出题,柯小棉解题,直到后来他需要提前离开二十中,去国外参加比赛。
温叙低垂着眉眼,额发的阴影挡住了眼睛,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团阴翳所笼罩。
盛岿然丢下粉笔,拍掉手上和衣袖上的灰尘,微笑着看向温叙:“温法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知道另一面的柯小棉,这不算亏吧?毕竟,你是那么爱他。”
温叙抬头,眼中涌起一丝惊愕。但很显然,当听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时,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恐惧,好似早就明白这一趟凶多吉少。
盛岿然鼓起掌来,步步走近,“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对吗?但是因为我提到了柯小棉,你控制不住自己,你必须来。”
温叙仍旧沉默,神色里却多了一丝悲凉和释然。
盛岿然戴着皮手套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很有威慑的意味,“你猜,我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你?”
第98章 粉梅(29)
29
温叙沉沉地叹气, 像是放弃了思考,“……不知道。”
“这不像你啊,灰涌市局的明星法医。”盛岿然嗤笑两声, “我既然要利用你, 那也跟你讲讲道德,不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们那个海姝海队长, 正在启动对我,对岿然集团的全面调查。我虽然很确信, 她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让一个警察逼到这个地步, 对我来说还是头一遭。”
“你知道为什么有很多案子, 明明已经出现了侦破的曙光,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吗?”盛岿然问。
温叙盯着地板,一动不动。
“因为你们这些穿制服的退缩了。”盛岿然高傲地笑起来, “你们说着什么不惜一切代价, 说着什么不惧怕牺牲。可是你们不想成为代价, 你们不想自己牺牲。”
“温法医,你说, 明天你七零八碎的尸体出现在酒店门口,海警官和你的其他队友看到那个场面,会是什么感想?”盛岿然饶有兴致地设想, “会愤怒, 会发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但是当那样的情绪退去, 他们会后怕。对, 他们一定会后怕——幸好不是我!人嘛, 都是贪生怕死的。”
温叙扯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所以我的作用就是威胁我的同事吗?”
盛岿然说:“你想要反驳我吗?你想说, 他们不会就这样被吓退,他们会比以前更加团结,他们早就锁定岿然集团了,我这只是在给他们递证据?”
温叙沉默。
盛岿然想了想,“也对,杀你一个也许还不足以威慑那位海警官,但我可以继续杀,杀到她不敢再于我为敌,杀到她主动退出。”
温叙惨然道:“也许你是对的。”
盛岿然退向黑暗,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盛岿然注视着温叙,“死在这个地方,你也没什么怨言了吧?”
温叙背对他,看向窗外的残月,不知是回应他还是什么,“啊,没有遗憾了。”
枪声在坟墓般的老楼响起,温热的血渗透地面的灰尘,不断蔓延,流淌。
酒吧已经被警方控制,监控拍到了温叙独自来到酒吧喝酒,一个神秘男子来到吧台的画面,男子的正脸没有被拍到,与温叙一前一后消失在监控中。他们去了哪里不得而知,酒店附近的摄像头也没能捕捉到有用的画面。
海姝已经将这一突发情况报告给乔恒,果断申请特勤的支援。
乔恒说:“特勤出动不是小事,你有把握?”
海姝此时已冷静下来,分析道:“温老师明显是被人引走的。这段时间温老师状态很差,也不怎么参与调查,在对方眼中,必然是最容易掰断的一环。我猜,是盛岿然知道我们正在调查他,所以提前动手了。”
乔恒说:“这么嚣张?”
“现在线索正在聚集,我们盯着岿然集团,迟早能查到关键证据,要阻止调查,就要主动出击。”海姝此时的冷静简直到了冷血的地步,将自己代入盛岿然,洞悉着此人的内心,“他想要明目张胆地杀死我们的队员,但不留下任何线索,我们知道是他下的杀手,却拿他没有办法。他想用死亡来威慑警方!”
乔恒低喃道:“所以必须是温叙……”
“是!”海姝在走廊上奔跑,“必须是温叙,温叙最容易上他的圈套,只要他抛出柯小棉!”
乔恒当即联系特勤,海姝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如果特勤立即行动,说不定能够抢下来温叙一条命!
贺北城接到急情,微微一顿,“乔队,谢惊屿跟我报告过,他一直埋伏在寒原市。”
消息传达给海姝,海姝拉车门的手突然停下,“谢惊屿?”
寒原二十中老校区,枪声响起之时,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不动。盛岿然脸上的笑容从轻松渐渐变得僵硬,因为在他的视野里,温叙并没有应声倒下,而血的味道已经在空气中弥漫。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绝不是他所熟悉的。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右手向后伸去,想要取出藏在腰上的枪。
但这一瞬,他感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逼至背脊,在他还没有碰到枪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抵住了他的头颅。
一道男声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盛总,杀一个温老师不够,还想动我们海队长,做什么美梦呢?”
盛岿然想要强行拔枪,却被身后一记猛力推向墙壁,骨头和墙体撞击,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双手被反剪,冰凉的手铐发出“咔哒”清响。这时后面那道力才允许他转过身来。而看似颓废到放弃生命的温叙也已经从教室里走出,对他身后的人说:“辛苦了,小谢。”
海姝随着寒原市刑侦支队的警车赶到二十中,校门口停着一辆寒原牌照的车,司机晕死在车中,还有气息。而在通往四楼的路上,有一堆晕倒的人,他们被结实地捆缚住,嘴上贴着胶布,无法发出声音。
在这些人中,海姝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和一众魁梧的男人在一起,她显得非常瘦削脆弱。她也看到了海姝,眼睛轻轻弯起,挤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
海姝走过去,站在尹灿曦面前,撤掉她脸上的胶布,“为什么是你?”
尹灿曦不施粉黛,已经没有过去的媚态,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她望着海姝,平静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海姝脑海中浮现出广永国在医院被杀的那一幕,尹灿曦打扮成护士,迅速完成了致命注射。
对,对,尹灿曦早就不是她的线人,从来就不是。尹灿曦是个杀手!杀手就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尹灿曦的视线转向楼梯,眼中是不甘心,但这种感情并不多,“这次你们赌赢了,我没想到那个跟着你的特勤,脑子能转得跟你一样快。”
海姝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要审尹灿曦也得等到回市局之后。
四楼,两个持有狙击.枪的人倒在血泊中,但他们被子弹打中的都不是要害。海姝拿起其中一把狙击.枪,眼眶发烫,这与三年前要了柯小棉命的是同一款!
盛岿然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看那神情,仿佛仍旧无法消化自己的失败。谢惊屿一袭黑色的特战制服,胸前扣着战术背心,脸上少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海姝终于看到了一个精英特勤执行任务时的样子。
“抓了个现场。”谢惊屿站在海姝面前,唇角勾起,“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去你们就得忙了。”
老楼里没有通电,窗外的月光几乎照不进来,照明靠的是手电等设备。海姝抬头看去,谢惊屿打扮轮廓都在黑暗里,眼神更是深不见底。他在笑,但笑意很冷,这冷当然不是给她,而是刚结束任务时,灵魂仿佛还留在那罪恶的深渊。
谢惊屿说完就迈出一步,他似乎并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下多待。但就在擦肩而过时,海姝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握说不上有多用力,但谢惊屿比被拷住的盛岿然还“听话”,一下子停下脚步。
海姝往他的方向一退,分明在身高上半点优势不占,气势却隐隐压过他一头,“这就想走?不解释一下?”
谢惊屿微顿,眼里的冷意终于融化,“我这不是看你们马上要忙了吗?我一个给你们刑侦一队办事的小兄弟,还能跑哪儿去?”
警队带来的光源刺眼,被照到的地方亮如白昼,而暗处更加黑暗,交界之处极其锋利,刀刻一样。海姝和谢惊屿就站在这分界线上,明晰锐利,没有任何含糊的灰色地带。两道视线彼此缠绕,谁都没有首先别开。
有队员赶来喊:“海队!”海姝才松开谢惊屿,谢惊屿轻轻咳了声。
盛岿然以及他带到二十中的十二名手下全部被带到寒原市局,这些人里有四人的外形一看就是外国人,他们并无合法身份,是被盛岿然以工作为由带到寒原市的雇佣杀手,其余人虽然有合法身份,亦是盛岿然养着的亡命之徒。
警方缴获了枪.支、弹匣,伤者经过紧急治疗,没有性命之忧。这十二人,全部是被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二十中的谢惊屿制伏。
温叙没有受伤,但脸色苍白,海姝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
“海队。”温叙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海姝摇摇头,“这是你和谢惊屿的计划?”
温叙沉默了会儿,“我只是照着小谢的想法去做。这大概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
再强大的刑警也是肉体凡胎,也又难以跨过去的精神阻碍。柯小棉遇害后的三年,温叙除了请假消失的那半个月,其余时候看上去完全不像失去了挚爱之人。他好像永远淡定,遇到再麻烦的案子也情绪稳定,还能起到让队友情绪稳定的作用。
可是当粉梅这条线索出现,压抑了三年的痛苦卷土重来,不管他如何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破坏计划,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
盛岿然和岿然科技一定和小棉的死有关,然而警方还没有找到让盛岿然翻不了身的证据。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理解了程危,当法律无法制裁罪恶的时候,放不下的人就会放弃法律,拿起自己的武器。
但就在他即将乱了方寸时,谢惊屿突然出现。谢惊屿在寒原市,这让他有些吃惊。特勤神出鬼没,行踪倒是不必向他们当警察的汇报,但不久前他和海姝聊过,得知这次特勤没有跟来,还都留在灰涌市。
谢惊屿开口时,他就察觉到这个总是跟在海姝身边的特勤和平时不同了,那些装饰品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摘下。
“温老师,刑侦一队现在面临一个困境。”
温叙尽量从低落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我明白,取得岿然科技的犯罪证据不容易。”
谢惊屿和温叙分享了一盒烟,“盯着盛岿然查下去,证据倒是迟早的事,不过盛岿然这个疯子,很可能在我们取得证据之前,搞出点别的事。”
温叙试图跟上思路,但情绪实在调动不起来,“比如?”
谢惊屿说:“敢对特勤动手的人,必然敢对刑警动手。杀一个刑警,剩下的刑警不说全部,也许会有一部分退缩——他会这么想。”
温叙心口抓紧,脑海中出现小棉笑着的脸,呢喃道:“我是最薄弱的一环,我最容易上钩。”
谢惊屿很不留情,“是,你是警方阵营里的不确定因素。”
温叙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谢惊屿凝视他片刻,“一个人敢进攻,就必然露出被反击的空隙。盛岿然想靠杀警察来威慑,这也是我们提前拿到证据的机会。”
温叙沉默几分钟,“当诱饵来的时候,我来咬住诱饵。”
谢惊屿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我会保证你毫发无伤。”
温叙摇头,“小谢,其实我能不能活下来不是那么重要。小棉走了,我现在净给队伍添乱,海队应该把我送回灰涌市的,但她没有,她知道我是最想侦破这个案子的人。”
听到海姝的名字,在温叙看不到的角度,谢惊屿眼里的厉色淡去些许。
“我死了也没关系。”温叙继续说:“只要你能够拿到将他们绳之以法的证据。”
谢惊屿轻笑了声,拍拍自己的手臂,他穿的是便装,因此手臂上并没有特勤的臂章。“小瞧我了,我把你推进危险,就有义务把你救出来。机会来了的时候,你只管交出被他们怀疑的东西,跟着他们走,我自有办法盯着你。”
温叙点点头。两人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细节沟通了会儿,分别之前,温叙说:“小谢,你这次来,没有告诉海队吗?”
谢惊屿停顿片刻,半开玩笑,“你们海队什么时候能管我们特勤了?”
温叙忽然了然:“盛岿然的想法,海队迟早会想到。你比她早一点想到,只是因为特勤比刑警面对过更凶险的情况,你有经验。”
谢惊屿笑了声,“温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旦海队预判到了盛岿然的行为,那她应该怎么做呢?”温叙摊开手,“将我推给盛岿然,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是将情绪不稳定,各种能力都比平时差上一截的法医推出去,这个决定很难做出。”
谢惊屿微皱起眉,最后看了温叙一眼,“这种选择,还是我这种人来做比较好。”
第99章 粉梅(30)
30
繁重的搜查取证工作在寒原市、灰涌市同时进行。因为案件与月升山庄尸骸的关联, 北新市等四个城市也参与到调查中。
警方初步查明,盛岿然明面上雇用的安保组织中有一组所谓的“精英”,这些人仅对他负责, 非法持有武装——多是来自A国的装备, 其中六人是外国人。队长名叫马科,A国人, 谢惊屿在二十中当场制服的狙击手之一。
海姝将柯小棉的照片放在她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杀死她的子弹,和你现在持有的子弹一致。”
马科这样为了钱杀人的亡命之徒, 对雇主绝说不上忠诚, 既然已经被捕,狡辩和否认对他没有丝毫益处。他干笑两声,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说:“射出那枚子弹的人, 就是我。”
马科交待, 当时盛岿然交给他一个任务, 试试刚带入境的大狙。盛岿然还跟她说,他只需要扣动扳机, 至于什么时候行动、在哪里行动,自然有人告诉他。
瞄准柯小棉之前,他并不知道车里那位漂亮的女士是谁, 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怜悯, 这样美丽又年轻的女人, 就算要杀死, 也应该在……之后再动手。
说着, 马科露出猥琐的笑容。
看着监视器的温叙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上全是青筋。
海姝制止了马科没有意义的想象, 又问:“你的合作者是谁?盛岿然让你听谁的?”
马科说:“不就是盛总最欣赏的那个小孩儿吗?叫姚什么?”
海姝说:“姚束?”
“对对,就是姚束。”马科说,盛岿然让他听姚束的话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这不就是个学生吗?腹肌都没有一块。但姚束看似阳光实则阴森的笑容让他这个在A国吃过枪子儿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当柯小棉出现在三中附近时,姚束通知他准备射击。他很兴奋,给盛岿然办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大狙了,大狙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着迷。
大约是因为过于兴奋,他没能一枪让柯小棉毙命,扣了三次扳机,才确认击中柯小棉的要害。
海姝问:“梅花也是姚束让店主给柯小棉的?”
马科愣住,“什么梅花?我不知道。”
海姝又问:“除了柯小棉,你还为盛岿然杀过多少人?”
马科的回答出人意料,“没有了,我也以为他雇我们是为了杀人,但后来才知道,他更多是想刺探情报,或者让我们躲起来保护他。”
海姝拿出月升山庄上的被害人王淮等人的照片,“他们呢?他们不是你杀的?”
马科说:“不是!我们只是监督者!”
海姝说:“监督者?”
马科解释,这些人的确是盛岿然的手下杀的,但雇佣兵并没有参与。因为除了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盛岿然还养了一群看起来正直优秀的年轻人。盛岿然不时向他们派任务,要杀的人分部在各个城市。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新手,盛岿然不是很放心,所以会安排雇佣兵跟踪监督,必要时善后。
海姝已经想到这些年轻人是怎么被盛岿然网络,但保险起见,还是需要马科的证词,“他们和盛岿然是怎么认识?”
马科说:“盛岿然资助了他们啊。”
海姝再问:“盛岿然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
马科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当老板的,总有他的理由吧?”
温叙双眼通红,几乎要将牙咬碎。
根据马科以及其他被捕者的证词,警方开始了更加深入的调查,盛岿然和岿然科技参与的福利项目被彻查,共锁定了九名和盛岿然有特殊联系的年轻人,他们中的五人正是生活在北新市等地。经审讯,他们都承认杀人事实,并说,那是盛岿然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只管杀人,不必担心后果。
他们说,盛岿然通过资助与他们建立联系,最早只是进行普通交流,后来盛岿然开始对他们说一些这个社会的本质,给他们钱,让他们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对他们而言,盛岿然是个极其有魅力并且仁慈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渴望成为盛岿然。后来,盛岿然便向他们提出杀人的任务。那时他们早已对盛岿然言听计从,盛岿然的话便是圣旨。拿到任务时,他们并不认识要杀的人,但盛岿然要他们主动去了解。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逐渐发现对方是自己最憎恶的人。
生活中没有交集,也会产生浓烈的恨吗?
他们给出的答案是:是!
“傅静晶的爸是化工车间的主任,要不是他玩忽职守,那些无辜的人会死吗?傅静晶凭什么不受到惩罚呢?她为什么还能享受那么好的生活呢?为什么我生来贫困?要不是盛先生帮助我,我早就死了!”
“你知道寇峰的妈干了什么吗?逼死了三个学生!也许还不止!但是他和他妈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停职?停职就可以了吗?他还不是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安安分分当老师,他们家会那么富?”
……
审完这些人,海姝静下来思考。他们的话乍一听像是仇富,但内核却不是。盛岿然利用多年资助,在精神上影响了他们,根植了一种类似父债子偿的观念。他们一旦动手,就彻底成为盛岿然的傀儡。而自我意识高于盛岿然的人,会被盛岿然雇佣的人杀害。
但被盛岿然选中的人只在被资助者里占了不到0.1%,对绝大多数被资助者来说,他就是光明的化身。
可他利用了慈善,所谓的光明不过是流于表面的浮尘,其下是多条性命,是恶臭血腥。
海姝的视线落在姚束的名字上,他也是盛岿然资助的人,但和其他被资助者略有不同的是,盛岿然似乎特别器重他,也是他参与了柯小棉案。
柯小棉案是起点,也是最特殊的一个案子,盛岿然动用了雇佣兵和大狙。是因为知道一般人根本搞不定柯小棉吗?
戴上手铐,坐在审讯室,姚束比其他人镇定许多。
海姝给他看了马科的审讯录像,“这次你总不会说,没有给谢志蓉药了吧?”
姚束只穿着白色衬衣,很有书卷气,“老板都在你们手上了,我再挣扎就很不识时务了。”
海姝说:“华易和水静深是你杀的?”
姚束点头。
海姝问:“为什么要杀害他们?尤其是水静深,他是你的同学。”
姚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办法,那是盛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如果我不杀了他们,有朝一日,就有人来杀了我。而且盛先生对我有恩,他给了我新的人生。”
海姝说:“盛岿然为什么恨华易和水静深?”
“恨?”姚束摇摇头,“海警官,你理解错了,盛先生不恨任何人,他只是觉得,华易和水静深需要赎罪,他们父辈做的事,让他们不配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尤其是华易。华召云买凶杀死李实,蹲监狱又怎样?华易已经享受了几十年华家财富的福利,他能留学、掌握知识,靠的不就是家业吗?普通人,好比说我,在被资助之前,我根本没有留学的可能。我没有几千万财富,是我能力比他差吗?是我的父母做了坏事吗?都不是。这很不公平。盛先生做的,就是人为清除这种不公平。”
海姝笑了声,“听上去很有道理。”
姚束说:“我知道你在讽刺我。你理解不了,这很正常,因为你不是这种反差的受害者。”
海姝说:“那你是吗?你是什么受害者?”
姚束张了张嘴,摇头,“我不想和你辩论,我们不是同类,说再多都没有意义。”
海姝说:“说说你杀死他们的过程。”
姚束轻描淡写地讲述——杀华易他费了一番功夫,因为华易是个很聪明的人,喜欢野外生存,虽然他跟马科学过怎么割喉,但他没有把握成功,所以从共享自习室的悲剧出发,找到了周晴的母亲谢志蓉,给自己编造出周晴倾慕者的身份,唆使谢志蓉给华易下药。华易识破了谢志蓉的紧张,换掉被下药的肉,但丝毫没有想到,谢志蓉背后还有人。
失去药物的帮助,他的信心不是很足,好在华易有个弱点,喜欢在野外喝酒。也许是心情不佳,华易那天喝得多了些,他出现在华易的帐篷中时,华易的反应已经很慢。他不算艰难地收割了“人头”。
而杀害水静深就更加容易。水静深和他的关系在过去三年半都不好不坏,但自从他帮助水静深解决了校外打架的问题,还陪水静深去看了医生,水静深立马对他好感飙升。
说到这儿,姚束露出微笑,“这也是从小过好生活的人的通病吧?别看水天翔坐牢后,水静深的世界崩塌了,但他还是比从小吃苦的人更单纯,也更情绪化,给他一颗糖,他就像小狗一样摇尾巴。这种天真,有时真的让人嫉妒。海警官,你能理解吗?”
海姝不答,“后来呢?你是怎么利用他的天真?”
姚束说:“我只是跟他说,我在春板路有个认识的拆迁户,房子被收了,承诺的钱却一直不到账,家里的老人小孩都病了,实在是没办法,我们一起帮帮这个人吧,在毕业前做点法律援助,也好为以后的工作积累经验。”
水静深被刻心辞退后始终没找到像样的工作,觉得姚束说的很有道理,立即答应下来。
姚束又跟他说,那位拆迁户不敢声张,如果被盯上了,他们也不好开展后续工作,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分头去春板路,注意别被人发现。
所以水静深几乎是偷偷摸摸赶到春板路,到姚束说的废楼上等他和拆迁户。
但水静深等到的是砸向后脑的铁锤,是割破咽喉的利刃。被扔在卫生间的地上时,水静深还没有咽气,血从被撕破的动脉中奔涌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姚束,已经说不出话。在死亡的前一秒,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室友杀死。
海姝说:“你在华易和水静深身上都放了梅花,是什么意思?”
姚束说:“这你要去问盛先生,这是他的要求,我也不知道原因。”
海姝又问:“给店主梅花,让他交给柯小棉的也是你?”
姚束说:“是我。”
“你怎么确定,柯小棉一定会去那个小卖部?三年前你才19岁,别告诉我你很了解柯小棉。”
“了解她的当然不是我。你也说了,那时我才19岁,我只是按盛先生交待的去做。了解她的人是盛先生。”
海姝说:“你知道在被资助者中,你是比较特殊的一位吗?”
姚束笑了笑,“盛先生比较器重我?能感觉到,不然不会在我才19岁时,就把那个要动大狙的任务交给我。”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我很像他?”
“把你当做接班者来培养?”海姝说:“那你应该对其他几桩案子有耳闻?他们在被杀害后,为什么会被送去做解剖?”
姚束怔住片刻,摇头,“这超过我的认知范围了。海警官,我对盛先生来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他怎么会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去做呢?”
在二十中被捕的人几乎都交待了与盛岿然的关系和犯罪事实,只有一个人不愿意开口。
尹灿曦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马科等人说,以前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海队,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尹灿曦素面朝天,容色有几分憔悴,很像海姝在滨丛市刚遇到她时。
海姝说:“盛岿然的案子,别人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你实在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今天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要被你利用多少次。”
尹灿曦神情微变,懒散地摇头,“说笑了海队,我哪儿利用得了你。”
“在滨丛市,你利用我接近警方。后来我调查许巧案,以为你是在为许巧复仇,但你的真实企图是盯着广永国,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他。”海姝说:“被许巧所救的是周佳佳,她才是真正的小小。”
尹灿曦沉默,视线朝下,盯着桌子,一言不发。
“你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相似的家庭环境让你们非常有共同语言,周佳佳和许巧之间的友谊,她曾经细致地告诉你。在她死后,你把这段友谊复制到了你自己身上。但是尹灿曦,你的父母根本不像周家父母那样刻薄,你是第三个女儿,但你没有受过她那样的苦。”
尹灿曦说:“对,我冒充了佳佳,我需要一个理由盯住广永国。但佳佳不会生气,因为我替她报了仇。她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害死许巧的人。她没能做到,我做到了。”
海姝说:“你们离开周屏镇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非得去盯住广永国?”
尹灿曦笑道:“一个人活着,总会有想要效忠的人。海警官,你是个好人,救过我,救过更多人。但你不是第一个向我和佳佳伸出手的人。我很遗憾。”
海姝凝视尹灿曦许久,“第一个人是盛岿然?”
尹灿曦眼里流露出鄙夷,“啧。”
海姝明白尹灿曦和盛岿然身后还有一张大网,但此时她撬不开尹灿曦的嘴。
“广永国管理月升山庄,山庄里一个尸坑藏着被盛岿然杀死的人,一个尸坑藏着龟白村的死者,盛岿然杀死的人在被埋之前又被解剖过。而我们一查月升山庄,就收到了匿名证据。然后你当着警察的面,干掉了广永国。”海姝说:“我大胆猜测,广永国、刘布泉、盛岿然都被同一个人所控制,他给他们资源,让他们致富,也让他们彼此利用,而你是他握在手中的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想抛弃广永国这颗棋子,于是发来匿名邮件。广永国和刘布泉被警方锁定后,你出现了,你的任务是灭口。这次盛岿然的行动,你也在其中,是因为那人要你干掉盛岿然,但你没能完成任务。”
尹灿曦低垂着头,片刻,又抬起来,“海队,你的确是我遇到过的最优秀的警察,但很抱歉,这一次我不能配合你。盛岿然……他和广永国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海姝短暂停顿,“盛岿然是你们的合作者?”
尹灿曦不再回答。
第100章 粉梅(31)
31
物证人证已经收集得差不多, 盛岿然利用慈善项目对未成年进行洗脑,将他们改造成自己的杀人工具;养非法武装;先后谋杀柯小棉等十人已有完整证据。海姝进入审讯室,盛岿然竟是面带笑容。
“我以为我已经够快了, 没想到你们的人比我更快。”盛岿然说:“被你们抓了现场,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刚被捕时,盛岿然显然无法消化, 他傲慢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断杀警察,不留下任何证据, 那样就算警方瞄准了他,也必然退缩, 永远别想得到证据。
谢惊屿如同神兵天降, 敲碎了他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他情绪混乱,难以言语。这几日, 警方的调查全面推进, 海姝故意没有出现在他面前。时间让真相浮现, 也让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终于肯面对现实。
“在你向我提问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盛岿然说。
海姝说:“什么问题?”
“那个警察, 温法医,他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吗?”盛岿然笑道:“我是真的信了他的伪装。”
海姝眼中浮起一片冷色,“他没有伪装, 三年前你的所作所为让他失去挚爱, 你难道认为他的痛苦需要伪装?”
盛岿然蹙眉, 似乎不大理解, “可他骗了我。”
“他只是在你利用他时, 反过来利用了你!”海姝不由得想到温叙在说起柯小棉时温柔而脆弱的眼神,尾音里难以克制的颤抖, 再看盛岿然,就觉得这个人更加面目可憎,“算了,你不会明白一个最脆弱的人,也会有最坚固的一面。因为温法医,他除了是一个失去爱人的丈夫,还是一名一线刑警。”
盛岿然沉默几分钟,置身事外地点评,“哦,原来他和柯小棉是同一类人。”
海姝深呼吸,切入正题,“三年前,你为什么要杀死柯小棉?你想用放在她包里的梅花表达什么?”
盛岿然迟迟没有开口,他的神情很淡漠,想要看出他在想什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想说?”海姝道:“那我来猜一下。你用的是梅花,却不是常见的腊梅,它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开放,迎来的是春天。而你想说,他们不配享有春天,因为他们的父辈做了不可被原谅的事。你和当时很多寒原人一样,认为柯咏真为了子孙、亲家的利益,收受贿赂,干了对不起身上责任的事,所以他的孙女柯小棉应当替他受过。”
盛岿然却摇摇头,“海警官,我记得上次我们提到柯咏真老爷子时,我明确跟你说过,我不相信那些谣言,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位值得尊敬的正人君子。我有脑子,你把我和那些乌合之众相提并论,是想侮辱我吗?”
海姝说:“那你杀死柯小棉的理由?”
盛岿然皱起眉,“你也没有完全说错,柯小棉的确是在为柯咏真付出代价。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柯咏真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退缩。他不该那么脆弱。寒原市那几年的动荡,全是因他而起。你说,他的子孙该不该负责?”
即便是歪门邪道,海姝也必须听下去,记录下去。
盛岿然说,还在读书时,他就将柯咏真视作这座城市的英雄。他还记得,小时候寒原市很乱,小孩安安分分走在街上,就被人抢走,妇女下了夜班回家,短短一截路,也会被人强.暴。抢劫、盗窃更是频繁发生。
柯咏真上任后,寒原市一天天改变,他再也不必担心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混混拦住要走吃饭的钱。
念高中时,他见到了柯咏真本人。那是市局的校园安全宣讲活动,柯咏真竟然亲自来到了二十中。他在人群中抻长脖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柯咏真,柯咏真声如洪钟,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安全。
他向来讨厌形式主义的活动,但那次不同,当柯咏真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过几招时,他想也没想就举起手。
因为极其优异的成绩,主持人将他叫了上去。和柯咏真面对面,他比参加数学竞赛还紧张。柯咏真对犯罪分子凶狠,对学生却是慈祥宽容得不行,和他比划,明明轻易就能将他撂在地上,却像模像样地教他如何“一招制敌”。
最后当他下台时,柯咏真听说他成绩很好,还特别鼓励了他,“有空也练练,就我刚才教你的几招,成绩要好,身体也要好。”
他始终记得和柯咏真的那次交流,年轻时他最感激的就是李军豪一家和柯咏真,李军豪让他在物质上不至于穷困潦倒,柯咏真给了他精神上的向往。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他们,后来他去灰涌市念大学、去F国深造,虽有留在大城市或者国外的机会,但他很坚定地想,等到学成,他要回到家乡寒原市,和李军豪、柯咏真一起建设这个地方。
但回国之后,柯咏真却让他无比失望。
柯咏真不再是市局的局长,离开一线,但工作重心仍旧是警界。可是寒原市的治安却在柯咏真的眼皮底线越来越混乱,社会上充斥着柯咏真的不实传言,一提到柯咏真,人们就会调侃两句——哦,那个把全家老小都弄来当官的柯老大啊。
市里接连出了几次对柯咏真的调查,但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柯咏真也没有再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他不理解柯咏真为什么没有年轻时的气势了,柯咏真如果站出来,让造谣的人出来对峙,那些只敢躲在暗处的人敢吗?
这么简单的事,柯咏真为什么不做?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在新一波谣言袭来时,柯咏真竟然选择了隐退。这下寒原市简直像变了天,罪恶开始狂欢,不再有高高在上的神佛镇住他们。市局那些懦弱的警察撑不起场面,接不起柯咏真丢下的责任。
于是谁都敢杀人,谁都敢买凶。华召云□□案就此发生,这样简单的一起案子,寒原市警方花了半年才侦破。
他想要和李军豪、柯咏真一起让寒原市变得更好的美梦破碎了。李军豪因为独生子命丧黄泉而一蹶不振,李家崩溃。柯咏真自始至终没有因为寒原市的乱局出来说一句话,负一次责。
每每他看着在痛苦中度日的李军豪夫妇,就总是想,华召云固然可恨,柯咏真也是这场惨剧的参与者。因为柯咏真有能力让它和类似的案件不发生,就像过去十多年的寒原市那样,可是柯咏真面对谣言时选择了转身。
海姝说:“所以当柯咏真过世,你开启你的计划,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柯小棉?她和梅花在你眼中是同一种意向?”
盛岿然沉默片刻,忽然问:“海警官,你是不是以为,李实的死是一个导火索,我是因为李实的死才有后来的举动?”
海姝用眼神问:“难道不是?”
盛岿然说:“你还记得我的同学,梁澜军吗?”
海姝神经绷紧,在盛岿然自得的神情中读到某种信号。
“我是知情者。”
“你……”
盛岿然说,当年梁澜军和具宁争夺第二个去F国的名额,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具宁故意刺向自己的手臂,但是联想到前后发生的事,他猜到了真相。
灰涌大学农业学院,后来的人提到盛岿然,都会说他是个天才,具宁也是如此形容他。在世俗的目光中,天才意味着孤傲,意味着脱离人群。
但他其实很喜欢观察身边的同学,也正是因为天赋,他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在考试中拿到满分,这给了他更多观察他们的机会。
在所有同学里,他最欣赏的是梁澜军,这个少言寡语的农村男人质朴、勤劳、聪明,好好成长的话,一定会是栋梁之才。他很看好梁澜军。有一次,他与梁澜军一起做课题,闲暇时聊到各自的家乡,他发现梁澜军的想法和他一样,也要在学成之后回去建设故乡。
但这样优秀的梁澜军,在大三时被开除了。
他可以揭发具宁和龚照,以他当时在农业学院的地位,他的话老师们一定会听,至少会给梁澜军一个留校察看的机会。
可是当他了解到龚照的背景,龚家的强势,他权衡自身的力量,选择了视而不见。
此事在后来的很多年,成为扎在他血液里的一根刺,反复提醒他——你崇拜柯咏真,但你连站出来为同学伸冤的勇气都没有。
在F国,他和具宁见过面,也远远地关注着龚照的新闻。龚照完全没有因为对梁澜军做的事有一丝一毫的报应,也未觉得半分愧疚。相反,因为龚家的万贯家财,龚照成了被追逐的明星,还未毕业就屡屡登上杂志封面。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世界。他想,龚家财富积累的过程有无数普通人的血汗,龚照这样丑陋恶毒的人,却一生下就继承了家族的财富,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是为什么只有财富可以继承,罪恶却不可以呢?
海姝的神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罪恶继承?”
盛岿然说:“是啊,罪恶也应该被继承,不是吗?你问我梅花的意义,我现在告诉你,它代表的就是必须被继承的罪恶!”
梅花多在寒冬绽放,经历寒冷的煎熬,才有花香满园。但有的梅花却躲开了寒冬,在春风已经吹来时绽开,既享受了春光,又享受了梅花的美名。
就像那些从家族中汲取养分,却不必为长辈的罪恶负责的人。
盛岿然说:“我还曾经在吹捧龚照的文章下面匿名说过,龚照现在的一切风光都来自他的家庭,但他的家庭在崛起的过程中吃过数不清的人血馒头。你猜,他的粉丝们是怎么回答我?”
海姝已经想到了,“关龚照什么事?”
“是啊,关龚照什么事?”盛岿然露出讽刺的笑容,“所以我想,让他们继承罪恶的事,就由我来做好了。早年我一无所有,无法为梁澜军发声,现在我连雇佣兵都有了,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海姝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龚照被抓,里面也有你的影子?”
盛岿然说:“如果不是他搞死了一个孩子,你们警察会立即出动吗?”
海姝眼皮狠狠跳起来,“那个被害人……”
她看过卷宗,出事的是个才20岁的学生,名叫章谷,被龚照折腾至死,而龚照在被审问时一直强调,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这次这个为什么这么脆弱,随随便便就死了。
卷宗里还写到了章谷的籍贯,那里是盛岿然的慈善项目活跃的地方之一河吉市,难道……
盛岿然说:“章谷是我的小孩,是我送他去接近龚照。龚家那样的企业,如果不闹出人命,要怎么撕开它的缺口?”
海姝指尖颤栗,眼前这个打着慈善旗号的人简直就是个魔鬼!他将被资助的孩子培养成杀人工具已经不是常人能够理解,他竟然还故意让他们去送死!
盛岿然对海姝的愤怒视而不见,“想要达成一个目的,怎么能不付出代价?你不能理解我吗,海警官?我以为你能,毕竟你明知温法医很可能送命,还是把他送到了我面前。”
海姝不上当,尽快让自己平静,脑海里却浮现出温叙告诉她的话。
做出决定的不是她,是谢惊屿。
“多亏你们行动得快,把龚家一网打尽。”盛岿然又道:“我终于可以放下ЅℰℕᏇᎯℕ一桩心病了,以前没能帮到梁澜军,现在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梁澜军和赵月被捕之后,盛岿然带着律师来到市局,说想要帮老同学。当时,海姝还觉得这位企业家风度翩翩,如今想来,不过是衣冠禽兽。
“你知道普通人对付不了柯小棉,所以你让雇佣兵出马,还用上了大狙,那你必然知道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海姝说:“对这样一个舍生忘死的人,你是怎么下得去手?就连你的那一套歪理都套不到她的身上去!”
盛岿然冥想了一会儿,对着海姝摇摇头,“她和华易他们不一样。你说得没错,我好像确实不应该杀她,她是特勤呢。”
海姝咬紧了后槽牙。
这时,盛岿然再次笑起来,“可我就是想让她死。我的计划里需要有人来成为第一个陨落的粉梅,给后面的孩子打个样。我选来选去,只有她才是最适合的。小姚也需要锻炼,他做成了这一桩,我才敢交给他更多的任务。”
“她是柯咏真的孙女,柯咏真做错的事,在她身上纠正,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吧?”盛岿然说:“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她也有必须死的道理。”
海姝问:“为什么?”
盛岿然说:“没有人讽刺过我,她是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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