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骤雨
江白榆一个人走了, 但少他一个,并没有影响周边同学闲聊的兴致。
毕竟江白榆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种场合他觉得吵、觉得无聊,话题往他身上扯他又嫌烦人。
他似乎就是个不好伺候的人,所以,为了避免麻烦, 大家都不乐意往他身边凑去招惹他。
但陆瓒不一样, 他总觉得, 江白榆其实并不反感和人待在一起, 刚才突然说要离开也不是真嫌吵, 倒像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可刚才他们有聊到什么牵扯他的话题吗?没有啊, 最多也就是宁渲说了两句有关恋爱的事。
难不成那话戳到了他的情伤?
江白榆还谈过恋爱?没有吧, 还是说他是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人?
陆瓒想不通, 也坐不住了, 最后索性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回教室看了一眼。
江白榆好像从来不会主动跟人说什么, 他每次都把情绪放在心里自己消化, 陆瓒觉得这样不太好。虽然这跟他没关系,但没办法, 他就是爱管江白榆的闲事。
他一路小跑回教学楼。
运动会期间, 教学楼里空荡荡冷清清,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陆瓒跑回高二楼层,但就在准备迈出楼梯间拐角时, 他看见一班门口站了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 都是熟悉的角色,有江白榆, 还有刚才方一鸣口中的小校花。
陆瓒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真的很好看,长发盘起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体态看起来很舒服,就像方一鸣说的,她像一只高贵优雅的小天鹅。
陆瓒犹豫了一下,见他们明显是在说小话,就没贸然过去打扰,但他暂时也没地方去,索性在楼梯间站着等会儿。
他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想偷听,可在等待的时候,对面那声音就是不高不低地传到了这里,陆瓒本来想再避远一点,但不知什么心理作祟,他还是没挪步子。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我刚才的行为可能有点冒昧,所以想试着先和学长正式认识一下。”
女孩的声音温柔,语气中的分寸感恰到好处,不像命令,也不像请求。
她没给江白榆拒绝的间隙,而是先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我关注学长你很久了,一直很想认识你。学长很优秀,是我第一眼就想去了解的人,这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这个机会。”
陆瓒靠在楼梯间的金属门上,慢慢滑着蹲了下来。
他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听着那边模模糊糊的声音。
后来,他听见江白榆说了句“抱歉”,声音语气是一贯的冷清。
“一点机会都不给啊。”女孩轻轻笑了声:
“在微信当个躺尸好友也不可以?”
对此,江白榆的回答依旧是“抱歉”。
女孩听起来并没有多挫败,她只是又问:
“学长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呼吸一顿,不自觉把手指也捏紧了些。
一时,一整层楼都陷入沉默,三个人里,有两个人在等待问题的答案。
大概是江白榆沉默的时间过久,陆瓒没忍住扒在门框边悄悄看了一眼。
那边,江白榆正侧着身,陆瓒只能看清他微微垂下的眼。
他微微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后来顿了顿,还是抿起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女孩认真地看着他,没忍住笑了:
“我懂了。既然这样,我也没理由争取了,那就祝学长心想事成吧。”
“谢谢。”
女孩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只一个人错身离开了。
江白榆还站在原地,他没看她的背影,而是微微侧过脸,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空荡荡,某人早就缩回了脑袋。
江白榆也没在意,他只当没看见,自己进了教室回座位坐好,戴上眼镜,翻开了倒扣在桌面的文言文小册子。
但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这书拿反了,于是指尖一动,把书本转了回来,但也没心思再看,就随手扔到了桌上。
也是那时,他看见教室前门有个人影鬼鬼祟祟蹿过来,然后做贼似的在前门探头喊了一句:
“江白榆!”
陆瓒一溜烟小跑到他身边,但他没坐自己的位置,而是骑到江白榆前座,趴着椅背看他:
“自己一个人坐这干嘛?”
江白榆抬眸瞥了他一眼:
“你管?”
“好,不管。”陆瓒随手拿起他桌上的书本,看了一眼,又原模原样放了回去。
他一双手放在桌上不安分地拍拍,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忍住问:
“我刚听见,你有喜欢的人啊?”
说完陆瓒又赶紧找补一句:
“我不是故意偷听,就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教室门口有人,所以在旁边蹲了一会儿。”
说着,陆瓒看着江白榆,手底下不自觉扣了扣木质的椅背。
他以为,江白榆给他的回答会是一句经典的“你管”“少管”,或者“别烦人”。但新鲜的是,他这次说:
“没有。”
陆瓒听见这话,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
“不可能。”
“?”
江白榆眉梢微挑,抬眸看他,恰好看见陆瓒弯着嘴角,脸颊上冒出他那颗浅浅的酒窝。
他说:
“就算是为了拒绝,江白榆也不会用这种借口骗人。”
“……”
江白榆没说话,他只是垂下眼睛,像是想遮掩什么,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
但他无意识地用指腹卷起了书角,又在回神时蓦然收力,但柔软的书页还是留下了弯折的痕迹。
教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运动场的乐曲声欢呼声远远传来。
过了很久,江白榆才听见对面人叫了自己一声:
“江白榆。”
“?”他下意识重新抬眼看向他,却见那家伙表情有些奇怪,像是纠结了很久,好像要告诉他一件与世界即将毁灭齐肩的大事。
江白榆等着听他能说句什么话出来,结果最后却只听陆瓒严肃又小心地问了一句:
“你以后结婚会请我吗?”
这个问题幼稚又好笑,陆瓒自己都觉得滑稽。
他其实更想问江白榆喜欢的人是谁,但这样的问题有点招人烦,江白榆肯定也不会回答他。所以他犹豫了半天,脑子一抽,想着到时候结婚总能看见是谁了吧,可又担心江白榆结婚不叫自己怎么办,所以憋出一句结婚会不会请他。
真服了,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啊。
陆瓒拍拍自己的脑门,见江白榆也是一脸无语,刚准备收回自己的问题,但下一秒,他听江白榆语气不是很好地撂下一句:
“不、请。”
明明这话说得无情,但陆瓒看着江白榆,最终也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略过了这个话题,另问:
“你刚是不是不高兴?”
“?”江白榆微挑眉,大概是表示疑惑,但并没有抬眼看他。
“没有吗?”
可能有些人就是有某种天赋,能很准确地捕捉到身边人任何一点细微的情绪。
江白榆微微皱起眉:
“没有。”
“那你为什么突然一个人回教室待着?”
“校规写了运动会不能回教室?”
“没有,但你告诉我为什么嘛。”
“没有为什么。”
“不信,肯定有。”
“陆瓒。”话说到这,江白榆像是被他问得有点烦,这才抬起眸子直视他。
他语气有点冷,像是在强调什么,只说:
“我一直是这样。”
这话让陆瓒愣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确实,在自己来之前,江白榆应该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不会参加开幕式表演,不会顶替大聪跑八百米,甚至可能根本不会坐去看台上,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参加这个活动,因为这跟他都没有关系,运动会跟他没关系,班级里那些人也跟他没关系。
江白榆好像跟这个世界都没多少关系。
想通这点,陆瓒把胳膊放在他桌面上,撑着脑袋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说:
“你知道吗江白榆,我感觉你像个河蚌。”
“?”
“明明心很软,明明有漂亮的珍珠,但不给人看,只给人看硬邦邦冷冰冰丑乎乎的壳子。一定要有人使劲掰开你的破壳子,才能看见里面的珍珠。”
陆瓒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他微微歪着头,像是有点出神。
江白榆把自己和其他人划得很分明,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去,也不让人进来,更不让人看他的世界里有什么。
可怎么会有人生来就愿意这样呢,陆瓒觉得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自己也愿意当那个人。就算最后拉不到他,也要努力模糊一下他和旁人之间那条过于分明的线。
他放软了声音:
“我想看看你,如果你不愿意主动给我看,那至少少用点力,让我掰壳子掰得容易一点。
“就像我前面说的,你可以不接受,别拒绝我就行。你可以不说话,只要你愿意听我说就行。”
听了这话,江白榆不解地皱起眉:
“为什么?”
“因为我……”陆瓒顿了顿:
“因为我把你当很重要的朋友,我想了解你,想让你被很多很多人看到,想让你也有很多很多朋友。”
“……”江白榆挪开了视线,只说:
“多管闲事。”
真是十分“江白榆式”的回答。
陆瓒笑了一下:
“嗯嗯,对对,我就爱多管闲事,你行行好,让我管管呗。”-
江白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被陆瓒缠着拖回了运动场。
运动场聒噪又吵闹,江白榆一直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坐着看人运动。但陆瓒似乎很喜欢,他喜欢坐这晒太阳,喜欢跟朋友闹,喜欢聊很多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话题。
他还很喜欢把江白榆拉进他的世界,但江白榆终归不是那种人,也融不进去。
他话少,除了陆瓒和宁渲,别人也不会故意把话题往他身上带,偶尔问到他就应一两句,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坐在旁边,用余光注意着身边人笑闹。
运动会的学生项目基本都集中在前两天,陆瓒三个项目是报满的,但最终也只在接力赛一项上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争了个银牌。
于妙对这种事情看得很开,运动会对他们来说就是重在参与,拿奖了最好,拿不到也无所谓,只要大家都参与了、也玩得开心就行。
运动会第三天的时候,就只剩了一些颁奖仪式和娱乐性的教师项目。
教师项目一向是气氛最高涨的环节,平时在讲台上的严肃老师站到了跑道上,连牛主任也挺着肚腩代表物理组老师参加了个接力跑。
坐在看台上的学生们摇着小红旗欢呼不停,有的甚至跟其他班拼起了口号。陆瓒站在台阶上带头跟隔壁三班一个男生对喊,给各自班级的老师加油助威。
他们很期待平时严肃的妙姐偶尔露出鲜活的一面,但天有不测风云,在教师项目刚开始没多久,运动场突然刮过一阵邪风,周边的树被吹得哗啦啦响,头顶乌云翻涌成一团,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老师们顶着狂风开始了一场艰难的接力跑,谁知进行到一半,还没分出胜负,天上就砸落下了雨滴。
陆瓒正跟三班那个男生呛在兴头上,一开始还没发现变了天,后来周边掀起一阵起哄声才意识到这是下了雨。
这突如其来的雨下得又急又猛,很快,牛主任从赛道上半路折返回主席台,拿过麦克风,顶着被雨浇透的稀疏头发和眼镜,将至破音的喊声传到运动场各处:
“回教室!都先回教室!”
“啊——”
四周掀起学生们不甘心的嚎声,玩到兴头上被天气打断,大家都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傻瓜愿意继续站在这淋雨,所以在牛主任下令之后,同学们纷纷跳下看台往运动场出口跑,一点秩序也无,那画面像极了末日逃生。
牛主任还拿着麦克风,到这时候也不忘嘱咐:
“都慢点跑!有点秩序!注意脚下,别磕着碰着摔着!全都回教室啊,不准浑水摸鱼去食堂!哎,那边!那对男生女生为什么牵手!给我撒开!!”
这话一出,场内掀起零散的笑声,更是有小情侣被打开了思路,仗着这种混乱时候不好问责,光明正大地一起亲亲密密披上外套挡雨。
陆瓒站在高处看个热闹,等周边人都跑了才想起来下去。
他几步跳下楼梯,却发现在一片混乱间,江白榆还站在原地。
陆瓒愣了一下,刚想问他是不是在等自己,结果一张嘴先灌了一口带着雨丝的冷风。
他刚才喊口号喊过了头,现在风一吹,没忍住咳嗽。
这咳嗽有些凶猛,陆瓒弯下了腰,他摆摆手想让江白榆先跑,但抬眼时,先有一道阴影落在了自己身上。
江白榆拎着自己的校服外套,那动作那嫌弃的小模样像是丢垃圾,但却是把衣服盖在了陆瓒头上给他挡雨。
蓦然被茉莉花和洗衣液的干净气味包裹,陆瓒还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望着江白榆,而江白榆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他回头看一眼,似乎有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还不走,你要站这洗澡?”
“……啊?”
“啧。”
陆瓒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江白榆,看他重新走向自己,任他一把拉住了自己的手腕,带着自己快步走出几步,见雨大,又跑了起来。
那个时候,落在陆瓒身上的雨滴冰冰凉,隔着衣袖握在他手腕上的手也并没有多温暖。
也是那时,陆瓒在灰扑扑的天地中、在肆意的风中,出神地看着那个拉着自己跑在雨里的少年。
头上的校服外套下摆垂落,随着步伐在他眼前晃晃悠悠,有些遮挡视线,但那不影响他看见江白榆发丝和衣摆随风和奔跑的动作飘荡。
时间好像被慢放无数倍。
他听见雨滴落在树叶、地面的细碎声响,听见远处同学们的笑声呼声,听见风呼啸着席卷万物,听见闷雷在天边炸响。
而比那些更清晰的,是他身体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都要鲜活的心跳声。
那个声音告诉他:
陆瓒最喜欢江白榆。
至少此时此刻,陆瓒比世界上所有人,都爱他。
第32章 032/情绪
这场雨来得好急, 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运动场上的学生们逃难一般回了教学楼,雨势在这期间越来越大, 风一吹, 淋得人透湿。
陆瓒身上披着江白榆的校服外套,所以人还好,没有淋得太透,但江白榆就要惨一点。
运动场和教学楼的距离并不近, 一路跑来, 他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身上的短袖校服湿透了, 连胳膊上都是冰凉的雨珠。
他皱着眉, 大概是嫌头发有点碍事, 于是伸手把它们往后撩了撩。
陆瓒看见他脸上的水滴从眉骨淌到眼底, 很快撇开了视线, 再没敢多看。
他取下江白榆的校服外套, 原本想给他先披上,但在那之前, 他先拧了拧衣摆, 雨水这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陆瓒有点尴尬,他把江白榆的外套放在旁边, 自己摸遍了身上所有口袋也没找见一个能帮他擦擦雨水的东西。
最终, 他还是把自己的半干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江白榆头上,将就着给他揉了揉头发。
江白榆比他要高一些, 陆瓒伸长胳膊乱七八糟给他揉了一通, 又把校服给他披身上:
“你先穿着,我昨晚上才洗的, 可干净了。”
说着,他拎起江白榆的外套,又拧了几把,直到拧不出水才放过那件皱巴巴的衣服,随手往胳膊上一搭:
“谢谢你啊,但下次别给我了,我比较皮实抗造,你把自己顾好。”
听见这话,江白榆没应声。
他只是默默穿上外套,微微抬眸,短暂地看了他一眼。
运动会被一场大雨打断,陆瓒和江白榆走回教室时,教室里坐了几十只落汤鸡,但氛围依旧热闹。
这种情况下,直接放学不合适,临时上课又实在说不过去,于妙索性下了几部电影投在大屏幕上,让大家挑着看。
她找的电影都是经典,陆瓒都看过,也没什么兴趣。
他只找人借了个衣架,把江白榆的外套挂在后面,自己低头玩手机,时不时伸手摸一把衣服干了没。
窗外雷鸣阵阵,天色愈发昏暗,雨势也完全没有减小的意思。
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上,又蜿蜒着滑落下来,将玻璃窗分割成一块块的碎片。狂风裹挟着树木,入秋后脆弱的叶子轻松被卷起,湿哒哒地贴在地面上,又被地面的坑洼盖了一滩水。
教室里很安静,他们看电影时没开灯,整间屋子只有大屏幕发着荧光,屏幕里女主角念台词的声音破碎又沙哑,倒是和窗外的天气很搭。
陆瓒兴致缺缺,分神侧目看了眼江白榆。
江白榆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头发差不多干了,人看起来没什么事,但不知是光线还是什么原因,陆瓒总感觉他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陆瓒看着他,也没心情玩手机了,索性锁了屏扔进桌子里。
他也学江白榆的姿势趴在桌上,但他没有闭眼,而是半合着眼睛看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儿,陆瓒悄悄伸出手,慢慢靠江白榆近了点。
其实他在这种时候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他想摸摸江白榆的头发,想摸摸他的眉心,碰碰他的眼睫,还想试试用指腹在他鼻梁上滑滑梯。但事实是陆瓒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在江白榆睡着的时候多看他两眼。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到最后,陆瓒还是没有忍住。
他轻轻抿起唇,屈起手指,小心翼翼地让手贴着桌子靠过去,然后用指背很轻很短暂地贴了贴江白榆的指尖。
好冰。
这是陆瓒碰到他后的第一个想法。
后来,他看着他,又莫名其妙地想,江白榆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陆瓒想不到。
但他希望,无论如何,如果那个人能把江白榆冰凉的指尖捂暖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下午到点放学时,校门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伞面,那都是来接学生的家长。
陆瓒把江白榆半干的校服外套穿在身上,边问他:
“今天骑不了车,你怎么回去啊,坐公交吗?”
“嗯。”
“我姐在门口接我,我顺路把你带回去呗?”
“不用。”
陆瓒就知道江白榆会拒绝,他也没继续坚持,只说:
“那你一会儿先别走,咱们一起出去,你稍微等我两分钟。”
这回,江白榆没答应也没拒绝,陆瓒光速收拾好东西,拿着问住校生借的伞,拉着江白榆一起出了学校。
入秋后的天说变就变,早晨还算暖和,现在这雨一浇,风再吹吹,冻得人直发抖。
陆瓒把江白榆放在车站下面避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等等自己先别走,然后顺着路边往前走了两步,很快找见了陆琢的车。
陆琢的车是宝石蓝色,十分好找,陆瓒打着伞小跑过去,但没有直接上车,而是伸手敲敲驾驶座的玻璃。
车窗缓缓落下,陆琢皱眉从窗后看他:
“干什么?”
陆瓒冲她嘿嘿傻乐:
“姐,我拜托你带的衣服呢?”
陆琢略显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从副驾驶上拎了件黑色外套给他:
“不是直接回家就好了?你要干什么?”
“我同学早晨淋了雨,今天又冷,给他挡挡风。”
陆瓒接过外套:
“谢谢姐,等我一会儿。”
说完,臭小子举着伞颠颠地跑向前面的公交车站。
陆琢微微侧头,探出车窗往那边望去。
那边,陆瓒拎着外套跑回江白榆身边。他下午特意嘱咐陆琢带件厚外套,陆琢虽然嫌他麻烦又娇气,但还是带来了,现在手上这件衬里毛茸茸的,应该不会冷了。
“给你,你穿着,本来就淋过雨,这冷飕飕的风一吹,别再感冒了。”
说着,陆瓒把伞和外套一起递给江白榆,但江白榆哪个也没接。
陆瓒看了他一眼,在他说出“不用”之前,直接拉起他的手腕把伞塞在他手里,又把外套披在他身上。
“你能不能别总说‘不’,伞举着,衣服穿好!”
今天原本就是运动会,江白榆没背书包,身上没有任何障碍物。陆瓒轻松地用外套把他裹好,还把外套的兜帽给他扣头上。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江白榆一直垂眼看着他。
后来,他似有所感般微微抬眸,这就隔着雨幕中慌乱的人群,对上了另一个人的视线。
不远处,轿车驾驶座的车窗全开,和陆瓒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人正靠着窗子望向这边。
看见他后,女人微微挑起眉,望向他的目光带了丝审视,而江白榆没什么反应,只轻轻颔首算作打招呼。
“行了,我走了,回去喝点药预防一下啊。”
陆瓒没注意身边人的视线,他冲江白榆摆摆手告别,就用手挡着雨冲出了车站。
他一路跑回轿车边,一溜烟上了后座。
陆琢事先开好了暖风,车子里暖烘烘的,温暖空气里带着她常用的香水味。
陆琢关上了车窗,玻璃缓缓升起,把雨天里嘈杂的声音全部挡在外面。
她从后视镜看了陆瓒一眼,随口问:
“那是谁?”
陆瓒自然知道她在问谁:
“我同桌,怎么了?是不是帅得能惊动银河系几千光年外的未知生命?”
“没怎么,还以为你拿着外套去照顾小姑娘了。”
陆琢没理会他的荒谬形容,只漫不经心应了一句,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哪里感觉怪怪的。
她打开车载音乐,听着车里舒缓的曲调,轻轻点着手指。
在车子经过下一个路口时,她还是没忍住问:
“你那个同学……”
陆瓒心里莫名一紧张:
“怎么?”
陆琢不是很喜欢评价别人,尤其是没什么交集、第一眼遇见的人。
但刚才那男孩气质比雨还要冷,站在那像棵孤傲的松。能给人这种感觉,要么是本人极其优秀,要么就是经历得沉淀得太多,总之,很难在高中生身上看见。再加上那人是跟她这没正形只知道傻乐的倒霉弟弟站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对比得愈发明显,实在令她印象深刻。
因此,她淡淡道:
“看起来,挺傲。”-
北川这场雨下得不停,被迫将城市推入了阴冷的秋季。
一连几天,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阴云,雨也断断续续没有停过。
运动会这个短暂的放松活动结束后,北川一中重新进入正轨,浓郁的学习氛围再次填满校园,生活继续简单而忙碌的进行着。
那天之后的第二日,江白榆就把陆瓒的外套还给了他,两人的校服外套也换了回来。
换回的时候,江白榆应该是洗过了,因为陆瓒把衣服穿在身上,能闻到跟江白榆一样的茉莉花和洗衣液的味道。
陆瓒爱死这个香味了,有事没事就把袖子放手边闻闻,甚至舍不得洗掉,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恶的变.态。
他也想过找找有没有和江白榆同款的香水或者洗衣液,好彻底拥有这个味道,但他曾经花了半天时间找遍所有的超市,也没能闻见和江白榆身上一样的茉莉花香。
有时候,陆瓒都怀疑江白榆会不会是什么奇怪的茉莉花妖成精。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决了,因为妖怪不会生病,而江白榆在运动会淋雨之后,一连病了很多天。
一开始他只是很普通的轻症感冒,就只偶尔咳嗽两声,但后来越来越严重,嗓子哑了,鼻音重了,脸色还苍白,陆瓒看他天天吃药也不见好。
北川的雨下了多久,江白榆就病了多久,陆瓒天天祈祷他快点好,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在又一个暴雨天,陆瓒晾好伞进到教室,却发现向来早到的江白榆没了人影。
一开始陆瓒没当回事,但一直到早读结束,他身边的座位都还空着,后来于妙进来看了一眼,还特意问了一句江白榆去哪了,看样子,他连假也没请。
陆瓒在第一节 上课前给江白榆发了微信问他怎么了,但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他有点担心,一早上的课都没上安稳,过一会儿就低头看眼手机,看见微信有小红点就激动,点进去发现不是江白榆又失望一下。
如此反复,等到上午第三节 课下课,他才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信息。
陆瓒:怎么没来上课?
星星:发烧。
果然。
江白榆之前病了那么久,陆瓒就感觉情况不妙。
他点开输入框,想嘱咐他两句,但输入删除很多次也没想好回复的信息,怎么说都觉得苍白。
所以最后,他索性趁着课间拿着手机,躲到了楼梯间的门后面。
陆瓒蹲在墙壁和门的夹角里,犹豫一会儿,决定给星星拨个电话过去。
他不知道这电话江白榆会不会接,他听着待接通的音乐,心里有点紧张,一直等那声音停止在某个音节,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江白榆。”
陆瓒试探着小声叫他。
那边,江白榆的呼吸有点重,开口时嗓音很哑:
“有事?”
“没,问问你怎么样了。”
陆瓒蹲在墙角,打电话时手闲不下来,无意识地用手扣着墙壁拐角的瓷砖缝:
“之前妙姐还问你呢,你跟她请假没,要不要我帮你说一声?”
“刚请了。”
说完这话,江白榆没忍住压低声音咳了两下,而后又是他带着点颤的呼吸声。
陆瓒扣着墙缝的手微微蜷起一点,他又问:
“你家有人照顾你吗?”
“没。”
“那你去医院吗?”
“不去。”
“那你要不等等,我放学去看你。”
“不用。”
又是一堆否定,陆瓒气坏了,可他又不能大声说话,免得引来神出鬼没的牛主任,还得缴手机。
他压低声音教训道:
“没人照顾你,你又不去医院,也不让我去,你打算一个人病死在家里?”
“……”
这话说完,对面沉默了许久。
陆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话似乎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他用指甲抠着瓷砖,大脑飞速运转,想赶紧找补一句。
那时,他以为江白榆不会再有回应,可片刻后,他听见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
江白榆的气息隔着听筒落在陆瓒耳畔,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见江白榆哑着声音说了句话。
他说:
“……死了不好吗?”
这并不是在回怼他之前的问句,倒像是真情实感地觉得死掉也挺好。
陆瓒很难形容自己听见这话的感觉。
他不太喜欢听别人说这种话,江白榆语气里似有若无的那点自厌也让他难受。
可在那之外的,又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还是江白榆第一次这样暴露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烧糊涂了,人在病中比平时更脆弱,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江白榆没再把情绪圈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消化,而是无意间、隔着很远的距离用一通电话告诉了他。
那天雨下的很大。
生病的小河蚌,主动把陆瓒撬不开的壳子朝他打开了一线缝隙。
一线就够了。
陆瓒这样想。
只要他愿意伸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愿意帮他。
第33章 033/故事
“别死, 你坚持一下,不能死。”
陆瓒回应着江白榆的丧气话, 恰好那时, 楼道里响起预备铃声,他连忙回一句:
“你继续睡,别死啊,我上课了。”
“嗯。”
对面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瓒听着那个音节落在自己耳畔, 很没出息地感觉自己心脏都酥了半边。
他赶紧挂掉电话, 踩着预备铃的点跑回教室。
这节是于妙的课, 她虽然年轻, 但课上风格并不像其他小老师那样轻快, 她上课向来严肃, 同学们也都有点怕她。
但今天教室里的同学格外躁动, 总有人忍不住做点小动作说点小话。
毕竟在今天最后半天课结束后, 学生们即将迎来中秋加国庆的联合假期, 日历上一共八天,但高二生显然不能享有假期全额使用权, 所以假期折半, 一共四天。
虽然是砍了半的假日,可这对于忙碌的高中生来说已经足够难得, 他们这样兴奋, 于妙十分理解,见他们按捺不住,只要不影响到正常上课,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激动氛围一直持续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北川一中放假前一天提前一节课放学是传统, 在自习课的最后,于妙进来讲了些放假安排和卫生事宜就宣布放学, 在一片欢呼声中,陆瓒光速收拾好书包,顺便把江白榆桌上的作业也一起装了进去。
这次大扫除的名单里没他,他直接拎着书包去隔壁二班找了宁渲。
他进去的时候,宁渲正坐在第一排收拾东西,看见陆瓒一个人过来还有点意外:
“你怎么一个人?江白榆呢。”
今天中午宁渲没跟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江白榆的情况。
陆瓒解释道:
“他发烧请假没来,一个人在家躺着呢。渲姐,他家在哪儿住啊,我顺道过去看看他。”
“发烧了?”
宁渲愣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哦,他确实病了挺久了。你想去看他?跟他说好了吗?”
问起这个陆瓒可就心虚了:
“没有。”
“想也是。我劝你别去了,江白榆不太喜欢别人去他家,他跟野外的小野兽似的,可讨厌别人进自己领地。这样,我回去让我妈打个电话问问他,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他总这样,大病小病从小就是一个人扛过来的,不乐意让人管。”
宁渲背好书包,又把伞从桌子里拿出来抖一抖,边和陆瓒说。
她这话语气十分平常,好像过去十几年早已习惯了。但陆瓒听她那句“他总这样”,心里就是很难受。
所以,江白榆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待着,不让别人靠近他,也不让别人帮助他?
他是真不乐意让人管,还是不乐意给人添麻烦?
这样想着,陆瓒又回忆起早晨通话时的那一句:
“死了不好吗?”
陆瓒心里堵得慌,他蜷起手指,用力捏捏骨节,坚持道:
“别,好渲姐,你还是给我个地址我去看看。他一个人病着哪儿成啊,我都到他家门口了,他不至于把我关外边不给我开门吧?”
听见这话,宁渲看着他,停顿片刻,突然笑了:
“阿瓒,说实话,江白榆有你这朋友真好,你俩这是自闭少年遇上社牛犟种了,简直天生一对。”
她用折叠伞拍拍陆瓒的肩:
“行,走,我带你去,他家不太好找,光给你地址你得在大街小巷里绕晕头。”
“真的?”陆瓒睁大眼睛,立马接过给渲姐拎包撑伞的活计:
“感谢渲姐专门带我跑一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哎,不免费啊,开学记得请我喝食堂的红豆奶茶。”
“大胆点,奶茶直接管饱。”
“……倒也不必。”
陆瓒跟着宁渲坐上了公交车,又在熟悉的三十五路车站下车。
上次没能跟江白榆一起走进去的小巷子,他最终被宁渲带了进去。
北川连着下了很多天雨,今天的雨又格外大,小巷里排水不是很好,青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雨,在光滑的石板上泛着细碎的光。
有雨水不断从墙壁顶端的瓦片上连成串滑下来,风一吹就打湿了破皮的墙壁。墙壁黑白斑驳,再往下没入小路边缘的泥土,有青苔和一些小野草挣扎着生长于此,在雨水的拍打下微微晃着。
小巷内满是雨水浸润泥土后的清新味道,陆瓒深吸一口气,结果用力过猛,不小心呛了一口冷风。
他咳了几声,打量着周边,边低下头,小心地避开石板上一条条蚯蚓。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看向身边的宁渲,问:
“对了,江白榆为什么生病也一个人在家,他爸妈工作忙?”
“呃……”
听他问起这个问题,宁渲似乎有点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他的事我一般不跟人讲哈,今天也就跟你说说,你别让他发现,发现了也别把我供出去,不然他又得怼我。”
宁渲先预警了这么一句,然后清清嗓子,等陆瓒点头答应后才慢慢道:
“江白榆他妈妈,呃,也就是我小姨,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吧……啧,不太喜欢他,所以不怎么管他,虽然住一起,但看他跟陌生人一样,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啊?”
陆瓒有点茫然。
他不太懂为什么会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虽然知道继续问有点不礼貌,但他抿抿唇,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他?”
“嗯。”
“这个吧,说起来有点复杂。”
宁渲叹了口气,把伞柄扛在肩上:
“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也就知道一点,只能大概跟你讲讲。是这样,我小姨跟我小姨夫可恩爱了,虽然这么说有点俗套,但我小姨夫特别特别爱她,把她当命一样放在心尖尖宠着护着。我小姨身体一直不太好,小姨夫本来心疼她不想要孩子,但我小姨很喜欢小孩,顺其自然也就有了。
“她被我小姨夫照顾得挺好,孕期也没遭多少罪,结果最后分娩时难产,虽然小孩平安生出来了,但她落了病根,原本身体就不好,那之后就越来越差。至于江白榆,我小姨夫忙着带小姨全国各地看病,谁都没精力照顾他,所以他几乎从满月之后就一直在我们家放着养,我俩生日没差几天,他是跟我一起被我妈喂大的。
“可虽然一直在看医生一直在治,我小姨也还是没能撑几年。从她走了之后,我小姨夫就一直很颓废,他大概是觉得,如果没有江白榆,我小姨就不会走,所以一直不喜欢他。”
“……”
陆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他握住伞柄的手用力了些,半天才低声说:
“这也不是他的错啊。”
“是啊,但大家都觉得是他的错。而且我小姨夫吧,家乡那边有点迷信,他们家的人觉得他害死了妈妈,觉得他不吉利,觉得他性格差劲不讨喜,我还亲耳听过小姨夫那边的亲戚骂他丧门星厄运鬼。”
说到这,宁渲重重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觉得我哥真是可怜,明明没错,却从小被指责到大,家里人不喜欢他,外面也没什么朋友,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与其说他孤僻不愿意交朋友,还不如说他根本不懂怎么跟人交往,也就你来了之后他变好了点,还能被你拉着参加个集体活动,有时候咱们聊天他还能说两句话。陆瓒,你真好。”
宁渲慢悠悠说着,带着陆瓒拐出雨时的小巷。
小巷外的那条街像个小型集市,平时应该挺热闹,但这几天连着下雨,集市上没有人,只有一个粥饼铺子支着雨棚开业。再往前走,路边有张刻着象棋盘的石桌,石桌下面有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在躲雨,更前是个挂着馒头店招牌的旧屋子,今天店铺没开门,但门口有个婆婆披着毛毯,坐在躺椅上织毛衣。
陆瓒看着这冷清清的街道,好像能想象到它热闹时的样子,也能想象到江白榆穿行在其中的背影。
他回忆着宁渲说的那些,后来,他又蓦然想起在刚认识的时候,有天傍晚,他拉着江白榆跟他说过一句话: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好?我想应该有很多吧,毕竟你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身边人肯定都天天变着法夸你。”
当时的陆瓒没想太多,也根本不会想到,事实和他这话恰好相反。
他心里揪着难受,实在不明白,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老天爷这样对待。
陆瓒的心情有点低落,他听着雨滴砸在伞面上的闷响,自己低头踩在薄薄的积水里。
他跟宁渲谁都没再说话,直到宁渲把他带到一栋颇有年代感的筒子楼下,伸手给他指指某间屋子:
“喏,就那间,看见了吧。行了,我回家了,记得,今天不是我带你来的,别把我供出来啊。”
陆瓒点点头,他目送着宁渲的背影离开,又抬头看了看她指的那间屋子。
他没有直接上去,而是先原路折返回刚才的集市,在那间粥饼铺子里买了点吃的,一起拎上去。
这样恶劣的天气,除了学生和上班族,没几个人愿意出门。
筒子楼里很冷清,陆瓒一路小跑上去,找见宁渲指的那间屋子,一手拎着买来的粥,一手轻轻扣了三下门。
背后是屋檐外落下的淅沥雨声,指节叩门的轻响和那声音混在一起,听不太清。
片刻后,门内依旧安安静静,没人开门,陆瓒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江白榆估计还睡着,陆瓒不想打扰他休息,就放下书包和粥,坐到了门口矮矮的台阶上等着。
他打开微信,点开星星的聊天框。
陆瓒:你睡醒了吱一声。
发出这消息后,陆瓒在微信里找了个小游戏打发时间,但在等待小游戏加载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被自己放在书包旁边的粥。
毕竟是小巷集市的小店,粥饼铺子并没有多精致的包装,就用最简单的塑料盒和塑料袋装着。
这玩意一点都不保温,今天天又冷,过堂风一吹,估计还没等江白榆醒来就得凉透。
这样想着,陆瓒跟那碗粥对视片刻,最终拎起它,拉开自己的外套,把它放了进去。
热乎乎的粥隔着塑料盒和短袖校服贴在陆瓒身上,久了还有点烫。
但他没在意,他只是把厚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又蜷起腿,把那碗粥护在了怀里。
那天雨下得很大,陆瓒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听着风雨的声音,哼着歌玩着无聊的小游戏。
游戏幼稚的游戏音效回荡在走廊里,和不知哪户人家的电视声混在一起。
陆瓒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没注意时间,只觉得一直低着头,脖子有些酸。
他抬起头揉揉脖子,活动活动肩背,再看向手机屏幕的时候,屏幕顶端终于弹出来一条消息。
星星:?
江白榆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没停。
房间里没有开灯,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昏暗。他皱着眉咳了两声,醒后第一反应是从枕头旁边摸到手机,按开看了一眼。
他手机里没有多少好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平时只有一个人会给他发信息。那家伙话多,几乎每次打开手机都能看见他。
比如现在,那人半小时前的信息安安静静躺在屏幕里。
陆瓒:你睡醒了吱一声。
江白榆随手给他划了个问号出去,意思是自己醒了,还有有何贵干。
早晨陆瓒也发过类似的消息问候过他,那之后,他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江白榆在想这次会不会也是一样,所以他并没有关手机,而是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但这次并没有语音通话弹过来。
回应他的,是一条简短的信息。
陆瓒:醒了?
江白榆看着那两个字,后来,底下又多出来一条稍长些的。
陆瓒:你开下门。
江白榆皱起眉,刚准备再划个问号,但下一秒,手指却顿在了屏幕上。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人愣住了,原本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也逐渐清晰。
江白榆把手机扔到一边,下床的动作略微有些急,因为在病中,他身上没什么力气,突然活动起来,还踉跄了几步。
他拉开房间门,快步走到门口,快到时却又顿住了脚步。
虽然不知道事情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但他还是回头看了眼客厅的光景。
还行,还算整洁。
这样想着,江白榆微微抿起唇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抬手顺了顺头发。
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被他稍微理顺了点,平时那么细致的人,此时却没注意到自己穿反的拖鞋。
江白榆又随手整整自己的衣摆,而后,他抬手按住门锁,“咔哒”一声,锁扣打开,门缝随着一道“吱呀”声缓缓拓宽。
屋外是灰蒙蒙的雨幕,江白榆微微垂下眼,视线里闯进一抹鲜艳的红色。
门外的人今天穿了件红色的外套,他背靠门板乖乖蹲坐在那,身子微微倚着门框边的墙壁。
听见声音,他才仰头看了一眼。
那家伙长了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看他的时候还有点茫然,但等看清是谁后,他突然弯起眼睛笑了,一双眸子亮晶晶,笑着弯成好看的形状。
“我来看看你,早晨好中午好晚上好——”
陆瓒费劲地仰着头看江白榆,看他整个人倒着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才笑着补充了后半句:
“世界上最好的小江同学!”
第34章 034/赌气
陆瓒努力仰着脖子好累, 他抬手揉揉脖颈,而后一手托着外套里的粥碗, 一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在这坐了太久, 腿都压麻了,起身的时候痛苦得呲牙咧嘴。
他活动活动腿脚,边抬眸看向对面的江白榆。
江白榆背后的屋里拉着窗帘,今天天色本来又暗, 显得门后更是黑压压一片。
江白榆就站在灰扑扑的阴影里, 他头发稍微有点凌乱, 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眼睛和脸颊都因为高热染了点红。
他立在门后, 直勾勾看着陆瓒, 眉头轻轻皱着, 似乎有点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会要把我拒之门外吧?外面还下着雨, 我蹲这等好久了, 你别太残忍。”
陆瓒说了这句话,江白榆似乎才回过神。他停顿片刻, 侧身让开了点。
陆瓒知道这是让自己进去的意思, 他高高兴兴拎起书包,进去时, 莫名有种自己成功踏入江白榆领域的成就感。
身后的门被重新关上, 随着门锁卡扣的轻响,陆瓒把书包放到墙边,先拉开了自己的外套拉链, 变魔术似的把那盒粥从怀里拎出来。
他用手掌试试盒子的温度, 还好,还热乎着。
他把袋子递给江白榆:
“给你带的, 快快,趁热吃。”
江白榆从他手里拎过袋子。
他垂眸盯着盒盖上白腾腾的雾气,略微有些迟疑。
陆瓒以为他又要拒绝,连忙恐吓道:
“为了它不变凉,我可是一直抱着呢,你不喝我的努力就会白费,白费了我就会很伤心,伤心坏了就拿根绳子吊死在你床头。”
说着,陆瓒换好鞋子,见江白榆还没有动作,索性又把那碗粥抢了过来。
他抱着粥到餐桌边,把盒盖给他打开,取开一次性勺子,还给他拉开椅子:
“吃吧哥,没下毒,我在你家附近集市里那个粥饼铺子买的,皮蛋瘦肉粥,还有灌饼……呃就是这个灌饼闷久了好像有点趴,可能不比刚出锅好吃了。”
陆瓒一进屋子就叭叭叭说个不停,他像团红色小旋风刮来刮去,连带着向来死气沉沉的屋子仿佛都鲜活了很多。
江白榆看着一团鲜红色站在眼前,莫名有种不真实感,所以,在眼前人说话的时候,他将手稍稍背在身后,用指甲用力按按自己的掌心。
有点疼。
“……没事。”
江白榆松开手,大概是咳久了,他嗓音比平时要低哑很多。
他走到桌边坐下,默默拿起勺子,在陆瓒期待的目光中舀起一口粥。
是热的。
对面,陆瓒见他吃了,就没再出声打扰,到了这时候,他才有空环视一番这间小屋。
江白榆的家并不算大,陈设不多,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房间到处都码放着书和其他一些杂物,显得有些局促。加上家里的窗户被厚重窗帘盖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光,更给人阴沉拥挤的感觉。
陆瓒看了一圈,最终,他的目光顿在墙角处一个木架上。
那木架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中是一个女人的黑白头像,她目视镜头,微微笑着,光看相片,都知道她一定是一个温柔又美好的人。
这是江白榆的妈妈吧。
陆瓒抿起唇,悄悄看了眼江白榆。
虽然都是相貌出众的人,但江白榆和他妈妈长得一点也不像,甚至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给人的感觉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瓒看着那张照片,稍微有点出神,直到他听见江白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瓒。”
“嗯?”
“你怎么过来的?”
陆瓒脑子一抽:
“我……我坐公交车到三十五路车站,然后走路过来的啊。”
“……”江白榆似乎有点无语:
“我问,谁带你来的。”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心里警铃大作。
他事先答应过宁渲绝对不能把她供出去,所以此时,他在心里跟江白榆道了个歉,然后跟他撒了个谎:
“我,我在妙姐那里要的地址,自己找过来的,我来给你送假期作业。”
说着,像是想证明自己,陆瓒拉开书包从里面翻出江白榆的练习册,和新发的试卷:
“都在这了,作业给你记了个便签纸贴在数学题册里,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要写哪。”
“嗯。”江白榆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谢谢。”
说着,他摸摸自己的长裤口袋,又看看手边,像是在找什么。停顿一会儿,才反应很慢地起身进到自己的房间,拿着手机走出来,低头在屏幕上点点。
陆瓒看着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刚想问,却见自己的手机亮了屏。
星星:[请收款:30.0元]
陆瓒愣了一下:“啊?”
江白榆抬眸看他一眼:“粥钱。”
“……?”
“收了。”
“不要。”陆瓒直接点了退还:
“我是来关心同桌的,又不是来给你跑腿送饭的,少跟我客气。”
江白榆刚才那句“谢谢”,听得陆瓒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跟他划清界限的行为也让他有些不开心。
最关键的是他还说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掐着江白榆的脖子问他有没有心。
好在那钱被退还之后,江白榆没再坚持,只皱眉看了他一眼,乖乖坐下继续喝粥。
陆瓒也没再说话,他拉开椅子到江白榆对面坐下,觉得看着人家吃饭也太奇怪了,只好低头继续玩他的手机小游戏。
江白榆吃饭向来很安静,不会弄出乱七八糟的噪音,大概是因为病着难受,他今天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到陆瓒已经厌倦了手里的小游戏,慢到他快要以为江白榆是不是吃着吃着睡着了,对面的人才放下勺子,开始收拾包装盒。
让人家一个病号收垃圾也太不是人了,陆瓒连忙抢过来:
“你放着,我来。”
“?”
江白榆其实想说,他只是发了烧不是断了手,但他见陆瓒那紧张的样子,还是抿抿唇,把话又咽了回去,配合他乖乖坐在椅子上当残疾人。
陆小少爷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又抽纸擦桌子又收垃圾,忙得团团转,不让他做他还急眼。
江白榆无奈,劝不住,只能看着他笨手笨脚转来转去,最后穿上外套拎着垃圾走到了门口,空不出手,要他帮忙开门。
江白榆走过去,从他身侧伸出手,绕过他拨开了门锁。
“谢谢啊,你休息吧,我先……”
陆瓒像是想不到该说什么,话没说完就拎着垃圾走了。
江白榆应了一声,目送他走后,才抬手关上了门。
房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有的人来的时候像一阵风,走的时候也像一阵风。
江白榆微微垂下眼,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回房间。
这么多年,除了一些亲戚,没什么人进过这间屋子。
当然,也根本没有人愿意进来这个连“家”都不算的地方。
江白榆不知道陆瓒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特意找来这里看他。
他刚才不该让他进来。
江白榆有点懊恼。
今天是他脑子不太清醒,以后不会了。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太纠结以后,毕竟,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不会……
“叩叩叩——”
身后的门重新被人敲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江白榆乱糟糟的思绪蓦然凝滞,后来,手机的语音通话提示响起,他摸出手机按了接通,听筒里冒出来的声音和门外人的不满重叠:
“江白榆,我就出去丢个垃圾,你把我锁外面干嘛?”
这声音像是给江白榆停止运转的大脑按下了启动键,他刚才没想完的半句话也在此时重新清晰——
毕竟,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不会再回头。
“江白榆,干嘛不说话,你今晚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不然我……”
电话里的声音要比门外晚半秒钟,一墙之隔的走廊里,陆瓒面对冷冰冰还上了锁的门,又气又茫然。
他刚准备对着手机再威胁几句,但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就又打开了。
江白榆靠在门边,露出半边身子,眼睛因为高热有些发红,但神情依旧清冷。
他看着他,像是有点不解:
“不是要走?”
“你烧糊涂了?我连书包都没拿,再见都没跟你说,怎么可能走。”
“……”
江白榆观察着他的表情,烧久了的脑子有些迟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试探似的问:
“……你现在说?”
听见这话,陆瓒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江白榆什么意思,他有些破防:
“说什么,说再见?”
陆瓒深吸一口气,想怼点什么,但看见江白榆的表情,又开不了口。
他那口气只能憋在心里,低着声有点无奈地问:
“江白榆,你是有多嫌我烦,这么急着赶我走?”
江白榆神色微动,看了他一眼,又默默撇开视线。
陆瓒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说:
“让开,书包还我!”
说着,他还抬手推了推门。
原本,陆瓒以为江白榆抵着门,所以推时稍微用了点力。结果没想到这一把下去,门被他轻松推开,连带着门口的江白榆也朝后踉跄了半步,后腰撞上了身边的小柜子才不至于摔倒。
而后,他抓紧柜子的边缘稳住身子,皱起眉抬眸看向陆瓒。
那眼神又可怜又哀怨,见他那样子,陆瓒人傻了。
不会吧,这么柔弱吗?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江白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于是大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撩起他的头发。
陆瓒冲过去的时候,很明显能感觉到江白榆想躲。
但他不可能给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家伙逃跑的机会,他一把拽住江白榆的衣领,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今天外面很冷,陆瓒在外面站一会儿,手也没多暖和。
在贴上去的时候,他感觉江白榆似乎颤了一下。
但他没在意那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下另一人的温度。
“……江白榆,我饿了,你给我煎个蛋呗,就用你这脑门。”
陆瓒瞪了他一眼,而后放开他,随手带上门,又拉住他手腕把人往房间带:
“烧这么高还在这逞能,我真服了你了。还赶我走,拿完作业喝完粥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嘿,我告诉你,我陆瓒一百二的身子一百五的反骨,今天还就不走了,你把我从窗户上扔下去我都给你爬回来。我真想不通,你病成这样,不去医院就算了,来个人照顾你你还往外赶,你看看你自己,林妹妹似的推一把就要倒,你这样离得了人吗?半夜睡觉把自己烧死怎么办?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陆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语气比平时冲,也比平时急。
他脾气其实很好,对身边人的容忍度很高,平时几乎不怎么生气,但今天他确实有点恼火,因为江白榆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人都要烧着了,浑身上下只有嘴硬。
他一把把江白榆按到床上,态度不是很好地拉着被子把他裹成卷饼。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江白榆一直微微皱起眉盯着他看。
陆瓒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又要说点不中听的话,为了避免自己听了更生气,陆瓒抢在他开口前就凶神恶煞道:
“闭嘴啊,江白榆,别烦人。”
“……”
江白榆皱眉皱得更紧了。
他挣扎了一下,想是想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但陆瓒早防着这一手,故意把被子卷得死紧。
江白榆的抗争宣告失败。
他像是不愿再理陆瓒,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看他这小模样,陆瓒没绷住,笑出了声。
可能是这笑声戳痛了床上的卷饼,很快,陆瓒看见江卷饼艰难地给自己翻了个面,用后脑勺对着他,真不理人了。
第35章 035/等雨停
陆瓒看他这个样子, 突然觉得江白榆赌起气来还挺可爱的。
他心软了些,过去屈膝跪到床上, 趴在他旁边问:
“你吃过药了吗?”
江白榆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闷闷的:
“嗯。”
“那怎么还在烧?怪怪的,你真的不去医院?”
“嗯。”
“可,不去医院,这烧退不了怎么办?”
“……”
“这样。”
陆瓒把被子卷饼解开, 好好盖在他身上:
“我陪你一晚上, 你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如果明天睡醒你还没退烧, 我就带你去医院打针。”
“……不。”
“啊?”
陆瓒就知道他会拒绝, 于是他故意把语气凹得十分夸张:
“不会吧不会吧, 江白榆, 你不会是害怕打针吧——”
回应他的是江白榆一声轻嗤, 他还是背对着陆瓒, 所以陆瓒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瓒没忍住笑,他不敢发出声音, 捂住嘴, 身子笑得一抖一抖,之后才努力板住脸严肃道: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就这样定了, 你要是不想去医院,我找个医生过来也行。到时候我再把你裹住一卷,什么都由不得你。”
陆瓒凶巴巴威胁他一句, 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才从床上下去。
他从江白榆的床头柜上拿起他没喝完的半杯水,试了一下, 已经凉透了,就把它端了出去,想重新烧一点给他。
陆瓒确实抱着好好照顾江白榆的心思待在这里,因此,他昂首挺胸肩负重任地走出房间,但几分钟后就遇到了拦路虎,又小心翼翼拎着烧水壶扒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
“江白榆……”
他不确定江白榆睡没睡着,所以只能小声试探着叫他。
“嗯。”江白榆应了一声。
“烧水壶怎么用啊?”
这话说完,陆瓒痛苦地闭上了眼。
救命,好蠢的问题。
“桌上有底座,放上去,按开关。”
“哦哦。”
陆瓒照他说的去做,没一会儿又跑回来:
“开关是把手上那个吗?”
“嗯。”
“我按了,没反应。”
“……?”
“真的。”
听见这话,江白榆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在餐桌边找到陆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安静的烧水壶。
几秒后,他微微叹了口气,抬手从桌上某个角落拎起一根电源线,插进插线板里。
热水壶亮起了灯,发出通电发热时的轻微声响。
江白榆盯住陆瓒,陆瓒看看热水壶,又看看他,有点尴尬地冲他嘿嘿傻乐。
他把江白榆推回床上躺好:
“你睡吧,我去给你弄个湿毛巾。你家卫生间的毛巾可以用吧。”
“嗯。”
陆瓒又风风火火跑出去了,一会儿拎了个灰色湿毛巾进来,叠吧叠吧就要往江白榆额头上放。
江白榆感觉到他靠近,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在他把毛巾放上来时躲开了他。
“怎么了?”
陆瓒茫然。
“……”
江白榆皱眉,瞥了眼他手里的毛巾:
“擦脚的。”
“……哦哦。”
陆瓒赶紧跑了回去,换了条白色,先给他看看:
“那这个可以用吗?”
“嗯。”
江白榆闭了闭眼睛,有点头痛。
看得出来,陆瓒完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其实这些事情江白榆自己完全能做,他从小就是一个人过来的,不需要人照顾,也不需要人半夜看他有没有被体温烧死。
但……
陆瓒又小跑着过来,直接单膝跪在床边,撩开他的头发,把叠好的毛巾放在他额头上。
他的手没有擦干,还带着湿乎乎的水气,令江白榆微微眨了下眼。
“冰吗?冰就对了。”
陆瓒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下一秒,房间外的水壶又叫了起来,陆瓒连忙站起身,又手忙脚乱地跑出去给江白榆倒水。结果倒水时还不小心烫到了自己,他嗷呜叫了一声,好在,虽然笨手笨脚,最后还是安全把热水端了回去。
他把水杯放回床头柜,还象征性地吹了两下:
“现在可能有点烫,你晾晾再喝,要是凉了就叫我,我再去烧。”
说完,陆瓒叉着腰站在床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做什么。
他给江白榆准备好小零食,还有药片和体温计,做了很多有用处但不多的小事,又跑来跑去给他换了几次毛巾才终于闲下来。
最后,他把自己的书包拎进来,指指书桌,问:
“我可以坐那儿吗,我想写会儿作业,不乱动你东西。”
江白榆并没有应行或不行,他只是沉默片刻,问:
“不回家?”
“嗯,我跟我妈打过招呼了,我陪着你,今天不回家。”
陆瓒边说,边拉开椅子打开台灯安安稳稳坐下:
“有事叫我就行,我一直在这。”
“……嗯。”
江白榆微微蜷起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捏住了身上薄薄的被子。
他还背对陆瓒躺着,他听见陆瓒拉开椅子,听他书包拉链发出很轻的一声响,听见书本和卷纸被翻动的声音,后来又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窸窣响动。
那些声音很细碎,和窗外落雨声混在一起,很令人安心。
江白榆静静感受着房间里另一人的存在。
他并没有听陆瓒的话好好睡觉,而是在陆瓒没注意时悄悄翻了个身。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陷入昏暗,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稍微有点刺目。
江白榆微微眯起眼,看着灯后那个人影出神。
陆瓒的写字习惯其实不算好,江白榆很早就发现了,他写东西、尤其是遇到难题时,会习惯性地把头埋得很低,有时候索性往桌上一趴枕着胳膊写,写作业时写着写着睡着也是常有的事。
就像现在,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时不时挠挠耳朵揉揉头发,一点也不安分。
江白榆微微合上眼。
他眼睛有点近视,平时还好,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板书时就会有点模糊,他还有点散光,到了晚上,光点在他眼里就会重叠成一片。
他眼里的陆瓒也是这个样子,那人被台灯的光包裹住,模糊了轮廓。
江白榆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并不太清晰的画面,意识朦胧时,突然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陆瓒这样的人。
很热烈,像一团火。
叫人无法拒绝。
江白榆没有找到答案,他看着陆瓒,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后来,他梦到很多破碎的片段,毕竟是在病中,睡觉不会太安稳,连梦的内容也不怎么美好。
“白榆,你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梦里,他坐在病床边,鼻腔里全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病床上的女人牵着她的手,脸色苍白,笑意温柔:
“本来爸爸给你起的名字是江星,但你伯伯说你命里缺木,名字里带木最好。其实我和爸爸不信这个,但毕竟是有关你的事,还是迷信地改掉了。江星,江白榆,白榆,也是星星的意思。”
那个时候江白榆很小很小,他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妈妈,但他和她实在不太熟悉,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且大多时候都是在医院。
江白榆不喜欢说话,所以每次都是女人说,他安安静静听着。闲聊的一开始,女人会先问他几个诸如“最近好吗”之类的问题,后来实在没有问题可问,就会跟他说很多他听不懂的东西。
那些聊天内容,他忘记了很多,唯一记忆深刻的,除了名字的由来,就是有次,在他离开前,女人伸出手,像是想碰碰他的脸。
江白榆不习惯别人的碰触,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女人的手僵在半空,停顿片刻,又默默垂了下去。
她冲江白榆笑了笑,笑意有些勉强,更多的是当时的江白榆看不懂的哀伤。
她软着声音说:
“白榆,跟妈妈多说说话,跟妈妈笑一笑嘛。”
江白榆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说什么。
他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听见她后半句话,不太熟练地冲她弯了弯唇角。
……
“你这孩子,在你妈妈面前能不能开心一点?能不能多说说好话哄哄她?她那么遭罪生下你,你怎么每次都让她伤心?”
从女人身边离开后,带他过来的男人蹲在他身前,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晃晃,力道有点大,稍微有点疼。
他压低声音指责他。
……
“啊,就那个小崽啊?怎么一点不活泼,瞧着真不讨喜。”
“是啊,老三媳妇生下他之后就病了,治病花了不少钱,撑了这么些年,还是走了。要我说,当初就不该生这小崽,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讨债鬼?”
“摊上这,真是倒了大霉,小丧门星。跪在那眼泪都不流一滴,真是冷血。”
黑白色的灵堂里,江白榆戴着黑白袖标跪在垫子上。当时的他还不懂生离死别,只看见很多陌生的大人对他指指点点,听见他们说他带霉运,说他看着就惹人厌。
江白榆对这些话并不陌生。
他知道,这个家的悲伤是他带来的。
他从小跟性子活泼的妹妹待在一起,也很清楚自己跟她的区别。自己确实没她讨人喜欢,长辈们宠爱她,她调皮的时候也会教训她,但对他就总是有点客气又疏离。
……
“豪豪,你别跟江白榆玩,我爸跟我说,他会带来不幸,他妈妈就是他害死的。”
“啊?不会吧……我感觉他挺好的啊。”
“真的!他亲爸爸都不喜欢他,他能好到哪去?他肯定可差劲了。”
很久以前,也会有人主动跟江白榆搭话,但那些人来了,又总会轻易被三言两语带走。
他们来了,等看清他是个多糟糕的人,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人回头,也没人愿意留下。
江白榆很差劲。
江白榆很讨人厌。
江白榆会给人带来不幸。
这种话听多了,江白榆自己也觉得有道理。
他觉得自己确实讨厌。
给人添麻烦的时候很讨厌。
拒绝别人好意的时候很讨厌。
不让别人靠近的时候很讨厌。
这样讨厌的人,不该有人能忍受,不该有人愿意为他停留,不该有人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真正值得被关注、值得所有美好的,应该是一些讨人喜欢的、和他截然不同的、闪闪发光的人。
就像……
江白榆梦里闪过几个画面。
有马路对面因为和家人走散、又失去棒棒糖嚎啕大哭的黄帽子小男孩。
有小学开学典礼上主动要求上台表演汽水战士变身舞,还问老师同学们能不能给他鼓掌的幼稚小学生。
有初中军训汇报演出时被挑出来站在最前面举旗子,结果紧张到顺拐的少年。
有初中毕业演出时上台唱了一首跑调的歌、却还是能让全场为他欢呼的家伙。
还有……
江白榆下意识蜷起了手指,却不知怎么握到了属于另一人的温度。
他愣了一下,稍微清醒了些,刚准备放开,但下一秒,那人用力反握住了他。
“……怎么了,难受吗?”
陆瓒像是被他弄醒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房间里光线很暗,但江白榆还是能看清他茫然的睡眼。他看见他趴在自己床边,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
后来,陆瓒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爬上床取掉了江白榆额头上的毛巾。
“还烧吗?不行就去医院吧。”
陆瓒闭着眼睛摸摸江白榆的额头,但上面还是冰毛巾残留的温度。
他又用手心贴贴他的脸颊和脖颈,脑子艰难地转动着,喃喃道:
“好像不烧了。”
陆瓒睡懵了,确认江白榆不烫了之后,他松了口气,把被子又往江白榆身上扯扯,再拍拍他的肩膀,随后脱力般倒头就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嘴里还在含糊地絮叨:
“睡觉,好好休息。要喝水我去给你倒,要难受你就叫我,别一个人撑着。”
说着,他手还搭在江白榆身上,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只是没多久,那拍拍的幅度越来越小,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江白榆屏住呼吸,才勉强听清一句:
“……江白榆,你看,我一来你就退烧了吧,你没我真不行。”
“……”
江白榆有些僵硬。
比他要温暖太多的人靠在他身边,呼吸时,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扫在他脖颈。
江白榆被他赶走了全部睡意,他有点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听着身边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后来,他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房间里好像有些太安静了,所以才连呼吸和心跳声都那么清晰。
又是许久过去,他后知后觉地微微侧目看向窗户。
窗外,树叶被风带得微微晃动,摇晃着露出枝叶后的天空。
临近清晨,夜色边际泛起些微的蓝。
窗沿的积水滴答滴答落下。
雨停了。
第36章 036/鬼画符
陆瓒这一觉睡得还挺香。
原本他还趴在桌边写作业, 等到想起来去给身后的江白榆换毛巾时,那家伙已经睡着了。
江白榆睡着的时候看着还挺乖, 陆瓒趴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又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困得一头歪在了床上。
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趴床边睡的来着,不知怎的, 一觉醒来, 自己就跑到了床上去。
他醒来的时候, 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发现不是自己家, 还有点茫然。等到清醒一点, 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住到了江白榆家里。
陆瓒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看周边, 发现房间里没有人, 窗外的天已经晴了, 雨后的阳光从树木枝丫缝隙见溜进来,洒在桌面地面, 是一片片细碎的光斑。
昨天被自己用来裹江白榆的被子正好好盖在自己身上, 床单被罩和枕头上都是属于江白榆的浅淡茉莉花香。
江白榆人呢?
陆瓒揉揉眼睛,清醒了一下, 才从床上爬起来, 叠好被子走了出去。
大概是为了不打扰他睡觉,江白榆房间的门是关上的,陆瓒拉开门, 人还没看见, 先闻到一股很香的早餐味,还有锅里咕噜噜烧水的声音。
陆瓒愣了一下, 发现客厅的餐桌上摆着很多塑料袋和盘子,而江白榆换了身衣服,正站在燃气灶边,看样子像是在煮面。
听见声音,江白榆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和以往一样淡漠。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给陆瓒示意旁边柜子上一个塑料袋。
陆瓒走过去把袋子拨开瞅瞅,发现里面是牙刷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品,估计是江白榆早晨刚买的。
“谢谢啊。”
陆瓒打了个哈欠,去卫生间把自己拾掇好,才出来乖乖坐在餐桌边。
家里这不大的餐桌几乎被摆满了,上边什么都有,小笼包、水煎包、三明治、油条、面包、豆浆、牛奶……知道的是俩高中生吃早餐,不知道的看这架势还以为是皇帝起床用早膳。
陆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砸吧砸吧嘴:
“……这么多啊。”
在他感慨的时候,江白榆还又端了碗面过来摆他眼前。
那是一碗很普通的葱花面,碗顶卧了一只荷包蛋,看着卖相还挺好。
“我吃哪个?”
眼前摆的实在不是两个人的早餐量,陆瓒有点不知从哪下手。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往他手边放了双筷子:
“随便。”
“这都是你做的吗?”
“……”
听见这个问题,江白榆指指两种包子面包和豆浆油条:
“买的。”
又指指三明治、煎蛋和那碗面:
“做的。”
“哦。”陆瓒点点头,把那碗面端了过来,冲他嘿嘿傻笑:
“那我吃你煮的面。”
陆瓒不知道江白榆为什么要摆这么一桌满汉全席,但他猜,江白榆估计觉得他娇气又挑嘴,不知道他习惯吃什么,所以每样都准备了点。
啧,他在江白榆心里的形象这么糟糕吗?
陆瓒觉得自己吃东西也不算多挑,应该还挺好养活的吧。
陆瓒心里打着鼓,挑了一筷子面条默默送进嘴里,仔细品品,而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江白榆。
惊为天人啊。
陆瓒默默把剩下的半截面条吞进了肚里。
他用的就是很普通的龙须面,但煮时火候控制得很好,各种辅料的味道也恰到好处,就算跟名厨手里几百一千块一小碗的面比起来也不差,甚至更多点家常的人情味。
当然,这个称赞带有个人主观感情色彩,可能换个人来尝不会有这么高的评价,但好吃是毋庸置疑的。
陆瓒给江白榆竖了个大拇指:
“江大厨,失敬!怎么能这么香啊。”
听见这话,江白榆抬眸看了他一眼,也没应声,只是轻轻抿起唇角,垂眼继续吃面。
陆瓒看着他,没忍住笑,边吃边夸:
“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人,长得好看,成绩好,做饭还这么香,上帝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你也太好了吧。”
陆瓒夸起人来,自己也开心,他一口气吃掉一整碗面,又吃掉江白榆做的三明治,还喝了一杯热牛奶,最后把肚子撑得圆圆,满足地瘫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空白片刻,才突然想起来一茬。
陆瓒垂死病中惊坐起:
“江白榆,你不发烧了吧?”
“嗯。”
陆瓒仔细看看他,发现这人脸色比昨天好了不止一点,虽然声音依旧有点哑还带着鼻音,但应该是没好透的感冒留下的,没什么其他问题。
“太好了,但你还是多休息,记住啊,以后生病别再一个人硬扛了,去医院看医生,不想去了你找渲姐,或者找我,都行,我们都很乐意照顾你的。”
陆瓒絮絮叨叨地嘱咐他,看他开始收拾碗筷,又赶紧把活儿抢了过来:
“你坐着去吧,我来洗,你今天几点起的?困不困,困就再睡会儿,我一会儿也走了,要你又烧起来或者哪儿难受再找我。”
陆瓒生疏地摆弄着碗筷,差点没拿稳把它们摔到地上。
他假装没看见江白榆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略带点复杂的眼神,自己安全把碗筷护送到水池边。
“放下,我来。”
见他这样子,江白榆走到他身边想接手,但陆瓒不乐意,直接伸直胳膊把他推开:
“我来你家蹭顿早饭,没有让病号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你坐着去,不然我跟你急。”
陆瓒威胁着,然后开始享受他人生第一次纯手工洗碗的宝贵经历。
他用洗碗布慢腾腾地擦着锅碗,做这些的时候,突然觉得屋里好像太安静了,刚准备和江白榆聊点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先有另一道声音响在屋内。
“咔哒——”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而后,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叫唤。
陆瓒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这就和开门进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那男人看着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有些长,下巴上留着泛青的胡茬,身上穿着件有点旧的夹克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着气质十分沧桑,但莫名带着点文艺的颓废范。
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陆瓒还愣了一下。
他记得,昨天自己刚来江白榆家里时,看见木架上江白榆妈妈的照片,还想江白榆长得和他妈妈一点都不像。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江白榆长得像爸爸。
这父子俩往这一站,得有个七八分像,就是江白榆要更冷,轮廓和五官也更精致一点。
一屋子三个人,互相望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陆瓒看看江渐文,又看看江白榆,他站在这僵硬到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的气氛里,突然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于是他甩甩手上的水,冲江渐文浅浅鞠了个躬,主动介绍道:
“叔叔您好,我叫陆瓒,是江白榆的同桌。抱歉在您不知道的情况下贸然来您家里,打扰您了,我一会儿就走。”
“……”江渐文的视线在陆瓒和江白榆身上转转,应了句:
“没事。”
他在门口换了鞋子,抬眼时又注意到陆瓒站那洗碗,于是皱起眉,语气稍微重了点:
“怎么让客人洗碗?”
“不不,是我自己要洗,他昨天发烧了,今天刚好一点。而且他做了饭,我就说我来洗碗吧。”
陆瓒赶紧把碗冲干净放好,解释完又问:
“叔叔,您吃早餐了吗?”
江渐文点点头,看他一眼,补充道:
“吃了。”
“那就好。”
陆瓒把碗筷整整齐齐码好,在水池边洗了个手,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待下去。
他准备开溜:
“那叔叔,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说着,他去江白榆房里收拾作业和书包,江白榆也跟了进去,就站在门边看着他。
陆瓒把书包单肩背好,出去的时候小声跟江白榆嘱咐一句:
“记得我说过的话,好好休息,有哪不舒服再找我啊。”
“嗯。”江白榆低低应了一声。
听他答应,陆瓒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小跑着到门边换好鞋子。
只是准备走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房间门口的江白榆:
“对了,江白榆,作业里我有几道题不会做,我回去发微信问你,记得看啊。”
说着,他没等江白榆应声,又瞧向沙发边站着的江渐文,闲聊似的,语气轻松道:
“江叔叔你不知道,我成绩不太好,江白榆同桌这个位置还是班主任为了让我向他学习,硬给我抢来的。他可厉害了,多难的题都会做,我可崇拜他,老问他题,成绩进步好多,就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唉,我得找个正式点的时间,好好谢谢他,也正式拜访一下叔叔,这次实在是冒昧。”
陆瓒冲江渐文挥挥手:
“那我先走了,叔叔再见。”
说完才看向江白榆:
“小江再见。”
江渐文点点头,神情柔和了点:
“嗯,再见,路上慢点,到了跟……”
他顿了顿:
“跟他说一声。”
“好。”
陆瓒又冲他笑笑,才开门走了出去。
等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他脸上的笑意也浅了点,顺便长长舒了口气。
连着几天的雨过后,早晨的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清新味道,陆瓒收好昨晚晾在楼道里的伞,往楼下走时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里躺着一条新消息提醒。
星星:?
陆瓒有样学样,也给他还了一个问号。
陆瓒:?
星星:别多话。
陆瓒:少管!
说完,还给他发了个做鬼脸的小表情。
屋里,江白榆还站在房间门口,他低头看着手机里的鬼脸表情,唇角微微牵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但又很快被他抿唇压了下去。
他关掉手机,抬眸时,却正好对上江渐文看过来的视线。
江渐文正皱眉盯着他打量,他的目光太复杂,江白榆没有理会。
他知道这人刚跟陆瓒说吃过早餐只是一句客套,所以他用目光跟对方示意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油条和豆浆,在进房间前冷声留下一句:
“我没碰。”-
陆瓒从小巷里拐出来,直接坐公车回了家。
他昨天事先跟家里报备过自己去朋友家住,家里对他是放养,后面几天又放假,这点自由自然会给他。
他进家门的时候,许知礼和陆琢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见他,许知礼随口问了句:
“回来了?”
“嗯。”陆瓒拿了瓶果汁喝,坐在沙发边上歇了一会儿,顺便瞅两眼她俩看的电视剧。
见此,陆琢上下打量他一眼,问:
“你去哪个朋友家了?我上次见过的那个?”
陆瓒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他点点头:
“是,他昨天发烧了,家里没人,我过去看看,顺便照顾他。”
“哟,我崽还会照顾人呢。”许知礼把这话听笑了:
“你照顾病号还是病号照顾你啊。”
陆瓒对亲妈的打趣嘲讽早就免疫,他选择装没听见。
陆琢跟着笑了笑,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问:
“陆瓒,你认识纪家那个男孩吗?”
“嗯?纪家?”陆瓒努力回想一下:
“那个纪惊蛰吗?”
“对。”
“认识,转校之前他在我隔壁班,但我跟他不熟。怎么了?”
见陆瓒的态度这样坦然,陆琢点点头收回了视线,只说:
“没什么,现在不熟,以后也离他远点,别跟他往一起凑。”
“哦哦。”陆瓒忙应下。
陆琢虽然管他管得严,也不喜欢他跟那些风评不好的公子哥大小姐走太近,但从来没有这样明说过不让他跟哪个人交往。陆瓒猜这位纪惊蛰最近可能爆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瓜,传到陆琢耳里了。
毕竟是不熟的人,陆瓒也没多在意,在下面喝完一瓶果汁后就拎着书包回了房间,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又看见了这个名字。
徐蓝飞:卧槽,阿瓒,大瓜!
陆瓒:?
徐蓝飞这家伙从小就这样,每次有什么八卦都爱第一时间跟他分享,陆瓒总会想,这家伙要是跟张乐奇认识,一定能成为非常好的瓜友。
徐蓝飞:纪惊蛰你知道吧,这兄弟翻车了。
陆瓒:啊?出车祸了?人没事吧。
徐蓝飞:啧,不是那个翻车!
徐蓝飞:最近他的光辉事迹都传疯了,你居然没听说过吗?
陆瓒:听说过,我姐刚警告我别跟他玩。所以到底什么事,要说就说,再卖关子就拉倒!
徐蓝飞:嗐,我说还不行吗。
徐蓝飞:这哥们玩太花了,昨天他跟一堆人开银趴,当晚被警察抓了,他爸亲自去捞的人,当场一顿暴揍哇。听在场的人说,他那屋里十几个人,全是男的,都是他找来一起玩的。
陆瓒:……
这种消息并不是多新鲜的事,他们接触的圈子多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玩什么的都不稀奇,但陆瓒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认识的人变成法制咖,所以还是有点意外。
而且……
陆瓒:……男的?
徐蓝飞:对,他是同性恋,这事闹这么大,他爸都快气死了,听说他还带着别人家少爷一起玩,这次拉下水好几个。
陆瓒:呃,那要不你以后也别跟他走太近了。
徐蓝飞:怎么?你怕兄弟被他带坑里?放心吧,哥们纯直男,实话,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下得了手,男的诶!怎么亲的下去!
徐蓝飞这话无意戳到了陆瓒的脊梁骨,他不知道回什么,最后敷衍了一句:哈哈。
一大早被人塞了一口烂瓜,还莫名其妙中了枪,陆瓒心情有点不太美好。
他躺到床上,刚准备扔了手机静静心,结果手机脱手前,又一条消息弹了进来。
陆瓒以为是徐蓝飞还要就同性恋问题发表重要讲话,他兴致缺缺,随便瞄了一眼,却见发消息的人是江白榆。
星星:又坐过站了?
陆瓒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到家忘记跟江白榆说了。
他有点想笑。
陆瓒:没有,顺利到家!
星星:嗯。
陆瓒以为这个话题就要停在这里了,却没想到又有条消息冒出来。
星星:题?
陆瓒又傻了一下。
江白榆这人说话总不说清楚,还得靠他自己猜,他回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从江白榆家里出来之前,为了夸他,随便找了个引子说要问他题来着。
想到这点,陆瓒立马把昨天写的半张试卷翻出来,随机找了一道自己不会的题,拍给江白榆。
陆瓒:打字不方便吧,咱弹个语音?
说完,他直接一个语音通话打过去,很快就被对面接起。
江白榆讲题思路向来很清晰,陆瓒听一遍就明白了个大概。
题讲完了,但他们谁都没有先结束通话,陆瓒挂着语音,埋头按照江白榆的方法解题,卡到中间时苦恼地用笔尾戳戳下巴,也是那时,他听见电话里的人叫他:
“陆瓒。”
“嗯?”
陆瓒下意识看向手机屏幕,就见江白榆给自己发了张图片。
点开看看,是自己贴在江白榆数学题册里的便利贴,上面是他给江白榆记的作业。
但江白榆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张纸的用途,他甚至特意拍了张照问:
“这是?”
“看不出来?”
“嗯。”
“我给你记的作业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陆瓒承认自己的字是有点不尽人意,但不至于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吧!
他十分屈辱:
“你以为是什么?”
“……算了。”
“别算,你说!”
“……”
江白榆看着自己书里那张写着红色不知名字迹的黄色便签纸,忍了又忍。
但他最终也没有忍住,因为陆瓒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类似笑的声音。
陆瓒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接下来的话气红了耳尖。
他听见江白榆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评价道:
“鬼画符。”
“?”
第37章 037/恶言
“你完了。”
陆瓒咬着牙威胁了这样一句, 又问:
“你怎么看的?这哪里像……”
陆瓒话没说完,看了眼图片, 突然哑了。
他买的便利贴是黄色长条状的, 那天记作业之前刚好又在订正错题,就随手拿红笔写了,现在这么乍一看,黄纸配上意义不明的混乱字迹, 好像确实有点那味儿。
但陆瓒会承认吗?不会承认!
他硬着头皮把图上的作业给江白榆复述了一遍, 以证明自己能看懂, 而后匆匆挂了电话, 羞耻得头皮发麻。
他是真的没想到, 认识江白榆这么久, 第一次听他笑, 是因为笑自己的字太丑。
陆瓒痛苦地趴到桌上, 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回忆中江白榆的那声笑在重复播放, 那个时候, 他忍不住在想,江白榆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肯定也是冷冷淡淡的, 但笑起来的话, 应该多少会柔和一点吧。
出神片刻,陆瓒又想到了刚才徐蓝飞说的话:
“男的诶!怎么亲的下去!”
陆瓒代入自己想了想,如果换成别的男孩, 他大概也无法接受, 但如果对方是江白榆的话……啧……好像也……
嘴唇莫名有些干燥,他无意识地轻轻抿起唇, 用舌尖润了润。
但很快,他人僵住了。
不是,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即便周边没有别人,陆瓒也还是羞耻得抱住了头。
救命啦-
中秋加国庆的假期放了四天,等到假期结束正式开学,江白榆的病也算是彻底好了。至此,陆瓒心里一块大石才算是终于放下,人也轻松不少,开始继续全心全意投入伟大的学习。
说实话,陆瓒其实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但他总和朋友们待在一起,一共六个人,里面三个人都是成绩顶尖的大学霸。
苏砚每次考试的目标都是超过江白榆,和江白榆熟起来之后更是抱着知己知彼的心态,卷得更卖力。宁渲看他如此卖力,也不甘示弱,所以他们三个凑在一起除了学习只有学习,带得心态咸鱼的张乐奇都有了危机感。
这样一来,真正咸鱼的就只剩了陆瓒和方一鸣,不想打扰其他人学习的陆瓒只能跟着方一鸣打篮球,但每次都被这位高中联赛冠军MVP血虐。
被虐久了,陆瓒又突然觉得,好像学习也没有那么不快乐,于是立马抛弃了方一鸣,转身扑进学海。
最后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方一鸣,一个人玩又没意思,索性也加入了他们。
这么一来,烧烤摊六人组突然变成了学习六人组。
苏砚以一己之力卷了五个人,期中考试之后,六个人的平均分都往上拉了一大截。
江白榆和宁渲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文理第一,苏砚虽然还是第二,但跟江白榆的分差减小不少,张乐奇的名次更是在如逆水行舟的一班成绩表中往上蹦了六名。陆瓒的数学和理综终于到了还算能看的程度,原本进步空间就巨大的方一鸣更是实现了质的飞跃。
就这样,一场期中考试下来,每个人都扬眉吐气。
正好期中考试之后,学校大发慈悲放了个没有作业的周末,为了庆祝这次考试,几人又约了一次路边小烧烤。
这次陆瓒做东请客,闲聊时,方一鸣顺口问了一句:
“对了,明儿这两天假期你们有什么安排?我跟砚子明天打算去城东头新开的那家游戏厅打游戏,你们要一起去吗?”
张乐奇就喜欢打游戏,率先应下。
“我去不了,我有补习班。”
宁渲看看他们,羡慕地叹了口气,又见方一鸣看向江白榆,就顺便替他答了:
“江白榆也去不了,他要补课。”
“不是吧,学成这样都要补课?”方一鸣不敢相信。
“不,是他给小孩补课,去当家教。”
“哦哦,牛啊,我也去应聘个篮球教练当当。”
“得了吧,你不把人小孩教坏算不错的。”
“什么话!”
方一鸣和宁渲日常拌嘴,陆瓒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看了一眼江白榆。
所以,江白榆平时周末还要给小孩带家教?怪不得有时候周末找他总是很晚回消息。
陆瓒默默叼着肉串,直到话题到了他身上:
“阿瓒呢,明天游戏厅去吗?”
“啊?我不去了,我明天有约。”
“有约?!”方一鸣反应很大,冲他挤眉弄眼:
“跟你那个喜欢了好多年的小仙女?”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方一鸣还记挂着这件事。
江白榆微微抬眸。
陆瓒没注意他的视线,只摆摆手:
“不是,我发小,好久没见了,明天非要拉着我一起玩。”
自从陆瓒转到北川一中后,和徐蓝飞的交集明显少了,不是徐蓝飞忙着玩,就是陆瓒忙着准备大大小小的考试,总也聚不到一起。
这次徐蓝飞听说陆瓒期中考后有两天没作业的假期,激动得早一周就预定了他的时间,想跟他好好联络联络感情。陆瓒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这种聚会邀请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陆瓒忍痛推掉了方一鸣的游戏局,在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后,起床赴了徐蓝飞的约。
徐蓝飞和他约在市中心某个咖啡馆前面,陆瓒去的时候,徐蓝飞已经到了。
他留着一头刺挠挠的毛寸,个头和陆瓒差不多高。他原本站在路边低头看手机,看见陆瓒后,眼睛一亮,冲他挥了挥手:
“哇,终于见着大学霸大忙人了,不容易。”
“哎,别笑话我了。”
陆瓒把他推远了点:
“不是要吃饭吗?快,饿死我了,去哪吃。”
“陆少爷,你满脑子怎么只有饭!”徐蓝飞捶捶他的肩膀,笑了两声,又有点为难道:
“是这样,计划有变,本来今天我是打算带你二人世界来着,但小杨非要拉我去玩赛车,场子已经约好了,要不一起去呗?”
“行啊。”陆瓒今天的时间原本就是给徐蓝飞的,玩什么都无所谓,因此没太在意。
两个人在旁边的咖啡店点了饮料,坐在外面的座椅上,边闲聊边等其他人赴约。
他们没等多久,同行的另外几人就一道找过来了,陆瓒抬眸看了一眼,来的五个男孩他都认识,但没说过几句话,不算熟。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个让他有点意外的人。
那是个神情姿态都带着点懒散痞气的少年,他头发有点长,剃了断眉,眼下还有一颗痣,长相总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狐狸般的狡黠感。
陆瓒认得他,前段时间还吃过他的烂瓜。
纪惊蛰。
陆瓒有点不好意思看他。
这真不怪陆瓒,实在是那口瓜让他印象深刻,导致他一见纪惊蛰,就自动把他跟“银趴”“十几个男的”“法制咖”这些词联系到一起。
……救命。
他挨个跟来的那些男孩打了招呼,最后一脸一言难尽地看向了徐蓝飞,用表情冲他示意:
[拜托,我姐老早就警告过我,要是她知道我跟他一起玩会打断我的狗腿。]
徐蓝飞表情也很微妙:
[兄弟,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其他人没有注意这俩人之间的表情交流,只招呼道:
“还有个人没来,咱稍微等一会儿吧。跟阿瓒也好久没见了,阿瓒中午想吃什么,我请。”
“没事,都行。”
陆瓒坐在椅子上,端着饮料默默喝一口。
他从来没有在社交中感到如此局促。
好在主题也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很快,他们聊起了其他话题,陆瓒对他们说的那些不太感兴趣,就一个人靠在一边玩手机。
他们还差最后一个,那人迟到了好久,他们等了又等,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也没见来。
陆瓒兴致缺缺,手里的小游戏都玩得有些腻了,才抬头活动活动脖子。
也是那时,他身边的徐蓝飞突然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冲他小声示意街道对面:
“你看那是谁。”
“嗯?”陆瓒打了个哈欠,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等看清他说的那人,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是街道对面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今天天冷,他穿了件白色的厚外套,配上浅色牛仔裤,看起来很干净。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举着糖葫芦吃得开心。
江白榆?
陆瓒愣了一下,徐蓝飞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小声提醒他:
“你情敌。”
“?”
哈?
陆瓒有点懵,回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刚开学的时候跟徐蓝飞提过一句自己的暗恋对象,结果徐蓝飞误会了他的意思,误以为江白榆是夺走他梦中情人的可恶男人。
陆瓒多看了江白榆两眼才收回视线,他给了徐蓝飞一个小表情,示意他不要乱说。
可惜,虽然徐蓝飞说得足够小声,还是被旁边人听见了。
“什么,什么情敌?”
旁边的男孩大声重复着问出这个词汇,陆瓒倒吸一口凉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下,桌上所有人都停止了话题,齐刷刷看向他,又一起顺着徐蓝飞的视线寻找街道对面的目标。
那时正是半下午,步行街最热闹的时候,周边人很多,按理来说,要在陌生人里找见目标并不是个容易的事。陆瓒原本也打算随便说点什么把他们的注意力带回去,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先有一人出声道:
“江白榆?”
“?”陆瓒意外看过去,却见是纪惊蛰。
他心里警铃大作。
什么?
为什么这人会知道江白榆?
他不方便开口问,好在有人帮他问出了口:
“那是谁?惊蛰,你也认识?”
“不算认识,就是听说过,北川一中高二年级第一,之前还被学生私下里的野榜评了个校草,很优秀,印象很深。”
“噗,不会吧,你别告诉我这是你新盯上的猎物?”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菜,就算是,估计也得撞号。”纪惊蛰笑着否认了,解释道:
“我小堂妹在北川一中艺体班,前段时间聊过一两句,说她喜欢一个男生,运动会的时候想去认识一下,被拒绝了。我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打听了一下。”
“你小堂妹?纪寒露?我去,什么男人能拒绝得了小寒露?”
听见这个疑问,纪惊蛰撇撇唇,没搭话。
于是他们又将话题笑着转到了陆瓒身上:
“那阿瓒跟他又有什么渊源,情敌?他抢了你喜欢的姑娘?”
他们聊起江白榆的语气让陆瓒有点不舒服,他没接话,只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不想聊这些。
那个男孩见他表情不太高兴,没再继续追问,但他没看出是陆瓒不乐意听,只以为是这话题让陆瓒想起了伤心事,于是嗤笑一声,说:
“无所谓了,咱不屑跟这种人比,姑娘还有更好的,或者以你陆瓒的条件,抢个人还抢不到?”
那人大概是想说点什么替陆瓒出气,但先不说陆瓒不需要他出这口气,就算对面站着的真是陆瓒死对头情敌,他也不乐意听见身边人说这种话。
他跟这人只是认识但从未深交的原因也在这,他们以前一起吃过几次饭,陆瓒不太喜欢他说话时自然而然携带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太礼貌,也不太尊重人。
身边的徐蓝飞知道陆瓒不喜欢听这种话,眼见着他表情不太对,连忙岔开了话题:
“行了,那谁,你赶紧给小杨打个电话,他组的局他最晚到,什么玩意,哥们等他半天了。”
这种时候,有眼力见的也该换话题了,但不知道那男生是缺根筋还是怎样,他还在说:
“这种好学生,也就在学校里狂一狂。他除了长得好点成绩好点还有什么?我最看不起这种人,辛辛苦苦读这么多年书,出来还不是给咱打工的命?人与人的差距是天生的,咱不值当为这种人烦心,小寒露喜欢什么样的没有?阿瓒你也是,何必在没眼光的身上吊死,你……”
“啪!”
一道脆声打断了那男孩的话音。
陆瓒把手机重重拍在桌上,这动静,惹得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微微叹了口气,问:
“家里有点钱了不起啊?”
那男孩被他问懵了:“啊?”
“我说,”陆瓒提了点音量,屈指用力敲敲桌子:
“你有点钱了不起啊。”
陆瓒的脾气真的不算差,但底线也绝对不是摆设。
本来今天他跟徐蓝飞难得聚一聚,高高兴兴的,不想闹太难看,但有些人听不懂人话,陆瓒觉得也没必要跟他和气:
“你说他除了成绩好还有什么,那你呢?你除了出身好点还有什么?我觉得吧,有些人可以仗着家世胡闹鬼混不思进取,你日子过得烂没人能指责你,毕竟这是你的人生。但哥们,影响到别人不好吧,人跟人之间该有的礼貌和尊重要有吧?
“你说你看不起这种人,我问你,你拿什么看不起他们?你说他成绩好没有用,你搞清楚,他优秀是他自己的资本,他的所有荣誉都属于他江白榆,你拿来炫耀的家世地位却没有一分是你靠自己得来的,你得到的所有认可都沾你父母的光,你从出发点就输了,你拿什么跟他比?请问,你在狂什么?”
陆瓒拿起手机站了起来,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往后滑了一截,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路过那个男孩,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长舒口气:
“抱歉,心情不好,扫了大家的兴。突然不想玩了,失陪,你们玩得开心哈。”
被他教训的男孩早已又羞又恼,当着这么多人面,他没忍住反驳一句:
“陆瓒,我他妈是在替你说话,你清高,在座各位谁不靠爹,轮得着你他妈在这教训我?”
“不好意思,我们没多熟,而且我这人确实不识好歹。就算我输给江白榆、输给这世界上任何人,那也是我陆瓒不如他们优秀,我不需要任何人以贬低别人的方式来捧高我获得心里满足。”
陆瓒弯起唇,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一句,又冷下脸,离开前只说:
“不想跟不礼貌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我先走,你们随意。”
第38章 038/初雪
陆瓒平时几乎没有跟人吵过架, 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还是在座各位第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
当然, 对于陆瓒来说, 这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给人难堪。
若放在平时,他听见这种言论,最多有些不高兴。毕竟三观不同,说再多人家说不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没必要消耗自己的情绪去生气。不如沉默, 反正知道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后不再过多来往了就是。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对方说的是江白榆,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陆瓒那么喜欢江白榆, 怎么可能听别人这样糟蹋他。
陆瓒心里有点烦躁。
他拍拍那男孩的肩, 转身离开了咖啡店的座椅区, 临走时,徐蓝飞叫了他一声:
“哎, 阿瓒!”
陆瓒回头看了他一眼, 摆摆手,示意别跟来, 刚准备收回视线, 却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纪惊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正若有所思般望着他。
陆琢提醒过陆瓒别跟这人来往,陆瓒自己也不太爱和这种胡乱玩的人纠缠, 倒不是偏见,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别人怎样是别人的事, 与他无关,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此,陆瓒微微皱起眉,先移开了视线。
今天恰好是周末,又是下午的人流高峰期,步行街人很多,江白榆也早混在人群里没了影。
陆瓒一个人在街上慢悠悠晃着,觉得没意思,就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低头看手机。
徐蓝飞五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你在哪呢阿瓒?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就不应该答应小杨,还闹这事让你不开心。你在附近稍微等一会儿,一会儿小杨来了我跟他说一声,溜了去找你,咱俩吃饭去。
陆瓒:别,今天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事。你玩吧,我今天情绪不太好,别扫你兴,咱俩明天再约。
陆瓒拒绝了徐蓝飞,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见江白榆,但江白榆估计在带小孩上课,不好打扰。
陆瓒叹了口气,在想,自己是要直接回家,还是给方一鸣打个电话,跨越半个城市去参加兄弟游戏局。
陆瓒低头抉择片刻,最终点开了方一鸣的聊天框,想让他发个位置。
但他输入框里一句话还没打完,余光先看见自己身前的地面落下一道影子,还有一双白色的小皮靴。
陆瓒愣了一下,见那小皮靴停下没走,就抬头看一眼,正巧跟江白榆和他身边的小姑娘对上视线。
江白榆身边的小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梳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公主头,穿着粉色呢子大衣和小裙子。
此时,她正捧着杯奶茶喝,她看看陆瓒,又看看江白榆:
“白榆哥,他长得真帅,你认识哦?”
江白榆点点头算是回应,目光从始至终都在陆瓒身上。
陆瓒看着他,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关了手机,冲他挥挥手,努力冲他笑了一下:
“在这遇见,这么巧?”
“嗯。”
江白榆应了一声,他望着陆瓒,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
他只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拉了一下小女孩的衣袖,也不知在跟谁说:
“走了。”
女孩点点头,冲陆瓒挥挥手,乖乖跟着江白榆走了。
这相遇也未免有点太短暂了。
陆瓒眼巴巴看着他俩离开,抿起了唇。
他双手交扣放在膝上,大拇指互相绕着圈圈,有点纠结。
他原本以为,江白榆已经混在人群里走丢了,真没想到还能再碰上他。
其实他挺想多跟江白榆说说话,但人家有事,而且看起来并不想跟他交流的样子。
要不要追上去?
追上去会不会打扰他?
陆瓒看着江白榆的背影,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
最后,他决定不想那么多,他就在后面看着,要是江白榆回了头,他就追上去。
目光终点中,白衣服的少年径直往前行去,走时抬手整理了一下书包带。
“三……”
陆瓒无声默念。
初冬的冷风路过,将那人的发丝带起一点。
“二……”
有人路过他们之间,将江白榆的背影遮挡住一瞬。
陆瓒眨了下眼,就在即将念出最后一个数字时,他看见少年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顿。
陆瓒心脏停跳一瞬,他在那漫长的一瞬间微微睁大眼睛。
而后,他看见江白榆如他所想的那般,回过了头。
他好像只是随便回头看看,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却能穿越人群,第一眼望向他。
少年站在灰白的天地间,站在深色的人群里,回眸看了他一眼。
也是那时,江白榆微微呼了口气,唇齿间的气息遇见冷空气变成半透明的白雾,柔和了他的神情。
“一。”
陆瓒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好像心脏被某种甜味的气泡填满了,唇角也总忍不住想往上翘。
他立马从长椅上跳起来,小跑着奔向他。
其实他们离得并不远,也就几步路,但就在这短短一段距离里,陆瓒想了很多很多。
他在想,奔向喜欢的人,这个画面似乎还挺浪漫的。
如果是在电视剧里,这段路的尽头应该不是他的身边,而是他的怀里。
但陆瓒显然没有扑上去的资格,所以他在跑到江白榆身边时就有些遗憾地停了下来。
他问:
“你们这是去哪啊?”
在他跑过来时,江白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但在他停下后,他又默默蜷起手指,只答:
“上课。”
“上课?去哪上?”陆瓒有点奇怪。
不是家教吗,怎么还上到步行街来了?
“图书馆自习室。”
“啊?”
其实陆瓒挺想问问为什么要跑大老远去自习室,既然是家教,在家里上不就完了,但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出口可能不太合适,就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虽然他没问,另一位却给他解了惑。
旁边的小女孩喝了口奶茶,歪着头看他:
“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就让哥把我带出来了,顺便带我放放风。”
说完,她冲陆瓒笑了笑:
“你好,我叫早甜,你可以叫我甜枣。”
“你好,甜枣,我叫陆瓒,你可以叫我阿瓒,我是江白榆的好朋友。”
他学着甜枣的话,摸摸甜枣的头,问:
“你叫他哥哥啊,你是他妹妹?”
“对。”甜枣伸手数着辈分:
“我妈妈是他爸爸的堂姐,他是我的哥哥。”
听见这话,陆瓒有点意外。
他以为甜枣只是个普通的家教学生,但甜枣居然是江白榆的妹妹。这种情况下,家里没大人看着就让江白榆带着她去外面,是不是有点太……
陆瓒没往下想,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也轮不到他评价。
他只冲甜枣笑笑,又看向江白榆:
“我好无聊,不知道该去哪,能跟你们一起去自习室吗?”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
“自习室也无聊。”
“哎呦,没事,反正在图书馆,我找几本书看就行。”
陆瓒跟在江白榆身边,追问:
“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嘛。”
他像只聒噪的小鹦鹉,在江白榆身边蹦来蹦去,江白榆上下打量他一眼,无奈道:
“我绑你腿了?”
听见这话,陆瓒没绷住,笑出了声。
他跟着江白榆和甜枣一起去了图书馆自习室。
北川图书馆很大,有专门的单间自习室,需要提前预约。陆瓒没约成,只能跟那俩人凑一间屋子。
他原本是准备去儿童区找几本漫画看看打发时间来着,但江白榆刚进自习室,放下书包就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本数学和理综的竞赛题库。
陆瓒立马扯了个脸,哀怨地看着江白榆,强调道:
“小江,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过的是一个没有作业的周末。”
江白榆瞥了眼他的表情,轻轻抿起唇角挪开了视线,又板着脸道:
“来了就别闲着,做题。”
“呦呦呦。”甜枣看热闹不嫌事大:
“阿瓒哥,你说你跟过来干什么呢,白送给白榆哥压榨。”
“你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能说压榨呢。”陆瓒咬着牙翻开了题册:
“小江老师的免费课堂,不上白不上。”
那时候的陆瓒正在怒视题册,所以没看见江白榆唇角那点没藏住的笑意。
江白榆给他用铅笔圈了几道题,又从书包里拿了个笔记本草稿纸和笔,把东西给陆少爷准备齐全。
他做这些的时候,甜枣一直在旁边偷乐,不过也没乐多久,因为很快,江白榆就又从包里拿出七年级试卷大全来拍在她面前:
“你也做。”
这样,小江老师左手一个高中生右手一个初中生,硬是按头让他俩安安分分学了一下午。
在江白榆给甜枣讲课的时候,陆瓒写题心不在焉,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还悄悄转头看过一会儿。
讲课时的小江老师很认真,声音和平时一样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陆瓒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一直到江白榆伸手敲敲他的桌面,他才回过神来,赶紧重新看题。
“看什么?”
那时,江白榆正好给甜枣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甜枣获得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舒舒服服伸着懒腰。江白榆也有了空,去收拾不认真学习的另一位学生。
陆瓒突然被算了账,默默地低下了头,假装听不见。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把椅子往他这边挪了挪,靠近看他解题。
茉莉花香突然靠近,陆瓒紧张致死。
他空咽一口,原本想把这题完美解答,好在江白榆面前大展身手,但事发突然,旁边人为了看清他的字迹,离得太近了,他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这导致他手底下的题目看了好多遍也没看进去。
救命啊。
谁能救救他。
陆瓒在心里哀嚎,手里的笔迟迟没有落下,笔尖在答题区一个“解”字旁边绕来绕去,就是不往上写。
“陆瓒,这道题半小时前才讲过类似的。”
江白榆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
陆瓒一激灵:
“我会写!你别说话!”
他是因为不会写才没下笔吗?不是!
是因为有人在这分散他注意力让他看不进去题而已。
旁边的人听见他的话,果然没有再出声了,但也没有离远,像是打定主意要看看陆瓒嘴硬地憋半天到底能憋出个什么玩意来。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陆瓒又忍了几分钟,终于放弃了。
他把笔扔桌上,直接换了话题,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江白榆,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他转头看向江白榆,刚好对上对方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
陆瓒愣了一下,气势也不足了,声音低了点:
“就刚遇到的时候,你走前看着我,我感觉你有话,但最后也没开口。”
陆瓒对别人的细微表情和情绪其实很敏感,比如江白榆先前临走时那个欲言又止的视线。
这话问完,江白榆沉默片刻,主动把椅子往远挪挪:
“没有。”
这回,主动权就又在陆瓒手里了,他追问道:
“绝对有,别骗人,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江白榆是见识过陆瓒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力的,他放在桌面下的手微微蜷起了些,停顿片刻,又松开点。
他语气僵硬,像是有点不耐烦:
“没什么,就见你不高兴。”
听见这个答案,陆瓒愣了一下:
“那你怎么不问?”
“为什么要问?”
江白榆反问。
他凭什么能问?
这话乍一听其实挺伤人的,但陆瓒知道江白榆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了一下:
“我们是好朋友,你当然可以问。就像我平时老追着问你这问你那,你不也答了?你想知道我遇见什么事了不是关心我吗?好朋友还不能互相关心了?还是说你没把我当朋友,一直是我一头热?哇,别吧,这我可要伤心了。”
“……”江白榆张张口,像是想解释,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他只在短暂的沉默后,现学现卖,问:
“你遇见什么了?”
陆瓒画风一拐,冲他笑笑,摊摊手:
“也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
“?”江白榆轻轻撇了一下唇角,像是有点无语:
“所以我问了一句废话。”
“不是。”陆瓒被他逗笑了。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
“真没什么,就是……”
他看看江白榆,既不想说实话,又不想打击这位难得开口关心朋友的小河蚌。所以,他斟酌一会儿,说:
“就是,跟认识的人一起闲聊的时候,听他们糟蹋我……我梦中情人。我没忍住,生气说了他们两句。”
“……”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瓒的错觉,江白榆的唇似乎又撇了撇。
他挪开视线:
“嗯,知道了,写题。”
陆瓒看着他这小表情,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怕露馅,也不太想在江白榆面前聊自己“梦中情人”,就没有接话,只把水笔架在指间转了一圈,低头准备继续写题。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读进了题目,准备大写特写时,他听见另一边的甜枣发出一声惊呼:
“哇!!”
陆瓒循声看去,就见小姑娘不知何时趴到了窗边。
她一脸惊喜地转头给两个哥哥指着窗外:
“下雪了!!”
陆瓒微微一怔。
窗外,有细碎小雪花随风打着转落下。
这才十一月多,还真下雪了。
“初雪耶,好浪漫。”
甜枣捧着脸看着窗外的雪花出神,过了一会儿,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陆瓒听笑了:
“叹什么气呢公主?”
“你们男生不懂。大家都说,初雪这样浪漫的东西,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到时候对着初雪许愿,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甜枣讲着小女生的童话故事,又愁道:
“但这种浪漫的时候,我居然被白榆哥压在这里写题!白白浪费了一个能幸福一生的愿望!”
“你都是哪听来的都市传说啊。”
陆瓒乐得不行,安慰道:
“虽说一年一次就这样错过了,但没关系,错过的又不止你。”
甜枣眼睛一亮:
“哦?阿瓒哥你有喜欢的人啊?”
陆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耸耸肩,只说:
“为什么只问我,咱们小江老师不也得乖乖呆在这。”
“什么?”甜枣瞪大了眼睛,自动扩展思维:
“连白榆哥也有……?!”
这个问题,江白榆也没回答,他只抿抿唇,警告似的瞥了眼陆瓒,大概是叫他不要多话。
陆瓒偷笑两声,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
“委屈你,初雪跟我俩一起看了。今年是没戏了,那就祝你明年得偿所愿吧。”
江白榆扯了扯唇角,沉默许久,才冷声回了一句:
“你也是。”
也不知道是冷嘲热讽,还是礼尚往来。
陆瓒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他只是轻轻弯起眼睛,在心里想:
不用明年,现在已经实现了。
陆瓒手里转着笔,视线越过江白榆看向了窗外。
窗外飘落的雪花似乎密集了些,这样的景色,确实适合许愿。
但陆瓒不能许愿和江白榆永远在一起,这也太自私了。
那他就大方一点,把这个愿望让给江白榆吧。
这样想着,陆瓒闭了闭眼睛,真的信了小女孩幼稚的童话。
嗯,希望江白榆能越来越好,能一直幸福。
陆瓒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还希望,江白榆能和他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第39章 039/冬日
入冬的白日一天比一天短, 等陆瓒跟着江白榆从自习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甜枣口中浪漫的初雪还没停, 雪花从云层中晃晃悠悠落下, 在半空中映出路灯细碎的光,看着亮晶晶的,就那样闪着光飘落,又在地上化成了水。
陆瓒伸手用袖子接住落雪, 看着小雪花在自己衣袖上渐渐融化, 最后融成一丁点不大明显的水渍。
入了夜, 气温比下午时低很多, 陆瓒拉好外套拉链, 像鹌鹑一样把自己缩在一起。
好冷, 好饿, 饥寒交迫。
陆瓒下午的时候急着追赶江白榆, 连午餐都忘了吃, 现在的他结结实实饿了一整天,胃也不争气地一直咕噜噜叫。
这声音也太尴尬了, 陆瓒又不能给它静音, 只能离江白榆远点,祈祷他听不见。
但他的祈祷很快就宣布失败, 因为很快, 江白榆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你很饿?”
救命,好丢人。
陆瓒耳尖都烧红了:
“还行吧,中午忘吃饭了。”
“?”江白榆神色更复杂了。
他似乎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连饭也能忘记吃:
“不早说?”
“小江老师的辅导课多难得啊, 我怎么好意思浪费上课时间去吃饭, 我那么爱学习的一个人。”
陆瓒打哈哈,睁着眼睛说瞎话。
“……”
江白榆略显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只说:
“等着。”
陆瓒愣了一下,乖乖点头,看他嘱咐完甜枣,就一个人拐去了步行街另一条路。
过了一会儿,他折返回来,手里还拎了几个小纸袋。
他把手里的袋子给陆瓒和甜枣分了,陆瓒看看自己那份,见是一盒酸奶,还有几个热乎乎的车轮饼鲷鱼烧,都是些方便的小吃。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
“先吃。”
鲷鱼烧甜腻腻的味道跟着热气一起冒出来,混在初冬的冷空气里,实在勾人。
陆瓒把鲷鱼烧的头挪出纸袋,闻着那香香的红豆味,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
旁边的江白榆像是想提醒点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陆瓒就已经咬了下去。
然后,鲷鱼烧柔软的外皮被挤压,里面滚烫的红豆馅瞬间从两边溢了出来,陆瓒被烫得嗷嗷跳脚,龇牙咧嘴,但又舍不得嘴里那半口鲷鱼烧,只能张着嘴巴使劲扇风。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狼狈,眼泪都快烫出来了,嘴角两边还有站上去的红豆酱。
江白榆站在他对面,看着他,没忍住勾了一下唇角。
但他在被陆瓒发现之前就低下了头,掩饰似的垂下眼,从书包侧边的袋子里摸出纸巾,抽了一张递给陆瓒。
陆瓒已经烫过劲儿了,他也感觉到自己嘴角还有粘上去的红豆酱,窘得不行。他很想接过江白榆手里那张纸,但他两只手都被江白榆给的酸奶和小零食占满了,根本腾不出空来。
他把晃晃手里的东西:
“你帮我……”
他本来想说,你帮我拿一下。
但他嘴里那半口鲷鱼烧还没有吃完,后半句话的发音便有点含糊,也不知江白榆听清了没。
他举着手里的塑料袋,想等江白榆拎过去,但和他想的不一样,江白榆并没有接手,而是低头将纸巾折了几下,往他这边走近了一步。
陆瓒愣住了,然后就见江白榆微微皱着眉,抬起手,随意用纸巾蹭了一下他的唇角。
那触碰隔着一张纸,很轻很轻,但还是让陆瓒心脏停跳一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妙,再这样要露馅了。
陆瓒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
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条件反射般退了半步。
江白榆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陆瓒不太敢看他,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
“你帮我拎一下,我自己擦。”
“嗯。”江白榆低低应了一声。
他垂眼接过陆瓒手里的塑料袋,动作留了点意,避开了他的指尖-
那一年的初雪下得很早,第一场雪落下后,气温持续滑坡。
校园里的树叶落了满地,又被扫帚扫到一起清理干净,只留光秃秃的树木枝丫。夏日时总是灼热滚烫的阳光不再神气,它总是藏进厚重的云层里,就算偶尔放晴,落下的阳光也温温柔柔。
冬日的万物似乎都一样慵懒,聒噪蝉鸣消失了,绿化带里的鸟雀都少了大半。
冬月过后,教室里开始供暖,室内气温有点高,也有点闷,靠窗的同学开了半扇窗户换气,冷空气从半开的窗缝灌进来,吹得人有些冷。
陆瓒被那风惹得哆嗦一下,连忙套了件克莱因蓝的羽绒外套,穿好了继续趴在桌上写字。
他的衣服都是这种很纯很亮的颜色,红、蓝、黄、橙……混在一群穿惯了灰色黑色的男高中生里总是格外惹眼。这些亮色也很衬他,原本他就爱笑,穿点跳跃的色彩总是显得更有活力。
江白榆跟他不一样,他的衣服永远是浅色,最多的就是白,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一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样子。
这是一节普普通通的午读,于妙讲完上节课落下的半节数学题,最后放下粉笔,扫了一眼台下的同学们,嘱咐一句:
“十二月底了,天气越来越冷,大家注意保暖。下课。”
台下的学生早就蠢蠢欲动,听见这话,张乐奇一个没忍住,代表一班几十号同学问了个大家都关心的重大问题:
“妙姐,十二月底了,是不是有些信息该公布一下了?比如放假安排之类的?”
于妙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该说的时候就会说,着什么急?”
“急啊,急死我了!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盼头嘛,心里揣着的问题解决了,我们才能安心好好学习是不是?”
他总爱跟老师插科打诨,有零星几个同学附和他,笑着应是。
于妙抬手点点他,如他所愿,也不卖关子了:
“好吧,那看来大家都盼着放假了。是,过两天就是元旦假期,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但有同学这么急着问,就先提前透露一下。这次的元旦假期没有安排补课,是完整的三天假期。”
“耶——”
这话说完,同学们算是坐不住了,有的甚至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
于妙看着他们,等他们疯够了才出声压下:
“还有——”
教室里安静下来,等候发落。
“元旦假期是一号到三号,一共三天。三十一号上午全校各班自发组织元旦联欢,结束后值日生留下大扫除,其他同学各回各家。记住,联欢会也是查考勤,无故不得缺勤,大家都积极一点,多报点节目啊。”
这话说完,教室里又是一阵尖叫欢呼。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放过完完整整的假期了,这次元旦能放三天,再加上三十一号的联欢会,四舍五入那就是整整四天不用上课,怎么能不疯。
教室里整个一人类返祖现场,于妙眼带笑意看着他们,发现大家都在高兴,就教室角落里坐着的那俩人除外。
江白榆手里转着笔,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这位向来八风不动波澜不惊,很正常。
但他旁边那位居然也一点不兴奋,反而一直趴在桌上写东西,怪得很。
于妙微一挑眉:“陆瓒?”
“啊?”那个穿着亮色外套的家伙立马抬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清澈茫然的愚蠢。
“写什么呢那么认真?你最好是在写数学题。”
“呃……”
陆瓒把手底下的东西举起来给她看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
“字帖,练字呢。”
“哟。”于妙是真的有点意外。
陆瓒的字是出了名的丑,一班所有任课老师都跟她吐槽过不止一遍,且话术惊人地相似:
孩子哪都好,就是字实在丑得人神共愤。
“怎么转性了,想起来练字了?”
“嗐……”
提起这个陆瓒就羞:
“这不是有次好心给人记作业,某人看了我的便签纸说我画符咒他,我也是有脾气的,是谁就不说了,都是同学给他留点面子,是吧江白榆?”
“?”江白榆人在椅上坐锅从天上来。
他手里转着的水笔掉到了桌上:
“谁说了?”
“不管,意思差不多,今我埋头苦练,就是为了有一天告诉你,莫欺少年穷!”
“……”江白榆把笔捡起来,没理他:
“无聊。”
于妙看着这俩人的互动,没忍住微微弯起眼睛。
她以前没带过班主任,一班是她以这身份带的第一个班级,班里的同学都很好相处,只有一个江白榆让她有点头疼。
作为学生,江白榆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成绩好、自律、听话,虽然长了一张出众的脸,但完全不会有早恋方面的问题。唯一一点就是,他太安静了,总是坐在角落里,平时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几乎算得上孤僻。
于妙作为班主任,了解过他家里的情况,知道他母亲不在,父亲也不怎么管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一个人。
于妙有点心疼他,但作为老师,又不好干涉学生的私生活,直到陆瓒转来这个班,她才没忍住,破格拜托陆瓒多找江白榆说说话,还擅自给江白榆这个万年单桌拼了个同桌。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管太多了,想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但后来,她看江白榆跟陆瓒待在一起,确实变了一点,偶尔甚至还能像这样被带着开两句玩笑,她也觉得欣慰。
“那陆瓒,元旦联欢会你有什么想法吗?”
“啊?”陆瓒心中鸣起警笛。
“交给你吧,你来策划。”于妙图穷匕见:
“上次运动会你的创意就很好,我发现你搞策划有一手的。那就这么定了,需要买东西就去找班长批班费,大家想出节目的尽快准备了,报名找陆瓒。下课!”
就这样,陆瓒莫名其妙从于妙手里又接下了元旦联欢会小导演的活计。
他并不反感这职务,他喜欢这种活动,反正最后大家开心他自己也开心。
北川一中好不容易搞个娱乐项目,大家都很积极热情,演话剧演小品唱歌跳舞的应有尽有,甚至张乐奇还自信满满地报了个rap,从不知道他有这项技能的陆瓒写下他的节目名时,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到下午放学的时候,陆瓒的节目单已经记了长长一串。
他晚上回家又把节目表整理了一遍,按照大概预计时间排一排,发现时长还有空余,还能容得下一两个节目。
在小时候,陆瓒特别喜欢上台表现自己,但长大一些,他发现自己不太有这方面的天赋。军训走个正步都能顺拐,上台唱个歌也总跑调,每次都被笑话,渐渐的就也不那么喜欢往前冲了。
但……
陆瓒手放在桌上,若有所思般轻轻点着,过了一会儿,他做了个决定,立马点开江白榆的聊天框。
陆瓒:突击检查,现在在听什么歌?
星星:?
星星:[图片]
江白榆发来一张截图,是听歌软件界面,最下方的正在播放写着夏子澈的《情书》。
自从冬季天冷之后,学校里的自行车停车棚也荒废了,因为没有勇士愿意在寒风和落雪中骑自行车上学,包括江白榆。
这样一来,陆瓒就又开始拉着他一起上下学,时间久了,陆瓒发现了江白榆很多小习惯。
江白榆好像有点强迫症,一些习惯了的事情很难改变,比如他特别喜欢公交车倒数第四排右手边靠窗的位置,只要那里是空座,他必然会坐那里。
他坐车的时候还很喜欢用耳机听歌,歌单一直是那一个,里面翻来覆去都是夏子澈。
至此,陆瓒心里有了想法。
陆瓒:知道了。
星星:?
星星:怎么?
陆瓒:没怎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陆瓒一句话把江白榆堵了回去,然后放下手机,直奔陆琢的书房,把房门敲得震天响。
得到陆琢的进门准许之后,陆瓒推开门,奔向他亲爱的姐姐,但没跑两步就在地毯上来了个平地摔,他也没在意,直接伸手抱住了陆琢的脚腕。
陆琢原本坐在电脑前看文件,陆瓒进来也没回头,突然被不明生物抓住还吓了一跳。
“陆瓒,你又犯什么病?”
陆琢想撇开他,但陆瓒抱得死紧。
“弟弟有求于你。”
“说。”
“教我弹吉他。”
“?”
陆琢十分残忍:
“我不想给自己找气受,滚蛋!”
“求求你——姐姐——求求你——是谁的姐姐人美心善还会弹吉他?是我姐姐!这么好的姐姐,应该不会拒绝弟弟这芝麻大点的小请求吧——”
陆琢原本不想搭理他,但脚底下这玩意实在毅力惊人,在地上一趴就是半小时,颇有种自己不答应他今天就不走的架势。
陆琢忍了又忍,感觉自己一时半会儿熬不走他,于是深吸口气,警告道:
“陆瓒,我不会为你的三分钟热度浪费时间。”
而且自己这弟弟唱起歌来那鬼哭狼嚎五音不全的样子她再不想多见识一次,这家伙从小就社牛,表演欲爆棚,逢年过节都要在亲戚朋友面前主动献唱一首还自带舞蹈,她受了太多年的折磨,实在不愿再面对。
“不不,我不浪费您时间,我就学一首歌,最简单最简单的和弦就可以,求求你——”
“?”陆琢一挑眉,努力平息怒火,克制住把这小孩一脚踹飞的心思,而后重新垂眼看向地上趴着的长虫,好脾气地问了一句:
“什么歌?”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就知道八字有一撇了。
他抬头冲她嘿嘿傻乐:
“情书。”
第40章 040/情歌
临近元旦的几天, 因为惦记着那四舍五入算四天的假期,大家都有点心浮气躁, 三十号下午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一节自习课根本安静不下来,一打下课铃就像是野马出笼,没一会儿教室就变得空荡荡。
陆瓒提前跟江白榆说好了,要他放学后帮自己布置一下联欢晚会的教室, 他们打算等值日生打扫完再开始, 等待的时候, 陆瓒也不闲着, 就趴那认认真真描字帖。
他先前好不容易求了陆琢教自己弹吉他, 因为笨还老被姐姐骂, 这几天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苦练曲子, 指尖磨得又红又痛, 握笔都疼。
他写一会儿就要把笔放下蜷起手指缓缓, 一开始还好,后来次数多了, 难免惹得江白榆侧目。
“怎么?”
在陆瓒又一次放下笔之后, 江白榆微一挑眉,问。
“没什么, 手疼, 缓缓再写。”
“?”
江白榆的目光落到陆瓒手上,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看看。”
陆瓒生怕他看出点端倪, 立马缩起手:
“没事, 不用看。”
“……”
江白榆指尖转着的水笔停顿一秒,又打了个转被握进手里。
他收回视线, 垂下眼,没有应声。
陆瓒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那个时候,宁渲从后门溜了进来,她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骑在江白榆前桌的椅子上跟他说话。
“明天你去我家呗,我妈说明天做大餐,要你来一起跨年。”
“不去。”
“怎么,明天小姨夫在家?”
“嗯。”
“小姨夫那么大个人又不是不会做饭,饿不死,别管他了呗,反正他又……”
宁渲话说了一半才发现这话不太合适,忙闭了嘴,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
陆瓒在旁边描字帖,听见这俩人的话,略微有点怔神。
因为宁渲说的这些让他突然想到,如果江白榆和他爸爸平时都不说话,那逢年过节,如果这两个人待在家里,也会是沉默着度过吗?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屋子里拉着窗帘,很暗,又冷清,一点也不热闹。
陆瓒无意识地用笔尾戳戳下巴,刚准备和旁边人说点什么,就听后门的方向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嘿,阿瓒!”
陆瓒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居然看见徐蓝飞扒在后门,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
他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惊又喜:
“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陆瓒过去把徐蓝飞拉进来,好好打量他一番,见他羽绒外套里面还穿着北川一中的校服,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嗐,纪惊蛰要过来给他妹妹送东西,我刚好跟他在一块,就让他顺道把我带进来,正好来看看你。”
徐蓝飞挠挠头,解释完情况,又一脸八卦:
“我是不是来晚了,你班人怎么都走完了?赶紧的,你赶紧让我看看你梦中……”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瞄到了陆瓒身后、正坐椅子上跟江白榆聊天的宁渲,愣了一下。
他至今记得陆瓒跟自己说的话:
“暗恋对象在北川一中”、“有对象了”、“记不记得江白榆”。
从这三点里,徐蓝飞提取出一个信息——陆瓒喜欢江白榆对象。
那应该就是这位了吧??
徐蓝飞怕戳破兄弟的暗恋,立马闭了嘴,然后睁大眼睛,一副“兄弟都懂”的表情,拍了拍陆瓒的肩膀。
“?”陆瓒看他这样子,觉得他肯定误会了什么,但这情况下又不好解释,免得面前这大漏勺越描越黑。
他只能将错就错,做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才跟身后两人介绍道:
“这位是徐蓝飞,我发小。大飞,这是江白榆,这是我们学校文科大佬,宁渲。”
“嘿,你们好。”
徐蓝飞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又问:
“你们班人不都走完了?你怎么不回家,待这干嘛呢?”
“我们明天元旦联欢会,要布置教室,你不急着走吧?既然来了就别闲着,帮忙干活。”
陆瓒从桌子里拿出一包气球和打气筒:
“把这些吹了。”
徐蓝飞是没想到自己大老远来找兄弟,还得被兄弟压着干活儿,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但也没说什么,就任劳任怨地坐到一边给兄弟吹气球去了。
教室里剩的几个人被陆瓒安排得明明白白,宁渲在前面的黑板上画小画,江白榆去写板书,陆瓒自己拿着装饰物往窗户上墙上贴。
原本一切都井井有条,直到教室里又进了个人。
纪惊蛰可能是忙完了自己的事,此时才过来一班教室找徐蓝飞。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陆瓒看了他一眼,打了招呼,问:
“来找徐蓝飞?”
陆瓒没想着耽误他们时间,见状,他说:
“大飞,你先走吧,剩下的放那儿我来弄。”
“不急。”
纪惊蛰抢在徐蓝飞前出声应道。
说罢,他还开玩笑似的,语气轻松道:
“阿瓒这么不待见我,我一来就赶我走?上次惹你生气的可不是我。”
“哪儿有。”
陆瓒不大喜欢他说话的调调,他冲他笑笑:
“让你溜怎么还不乐意呢,想跟我们呆在这一起干活儿啊?”
没想到,不知是实在热情没心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纪惊蛰还真点了点头:
“行啊,无所谓,需要我做什么?”
“……”
陆瓒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低头在袋子里翻出几包雪花:
“那帮我把这个贴窗户上。”
“行。”纪惊蛰应下,接过陆瓒手里的塑料包,低头漫不经心地扯开包装袋。
做这些的时候,他突然靠陆瓒进了点,低声问了一句:
“陆瓒,你跟你情敌关系这么好?”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皱起眉。
他自认跟纪惊蛰不算熟,最多也就是认识、说过几句话的事,他不觉得他们的交情能好到问出这种冒昧问题。
陆瓒有些不太高兴,他用着从江白榆那里学来的话,回怼回去:
“你管?”
纪惊蛰只当没听见他的不满,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说:
“我看情敌也是假的,你是喜欢他吧?”
“?”
陆瓒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无法继续维持和平,语气也跟着重了点:
“我喜欢谁都跟你没关系,放心,是谁都不会是你。”
陆瓒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大概没多好看,因为原本站在这边的江白榆回头看他一眼,然后目光顿了顿,微一挑眉,走了过来。
陆瓒生怕纪惊蛰说出点什么鬼话来,忙赶在江白榆过来前跟徐蓝飞说:
“大飞,你带纪少爷先走吧,让他帮忙我良心不安。”
“?”徐蓝飞一看陆瓒那表情就知道他是生气了,忙问:
“惊蛰,你跟他说什么了,又气他?”
“没什么。”
纪惊蛰耸耸肩,把陆瓒交给他的雪花好好贴在窗户上才转身朝门口走去,边答:
“就是问问他有没有兴趣……”
纪惊蛰话只说了一半,但徐蓝飞懂他的意思。
他大惊失色,连忙把人拽过来:
“我真服了,你是真不挑,我警告你啊,少打我哥们主意,他从小直到大,人家小纯情喜欢个姑娘好多年了,你别恶心他。”
“姑娘?”
纪惊蛰颇有深意地眯起了一双狐狸眼。
“不然呢,你看谁都像弯的?”
“啊,那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我这取向会惹阿瓒厌,是我冒犯。”
纪惊蛰看看陆瓒,又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江白榆。
徐蓝飞也跟着看了一眼,当他看的是宁渲,他生怕哥们的“梦中情人”误会什么,于是赶紧把纪惊蛰拽走:
“赶紧的,别膈应人,走了走了,找你其他弟弟玩去,阿瓒再见啊!”
陆瓒不知道纪惊蛰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情不大好,他勉强勾勾唇角,冲他挥了挥手算作告别,但抬眼时,又看见了纪惊蛰回头望过来的那似笑非笑的视线。
陆瓒皱起眉,心里第一次对哪个人生出类似厌恶反感的情绪。
真讨厌!!
他喜欢江白榆吃他家大米了?!干什么非要问!他们很熟吗!烦不烦烦不烦!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人!!!
陆瓒望着被徐蓝飞拉走的纪惊蛰,眼里浮上点厌烦,他不想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低着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节日拉花,没有看见几步开外突然顿住脚步的江白榆。
而那里,江白榆望着陆瓒,很清晰地捉到了他眼里那点不太好的情绪。
他稍稍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稍稍用力掰断了手里的粉笔,才重新走过去。
另一边,宁渲边往黑板上画小花,边好奇问:
“阿瓒,刚那小帅哥什么人啊,他喜欢男孩?他看上你了?”
“没谁,不熟,不理他。”
陆瓒语气不太好,抬眼时,他看见身前的江白榆,又愣了一下:
“怎么了?”
江白榆没看他,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又把手里碎成两截的粉笔扔回盒子里,重新拿了一支完整的,转身离开了。
宁渲看见他的动作,有点奇怪:
“讲台上不是有粉笔吗?跑那老远去拿?”
江白榆回应的声音有点低,又有点冷:
“没看见。”-
北川的冬日经常是灰蒙蒙的阴天,但联欢会这天难得地放了晴。
陆瓒没背书包,一大早匆匆吃过早餐,就背着从陆琢那里借来的吉他出了门。他像往常一样坐上车,在下车准备换乘十七路时,陆瓒习惯性地在车站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望了个空。
自从入冬之后,江白榆就放弃了自行车,转战公交,陆瓒每天都拉着他一起回家。
放学的时候抓到人自然容易,但早晨就不一定,基本上全靠偶遇。
陆瓒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他是个隐藏的卡点大师,他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在车站遇见想见的人。
倒不是说他每天都定点坐那一班车,陆瓒本身就是个懒散性子,一时兴起早起一会儿或者赖会儿床晚起都是常有的事,可不管他是早是晚,几乎都能碰巧撞见等车的江白榆。
可今天的他似乎欠了点运气,又或者时间大师的点没有卡对,他想遇见的人不在那里。
陆瓒不死心,所以公交车到站时他并没有上去,而是在路边多等了一辆。在第二辆车来时,他频频确认没人从那小巷里出来,才有些遗憾地上了车。
他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去了学校,进教室时才发现江白榆已经到了。
昨天傍晚,他们把教室里的桌椅围成了一个圈,好把中间空出来留给表演节目的同学。桌椅排布的位置肯定和平时有所出入,但陆瓒和江白榆的桌子还是在角落里,所以他一眼就能找见。
他过去放下吉他,随口问:
“早上好,江白榆,你今天来得好早,我都没遇着你。”
江白榆扫了一眼他放在旁边的吉他,低低应了声“嗯”。
陆瓒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从随身的小包里倒出好多小零食分给他,又撕开一盒酸奶,从里面拿出鸭蛋超人小卡放到自己的小相册里。
这本小相册他一直留着,原本张乐奇也在集卡,但他那三分钟热度,没到一个月就放弃了,然后就把他所有的卡片都送给了陆瓒继承。陆瓒有江白榆和朋友们帮忙,集了将近一个学期,虽然重复率很高,但对比图鉴,也算是收集了大半。
他例行公事,把新的小卡贴进相册里,顺便问江白榆:
“你今天喝酸奶了吗?”
“没。”
“哦。”
陆瓒点点头,没在意。
毕竟哪有人天天喝酸奶的。
“你尝尝这个,这个超级无敌好吃。”
陆瓒从桌上的零食小山里挑出一包放到江白榆手边,江白榆看了一眼,应了声,但没碰。
至此,陆瓒终于觉得这家伙不对劲。
要说起来的话,从昨天晚上他们布置好教室开始,这家伙就有点奇怪,但平时这人话就不多,所以陆瓒也没多想,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陆瓒碰碰他,问:
“江白榆,你不高兴吗?”
“没有。”
“那你怎么……”
怎么了呢?
陆瓒顿了顿。
好像也没什么,他主观觉得他们的相处似乎少了点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江白榆平时不一直是这样吗?冷冷淡淡的,也没什么不同啊?
陆瓒有一瞬的茫然,不过很快,那丝异样就被他抛去了脑后。
他只又挑了几包小零食,一起堆在江白榆手边。
教室里的同学陆续到齐,室内逐渐吵嚷起来,大多同学都在分零食顺便闲聊,还有小部分在楼道里排练一会儿要演的节目。
后来,于妙踩着点进场,还应他们的要求给他们借来了麦克风和支架。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麦克风和小音箱安装好,这就开始满世界寻找节目单的第一位。
有人问:“第一个是老张的rap吧?赶紧的,我等不及了。”
张乐奇垮起个脸:“我完美的节目能让你们第一个看吗?那肯定是压轴好吧?”
“那是球球组的灰小子童话吗?我记得你们是第一个报名的。”
“不是哦,阿瓒说我们是第二个。”
“别猜了,是我是我。”
陆瓒连忙举手,拎着吉他从课桌椅间穿出去,边解释:
“我唱的烂,人菜瘾大,排第一个给大家抛个砖,省的放在咱班歌王舞王后面丢脸。”
周围的同学掀起一阵起哄,陆瓒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中间,又摆弄好面前的麦克风支架,低头拨弄两下琴弦,先给在座各位打了一剂预防针:
“先说好啊,别看我这架势像个人,其实我五音不全,琴也是现学的,一会儿跑调大家就当没听见,别笑话我啊,孩子羞呢。”
“好——”班里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男生女生笑着应了。
又有人问:
“没有报幕吗?阿瓒,你唱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对着麦克风轻轻吹了口气,在确认麦克风正常后,答:
“《情书》。”
“噢哟——”
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扩出淡淡的回音,伴着这个歌名出来,周边的起哄声更响亮了。
“有情况啊阿瓒!”
听见这话,有不了解的人疑惑发问:
“什么情况?”
“情书啊!夏子澈的情书!毕业季告白神曲!不会有人不知道夏子澈是咱学校毕业的吧?这歌就是他给暗恋对象写的,第一次唱是在他们那一届的毕业晚会,据说就是为了表白!”
“哎哎,不是告白,就是单纯喜欢这首歌。”
陆瓒摆摆手,原本想否认,但他瞥了一眼边上站着的于妙,突然想皮一下,就当了一回铁头娃,话锋一转,大方说出后半句:
“但如果有机会,我确实很想让某人知道,在某个时间点,有人为他唱过这首歌。”
“我去,到底谁啊——”
吃瓜群众都快疯了,冲女生聚集的地方喊道:
“快说,谁是狼人!!”
于妙在旁边故意沉着脸:“好啊陆瓒,当着我面玩早恋,一会儿去我办公室,我请你喝茶。”
陆瓒笑了:“别啊妙姐,我纯纯单相思,没恋呢。”
同学们又是一阵唏嘘,陆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周边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教室角落里,江白榆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这个八卦话题,他坐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教室中央、那个拥有所有人目光的人。
那人正低着头,拨弄着琴弦,弦音被麦克风送进音箱,放大了许多。
他弹的谱子被人改简单了不少,能听出是情书的前奏,只是弹琴的人明显不够熟练,生疏却认真。
江白榆有点出神,到此时才能混在人群中抬眸看看他。
他看他红着耳尖,听着自己听过无数遍的歌词由他唱出,虽然唱得确实如陆瓒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尽人意,但走丢的调子里却莫名带着点少年人青涩的小心翼翼:
小时候喜欢的爱情剧
说情话要写进情书里
可我的文笔实在不尽人意
只好写在歌里唱给你听
对你我总是不敢直视
目光能暴露太多心思
我藏不住看见你的心情
想告诉你的都在这里
想告诉你
我喜欢天晴
又喜欢下雨
喜欢每一次上下课铃
也喜欢夏天聒噪的蝉鸣
想告诉你
我喜欢雪花落下
也喜欢看冰融化
喜欢家门口老槐树开的花
又喜欢看它冬天光秃秃枝丫
多矛盾的人啊
伴着吉他弦音,一首歌渐渐到了尾声,陆瓒的声音似乎有一瞬的卡顿,才继续往下唱:
我喜欢世间广袤天地
喜欢成长沿途每处风景
因为目之所及
都是你
我喜欢你
就像太阳永恒不凋零
我喜欢你
就像每颗星星都有运作轨迹
喜欢你
我想一直说
想你一直听
……
陆瓒尾音有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从小就喜欢站台上表演,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紧张。
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敢抬眼看,怕江白榆正在看自己,怕对上他的视线,怕自己大脑空白忘了词被瞧出端倪。
但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冲动战胜理智,他还是没忍住,抬眸看了一眼。
他的心脏紧张到停跳,但等目光落下,目之所及,江白榆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陆瓒觉得自己该松口气,可心里未免缺了一块。
是他想多了,他没看他,理所应当。
他迅速垂下眼,晚了半秒,才唱出最后那句: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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