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照片
吉他最后一声弦落下, 张乐奇带头站起来鼓掌:
“阿瓒,你到时候就跟你梦中情人这样唱!这谁听了不迷糊?!”
“啊?”陆瓒笑了一声:
“你让我有种我好像唱得很好的错觉。”
“嗐!”张乐奇也不说假话安慰他, 只说:
“咱们主打的是个氛围!唱得好不好不重要!”
陆瓒直接破防:“那真是谢谢你了哈。”
周边的同学们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笑成了一团, 陆瓒赶紧抱着吉他下场,把位置让给下一个节目的同学。
他穿过桌椅,从众人的目光下重新回到了江白榆身边。
他弯腰把吉他装进包里,边问:
“我唱跑调了吧?好像弹错好几个音。”
“……”江白榆没看他, 只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道:
“挺好。”
听见这话, 陆瓒微微睁大了眼, 有点意外。
他笑道:
“江白榆, 你夸我了?”
这可太难得了。
“?”江白榆从课桌里随便拿了本单词小册出来, 随机翻开一页, 问:
“不想听?”
“想听想听……不是, 江白榆, 你怎么联欢会也要背单词啊, 苏砚大卷王都没在学习。”
陆瓒把单词小册从江白榆手里抽出来,又指指已经上台准备节目的球球他们:
“你看这节目, 我偷偷看过他们排练, 剧情可有意思了。”
“……”
江白榆手里的书被抽走,露出他手心处几道浅浅的月牙形红痕, 他微微蜷起手指, 垂下了手。
在陆瓒看不到的角度,他用指腹轻轻蹭过自己泛红的掌心,过了许久, 才很轻地皱了下眉:
“陆瓒。”
“嗯?”
陆瓒正在吃薯片。
他叼着薯片转头看向江白榆, 就见他正垂着眼,开口时, 语调有点冷:
“你对谁都这样?”
听见这话,陆瓒齿间的薯片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他连忙把这玩意几口嚼碎咽下去:
“啊?什么这样?”
他在回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看看江白榆,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单词小册,乖乖把它放回了江白榆桌上:
“你说不让你学习?不不,我一般都是劝人学习的来着,但今天不是热闹吗,咱放松放松呗。”
“不是……”
江白榆像是想说什么,但出口又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多话了。
他声音顿住,微微抿起唇。
他其实想说,不是,他说的不是这个。
他想问他的是,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对任何人都温暖,站在任何人的世界里都耀眼且闪闪发光不可替代,让人很难不生出点不该有的多余心思。
后来,江白榆又觉得没必要问,问出口也只会显得这话刻薄且无理取闹。
毕竟他早有答案。
他知道,陆瓒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算了。”
江白榆微微皱起眉,把单词小册放回课桌里,抬眼看着教室中央笑点密集的小话剧。
别人都在笑,但他其实没怎么看进去,眼里也没什么波澜。
高中生的联欢会幼稚又热闹,陆瓒边看节目边吃零食,时不时跟着其他同学嘎嘎傻乐。
在这种氛围下,就连旁边的于妙也没顶住同学们的起哄,去表演区唱了一首歌。
他们从头闹到尾,到最后,万众期待的rapstar张乐奇才终于上了场。
张乐奇前几天报了个rap,今天的打扮也十分嘻哈,宽大上衣、棒球帽、夸张的项链首饰,好像下一秒就要原地出道。
同学们十分配合地开始起他的哄,在一片闹腾中,一班教室后门鬼鬼祟祟钻进来两个人。
方一鸣和宁渲就像约好了似的,直接溜进来潜入一班教室,直奔陆瓒身边。
甚至他俩还自己带了椅子。
方一鸣找见最佳观赏位坐好,也不客气,直接从陆瓒桌上拿了包零食扯开,问:
“老张开演了吗?”
“还没,才刚到他,喏,调伴奏呢。”
陆瓒把椅子往江白榆身边挪挪,给他俩让出位置。
宁渲摆好椅子坐到陆瓒旁边:
“一早就听说老张今天要当rapper,他还有这技能呢?”
陆瓒没忍住笑:
“不瞒你说,我也不清楚。”
“那我可期待住了。”
宁渲点点头,从方一鸣手里抢过零食,边往嘴里送,边说:
“说来,阿瓒,你真不够朋友!你唱情书都不告诉我们,不然我俩高低也得溜过来给你捧个场。真可惜,都没听着现场版。”
“嗐,小惊喜啦,下次一定。”
陆瓒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又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唱了情书?”
“啧。”宁渲撇他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而后拍拍手弄干净手上的碎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他看:
“我加了你俩CP粉群,你一唱完,消息就传出来了好吗?看看,图都有了。”
说着,宁渲点开一张图片,把手机递给陆瓒。
陆瓒接过看了一眼,见画面里正中间坐着抱着吉他的他,而最靠右、角落里的位置是微微垂着眼的江白榆。
照片调了十分复古的滤镜,它模糊掉了周边其他人,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人清晰。
那个画面角度很妙,正好定格在陆瓒唱到最后一句时、抬眸看江白榆的那一眼,就像是隔着人海同他对视。
画面最下方,还配着电影字幕似的一句“我喜欢你”,英文翻译却是“I love you forever”。
陆瓒看着这张照片,略微有些出神。
他没想到自己就看了那么一眼也能被人拍下来,更没想到……
陆瓒微微抿起唇。
更没想到,原来,他的心思还能被这样直白地光明正大写在照片里。
“……少看这些。”
旁边,江白榆注意到了他们说的话,也看见了手机屏幕里的照片。
他微微抬眼,见陆瓒沉默着,表情似乎不怎么高兴,这便皱起眉,冷着声提醒宁渲一句。
宁渲向来叛逆,她把手机拿回来,冲江白榆做了个鬼脸:
“就看就看。”
陆瓒手里一空,照片和那句“喜欢你”离开了他的视线,他才缓缓蜷起手指,回了点神。
他笑着同宁渲说:
“告诉她们,这CP正主不认,小江说了,要她们少看这些。”
“不管他。”宁渲吐吐舌头,注意到张乐奇已经站在了表演区,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道:
“老张上了!”
陆瓒也跟着捧场,他和旁边的同学们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等到稍微静下来一点,他才有点犹豫地凑到江白榆身边说:
“照片是找角度拍的,他们就闹着玩玩,你别介意。”
江白榆的回应和平时一样冷淡:
“嗯。”
陆瓒又看看他,才重新将目光挪向表演区。
台上,张乐奇站姿十分狂拽,他把帽檐又往低压了一点,手里倒握着麦克风,身体随着节拍微微晃动着。
他这节目准备了很久,排练时谁都不给看,神秘得很,现在一看他那架势也不像是业余的。
张乐奇一定是个隐藏大佬。
原本,大家都这么坚定地认为,结果等他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就全部露馅。
陆瓒愿把它称为张氏诗朗诵,但朗诵者本人坚信自己在rap并且十分认真严肃,他那精心设计过的动作和狂拽中透露着一点油腻的表情配上他口中字正腔圆的白话歌词,实在是有种莫名的滑稽。
观众们也从一开始的期待兴奋变成了沉默,看得出来,大家为了不影响巨星的演出,都在努力憋笑。
陆瓒也是其中一位,他真不是嘲笑张乐奇的唱功,而是眼前的画面实在逗人。
他一开始努力抿着唇,到最后张乐奇跟他互动还朝他抛媚眼,他才实在忍不下去,没眼看,只能把脸埋在江白榆背后偷偷笑。
他靠在江白榆的肩胛骨上,身体笑得一抖一抖,后来,那边的张乐奇唱激动了,一个高音直接破音炸穿天花板,陆瓒本就低的笑点又受一记重击。
为了防止自己笑出声,他下意识用力握紧了江白榆的手臂。
但也不知是不是陆瓒的错觉,在那时,他感觉江白榆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意识到这点,陆瓒突然想起来,江白榆似乎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平时就一直避免碰到他,就算碰到也会很快躲开。
陆瓒又想到刚才看见那张照片时江白榆拒绝的情绪和语气……
江白榆好像不太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是介意或反感这种取向吗?但陆瓒觉得不是,因为江白榆会尊重每个人的每一种选择。
他倒是更倾向于,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想让其他人开自己跟别人的暧昧玩笑吧。换位思考,如果有人把自己跟江白榆以外的人凑一对,他也会不太开心。
陆瓒想通了。
他直起了身,也松开了江白榆的手臂。
一班的联欢会闹到很晚,张乐奇的rap节目成功被评为当天MVP,于妙忍着笑,亲自给他写了一张小奖状。在那之后,他们还有分蛋糕的环节,一群人笑完闹完还得负责打扫教室,最后各自分别,去享受未来三天难得的假期。
陆瓒和往常一样跟江白榆一起坐十七路公交车,又在他家附近的巷口处换乘三十五路,最后步行回家。
“我回来了!!”
陆瓒哼着情书的调调,路过庭院在冬日发黄枯败的花枝草叶,路过散发着寒气的人工小喷泉,小跑上白色大理石阶梯,打开了自己家大门,像往常一样大声宣布。
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屋里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个点,就算陆少华和陆琢还在公司,许知礼也应该在家,毕竟现在不是她逛街做美容喝下午茶的时间。
陆瓒带着小问号和一丝不妙的预感找去了客厅,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不信邪,又蓄力,大声朝楼上喊了一句:
“妈!!!”
无人应答。
倒是家里负责三餐的阿姨之一闻声出来,看见陆瓒,她的目光有点怜爱:
“小瓒,你妈妈不在。”
“哦。”陆瓒点点头,随口一问:
“她找小姐妹聊天去了?”
“不是。”阿姨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同他宣布了残忍的真相:
“他们去马尔代夫了。”
“?”???
陆瓒不可置信,确认道:
“他们?他们是?”
“你爸爸,你妈妈,还有你姐姐。”
“?”陆瓒十分茫然:
“他们没跟我说啊?不是,他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忘了什么东西??”
陆瓒冲阿姨摊摊手,又指指自己。
“他们今早临时决定的,也就才出发不久,现在可能刚到机场。”
“可今天跨年诶?”
“是,就是为了跨年休假。没事,小瓒,他们特意嘱咐我晚上多做点你爱吃的。”
“啊?所以今年的元旦,这个家里只有咱俩?”
“也不是,我做完饭就走。”
阿姨有点不好意思。
这话成了击垮陆瓒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垮起了脸。
他气不过,直接一个视频拨给许知礼,开口就是一句狼嚎:
“妈!!”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许知礼戴着墨镜的脸,她用镜头看看自己的发型和妆容,然后才来得及问候一句:
“你回家了?嗯嗯,妈知道了。”
果然如阿姨所说,许知礼人在机场候机室。
陆瓒气的牙痒痒:
“你们好狠的心啊,出去玩不带我就算了,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吗??”
“这不是临时决定,走得急嘛。别生气,我们一去好多天,你那点可怜假期哪儿够,我们不想耽误你学习才没带你,下次一定啊。到了给你拍照片。”
许知礼快憋不住笑了,后来,手机又被陆琢拿去。
她没有问候她亲爱的弟弟,第一句话是:
“陆瓒,我吉他没给我弄坏吧?”
“你把你弟扔家里,就想着你的吉他!!你走开,我爸呢?我爸肯定不会不管我!”
这样说着,陆瓒看着手机摄像头转向陆少华。
陆少华穿了一身休闲装,正看笔记本电脑,闻言,他冲屏幕点点头:
“新年快乐。”
“?”
陆瓒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个家的编外人员。
后来,许知礼把手机拿回来:
“行了,我们要登机了,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的啊,去找你小朋友玩也行,钱不够了再给你打,拜拜,新年快乐!”
视频定格在许知礼挥手的画面,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要登机了还是忙着挂他电话。
陆瓒只能抱着黑屏的手机无能狂怒一阵,一个人气冲冲回了房间。
今天联欢会分蛋糕时,不少人往他身上抹了奶油,他感觉身上黏糊糊的,所以进屋先洗了个澡,又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结果不知道怎么睡着了,一睁眼,窗外的天色都暗了下来。
陆瓒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天,心如死灰,他如行尸走肉般下了楼,去餐厅时,阿姨已经做好饭菜离开了,餐桌上摆满了他喜欢的家常小炒,非常丰盛,但边上只放了一副餐具,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凄凉。
陆瓒重重叹了口气,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
“一个人的跨年夜。[微笑]”
一条朋友圈发出去,不少人在点赞评论之余来他小窗问候,大多都是无情嘲笑,还有问他要不要来自己家,或者要不要去他们的聚会。
他们给陆瓒发的照片和定位大多都在夜场,陆瓒其实不太喜欢去这种地方凑热闹,他嫌吵,所以一个个拒绝了。
徐蓝飞倒是在自己家后院开派对,但陆瓒眼尖地在照片角落里看见了纪惊蛰,他觉得和这个人打照面,到还不如一个人孤单跨年。
陆瓒叹了口气,坐在桌边默默拿起筷子,准备独自享用这顿跨年夜的晚餐。
但也在那时,他没熄灭的屏幕中,微信消息列表置顶多出一个红点。
星星:?
陆瓒看见这个问号,只觉得无比亲切。而看到江白榆,他又突然想起昨天宁渲说的那些话。
跨年夜,江白榆不去宁渲家里,因为父亲在家,所以他会和父亲一起沉默着在家里度过这个节日。
意识到这点,陆瓒心里一动,冒出个不成熟的小想法。
他立马放下筷子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陆瓒:江白榆,我能跟你一起跨年吗?
星星:家里有人。
陆瓒:没事啊,只要你愿意收留,我可以去你家。
陆瓒:多一个人也热闹嘛。
星星:?
这个问号包含的意思太多,陆瓒觉得这倔驴河蚌估计不太想让他去,现在不吭声,估计已经在输入拒绝的话了。
陆瓒不甘心,他做了个最后的挣扎。
陆瓒:哦,忘了,你不太喜欢热闹可能也不太想看见我。
陆瓒:唉,可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冷冷清清孤孤单单。
陆瓒:算了,没关系,你帮我跟江叔叔说句新年快乐吧。我一个人吃完饭就躲被窝里睡一觉,孤单的时间过得很快,忍忍就过去了,我可以的。
陆瓒:还有你,小江同学,祝你新年快乐。
陆瓒这一顿输出,对面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江白榆给他扣了个句号。
星星:。
星星:过来。
陆瓒看着这两个字,没忍住笑。
陆瓒:得嘞!马上就到!!
第42章 042/新年快乐
陆瓒从自己家里找了几个餐盒。
这一桌子菜太多, 全带上他一个人也拿不下,他只挑了几样江白榆可能会喜欢吃的菜装盒放进包里, 背着出了门。
他爸妈和姐姐走得潇洒, 顺便给司机叔叔也放了假,陆瓒怕坐公交车晃晃悠悠过去菜会凉,这么冷的天,他也不想站路边等公交, 所以直接打了车, 定位的目的地是他经常路过的公交车站。
上次他去江白榆家里是有宁渲带着, 现在想来, 那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了, 记忆早就变得十分模糊。在出租车上, 他一路都在回忆穿进小巷之后的具体线路, 但他其实是个隐藏路痴, 一个人理了很久也没想清楚。
陆瓒叹了口气。
出租车到目的地之前, 他就在想,万一自己一会儿在巷子里绕晕了怎么办, 难不成还要江白榆出来接他吗?那也太丢脸了。
但他这个担忧很快就做了废, 因为车子停稳、他付了钱拎包下车之后,刚一抬眼, 就看见江白榆正站在路边看着他。
冬日天短, 那时早已入夜,夜色黑沉沉的,只有大路两边昏黄的灯照亮。
那些光和远处一些花哨的店门牌映一起, 将江白榆身上的白色外套染成暗沉沉的颜色。他站在那里, 头发偶尔被风抚起一些,看着很软。
夜色下, 陆瓒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觉得,他应该和往常一样,冷淡漠然,可仔细看又能从中找出温柔的部分。
这人好像自带氛围感,无论是运动会雨天拉着他奔跑,还是步行街人流间似有所觉的回头,每当这种时候,陆瓒都觉得自己要完。
好像每多看江白榆一眼,他都会比前一秒钟的自己多喜欢他一点。
陆瓒略微有点出神,几秒后才想起来冲他扬起一个笑。
他小跑着去到他身边,问:
“你怎么在这?”
“……”江白榆在他靠近后就收回了视线,没看他,只说:
“出来买东西。”
“哦——”陆瓒故意拖长声音,又问:
“你买什么?”
说着,他看看路边还亮着灯的店铺,字正腔圆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成人二十四小时无人售卖?”
陆瓒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还是老中医艾灸馆?”
“……”
江白榆抬步就走。
陆瓒忍住笑,赶紧跟上去:
“还是盲人推拿?爱宝孕婴?”
“店关了。”
江白榆步子更快了,语速似乎也比平常急了点。
“哦哦哦好。”
陆瓒赶紧配合他,严肃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遗憾了。”
但心里却在偷乐。
真是别扭鬼。
来接他就直说呗。
陆瓒小跑几步跟在他身边,江白榆被他逗得不说话了,他就低头看着地面。
看人行道的石板路被头顶路灯染成昏黄的颜色,看他们脚底两道影子并肩而行,一起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到后来,两个人走进小巷子里,巷子里没有灯,只有末尾有宽阔处的亮光散进来,冬日的冷风在窄小的巷子里呼呼穿过,陆瓒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
他往江白榆那边靠了靠,闲聊似的问他:
“江白榆,你和江叔叔吃了没?”
“没。”
“哦,想你们也没吃,我带了点菜,一会儿咱一起吃。”
陆瓒一开口,嘴巴就停不下来:
“你知道吗?今天我一回家,发现家里没人!你猜为什么?因为我爸我妈我姐在我早晨出门上学后,直接决定去旅游,一家三口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就直接把我一个人撂家里了,我可真可怜,还好有你,谢谢你收留我。”
“……”旁边的人叭叭叭说个不停,江白榆瞥了他一眼,没应声。
陆瓒一路上都在表达自己被扔在家里的愤怒之情,说着说着就跟江白榆走到了筒子楼下。
这栋楼的隔音做得并不好,甚至他们现在站在楼底下都能听见各家各户的喧闹声。各家冷暖不一的灯光从窗户内透出来,还伴着联欢晚会的歌声,以及饭桌上碰杯聊天的开怀大笑。
江白榆并没有在楼下多停留,他带着陆瓒上了楼梯。
但楼梯上的声控灯是坏的,坏了很久也没人来修,这附近又没有光源,一走进去就陷进了暗色里,只能依稀看见一点身前的路。
猛然进入黑暗的环境,陆瓒还有点不适应,再加上他上楼梯的时候没注意,走到一半,脚尖不小心磕到了楼梯,人也往前绊了一下。还好江白榆在他前面,他扶住了江白榆的手臂,不至于在楼梯上摔个大马趴。
“哎呀……不好意思,太黑了,看不见楼梯。”
陆瓒赶紧拽着江白榆的衣袖站稳,他摸摸自己的鼻子,打算等江白榆继续往前走,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有动作。
陆瓒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但楼梯间里光线太暗,陆瓒看不清他的神情。
陆瓒试探着说:
“你走呗,我在后面跟着你。”
但江白榆并没有应声,也没有往前走。
黑暗里,他只听见江白榆微微沉着声音,说:
“手。”
“啊?”
陆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看见江白榆似乎抬起了手,这才有点茫然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陆瓒感觉江白榆似乎微不可查地轻轻颤了一下。
陆瓒这才反应过来,江白榆并不喜欢肢体接触,就算朝自己伸出手,大概也只是想拉他的手腕。
陆瓒怪自己脑子转不过来,想赶紧在江白榆嫌弃之前把手抽回来。
但在那之前,江白榆却先收紧手指,握住了他。
估计是一路走来被冷风吹太久,江白榆的指尖很凉,远没有陆瓒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暖和。
他牵住他,慢慢地走在没有灯光的楼梯上,他们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回荡在楼梯间里,被叠上了淡淡的回声。
今天很冷,楼梯里吹进来的风也冻得人直打哆嗦,但此时此刻,陆瓒感受不到那些,他甚至有点热,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要烧着了。
天呢。
陆瓒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他他……他跟江白榆牵手了?
江白榆现在牵着的是他的手??
其实陆瓒很想问问江白榆是不是第一次跟人牵手,但这问题问出来也太奇怪了,估计会被当成怪人,所以陆瓒忍住了。
但他自己觉得答案应该是没有,因为江白榆又没有谈过恋爱,平时也很讨厌跟人肢体接触。
那自己就是第一个了!
陆瓒内心戏很多,因为他此时此刻完全冷静不下来,只能在心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甚至还在心里给江白榆喜欢的那位不知姓名的好女孩很诚恳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江白榆第一次牵手被他这个心思不纯的混蛋抢走了,知道人家有喜欢的人还跟人牵手,真是坏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里影响男女主爱情的臭绿茶大坏蛋,自己在脑海里演了一出狗血大戏,已经把江白榆在黑暗走廊里拉着他上楼的这个行为上升到了不可饶恕的高度。
也是那时,他们走出了那段没有灯光的楼梯。
他们到了江白榆家所在的楼层,这一层的灯光很暗,但视物完全没有问题。
几乎是走到光照范围内的那一秒,江白榆就松开了陆瓒的手。
手心里的冰凉突然远离,陆瓒微微蜷起手指,默默把手塞回了外套口袋里。
江白榆走在前面,拿钥匙开了家门,陆瓒跟在他后面,在门开时,先探头看了一眼。
跨年夜,别人家里都热热闹闹的,甚至闹声能穿过墙壁传进来,但江白榆家里很安静,只有餐桌上摆了两三道菜,还有一个坐在桌边的男人。
男人并没有动桌上的菜,听见开门的声音也没抬眼,只是默默拿起了筷子。
还是陆瓒先笑着打了声招呼:
“江叔叔,新年快乐!”
陆瓒从江白榆身边溜了进去,边说:
“江叔叔你还记得我不?我是江白榆的同桌,我叫陆瓒,上次来过的。”
江渐文愣了一下,赶紧放下筷子从桌后站了起来。
除了收缴水电费的工作人员,这个家很少有人到访,跨年夜突然有客人到来,还让江渐文有点茫然。
他皱眉看向江白榆:
“有客人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说着,他想整理一下沙发上凌乱的被单和衣物,却发现江白榆在刚才出门前就简单收拾过屋子,只是他没有注意。
“是我自己突然说要来,临时告诉他的。真不好意思,江叔叔,两次来您家里做客都这么冒昧。”
陆瓒把来之前买的水果和牛奶放下:
“今年我家里没人,一个人可太孤单了,就想到了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小江同学,感谢您和他愿意收留我,我才不至于大过节的在家里一个人待着。我话多,也比较闹腾,希望不会打扰到您。”
“……不会。”
江渐文大概是想给他找点东西喝,但转了一圈也只能找个干净杯子给他倒点水,毕竟,这间屋子里很多年都没有准备过、也没有必要准备用来招待客人的东西。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冲陆瓒笑了笑:
“你随便坐。”
“好嘞好嘞。”
虽然这样答应了,但他并没有坐,他抱着自己的包走到餐桌边,开始从里面掏餐盒,解释道:
“家里人走之前做了点菜,我人走了放着不吃也浪费,我就装盒带了点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叔叔和小江的口味。”
“都可以,都可以。”
陆瓒进屋像一阵小旋风,他的热情让江渐文有些无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打开家里的电视机。
好久没开过的电视屏幕有些花,被他拍了两下才重新变得清晰,他把电视调到跨年晚会的频道,又从橱柜里拿了一套餐具,放在江白榆旁边的位置上。
有些粗糙的电视音质响在屋内,盖过了墙壁另一端传来的别人家的热闹。
陆瓒听着电视里的歌声,挨个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餐盒,把它们和桌上的饭菜摆到一起。
他扫了一眼那些菜,问:
“这菜瞧着真香,江叔叔,您做的吗?”
“不是。”江渐文顿了顿,目光在江白榆身上很短暂地落下一瞬:
“他做的。”
“哇,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陆瓒在椅子上坐下,和对面的江渐文说:
“上次小江同学给我煮了一碗面吃,我直接惊为天人,也太香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那之后我就一直想吃他做的菜,可惜我怕打扰到你们,一直没敢来。”
“不会,你就当自己家,想来就来,不打扰。”
“哦——”陆瓒故意拖长声音:
“那我下次不经过小江允许也可以来了?”
“?”江白榆侧目撇他一眼。
陆瓒立马冲他笑笑:
“开玩笑开玩笑,肯定问你。”
看着这俩人互动,江渐文眼里染了点笑意。
陆瓒就像个小太阳,突然钻进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家,家里另外两个人不爱说话,就由他来说,让整个屋子都多了点曾经不会有的、类似温馨的感觉。
“江叔叔,你不知道,我刚认识江白榆的时候,他压根不怎么理我,可冷了。”
陆瓒夹了一块烧肉送进嘴里,惊叹于入口的味道,睁大眼睛给江白榆比了个大拇指,嘴里还不停说:
“但认识以后我才发现吧,这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冷拽冷拽的,但心里可暖和了,人特别好,真的。这叫什么?嘴硬心软。我在学校好多问题都是他帮我解决的,关键这人对人好还暗戳戳不让人知道,远的也就不说了,就刚才,我一下车就看见他在路边,他知道我不认路想带我进来,但您猜他跟我说什么……”
陆瓒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还没等他说出后半句,他碗里就被旁边人夹了一大筷子菜。
江白榆板着脸:
“吃。”
意思是:
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陆瓒才不理他,他指着江白榆那小表情给江渐文看:
“看,不让我说他,他老这样,看起来不好接近,凶巴巴冷冰冰的,但其实心可好了。还好我够细心,看见我们小江同学那颗闪闪发光的心,没有错过这么好的朋友。不然我可亏死了。哎,江白榆,你别瞪我啊,夸你呢,别试图打断我。”
江渐文看看陆瓒,又看看江白榆,垂着眼,像是笑了一下。
他弯腰从桌子下面拿了瓶啤酒,给自己倒上一杯,边问:
“小陆成绩怎么样?”
“还行吧,要是比起江白榆就差远了。”
“属什么?”
“小龙人。”
“几月生的?”
“五月。”
“嗯。”江渐文点点头:
“那你比他小一点。”
说着,他倒好了酒,但还没放下酒瓶就听陆瓒说:
“江叔叔,大过节的您一个人喝酒啊,我陪您喝点?”
江渐文失笑道:
“你才多大点,小孩子家家,碰什么酒。”
“哎,高兴嘛,喝两杯又没关系。您别看不上我啊,我平时过年过节也能陪我爸喝两杯的,我爸老说我小孩不行,其实我留了一手的,要真喝起来,他那点酒量还比不过我呢。”
陆少华不在,陆瓒一个人在外面把牛都吹到天上去了,也不带心虚的。
江渐文拗不过他,给他倒了半杯,而后动作一顿,又望向了江白榆。
他像是有点犹豫,看了他一眼,不确定道:
“你……?”
他其实很久没有和江白榆好好说过话了,一时甚至不知要怎样开口,好在,江白榆在他想出合适的言语之前就给出了回应。
他喝掉了自己杯子里最后一点水,把杯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江渐文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片刻才收走,后来,他拿过江白榆的杯子,拿着酒瓶,往里面倒了和陆瓒差不多的分量。
他们这一顿晚饭吃了很久,话题也一直没断,多是陆瓒在说。
他从自己的童年趣事聊到和江白榆的日常,江渐文也偶尔说点自己年轻时遇到的人和事,后来这两个家伙越扯越远,从秦王扫六合到近现代史再到当今世界局势,聊到哪都能接得上。
能看得出来,江渐文很有自己的想法,直到后来聊到学校,陆瓒才知道江渐文毕业于北大。他有些感慨,果然,学霸的爸爸也是学霸。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江白榆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他原本就不喜欢说话,最多也就在陆瓒把话题带到他的时候应两声,偶尔喝两口酒。
他平时不碰这些,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喝酒。
入口的味道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腥辣,呛人,不算好的滋味,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此着迷。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原因,在身边人聊天的时候,江白榆有些出神。
他抬眼看着窗外远处炸开的眼花,听着电视里晚会的声音和身边两人的闲聊,心里突然生出点不真实感。
像是整个世界变成了虚影,后来,那些声音也渐渐远离,像梦一样,随时都会消散。
直到片刻后,一道声音才将他拉回现实。
“江白榆,江白榆!”
江白榆回过神,世界的声音也重新清晰,他侧目看了一眼,就对上了身边人的笑脸。
陆瓒笑起来眉眼和唇角都会弯起,笑得很好看,很有感染力,让人看了也会跟着不自觉弯起唇角。
此时,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脸颊带了点红,眼里也多了些水雾。
“你怎么还发呆呢,倒数啦!”
江白榆这才注意到电视里传来的倒数声,无数人的声音叠在一起,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江白榆对那没什么兴趣,只默默听着,直到在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时候,他指尖微微一震,是陆瓒用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他的。
“当!”
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陆瓒凑到他耳边,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扫在他耳畔。
他听见他说:
“新年快乐,江星星。
“祝你越来越好,未来的每一天,都要比今天更幸福。”
第43章 043/小指
“……?”
电视里的欢呼声和陆瓒贴在他耳边的气息叠在一起, 江白榆有些没听清他称呼自己的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 那绝不是“江白榆”三个字。
“你叫我什么?”
他问。
被这样一问, 陆瓒愣了一下。
他酒量其实远远没有自己吹得那么好,这才跟江渐文喝了几杯,就已经有点醉了,人也晕晕乎乎的。刚才他高兴, 脑子一迷糊, 也不知道自己上头说了句什么。
江星星吗?
陆瓒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而后重新笑了起来:
“叫你江白榆啊, 还能叫你什么?”
“……”
江白榆盯着他看, 面色未变, 显然, 他并不相信。
陆瓒眼看着糊弄不过去了, 索性装傻, 指着电视机里某位谐星讲的笑话,跟江渐文嘎嘎傻乐。乐的时候, 他还能感觉到身边江白榆看向自己的视线, 但好在,那灼热烫人的目光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了。
江白榆并没有追究。
陆瓒心里空落落的同时, 又默默地松了口气。
这顿晚饭结束得很晚, 三个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后来,江白榆进了房间, 而江渐文拿着还没喝完的小半瓶啤酒, 坐到了沙发上。
他拿着遥控器,调试时不时闪一下的老花屏幕。
他把电视换到了纪录片频道, 又弯腰从茶几下面拿了一袋苹果去洗,先挑了最红最好看的一颗,放去了客厅墙角木架上的相框前。
那之后,他才坐在沙发上,边听着纪录片里低沉的旁白声,边低头用小刀削着苹果皮。
苹果皮一圈一圈从刀刃落下,是宽度均匀薄厚也均匀的长条,就那样慢慢下落进垃圾桶里。
陆瓒坐在旁边,边吃花生米,边盯着江渐文的动作,惊叹于他的刀工。
他见证了一根完美苹果皮的诞生,然后那颗漂亮的苹果就到了他手里。
他也没客气,道了谢就咬了一大口。
苹果还挺甜,酸酸甜甜的汁水落在舌尖,陆瓒默默嚼着果肉,却没忍住看了眼木架上的相片。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江渐文主动开口道:
“那是我妻子。”
听见他出声,陆瓒笑了一下;
“阿姨好漂亮,一看就知道,她一定很温柔。”
他真心实意夸赞一句。
“确实。”
提起妻子,江渐文弯起唇,笑意十分温柔,让陆瓒略微有些怔神。
今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他也不是没见江渐文笑过,但现在的笑容才让陆瓒真正觉得,此时的他是放松又舒展的,这是真正发自心底的开心,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们聊起了他的妻子。
陆瓒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电视剧和其他艺术作品里反复歌颂的深情一瞬间映射到了现实,仅仅是这提起故人时发自内心的一抹浅笑,就打败了无数苍白的描写和镜头渲染。
就像,即便你已离去多年,我还是会为记忆中的你反复心动无数次。
“我跟她是大学认识的,第一次见的时候,她穿了条碎花裙子,站在未名湖边上。那天太阳很大,她抬手遮了一下阳光,然后不知道看见了谁,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太动人,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记忆深刻。”
江渐文重新挑了个苹果,低头削皮的动作比刚才慢了很多。
“哇,还是浪漫的一见钟情。”陆瓒小小八卦了一下:
“然后呢,阿姨看见你了吗?”
“没有。”江渐文失笑:
“那次我没敢上前认识她,总想着下次一定,但那之后,我却再没在学校里遇见过她。后来拜托很多人打听才知道,她只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
听见这个发展,陆瓒在心里为他着急:
“那怎么办啊?那岂不是错过了,再相遇应该很难吧?”
江渐文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点点头:
“对,但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我当时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后来主动报名去西藏支教,没想到又在那里重新遇见了她。”
“她也去支教?”
“不是,她是个作家,过去采风。第二次看见她是在纳木错北岸,她编了两条麻花辫,混在当地牧民的羊群里,抱着小羊羔笑得很开心。”
“叔叔,您这次应该没再胆小了吧?”
“没有,这次我鼓起勇气过去认识她了,很幸运没有因为紧张而说错话,一切都还算顺利。”
陆瓒默默啃着苹果,想象着那个画面,只觉得好浪漫。
“真好啊。”
他感慨道。
江渐文听着这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也敛了一些。
这些往事,他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过了。在爱人去世之后,他把生活过得一团糟,他拒绝认识新的人,也根本没有机会跟人聊起这些。
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孩子回忆这些尘封已久的旧事。
但他还算是个随性的人,对方愿意听,他也就愿意继续说:
“她很喜欢西藏,她觉得那是个浪漫的地方,也想过在那里定居。”
“嗯?那为什么后来又回北川了呢?”
“……”
说起这个,江渐文沉默片刻,才道:
“身体不好,回来养身体,还有,她的家在北川,她想在家住一阵子,顺便……结婚。”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能和陆瓒知道的那一部分接上了,他提前听过结局,所以听到这里,他的心微微抽疼了一下。
不仅是因为相爱的人没有美满的结局,还因为故事里那个背负了太多的小少年。
“我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
再次开口的时候,江渐文的声音低了点。
他跳过了故事的后半段,只有些怅然地讲到了结尾:
“如果在新年的第一天,勾住爱人的小拇指,就能把自己一整年的好运气都送给她。从认识她之后,每一次新年我都和她一起过,但……十年的运气加在一起,最后也没能留住她。”
江渐文说这话的语气还算平淡,陆瓒听着,却垂下了眼。
后来,他又听江渐文说:
“小朋友,谢谢你今天来我们家,这里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我也很久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我想,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陆瓒微微蜷起手指。
他很想说点什么,即便这话放在现在、由江渐文听来可能非常不合适也很冒昧,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阿姨也一定会非常喜欢江白榆,江白榆一定,是一个能够让她骄傲的孩子。”
“沙——”
塑料袋发出一声轻响,是苹果皮被削断,掉进了垃圾桶里。
“……”
果然,听见他的话,对面的江渐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垂着眼,一点一点削着苹果皮。
陆瓒也没再吭声,他看着那根苹果皮被削尽,最后,那颗苹果被递给了他。
陆瓒愣了一下,抬眼望向江渐文,江渐文却没看他。
他只说:
“给他吧。”
虽然江渐文没有明说,但陆瓒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谁。
陆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可能是松了口气,又可能是为江白榆开心。他点点头,有些雀跃地接过苹果,离开前还跟江渐文说了句“叔叔晚安”。
陆瓒几乎要跳起来,他小跑着去到江白榆房间门口,进去之前,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的灯被关掉了,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只有不大的电视机屏幕随着画面变换亮起些微的光。
江渐文用遥控器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然后靠在沙发椅背上。
他又从桌上拿了颗苹果,用刀子剜掉坏掉的部分,也没有削皮,直接送进了口里。
陆瓒看看木架上被困在黑白照片里的女人,又看了看夜晚电视机前男人的背影,突然就有点难过。
他垂下眼,拧开了江白榆的房间门把,抬步走了进去,把纪录片微弱的旁白声关在了门后。
房间里,江白榆正坐在书桌前。
他换了身宽松的睡衣,正低头看手机,他的床上换了干净的床单枕头和被子,原本的那套被叠好放在了一边,抱起来就能拿走。
陆瓒目光顿了顿,但没有先纠结那些,他拿着手里削好皮的苹果,走过去递给江白榆。
江白榆看见他的苹果,愣了一下,而后抬起眼,冲他微一挑眉。
“别看我,我可没这手艺,这是江叔叔削好让我给你的,快吃,不然一会儿氧化变黑就不好看了。”
江白榆迟疑片刻,抬手接过了那颗苹果。
陆瓒看他吃了,才垂眼去看他手里的手机。
江白榆闲下来很少会看手机,一般来说,他更愿意看单词或者文言文小册。这次他没关屏幕,陆瓒没忍住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这人居然在玩游戏。
游戏是十分古老的单机俄罗斯方块,界面透着一股浓重的年代感,在陆瓒看过去的时候,江白榆刚好点了开始,陆瓒刚想说他也会玩这个,然后他就见界面里的方块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下落,几乎在陆瓒才刚看清这个这个积木长什么样子,下一秒,江白榆就已经把它挪到了合适的位置并且加速下落。
这速度堪称变态的游戏,江白榆却玩得十分从容,陆瓒看了一会儿都觉得眼睛累,于是放弃了观摩。
他慢腾腾挪出去洗漱,回来的时候,这家伙苹果都吃完了,手里的游戏却还是刚才那一局。
陆瓒一点不怀疑,如果这家伙照这种水平玩下去,这游戏能被他玩一晚上。
他刚想说点什么,江白榆先抬眸看了过来,然后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积木堆叠到最高点,游戏结束。
他站起身,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只说:
“睡吧。”
陆瓒愣了一下,然后就见这人抱起了床上另一套被褥,把新拿出来的那一套留给了他。
陆瓒心里一跳:
“哎,你去哪睡?”
这间屋子并不大,除了两间卧室,能睡人的地方就只有……
“沙发。”
“别呀。”陆瓒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没让他走。
今天是自己非要跑过来住人家家里,再因为自己的入住把江白榆赶去睡沙发,那成什么了。
“我睡沙发得了,你乖乖留这吧。”
说着,陆瓒就把床上的被子叠吧叠吧抱怀里,抬脚就要出去,但刚走到门口,江白榆就微微侧身挡在了他前面。
“我去。”
“我去!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睡沙发。”
“?”
“真的!”
陆瓒急着表示自己的诚意,但他看江白榆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以这人犟牛似的脾气,估计不会让自己出这个门。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说服江白榆别睡沙发呢。
陆瓒使劲头脑风暴,然后得出了唯一一种解法。
他看看江白榆,又看看房间里的床:
“要不,一起睡得了?也不是睡不下。”
陆瓒觉得这办法可行,于是语气强硬了一点:
“要不然我睡沙发,要不然一起睡床,你选一个。不然你想躺到沙发上去,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狠话撂下了,然后两人抱着各自的被子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陆瓒觉得,江白榆那么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一个人,肯定不会选后者。
果然,短暂的对峙之后,江白榆冷冷地瞥他一眼,走过去把自己怀里的被子放到了床上。
陆瓒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赢得了沙发之争的胜利,刚抱着被子准备出去,就听江白榆在背后冷冷问:
“去哪?”
“啊?”
陆瓒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江白榆以目光示意小床:
“一起。”
“?”
如此这般,一直等到放好被子、钻进被窝里、看着江白榆关了房间的灯,再感受到他躺到了自己身边,陆瓒都是懵的。
啊?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茉莉花香的味道近在咫尺,陆瓒莫名有点紧张。
他可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江白榆睡同一个被窝,当然,江白榆发烧的那次他没有记忆,所以不算。
陆瓒轻轻动了一下,压下不安分的心跳,侧躺着面对江白榆。
黑暗里,他看不清江白榆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晚安。”
他小声说。
“嗯。”江白榆应了一声:
“晚安。”
陆瓒微微抿起唇,沉默片刻,又说:
“你放心,我睡相还挺好的,绝对不踹你。”
有这人这句保证在前,第二天一早,江白榆醒来看着八爪鱼似的踢了被子又缠在自己身上的陆瓒,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那个时候天还很早,窗外的天带着点未散去的蓝色,有早起的鸟在树梢上不停叫。
江白榆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抬手把陆瓒的胳膊腿和脑袋都掀下去摆放好,又给他盖上被子,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大半夜踢了被子的陆瓒只觉得冷,又找不到被子,所以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的热源。后来,温暖的人离开了,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还有那人的体温和香味。
被这样摆弄一番,陆瓒其实醒了,但他不太想醒。
江白榆走后,他摸到自己床头的手机,看时间才六点,就丢了它,自己一翻身,继续酝酿睡意,顺便想把刚才没做完的美梦给续上。
他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鸟叫,还有门外江白榆走动的声音,意识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但就在他模模糊糊即将睡去的时候,他听见房间门锁开合的声音,有人打开了房门,估计是江白榆重新走了进来。
其实江白榆开门和走路的动作已经尽量放到最轻了,但对于即将入睡的人来说,一点点细微的声音落在耳里都会十分清晰。
陆瓒听见他进来了,脑子里一激灵,刚才酝酿的那点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并没有睁眼,原本想等世界静下来再继续等待瞌睡虫,可他没想到的是,世界确实静下来了,但那是因为江白榆坐在了床边。
要这么搞,陆瓒可就不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江白榆可能就是随便在这坐坐,甚至他可能是找个地方玩他的俄罗斯方块,但陆瓒就是很紧张。
后来,就是长久的安静。
陆瓒现在真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他在醒或不醒之间来回横跳,他特别想睁开眼看看江白榆到底在做什么,但又莫名其妙地否决了这种冲动。
毕竟,万一被发现了,他就得起床,或者江白榆就要走了吧。
其实他还挺享受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时间来着。
这样想着,陆瓒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刚准备悄悄睁个眼看看江白榆,可下一秒,他突然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江白榆像是抬起了手,很快,陆瓒的指尖碰到了一点冰凉的温度。
那是个似有若无的触碰,有人很轻很轻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陆瓒整个人都空白了。
像是灵魂被锁在了躯壳里,一时动也不能动。
后来,他还听到了江白榆那万年不变的冷淡音调。
这人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但陆瓒还是听见了。
他听江白榆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
“给你。”
而后,他像是觉得不够,又或者是觉得他们很难再有明年。
所以,顿了顿,他补充道:
“这辈子余下的每一年,都给你。”
第44章 044/护身符
少年的声音很轻, 但落在陆瓒耳里,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他还沉浸在一片空白的茫然中没回过神来, 勾住他小指的那一点冰凉的温度就已经先离开了。
大概是懊恼于自己会信这种没来由的奇怪传说, 他听见江白榆像是浅浅叹了口气,然后很快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门。
他的步子很轻,门锁在他离开后重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屋里重归安静。
在听见他走远之后, 床上的陆瓒才敢睁开眼。
他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茫然地举起自己的手, 对着天花板看着自己刚刚被轻轻勾住过的小指。
啊?
啊??
啊???
这是什么意思?
江白榆在干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陆瓒那点睡意早就跑没了影, 他深呼吸几口,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重新开始审视自己那根手指。
他简单给自己理了一下思路。
已知, 昨天晚上跟江叔叔聊天的时候, 江叔叔跟他提过,他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 大概就是在新年的第一天, 勾住爱人的小指就能把一整年的好运送给她。
然后再结合刚才江白榆说的“给你”,应该可以肯定, 他刚才进行的就是这种神秘仪式。
但陆瓒对已知条件里那个“爱人”打了个问号。
这个仪式必须是爱人吗?不能是别的什么关系?比如好朋友?
是江叔叔没给他说全, 还是江白榆听这种小风俗的时候没有搞清楚运气赠予的对象?
遇见这种超出认知的事情发展,陆瓒第一个反应先是事情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是他得到的信息不对, 还是对方弄错了什么, 然后等排除一切可能选项,最后那个可能性才是:
或许, 有没有一种可能,谁都没搞错。
有没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答案是,江白榆喜欢他?
其实这才是目下看来最合情合理的选项,但这也是陆瓒最不敢去想的一种可能。
他心里在打鼓,看着自己的小指出神片刻,又默默蜷起手指,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陆瓒在床上躺着扭了一段无声霹雳舞,然后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被这么一搞,陆瓒是一点都不想睡回笼觉了。
他自己在心里琢磨了半天,脑子里还是一团糟,最终只能放弃,然后乖乖起了床。
其实一开始,他有种冲动,想过去直接拽着江白榆的衣领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这也太冒昧了,万一人家不是那个意思,自己多尴尬呢。
陆瓒在别的事情上都胆大,唯独在江白榆这里格外小心谨慎。
所以他犹豫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一早晨,最终还是决定稳妥行事。于是,等到快中午的时候,他背起装满空餐盒的背包,逃也似的带着他那根满藏秘密的珍贵小拇指离开了江白榆家里。
如果可以,陆瓒真想找个相框把自己这小拇指裱起来。
他一直到晚上,都还在后悔,早晨没有勇敢一点,直接勾住江白榆的手,抓他个现行,问他到底什么意思。省的现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不得安生。
不过,以江白榆的性子,就算被抓了现行,也多半会否认吧。
陆瓒要疯掉了。
他满脑子都是有关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不管干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导致他三天假都没放安稳,连做梦都是江白榆。前一秒江白榆在梦里说嗯没错我喜欢你,下一秒又说你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最后他冷着脸转身给他留下一句,原来你对我有这种心思,抱歉,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
陆瓒被名为江白榆的梦魇缠绕着,在开学后的早晨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了学校。
他今天也没有在车站遇见江白榆,但他没有纠结这些,他比平常早了半小时到学校,但并没有回教室,而是跑到教学楼后面,去找二班的室外值日区。
陆瓒知道,这周轮到宁渲组做他们班的室外值日,还在放假的时候就听过她在小群里吐槽了,孩子大冷天还要站外面扫地,可怜得不行。
于是表面贴心实际有求于人的陆同学特意去食堂买了一杯热乎乎的红豆奶茶送去值日区,结果过去的时候,他发现室外值日区还站着意料之外的人。
原本室外值日是一个组四个人一起做,但此时,二班的值日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梳着马尾的宁渲,另一个是他们班的卷王苏砚。
站在这里的苏砚不再是在校限定版,他的黑框眼镜挂在外套拉链上,遮眼的刘海也被拨开了,正悠闲地坐在教学楼后面的小台阶上跟宁渲闲聊。
陆瓒看见他也在,还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多想,只是在发愁:
“哎呀,我没想到你在,只买了一杯。”
“不管他,你什么时候见他喝过奶茶?”
宁渲冲陆瓒招招手,然后得到了热奶茶暖手服务。
她把奶茶捧在手里,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上下打量了陆瓒一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问:
“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难事要求助于你渲姐?”
陆瓒看看宁渲,又看看苏砚,有些难开口,只伸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是这样,我想打听一点点小八卦。”
听见这话,宁渲睁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村头的小猪耍杂技做后空翻:
“你变了,阿瓒,我以为跑前跑后献殷勤来换八卦资讯的只有老张,看来你跟他学坏了。”
“嗐,这次情况特殊。”
生平第一次主动搜刮信息的陆瓒有些难为情,被宁渲这么一调侃,他红了耳尖。
宁渲看他这样,也不为难他了:
“行,说吧,要问什么?看在奶茶的份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先说好啊,我只能说点无关痛痒的小事,一些影响别人、或者不好讲的秘密大瓜我可不吐半个字。”
她十分大气。
陆瓒使劲点头,刚开口准备问,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默默闭上嘴看向了旁边的苏砚。
苏砚被他那表情逗笑了:
“拜托,我又不是张乐奇那漏勺,放心,绝对一个字都不往外说,别赶我走吧,我好不容易找个清净地。”
“那行吧。”陆瓒勉为其难地应下了,然后,他做了一个虔诚的深呼吸,拿出了聆听绝世机密的架势,凝重地问出一句:
“我想问,渲姐,你知道江白榆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宁渲万万没想到这人做了半天思想准备就问出来个这。
她随口打趣一句:
“咋了?你想追他啊?”
谁想这人反应却不是一般的大。
陆瓒甚至惊得往后跳了半步:
“没有,怎么会,怎么可能?!就我……我有一个朋友……托我问问。”
宁渲没有多想,毕竟陆瓒真的有很多朋友。
她只摆摆手:
“让你朋友放弃吧,因为江白榆不喜欢人类。”
“啊?不会吧,他好像有喜欢的人来着。”
“嗯?你怎么知道的?”
宁渲眯起眼睛盯着他。
“啧,就上次运动会的时候,艺体班那个妹妹问能不能认识他,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他说嗯,当时我正好回教室听见了。”
陆瓒如实说。
“嗐。”谁知宁渲听了却没当回事:
“他拒绝别人的时候,人只要问这个他都说有,是借口啦,我也听了好多年了,但你看他,哪像会喜欢人的样子?”
“啊?”陆瓒愣了一下,关注点却不太一样。
他只强调般问:
“好多年了?”
“是啊,敢信吗,他初中还是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用这话堵小姑娘了……来,我帮你情景重现一下,我记得可清楚了。”
说着宁渲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显然,这是个童言无忌的年纪:
“江白榆同学,请问你有女朋友吗?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她特意掐细了嗓音,然后清清嗓子,又板起脸:
“不能。”
“为什么?你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能接受我?难不成你有喜欢的人?”
“喜欢?”
“喜欢!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别人吧,就是欣赏他,目光总不自觉追着他跑,心里想着他,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我就好喜欢你哦。”
“哦。”
“哦什么哦,你有吗?”
“嗯。”
宁渲一个人在这演双簧演的起劲,完事又摆摆手: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美好的周末,我拉着他去小公园玩,听见这话,我惊得冰激凌化了都忘了吃,任它滴在了我的鞋上。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要有个小嫂子了,结果你看,过了这么多年,他一个嗯从小学生堵到了高中生,还不是一个人?拜托,他平时就玩俄罗斯方块,连纸片人都不看一眼!哪来的对象,总不能是喜欢一个俄罗斯小姑娘,靠那些破方块增进感情吧?”
宁渲十分肯定,在她眼里,江白榆喜欢上某个人类的难易程度,大概相当于人类实现定居火星。
但陆瓒听见这话,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我觉得……他不会骗人吧。”
陆瓒总是莫名笃定,江白榆不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别人。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是为了省去麻烦,江白榆也不会承认一件不存在的事,因为他就是这样坦荡的人。
当然,暗戳戳对人好的时候除外。
所以……
江白榆真的喜欢了那个人这么多年?
陆瓒自己在心里纠结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抬眼看去,是苏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何必在这纠结,你不如自己去问他。毕竟,有些事情不去问本人,永远也得不到唯一的正确答案,不是吗?”
苏砚这话像是一盆水,哗啦一下就把陆瓒泼醒了。
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赶紧跟他渲姐砚哥告了别,着急忙慌地跑回了教学楼里。
宁渲不知道这家伙今天是怎么回事,只问苏砚:“这是咋了?”
苏砚耸了耸肩,只轻笑着摇摇头:
“谁知道呢。”
陆瓒像一阵小旋风,从楼下刮到了楼上。
教室里的座位已经从联欢会模式换成了正常模式,江白榆此时就在位置上坐着,他来得一向很早。
陆瓒原本满腔热血,但看见江白榆后,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挪到座位上,放下书包,瘫坐下来,用脸贴着桌面,侧过头看自己的小同桌。
原本江白榆听见声音后并没有抬眼看他,但等余光瞥见这人直接趴下了,还是没忍住扫了一眼,然后他就对上一只大熊猫。
“?”江白榆微一挑眉:
“晚上去偷垃圾了?”
“……”陆瓒闭了闭眼睛,叹口气:
“不是,我被妖怪缠上了。”
“?”江白榆明显不信。
陆瓒还在胡扯八道:
“有只好漂亮的狐狸精,天天入我的梦,折磨我好几天,搅得我不得安生,我每天都在想他的事,好痛苦。”
说着,陆瓒打了个哈欠,一副真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
“……”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陆瓒以为他是嫌自己无聊,不想再搭理自己了。他也没怎么在意,反正这也是他随口胡诌的,要真较起真来,这狐狸姓江,名白榆。
陆瓒慢腾腾从桌子上爬起来,给各科课代表交了作业。
他到教室的时间已经算是踩点,等交完作业,早读也差不多准备开始了,大家都在整理自己的课本,语文老师周缘也早早坐在了讲台上等待早读铃响布置任务。
陆瓒挪回座位上,慢悠悠从包里掏出课本,但就在他漫不经心翻页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江白榆随手扔了个什么东西在他手边。
陆瓒还以为是他新攒下的鸭蛋超人小卡,刚准备去接,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炫酷的镭射小卡,而是一个红色的绸面小三角。
那个三角形看起来有点旧了,边缘都有点磨损,颇有年代感。
陆瓒知道这是什么,他在电视剧里见过。
像是……护身符?
就在陆瓒出神的时候,旁边的江白榆冷声道:
“赶她走。”
“?”陆瓒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江白榆在说狐狸精。
他没忍住笑,原本想解释,想想还是算了,只半开玩笑道:
“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吧?我不能要,你放心,我已经在找打败狐狸精的办法了,一定妥善解决他。”
“算借。”江白榆不吃他那一套:
“赶走了还我。”
陆瓒拗不过他,把护身符拿在了手里,心里想的却是,这只姓江的狐狸精,趁人睡觉偷偷勾人手指,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
他用指腹摸着护身符的表面,外面包裹着的那片红布触感略微有些粗糙。
陆瓒看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又把它握在手里,像是想努力找点勇气。
而后,他摆出一副十分自然的模样,问江白榆:
“小江,我记得,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来着?”
“?”
江白榆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要问这种问题,他侧目看了他一眼。
陆瓒一激灵,心虚地搬出了朋友大法:
“呃,就,我有个朋友想问……”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句话说完,江白榆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很快,他收回了目光,微微皱起眉,像是有点不大高兴,只应了一声:
“嗯。”
“啊?”陆瓒磕巴了一下:
“有啊?”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问:
“喜欢了很久吗?别人还有机会吗?”
江白榆似乎有点不耐烦:
“这么想知道?”
陆瓒下意识诚实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江白榆眉皱得更紧了,他深深地看了陆瓒一眼,低头从桌子里拿出语文课本,边翻,边预判了陆瓒所有问题,语气冷得像是想杀人:
“是,十多年,暗恋,没结果,不想提,没机会,少问。”
说完,他顿了顿,呼吸有些重,像是压着情绪:
“别给我推销乱七八糟的人,闭嘴,读书。”
第45章 045/旅途
江白榆那几个词把陆瓒砸懵了。
暗恋, 十多年……
不是,十多年前江白榆你才几岁!!拜托你别太荒谬!
那岂不是得从小学一年级甚至幼儿园就开始喜欢人家吗!!
虽然觉得不可能, 但陆瓒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
他很确信, 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身边没有江白榆这号人。
啧,所以他现在已经自动开始代入江白榆喜欢的人是自己了是吗?怎么还对比起来了??
陆瓒在心里叹了口气,乖乖翻开了语文课本, 却没有动嘴读。
他看着课本上的古人画像出神, 满脑子都是旁边这只姓江的狐狸精。
如果事情真的是江白榆说的那样的话, 那他喜欢的人就必然不可能是自己了。
毕竟, 江白榆怎么可能暗恋陆瓒十多年呢, 那时候他们都不认识, 连见也没见过吧。
鼓起勇气试探完, 陆瓒心里那点隐秘的小期待落了空,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但在此之余,又有点庆幸。
是他想多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天被牵过的小指, 当时冰凉的温度好像至今还停留在那里, 每次回想起来都格外清晰。
陆瓒微微蜷起手指,没忍住想再偷偷看看江白榆, 但还没等他把脸转过去, 他就被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点了名:
“B击王赞小同学,你不看课本看你同桌干什么?我知道他好看,但他脸上有字吗?我盯你老半天了, 你就在那浑水摸鱼不张嘴, 来,上来领读。”
“……”
陆瓒人傻了。
他僵硬几秒, 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闷闷应了一声:
“……哦。”-
今年春节时间比较靠前,寒假时间也跟着有所变动,等到了一月中下旬,北川一中就迎来了紧张刺激的期末周,有人担心期末考不好过不了一个好年,所以开始卷生卷死发奋学习,有的人却跳过期末考的大山开始期待即将到来的寒假,从现在就开始飘飘然。
一班绝大多数都是前者,像这种大考,一班二班的卷子都是单独出,难度比其他班高出一大截,期末考试的成绩也直接决定了他们寒假的作业量,所以每个人都复习得无比用心。不仅每天的自习课被各科老师占去,于妙还将放学时间延长了四十分钟作为晚自习。
陆瓒在这样紧迫的学习环境中度过了地狱般的一周,等到期末最后一张试卷终于被老师收走,他感觉整个世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他交了卷子走出考场,走廊里面都是拿着题目卷闹哄哄对答案的学生。
陆瓒看着他们,偶尔跟几个认识的人打招呼,自己靠在考场门口的墙边,偶尔朝走廊尽头望一眼。
一班按照成绩排名分了两个考场,他跟江白榆不在一起,但说好了考完在考场门口等他一起吃饭。可陆瓒瞅了半天,只在人堆里瞅见低头看卷子的苏砚。
他拉住大卷王的袖子:
“砚砚,你看见江白榆了吗?”
他们都在第一考场,连座位都是挨着的,没道理不一起出来。
果然,苏砚点点头。
陆瓒忙问:
“他哪呢?”
苏砚的目光越过他,似笑非笑地扬扬下巴:
“你身后啊。”
听见这话,陆瓒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江白榆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他身后。
他下意识看向江白榆手里,见他一手拎着杯红豆奶茶,另一手拎着几个蛋黄流沙包。
陆瓒愣了一下,下一秒,那几个小包子就被皱着眉的江白榆递到了他跟前。
“给我的?”
陆瓒有些懵。
北川一中的食堂前几天推出了一个小包子橱窗,里面的蛋黄流沙包格外好吃,好吃到对饭菜特挑拣的陆瓒能一顿炫好几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橱窗太火爆,陆瓒就抢到过一两次,其他时间都是还没等他排到前面,美味流沙包就挂上了售罄牌子。
这一周又是死亡期末周,各科老师都争分夺秒讲题,拖堂是常有的事,陆瓒次次与流沙包擦肩而过,今天中午他还跟朋友们吐槽了一句,没想到下午流沙包就到了他手里。
“不然?”
江白榆微微皱着眉,像是有点不耐烦。
顿了顿,他稍微晃晃另一只手的奶茶,强调般补充道:
“顺便。”
“哦哦。”
他们几个人里只有宁渲爱喝奶茶,这肯定是给她带的,看来自己还沾了渲姐的光。
陆瓒赶紧接过来,摸了摸流沙包,还是热的。他冲江白榆笑了一下:
“谢谢你,流沙包仙子。”
旁边的苏砚笑了一声:
“他提前二十分钟就交卷走了,你不知道我坐在他后面压力多大。真是卷生卷死都卷不过,没想到人家就为了跑趟食堂。”
“啊?这次理综那么难,我跳了好几道不会的题都差点没写完,你居然还提前交卷?”
陆瓒咬了一口小包子,十分震惊。
“江白榆,我的奶茶呢!”
另一头的文科考场方向,宁渲拨开人群小跑过来,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
她过来抢走江白榆手里的奶茶,突然眯起眼看向他,像是试图看穿他的小心思:
“今天怎么这么好,突然主动说请我喝奶茶?我说我减肥不喝了你还非要我喝,是我干什么事了,还是你有事有求于我?”
“……”
她这话出来,旁边一时安静得可怕。
江白榆微微抿起唇,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苏砚理清了目前情况,他笑着摇摇头,拽着宁渲的书包带把人推走:
“别问了,你只是个幌子。”
“???”宁渲不明所以。
陆瓒听了宁渲刚才的话,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看看手里的流沙包,又看看扭过头宁愿看墙壁也不愿搭理他们的江白榆,没忍住弯起眼睛。
他正准备开口调侃两句,却被突然到来的方一鸣硬生生打断了。
“哎!可算找着你们了。”
方一鸣从大楼梯的方向跑过来,手里还拎着张乐奇。
他跑得太快,张乐奇都快被拽到地上了,他一脸生无可恋:
“大哥,我都走到门口了你又给我拽回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大事!”
方一鸣走到陆瓒他们跟前才放开他,然后清清嗓子郑重宣布道:
“我爸今天晚点要带公司员工去苏城团建,他走的那条道路过照君山,你们想去照君山看日出吗?我查过了,这几天天气好,照君山是开放的,而且今天明天都是工作日,山上人肯定不多,咱们今天去,明天玩一天,晚上我爸回北川再顺道把我们一接,多美?”
“听起来不错。”
陆瓒有点心动。
“是不错,你们要是去,我现在就定照君山上的民宿,咱们嗨一晚上,明儿一早直接就近坐摆渡车,到日出观景台可近了。”
方一鸣极力安利自己的旅游计划。
陆瓒本来就是个爱玩的性子,跟朋友们一起看日出的诱惑力对他不是一般的大,他第一个举手:
“我可以,兄弟一生一起走,阿瓒陪你到天涯海角。”
“好兄弟!”
方一鸣和他碰了碰拳。
期末考结束了,劳累一学期的大家想放松也不为过。苏砚和方一鸣原本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没怎么考虑就定下了,张乐奇也十分心动,但他还得征询老妈的同意,一个人举着电话在边上泪声俱下求了好久才挂了电话冲哥们姐们竖起大拇指,一蹦三尺高。
那现在就只剩两个人了,陆瓒有些担心地看向宁渲:
“渲姐,你可以吗?”
宁渲跟他们不一样,人家是个女孩子,跟他们几个男生一起乱跑,她父母肯定会担心。
显然,宁渲也意识到了这点,她叹了口气:
“多半是不行。”
大家都跟着她叹口气,然后,宁渲又来了个转折:
“但是呢,如果江白榆也去的话,我妈指定能同意,她不放心我一个人,但有他在就没事,我妈可放心他了。所以江白榆,我的好哥哥,你去吗?去吧,你亲爱的妹妹真的很想去玩。”
“我……”
江白榆微微皱起眉。
他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也对跟别人一起旅行没什么兴趣。
但……
“好哥哥,求你了,一起去吧。”
方一鸣第一个学着宁渲的语气恳求他,然后潘多拉的魔盒就被打开了,苏砚和张乐奇也有样学样,和宁渲四个人一起冲他眨眼睛撒娇。
“……”
看着面前奇形怪状的四个人,江白榆难得有点想揍人。
但也是那时,他听见身边的陆瓒笑了一声。
陆瓒看着那几人的表情,没忍住乐,然后,他没什么心理负担,也加入了进去。
他没有冲江白榆做怪表情眨眼睛,只跟着说了句:
“好哥哥,求你了,一起去吧。”
“……”
江白榆目光顿了顿,而后默默移开了视线。
他只低低应了一声:
“嗯。”
他们考完试已经是四点半了,方叔叔公司的车七点半出发,时间很紧。陆瓒原本和江白榆约的饭也没吃,只匆匆赶回家换了身衣服收拾了点东西就赶去和小伙伴汇合。
他们集合的地点在方叔叔的公司,去团建的员工一共装了两辆旅行大巴,方叔叔没怎么安排他们,只让他们随便坐车里空位。方一鸣苏砚张乐奇和宁渲四个人把第一辆车填满了,陆瓒家最远来的最晚,最后和江白榆一起上了第二辆车。
第二辆车的空出来的位置刚好和江白榆坐公交时习惯坐的位置差不多,他们和往常一样,江白榆坐窗边,陆瓒坐他身边。
坐下后,江白榆习惯性摸出手机插上耳机,手指顿了顿,拎着另一边耳机没动,只等陆瓒像往常一样来接它。
但陆瓒今天没注意这些,因为他刚坐下,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艰难地放好背包,努力扒拉开自己宽宽大大的羽绒外套,把手机摸出来,按开看了一眼,见是许知礼的视频通话。
说得夸张点,要不是她主动打了电话,陆瓒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家人。
那一家三口元旦出了国,到现在也没回来,平时没事别说电话了,连信息都不给他发一条,要不是姐姐时不时给自己打点钱,陆瓒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个孤儿。
为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陆瓒特意晾了这通话好一会儿才接通。
一接通,屏幕里就是许知礼戴着草帽墨镜穿着碎花裙泳池边晒太阳的画面,和刚在外面吹得鼻尖通红、裹得像个球球的陆瓒对比明显。
她先摘了墨镜打量陆瓒一番,才问:
“崽,北川那么冷啊,穿这么厚,耳朵和脸蛋都冻红了,也不戴个帽子?”
美美晒着太阳跟他说这话,真是杀人诛心!
陆瓒气坏了:
“当然没您那儿暖和,现在晒着太阳想起自己还有个崽了?”
“也不是。”许知礼叹了口气:
“家里阿姨说你收拾东西走了,我还以为我崽太久见不到妈妈离家出走了,所以打个电话问问。”
“没啦,我跟朋友去照君山看日出。”
“哪个朋友啊?蓝飞吗?”
“不是,北川一中的好朋友,你没见过。”
“哦——你旁边那个男孩吗?别移开啊,再给我看看,小男生长得真好看。”
陆瓒看了看屏幕,刚才镜头晃了晃,只照到江白榆小半张侧脸:
“你这都能看清啊,不给看了。”
“小气鬼。”
陆瓒没忍住笑:
“他确实好看,是我的好同桌,成绩可好了,今天理综卷子我差点没做完,他居然提前二十分钟交卷,根本不是人。”
陆瓒使劲吹江白榆的彩虹屁,结果话还没说完,手机里突然传来陆琢的声音:
“同桌?上次下雨天那个吗,你们两个去看日出?”
她的语气略微有些怪。
“不止我们,还有其他人,一共六个吧。”
不知道陆琢为什么会在意江白榆,陆瓒心里有点奇怪,不是很想继续聊关于他的事了,就岔开了话题: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崽放心,过年前肯定回去。”许知礼笑眯眯道。
“……”
陆瓒不想理他们。
他跟家里人又闲聊两句,很快,他亲爱的妈妈就用尽了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母爱,找理由挂了电话。
陆瓒叹了口气,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才来得及跟江白榆解释:
“刚不小心拍到你,被我妈看见了,她可喜欢夸别人家小孩。”
“嗯。”江白榆倒没多大反应,只是手里一直转着没戴上去的半边耳机。
陆瓒看看他,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戴在自己耳朵上,吉他弦音和少年嗓音这就传进了他耳朵里。
大巴车也在那时缓缓发动,载着一车人开往苏城的方向。
苏城就在北川边上,他们要去的照君山在苏城境内,出北川不久就能到。
从北川到照君山要将近两个小时,陆瓒在车上睡了一觉,等到车子中途停到服务区才醒。
睡醒后,他习惯性先看了眼手机,恰好看见他们小群正往外跳消息。
宁渲:@陆瓒@Yu
宁渲:你俩谁带创可贴了吗?
陆瓒:怎么了?
宁渲:……刚刚捶方一鸣,被他衣服上拉链划破手了,无语。
陆瓒:哈哈哈哈哈
陆瓒:我有,你下车等我,我给你送。
说完,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揉揉眼睛跟江白榆说:
“我给渲姐送创可贴去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江白榆报备,但下意识就说了,然后他扶着座椅坐起身来,揉揉睡痛的脖子,拎着随身的小包下了车。
那个时候天已经很晚了,由于不是休息日,服务区没多少车子。
宁渲他们的大巴车就停在前面,走两步就能到。陆瓒下车的时候,她已经等在下面了。
他小跑过去,低头在自己的小挎包里找创可贴,但夜色太暗,只有远处服务站亮着点灯光,根本看不清东西:
“渲姐,你带手机了吗?给我打个灯,太黑了看不见。”
宁渲应了一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陆瓒照亮。
这光一打,寻找难度就低多了,陆瓒在小包里翻翻,在夹层里面找见了创可贴的身影。
他把创口贴拿出来给宁渲,抬眼时,却发现宁渲的注意力并不在创可贴,而在他小包夹层里另外一件小东西上。
他愣了一下,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见是江白榆先前给他的护身符。
“怎么了?”陆瓒问。
宁渲睁大眼睛,像是有点意外:
“这是江白榆的吧,怎么在你这?”
“啊?”陆瓒有点茫然:
“这你都能认出来?”
“当然。我小时候不懂事,见这好玩,就拿黑笔在上面画了个标记,因为这事,江白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我赌气,好久没有理我。”
宁渲指指护身符边角处一个发白的印记:
“后来他擦了很久,但还是留了点印子。这小东西算是被我刻在了DNA里,当然认得出来。”
解释完,宁渲又问:
“所以它怎么在你这?”
“呃,他借我赶……赶妖怪的,他一直没提,我都忘还了。”
“妖怪?什么妖怪?”
“我说有狐狸精入我梦折磨我……”
陆瓒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他现在说出来都觉得这理由羞耻得离谱。
“他把它借给你赶妖怪?”
宁渲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令人震惊的笑话:
“也太离谱了,他什么时候信过这,江白榆别不是被人魂穿了吧。”
“他不信吗?”
“当然不信,鬼啊神啊妖啊魔啊他从来不信……算了,他可能有什么新思路吧。你别怪我问得多,我就是太惊讶了。”
宁渲摆摆手。
陆瓒看看夹层里的红色三角,默默拉上了拉链,把它好好收了进去,抬眼时,没忍住又问:
“没事。不过,既然他不信这些,为什么会随身带这个,还……”
还把它看得如此重要。
听见这个问题,宁渲犹豫片刻。
她顿了顿,才叹了口气,缓声答:
“他确实不信鬼神,也不信小小一张符就能保平安,但这护身符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所以……他平时不给人看,也不让人碰的。”
第46章 046/备注
陆瓒之前就看出这护身符年岁应该挺大了, 估计是随身带了很多年,但他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这是江白榆的妈妈给他的……
江白榆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个护身符对他来说, 应该很有纪念意义吧?
那怎么就这样给了自己呢?
明明江白榆不信鬼神,自己编的那个故事也那么离谱,但……
前段时间压下去的小苗又探出了头,陆瓒心里乱糟糟的, 跟宁渲告了别就回了车里。
车上, 江白榆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正低头看手机。
陆瓒携着车下浓重的寒气, 小跑回座位上, 往旁边悄悄瞄一眼, 江白榆果然在玩他那魔鬼难度的俄罗斯方块。
“我回来了。”陆瓒说。
“嗯。”
江白榆没抬眼, 只低低应了一声, 但陆瓒注意到他点在手机屏幕上的手微微一顿, 积木因为这半秒钟的迟疑,没有掉到它该去的地方。
陆瓒看了他一会儿, 低头从自己的小包夹层里拿出那个护身符, 放在手掌心摊开手递给他:
“给,还你, 之前放小包里一直忘记了, 刚才拿创可贴的时候才看见。”
“……”
听见这话,江白榆抬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红色小三角,停顿片刻, 又收回了目光。
开口时, 他声音很低,低到陆瓒几乎听不清:
“拿着吧。”
“啊?”
陆瓒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你……给我了?”
“嗯。”
陆瓒看看手里的小三角, 又看看他,十分茫然。
陆瓒心里突然弥漫开一种略微有些奇妙的感觉,酸酸涨涨的,从心房冒出去,填满了四肢百骸。
他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东西,他只瞧着身边的人,小心试探道:
“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江白榆手机屏幕里的积木越叠越高,等到积木快堆叠到失败线时,他才消去几行,保住了这局游戏。
他声音更低了:
“……少问。”
见他这样,陆瓒也没忍住放轻声音:
“那你为什么给我啊,江白榆,你是不是……”
“叮——”
江白榆的手机发出一道代表结束的游戏音效,屏幕里,积木高高地叠成了塔,红色的“失败”二字占满屏幕。
他像是轻轻叹了口气,随手熄了屏,才终于抬眼看向陆瓒。
猝不及防同他对视,陆瓒愣住了。
江白榆那双浅色的眸子被夜色和阴影覆盖,显得浓重了许多。他盯着他,停顿半晌才说:
“不是你自己说了有妖怪?有就带着,哪那么多为什么。”
“……哦。”
陆瓒默默把护身符重新收好,但心里还在打着鼓。
等到慢吞吞拉好拉链,他没忍住又问:
“那如果我把它不小心弄丢了弄坏了怎么办?要不然你还是拿回去吧。”
如果按宁渲说的,她往上面画了个标记江白榆都会生气的话,那坏了丢了他不得拿命来偿。
别说江白榆了,自己也会过意不去,毕竟它对江白榆的意义非同寻常。
但听了这话,江白榆并没有多少反应。
他只是反问:
“你会吗?”
“不会。”陆瓒下意识答。
江白榆很轻地嗤笑一声,调子有些冷:
“那不就是了。”
“万一嘛。”
“无所谓。”
江白榆声音沉了一点:
“没多重要,给你就是你的,别烦人。”
有了这句话,陆瓒彻底搞不清江白榆的想法了。
说小三角不重要吧,宁渲画一下他都跟她急,说重要吧,他又轻易给了自己,并且一副给了他就随他处置毫不在意的样子。
陆瓒纠结了半天,但后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
愿意把这辈子余下的每一年的运气都送给他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一个护身符带来的意义呢。
勾住他小指送给他的是好运,小三角则是平安和最亲的人留给他的祝愿。
江白榆拥有的东西不多,能为他做的一直在做,能给的也都给他了,即便那是一些看起来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东西。
全部给他了,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想到这,陆瓒心里突然好难受。
在时不时晃一晃的大巴车上,他闷闷问身边人:
“江白榆,我坐着睡觉脖子好痛,能靠你一会儿吗?”
江白榆的回答依旧是有些显冷的一声:
“嗯。”
陆瓒也没再跟他客气,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拿过江白榆刚插上的半边耳机戴在耳里,然后轻轻靠了下去。
冬天,少年的外套蓬松柔软,包裹着略显清瘦的身形和坚硬的骨骼。
他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茉莉花香和洗衣液混合的淡淡香味,永远那么好闻。
此时此刻,陆瓒突然就不想纠结,江白榆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欢了。
爱情又怎么样,友情又怎么样,都是他的真心,有什么好分辨好试探的。
除却血缘划就的关系,这个世界上,谁能比江白榆对他更好呢?
没人了-
虽然陆瓒找的借口是坐着睡觉脖子痛,但他靠在江白榆肩上,并没能睡着。
他大脑一片空白,就看着前面人的座椅发呆,等到车子停在照君山山脚下、方一鸣给他俩打电话提醒他们下车,他才揉揉眼睛坐起来。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山脚下根本没人,只有不远处一片小村庄农家乐之类的地方亮着灯。六个人站在冷风里,等待民宿老板开车下来接他们上去。
方一鸣定的民宿在照君山的半山腰,那是一家很火的网红店,风景和基础设施服务都做得非常好,现在是旅行淡季,标的价格也不高,游客多晚到都有接送服务,用方一鸣的话来说就是性价比之王。
一月的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尤其是山区的晚上,风也比城市里更加阴冷。
六个人大包小包地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好在民宿老板也没有让他们等很久,很快就开着温暖的小车把他们接上了山。
他们一共六个人,五男一女,方一鸣定了三间房。
女孩子当然一个人住一间,另外两个标间分配五个人也不难,反正就住一晚上,凑合凑合就得了。所以最后出来的分配就是方一鸣苏砚和张乐奇这三个喜欢热闹的挤一挤,另一间屋就留给陆瓒和江白榆。
他们早上才考完期末,又紧赶慢赶坐了两小时车,都又累又饿一动不想动。但他们到时,离店里夜宵开餐时间还有一阵,几个人决定先回屋放好东西,顺便洗个热水澡,到时候舒舒服服下去撸串喝酒,为明天的日出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该说不说,方一鸣定的房间确实不错,很干净,一些小设计也很温馨,尤其床铺得很软,陆瓒一躺上去就走不动道。
他瘫在自己的小床上,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却感觉有人走近,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外套衣领。
然后就是江白榆清清淡淡的声音:
“去洗澡。”
“我好累,你先洗,我躺一会儿。”
陆瓒有气无力道。
这话之后,江白榆也没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东西就进了浴室。
陆瓒原本是有点困没错,但等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他人又清醒了。
他给自己翻了个面,趴在床上,抬手把自己的衣领往起一掀,包住自己的头,多少把那个水声挡去一点。
但这样捂久了,衣服里面好热,也不知道是屋里暖气太足还是他脸红了。
唉。
陆瓒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门才被打开。
热腾腾的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随之飘了满屋,其中还带着江白榆身上那股好闻的茉莉花香。
陆瓒嗅了两下,把盖在头上的外套掀开,刚好对上换了睡衣擦着头发往床边走来的江白榆。
他的头发没有擦很干,发梢上的水珠贴着前额落下,没入眉骨起伏的阴影里。
陆瓒匆匆移开了目光,僵硬地趴在床边望着地毯的花纹,只转移注意似的问:
“江白榆,我想问你好久了,你到底用什么牌子的沐浴液,还是你偷偷喷香水?怎么这么香?”
江白榆微一挑眉。
他见陆瓒没看他,就试探着拎起自己衣领,有些迟疑地浅浅嗅了一下。但那就是很普通的洗衣液和沐浴露味,哪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什么?”
“茉莉花味,好香,比所有茉莉调的香水都舒服,有点像茉莉茶煮出来的味道,但又比那个独特。”
这话说完,陆瓒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
拜托,“比所有茉莉香水好闻”是什么话??怎么会有人为了找那一种味道买遍所有茉莉香水啊!!
陆瓒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了江白榆一眼,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这点小马脚。
他只皱着眉:
“哪有?”
“真有!你自己闻不见吗?”
提起这个,陆瓒可就急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握着江白榆的手臂借力跪起身,不信邪似的,像小狗一样凑近他颈窝闻闻。
因为刚洗完澡,茉莉花沾了些湿漉漉的水汽,比平时更浓郁也更温柔了些。
虽然还混着沐浴露的味道,但那独特的花香还是格外明显。
“明明就有,你闻……”
陆瓒是真没想那么多,他忙着较真,使劲往人家身上嗅,结果闻完了一抬眼,才发现这动作这距离也太冒昧了。
他整个人僵硬得像块铁板,后半句话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但事情没有最尬只有更尬,他原本就跪在床边,这店里的床实在太软太滑了,在他独自混乱的时候,他膝盖突然从床边溜了下去,人失了重心,结结实实扑到了江白榆怀里。
江白榆被他扑得往后退了半步。
陆瓒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他还不能放手,他得使劲扒拉着抓紧江白榆,不然他真得从床边摔下去,更丢脸。
救命。
救大命。
陆瓒脑子里重复播放着这两个词,他的脸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江白榆的肩膀,几乎能感受到他睡衣下温热的体温。
他身上那股茉莉花香也要比平时浓郁不少,但陆瓒没时间品味那些,他艰难又狼狈地从江白榆身上挣扎起来,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就连滚带爬地跑到行李箱前翻自己的睡衣和浴巾,以光速冲向浴室。
“我我我我我去洗澡了。”
陆瓒话都不会说了,等把卫生间门一关,他才痛苦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小狗似的低低呜咽一声。
呜……
都什么事啊-
陆瓒这个澡洗得无比漫长,主要是不想出去面对江白榆。
但他总也不能把自己泡死在浴室里,所以,等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才推门走出去。
他先试探着望了眼房间内。
江白榆正坐在床边低头玩俄罗斯方块,听见声音,他抬眸看了一眼,神情倒是没什么一样,只说:
“下楼。”
陆瓒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发现离小店夜宵开餐时间已经过了有一会儿,方一鸣他们估计已经下去了,江白榆没走也只是因为要等自己。
陆瓒点点头,也没时间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匆匆擦干头发就披了件外套和他一起下楼。
毕竟不是旅游旺季,店里没多少人,吃夜宵的也只有他们一桌。
那几位已经坐在桌边聊起来了,看见他们俩姗姗来迟,方一鸣夸张道:
“陆瓒,你这澡是要洗到天荒地老呢,我们等得快要饿死了。”
“等我干什么?你们先点呗。”
提起这个,桌上几人颇有默契地对了个眼神,最后由宁渲笑着告知了他真相:
“我们陆少爷吃东西太挑了,你不在我们哪敢点,生怕点一堆你不爱吃的苛待了你。”
陆瓒耳尖有些红,他不服气:
“哪有,我吃饭不挑好吧。”
听见这话,张乐奇使劲点头:
“啊对对对,胡萝卜火候不够没炖透咬一口就放下了。”
宁渲:“土豆皮没削干净舍弃了整份菜。”
方一鸣:“小烧烤用的辣椒粉不是新磨的没味道。”
苏砚:“茶叶不是今年新茶有股怪怪的潮味。”
刚说出去的话就被朋友们一人一句堵了回来,陆瓒又羞又恼。
“你们别烦人啊!”
他怒气冲冲地拉开椅子坐下,一把拿过桌上的点餐码:
“你们完了,今天你们谁都别想碰菜单,我点什么你们吃什么。”
看他这小模样,几人笑做一团,陆瓒在他们的笑声中红了脸,他低头摸摸自己的口袋,试图找出手机扫码来化解自己的尴尬,但身上的口袋摸遍了也没找着。
“我手机呢?”
陆瓒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江白榆,结果刚好对上这人唇边未散的、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但在对上他目光之后,很快,江白榆就把那点本就不明显的笑压了回去。
他说:
“我回去找。”
“别,你给我响个铃就行,我自己去。”
说着,陆瓒想站起身,但又被方一鸣一把拉住了。
方一鸣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
“用我的点,你就劳驾江白榆跑一趟吧,别光可怜他,可怜可怜我们,兄弟姐妹们要饿死了。”
“……行吧。”
陆瓒勉为其难答应了。
他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江白榆:
“那拜托你了小江同学,应该在床上,或者就在我裤子口袋里,你找不见就打个电话,我没开静音。”
“嗯。”
江白榆应了一声,转身走回楼上房间的方向。
身后几人还在闹,但具体说了什么,他也没认真听。
那时候已经将近零点了,房间走廊里很安静,他找到他和陆瓒的房间,抬手刷了房卡进去,但走过去看一眼,陆瓒的手机并不在床上,也不在床头沙发椅上叠整齐摆放的那堆衣服里。
他不想乱翻陆瓒的东西,就低头点开微信,找见陆瓒的对话框,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给他。
很快,微信语音的提示音在房间内响起,他循着声音走去床头柜,从陆瓒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陆瓒穿衣服喜欢穿惹眼的亮色,手机壳也是幼稚花哨的样子,是个戴着墨镜露着大白牙竖大拇指的Q版汽水战士。
江白榆只扫了一眼,没有多看。
他把陆瓒的手机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准备挂掉自己拨出去的通话,但垂眼时,他突然扫到了陆瓒手机亮着的屏幕。
那就是很普通的微信来电界面,来电人的头像也是他。
但让江白榆有些微出神的,是屏幕上面的字样。
白底黑色铅笔小星星的头像躺在屏幕中间,但下面的备注却并不是他的名字。
而是……
“星星”
第47章 047/回答
毕竟是夜宵, 大家其实吃不了多少,随便点一些菜也就够了, 除此之外, 为庆祝他们迎来寒假,方一鸣还加了一打啤酒,撂着狠话说不醉不归。
上菜前,几个人日常嗑着瓜子闲聊,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早晨的期末考试题, 陆瓒一听考试头都大了, 他没参与他们对试题难度的吐槽, 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一个人低着头默默掰手指。
过了一会儿, 他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很快, 有只指节修长骨骼分明的手出现在他视野中, 把他的手机倒扣着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陆瓒抬眼冲他笑笑:
“谢谢。”
“嗯。”
江白榆却没看他,他只低低应了一声, 拉开他身边的空椅子坐了下来。
戴着墨镜的汽水战士躺在桌面上呲个大牙, 陆瓒伸手把它拿起来,唤醒屏幕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新信息, 但等漆黑的手机桌面被点亮的一瞬间, 他微微睁大了眼,心脏也跟着停跳了半拍。
他的锁屏界面并没有什么新信息,除了一些运营商的垃圾推送, 落在最顶上的只有一条来自微信的未接来电。
来电人的备注是两个字:
星星。
陆瓒平时接微信语音接得很多, 微信来电时手机是什么界面,他再清楚不过——
黑色屏幕中间躺着个头像, 头像下面就是备注,想看不见都难。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陆瓒抿起唇,莫名有些紧张。
江白榆不会看见自己给他的备注了吧??
陆瓒曾经顺口说过,自己喜欢的人是天上的星星,他朋友圈也有很多星星元素,给人留这两个字的备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可能性。
当然,说不定江白榆根本记不得他几个月前说的这么一句话,也根本没有翻过他的朋友圈,甚至再大胆一点,江白榆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注意他的来电显示,说不定人家在找见手机之前就把电话挂掉了呢。
这样安慰着自己,陆瓒空咽一口,还是没忍住悄悄转过脸偷看了江白榆一眼。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江白榆的侧脸。
他的表情没什么异样,神色也一切如常,他没有注意陆瓒的目光,只是垂下眼,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陆瓒有些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删除了锁屏界面那个未接来电提示。
应该……
没看见吧-
陆瓒心里装着事,一直心神不定,原本就饿了一天,现在被这事闹得连夜宵也没心思吃。他就只随便拨拉了几口,愁都愁饱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心虚的小贼。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这句话真不是盖的。
嘶……江白榆到底看没看见啊,他想没想到这茬啊?
如果他确实想到了,但只当没看见冷处理怎么办?他今后会不动声色地与自己保持距离吗?会离他越来越远吗?会觉得他们的友情不纯了,所以连带着开始讨厌他吗?
陆瓒觉得这样沉默不是个事儿。
要不然直接挑明了得了,省的这事再变成个梦魇天天折磨自己。
这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陆瓒脑子里的那一瞬间,连他本人都被吓了一跳。
说实话,刚转来北川一中时,他真的没有什么暧昧想法,他确实是喜欢江白榆没错,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打扰人家的生活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但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久,这份喜欢也越来越深,最近他又被“江白榆好像喜欢自己”这个可能性折磨着,现在又猝不及防多了一条“江白榆可能发现了自己喜欢他”。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最终点燃了他心里这丛小火苗。
真受不了。
说出来吧,说出来他自己心里也好受一点。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从今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呗。
总比天天心惊胆战猜来猜去饱受折磨的好。
陆瓒在心里默默握了下拳。
他的想法很勇敢,可真正实施起来,陆瓒还是会怂。
他解决自己小怂胆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喝酒!
陆瓒跟朋友们在一起时其实不怎么喝酒来着,方一鸣苏砚和张乐奇很喜欢拼,他每次就跟着凑个热闹,最多喝两杯,毕竟他知道自己酒量不怎么样。
但今天,大概是心里装着事情,他在楼下吃夜宵的时候就一杯接一杯喝,把方一鸣他们都吓着了,后来几个人吃了夜宵上楼,又拎着酒回房间继续喝。
单喝酒肯定是无趣的,张乐奇早就料到了这一手,他笑得高深莫测,从包里掏了一副扑克牌。
陆瓒不太会玩牌,他就会玩点斗地主,原本技术就不怎么样,之前又喝了酒,脑子转不过弯来,把把都被方一鸣和张乐奇两个人堵着杀,酒也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
他喝酒不太上脸,喝到现在也只有眼睛和周围一圈泛着点淡淡的红,但还是能看出来这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眼里全是水雾,因为不大清醒,人自带一股清澈的愚蠢,看起来就傻乎乎很好骗的样子。
“阿瓒,你又输了,来来来,给少爷满上!”
方一鸣打出了手里最后一张牌,笑着拿玻璃杯给陆瓒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
陆瓒现在就属于身边人说什么是什么的状态,他茫然地点点头,接过酒杯就往嘴里送。
但举着酒杯才喝了半口,人就被呛到了,他低头呛咳两声,看着可怜得不行。
江白榆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见此,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喝了。”
坐在另一张床上跟苏砚打游戏的宁渲也抬头瞄了一眼:
“差不多行了,阿瓒今天喝得够多了,你俩良心大大的坏,真把孩子往死里灌。”
方一鸣笑了两声,摆摆手:
“真不怪我俩,他太好玩了。行了,阿瓒,别喝了,放着吧。”
“不行!”
陆瓒却十分坚持。
他这个人吧,酒喝多了脑子就轴,认死理,还犟得不行。
此时,他手里的酒杯被江白榆拿走了,还想伸手去抢:
“我输了,输了就要喝酒。”
“你没输,我也是农民,咱俩一家的!输的是老张。”
“你说我输了!”
“我现在说你没输。”
“我不管!”
陆瓒扒拉江白榆的手:
“给我。”
江白榆一手抵着他,一手拿远了酒杯,不让他碰到。
陆瓒挥舞着手臂,却连个杯底都摸不到,不满得吱哇乱叫。
张乐奇在一边都快笑死了。
他也跟着劝道:
“算了,阿瓒算了,输就输了,咱换个惩罚行不?”
听见这话,陆瓒动作一顿,稍微考虑了一下:
“行,换什么?”
要说张乐奇生平最爱,那肯定就是八卦。酒桌上的真心话大冒险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所以他坏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晃晃,问:
“一句真心话怎么样?”
“行,你问。”
陆瓒十分爽快。
张乐奇先试探了一下:
“那我问了啊,问什么都行?你都认真答?一点不隐瞒?”
陆瓒用力点头:
“问什么都行,认真答,不隐瞒。”
“好!”张乐奇一拍手:
“你喜欢的人是谁?你别说名字,说了我们也不一定认识,你就跟我们分享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究竟是什么样的仙女能让我们阿瓒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老张,你真不厚道,趁人家醉了套人家话。”
宁渲十分正义地指责了一句,身体却很诚实,她默默调整了一下坐姿,还往陆瓒这边挪了一点,努力伸着耳朵,不想错过一字半句。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大家好像都在等待陆瓒的答案。
在这样的氛围下,陆瓒自己也有点紧张。
“不是仙女!”
他先反驳了一句。
“那是什么?”
“是……”
陆瓒空咽一口,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
面前两个大男生期待的表情莫名让他有点不安。
他下意识转过脸,看向了身边的江白榆。
他这才发现,江白榆也正看着他。
他浅色的眼瞳里向来不带什么情绪,但此时,那双眼睛里映着陆瓒自己。
“他是……”
陆瓒语速很慢,他微微抿起唇。
他想说:
他是我的星星。
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人打断了。
因为身边的江白榆突然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他手心的冰凉覆在陆瓒唇上,让他后半句话瞬间失了声。
“回去睡觉。”
他语气里带着点冷冰冰的不容置疑,一手捂着陆瓒的嘴巴,一手把他拎了起来往门口带。
方一鸣张乐奇和宁渲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为没听到的八卦而惋惜,但他们也知道趁人家喝醉了打听人家白月光不道德,所以也没说什么,只跟他俩道了晚安顺便强调了明天一早出发的时间,就开始了新一轮游戏。
“我们这打牌少一个了,渲子你来。”
“怎么,灌完阿瓒想灌我?”
“哎呦,知道你不喝酒,你输了让苏砚喝。”
“?”
“那行,来!”
后面几人还在吵吵闹闹,江白榆拉开房间门,将那些声音关在了门板后面。
被捂了嘴,手里的陆瓒也很乖,完全没有挣扎。但即便如此江白榆也没有放开他,一直等到进了属于他们的隔壁房间,他才松开捂住陆瓒的手,让他喘了口气。
陆瓒被江白榆带得踉踉跄跄往里走,其实不是不想挣扎,他只是心里有点难过。
他在想,江白榆果然是知道了吧。
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他,所以不让他说。
是他不想听,还是怕朋友们听见?
其实他没多醉,可能确实有点不太清醒,但他至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怎么可能就那样说出他的名字呢。
陆瓒心里委屈巴巴,如果换做平常,他肯定就一个人在心里默默难过别扭了。
但现在他喝了酒,胆子比平时大,有小情绪也不愿意憋着。
所以,当江白榆把他带到床边准备放下时,他在躺下时顺势一把拽住了江白榆的衣领,不让他走。
江白榆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住自己,他原本也没对陆瓒设防。
他毫无防备猛地向前倾倒,好在他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床面,才不至于和陆瓒摔在一起。
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人的距离也近到了可以说是亲密的程度。
柔软的白色床面凹陷,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
陆瓒躺在床上,头发略微有些散乱。因为喝了酒,他眼下一圈的皮肤有些红,眼里也多了些雾蒙蒙的水汽,那些水雾映着床头的光,亮晶晶的。
江白榆盯住他看了片刻,才略微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睛。
他微微抿起唇:
“放手。”
陆瓒撇撇嘴角,非但没放,还拽得更用力了。
“不放!”
他颇有气势地回怼道。
但很快,他那点气势又消散得无影无踪,声音又低了下去:
“江白榆……”
慢慢念出他的名字,他嗓音有些哑:
“你是不是不想听?”
江白榆眉心一跳。
他大概,知道陆瓒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什么?”
“你知道了是吗,所以才不想听我回答他们的问题?”
陆瓒生怕他跑了,拽着他衣料的手指骨节都用力到发白,开口时,声音也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刚刚其实想说,我喜欢的人,是我的星星。”
听见这话,江白榆微微睁大了眼,他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却被陆瓒先开口打断:
“你别说话,你听我说。”
陆瓒喝了一晚上酒,才好不容易积攒了这么一丁点勇气。他生怕这点勇气跑没了,明天早上睡醒又得后悔,所以想赶紧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才好:
“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我一直记得他,对我来说,他像星星一样,他是全世界最好最优秀的人,我忍不住不靠近。其实……”
陆瓒眼圈有点红,但这次不再是因为酒精了。
他声音略微有些哽咽,抿着唇沉默一会儿,才继续说:
“其实我一开始真的没有多余的想法,对不起,我没想过要把喜欢变得明目张胆,但我好像还是没瞒住。”
陆瓒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的末尾略微带了些颤抖。
到此时,他才终于微微抬起眼,直视江白榆的眼睛。
他眸子里泛红的水雾落在江白榆眼里,一览无遗。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很低:
“长这么大,还是哭包。”
听见这话,陆瓒微微愣了一下。
这话好像和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叠,但在现在的情形下,他一时找不见那段回忆来自哪里。
为他加速跳动的心脏是出于本能,看着他,陆瓒小声地、把曾经预演过无数次的话说出了口:
“江星星,我……”
但陆瓒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完。
因为属于另一人的冰凉止住了他的话音,江白榆抬起手,用食指轻轻贴着他的唇,是一个噤声的动作。
“别说。”
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带了点和平时都不一样的温柔。
他看着陆瓒的眼睛,不闪不避,目光温柔又坚定。
他告诉他:
“不能说,现在别说,以后也别说出口。”
“为什么?”
陆瓒被打断两次,更委屈了。
虽然江白榆的手指没有挪开,但他并没有用多少力,陆瓒依旧是自由的。
他抿了下唇,说话时,嘴唇似有若无地蹭过他的指节,有些痒。
“你还是不想听对吗?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连表白也不让人说。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勾我的手指,江叔叔告诉我,那是对爱人做的小仪式,想不到吧江星星,那不是你的小秘密了,那天我没睡着,我都记得。”
听见这话,江白榆似乎愣了一下。
随后,他像是被人轻而易举揭穿了所有防备,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
“你告诉我,江白榆。”
陆瓒眼睛略微有些湿润,连带着声音都带了点轻颤的尾音:
“你告诉我,为什么?”
“……”
这句话问完,江白榆沉默了很久。
陆瓒只听到耳边如擂鼓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这声音属于谁。
他定定地望着江白榆,过了很久,他才听他低声问:
“你醉了吗?”
陆瓒有些茫然,只下意识回答了他的问题:
“嗯。”
“明天醒后,今天的事情,会被忘记吗?”
“……”
陆瓒没有立刻回答。
江白榆的意思,是问他会不会断片吗?
陆瓒以前也喝醉过,他醉后总是很倔很犟,也因此闹过不少笑话,但无论他前一天喝了多少,第二天醒后,那些记忆都会无比深刻地印在他脑海里,甚至比清醒时的经历还要清晰。
陆瓒喝酒从来不断片。
其实他不想欺骗江白榆,但那个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迎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陆瓒对江白榆撒了个谎:
“……嗯。”
在他应声之后,江白榆才重新看向他。
那个时候,他背着光,整个人只有轮廓被顶光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余下的部分都藏在阴影里。
陆瓒注意到,他轻轻皱了一下眉。
江白榆平时经常皱眉,多半时候是表示自己现在不耐烦。
但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和那些都不一样,要说的话,那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
他眼里的情绪浓得要溢出来了,但陆瓒看不清楚,他只能感觉到,此时此刻,眼前的人比他还要难过。
“陆瓒,记得要忘。”
他声音很轻,也很哑。
陆瓒对上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应声,脑中就一片空白。
因为眼前的阴影突然缓缓下落,江白榆眼角的那颗小痣也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微凉的指腹抵住了他的脸颊,四指轻轻托着他的下颌,但食指依旧抵在他唇上。
江白榆缓缓俯下身,吻上自己的指背,又让手指冰凉的温度将这点本不该被表露的心意带给了另一个人。
星星其实根本不会发光,发光的永远都是太阳。它只能隔着几百光年的距离,和太阳遥遥相望,然后用着太阳借给它的那点微弱的光芒出现在黑夜里,才能让人看见自己。
星星远没有人类想象的那样浪漫,太阳却确实拥有全部的温暖。
所以,别说,别问。
把即将行错的轨迹止步于沉默,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因为他不想违心对他说难听的话,也不会忍心拒绝他。
别走不该走的路,别对不值得的人那么好,别把珍贵的喜欢和时间浪费给与你根本不相配的人。
陆瓒值得最好的。
温热呼吸交缠,江白榆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气息有些微颤抖,而后眼睫垂落,闭上了眼。
茉莉花的香气绕在鼻尖,陆瓒轻轻眨了下眼。
后来,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眼角,又和他眼里弥漫了很久的水雾一起,从眼眶滑落出去。
陆瓒拽着江白榆衣领的手缓缓松开了。
会忘的。
骗你的。
第48章 048/日出
陆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喝了酒, 人原本就晕晕乎乎,后来又被江白榆身上的茉莉花香和他那个不算亲吻的亲吻迷了个半醉, 他只记得了江白榆呼吸的频率, 还有不知属于谁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最后落在自己眼角边的那颗温热泪滴。
说他是哭包。
自己还不是偷偷流眼泪不让人知道。
陆瓒心里酸酸的,在眼眶中的湿润和那颗泪滴一同滑落后,他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旋地转的世界归于一片黑暗, 他不记得自己唇上的食指是何时移开的, 也不记得他最喜欢的茉莉花香什么时候远离了自己, 他陷入了漫长又安稳的梦境,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陆瓒。”
江白榆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他的声音早已不似昨夜那样低沉克制、带着意义不明的哑声和轻颤, 他的语调淡淡, 和以往无数天的他一样, 找不出一丝破绽。
陆瓒微微皱起眉, 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睁开了眼。
他昨晚喝得太多了, 人突然醒来还有些晕, 他一个人放空片刻,才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
“怎么了?”
因为刚睡醒, 他的嗓音还有些哑, 带着点闷闷的鼻音。
他从枕头旁边摸到手机,按开看了一眼,四点钟。
“日出。”
江白榆提醒他。
昨天他们和方一鸣约好了凌晨四点起床, 坐摆渡车去山顶的观景台看日出。
陆瓒想起了这茬, 他点点头,刚准备说什么, 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让他哑了声。
陆瓒人有点僵硬,坐在那里空白了几秒,才像走马灯似的把昨晚那些被某人勒令忘记的记忆过了一遍。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酸酸涩涩的,好像没有电视剧里主角互通心意的那种欣喜。
他的眼角有些灼烫,好像还残留着昨晚那滴眼泪的温度。
陆瓒下意识抬手用指腹轻轻覆着泪滴划过的地方,几秒后,他悄悄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江白榆。
江白榆正站在床边,低头整理外套,然后把它套在了身上。
抬眼时,他注意到陆瓒的视线,于是微一挑眉。
陆瓒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伸手拽过自己的衣服迅速换好,又背好自己的相机,跟在江白榆身后出了房间。
原本他们约好的是在走廊里集合,但等他们两个人出了房间门,走廊里空空如也,时不时还有穿堂的一丝冷风飘过。
陆瓒和江白榆在走廊里等了几分钟,但别说人影了,他们连隔壁房间的人声都听不见。
哦,仔细听听是有声儿的——不知道谁震天响的呼噜声。
陆瓒觉得这样下去得等一辈子,所以他很明智地掏出了手机,给方一鸣拨了个电话。
几秒之后,手机来电的提示音从房门后传过来,但响了半天也没人接,甚至连那大呼噜都没能撼动。
后来,电话因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陆瓒没再继续坚持,他转而给宁渲拨了一通。
这次倒是有人接了,但宁渲估计也没起床,她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点起床气:
“喂?”
“喂……”陆瓒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不是说看日出吗,起床了,到点了。”
“日出?我不信隔壁那三头猪能起来!”宁渲十分愤怒:
“他们喝到快三点了!人劝还不听,别说日出了,现在估计外面闹丧尸都叫不醒他们。”
宁渲拖着声音吐槽完,又叹了口气:
“我们昨晚查过了,早晨要起雾,能看见日出的概率很小。他们喝成那样估计也没打算起,我也不去了,好困,下次一定。晚安阿瓒。”
这话说完,手机里就只剩了嘟嘟的忙音。
陆瓒有些茫然,他看看自己的手机,又看看身边的江白榆:
“一鸣他们昨天喝到快三点,估计叫不醒,渲姐也想补觉,而且说早晨要起雾,看不见日出,他们……好像都不去了。”
“嗯。”
江白榆只应了一声,没说话。
陆瓒看着他冷淡的反应,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
“那……咱还去吗?”
“?”
江白榆微一挑眉:
“想去就去。”
“那走?”
“嗯。”
江白榆抬步走向楼梯间的方向,陆瓒小跑几步跟上他,心里有些没底。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那些事的原因,陆瓒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跟江白榆聊一聊,但始终没找见机会。
他们两个人就那样沉默着出了民宿的店门,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了一小段,去找摆渡车的始发点。
那时才凌晨四点,外面天还没亮,路边也没有灯,只能用手机打着光才能看清地面。
光映在新修的柏油路上,被路面的潮湿反衬出一点点淡淡的水光。外面的空气潮湿阴冷,带着山中独有的树木清新味道,偶尔有鸟叫声传来,婉转的晨鸣在空旷山间被传得很远很空灵。
陆瓒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边走路边哼着歌。
凌晨四点的山路上没有别人,只有并肩而行的少年的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偶尔跑调的情书的旋律。
陆瓒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等到一首歌到了末尾,摆渡车站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车站内,售票员正裹着军大衣打瞌睡,司机师傅蹲在一边抽烟,见他们过来了,才赶紧用胳膊肘把售票员怼醒。
售票员吓了一跳,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是有游客来,才懒洋洋道:
“您好,欢迎光临照君山摆渡车站,终点日出观景台,一位三十,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
江白榆应了一声,扫了两个人的票。
售票员把两张白色的票据递给他,伸手指指停放在路边的摆渡车,示意他们上去。
那个时候,司机师傅已经抽完烟坐上了驾驶座,陆瓒拨开挡风的塑料帘,坐上第一排,顺口问:
“大叔,这车要等几人才走一趟啊?”
大叔瞄了一眼后视镜:
“平时坐满才走一车,今天……等你朋友上来咱就走。”
陆瓒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这时才上车坐到自己身边的江白榆,笑说:
“咱还是VIP专车。”
听见他的话,司机大叔也乐了:
“没办法,淡季,又是工作日,有人坐就不错了,再晚点,该赶不上日出了。”
他抬手发动了车子,摆渡车引擎声盖过了山间的鸟鸣,往前缓缓发动。
在车子顺着山道往上爬时,司机主动问:
“你们去看日出啊?”
“是。”陆瓒答。
“怎么大冬天来看日出,十天有八天都是阴天,啥也看不见。今天虽然天晴,但早晨多半要起雾,估计得白跑一趟。”
司机泼了一盆凉水。
“其实看不看得上也无所谓啦,毕竟天气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陆瓒看着塑料帘外面的景色,其实是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天地相接的那一线迎来了点天色将亮时淡淡的灰白,其它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顿了顿,看了眼身边的江白榆,声音低了些:
“至少来过了,就算最后没有日出,我也在凌晨四点爬过照君山,在观景台上看过天亮,这就够了。”
这话说完,车里沉默片刻。
江白榆往另一边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后还是司机大叔哈哈笑道:
“说的有道理,你这男娃娃倒是看得开。”
陆瓒垂下眼,也跟着笑了:
“嗐,话是这么说,但要是真的起这么大早还看不见,还是挺遗憾的。”
“那就下次再来!”
“下次?哦,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我旁边这位还愿不愿意再陪我来一次。”
“这话说的,陪朋友跑一趟怎么了?陪他来!是吧小伙子!”
“……嗯。”
摆渡小车在山道上晃晃悠悠,晨风带得两边挡风的塑料帘哗啦啦响。
车子从黑夜走到略微泛着点蓝色的深灰,从山腰爬到了山顶,停在了日出观景台下。
陆瓒跟司机大叔道了谢,和江白榆一起沿着台阶走上了观景台。
的确如大叔所说,这个时间游客很少,愿意起一个大早吹着冷风来等一场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日出的人更少。直到等陆瓒和江白榆站上观景台时,这一片不大的台面,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哇——”
观景台上的风比下面还要大,陆瓒张开双臂,任山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任它吹乱了他的头发。
那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目之所及一片带着点蓝调的灰。
陆瓒跑到观景台边缘,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观景台的位置很高,抬眼是天空,垂眼是整片翻涌的云海。
云层浮动间,远处城市灯火未熄,在薄云掩映下若隐若现,像是落在地面的星星。
陆瓒举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江白榆就默默站在他身边,谁都没有说话。
后来,天色越来越亮,有一线薄薄的暖色从地平线探出头,但也是那时,云海被山风吹拂,清晨的雾气蔓延开来,将那些暖色遮挡在外。
陆瓒站在短暂属于他们二人的观景台上,手搭在围栏边,望着周边越来越浓的雾气,叹了口气:
“果然要起雾,这日出好像真看不到了。”
呼啸的风间,空气沉默片刻,传来江白榆清冷的声线:
“下次。”
“嗯?”
陆瓒微微睁大眼看向他,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他脸颊一侧的小酒窝:
“还会有下次吗?”
“……”
这个问题,江白榆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陆瓒定定望着他,看少年和周边的天色融在一起,美得像是一幅画,但偏偏被风吹拂的头发是动态的,莫名给人一种梦幻的不真实感。
陆瓒垂下眼,用手指尖扣扣金属制的观景台围栏,又被其上冰凉的温度刺得缩回了手。
他把手藏在袖子里,从扣围栏换成了扣衣袖的内衬。
过了一会儿,他说:
“江白榆。”
“嗯。”
“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
“其实……”
陆瓒顿了顿,抬眼看着他,这次不闪也不避:
“其实我昨天晚上撒谎了,我喝酒从来不断片。所以,我记得我跟你表了白,你没让我说,但你最后亲我了,对吧?”
陆瓒在江白榆面前确实有点怂,但现在不一样。
曾经对他小心翼翼是因为不确定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位置,怕越界,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发现。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想通了,什么都知道了,主动权也在他手里,他什么都不怕了。
果然,这次,不自在的变成了江白榆。
江白榆面上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他又皱皱眉,像是想解释:
“我没……”
“我知道!”陆瓒赶紧打断他,算是对他昨天两次不让自己说完话的小小反击:
“我知道,你没亲到,也不算亲,那你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陆瓒歪着头想看江白榆的表情,发现自己这角度看不见,就又往前倾了倾身。
这下,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围栏外面了,江白榆看着他的危险动作,微一挑眉,一把拉住他的兜帽把人拽了回来。
但这个动作也令他避无可避,直勾勾对上了陆瓒含笑的目光。
“你别躲,江白榆,我都站在你面前这样问你了,你还想躲到哪去?”
陆瓒看着他,问:
“如果你不想说,就由我来问你,你回答我。”
被风吹乱的头发扫过眼睛,陆瓒微微眯起眼,他的声音混在风里,但江白榆听得很清晰:
“江白榆,你喜欢我是吧?”
他直勾勾盯着他:
“在日出面前,你不能说假话。”
“……”
江白榆眉皱得更紧了。
好像在某一瞬间,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全部瓦解,属于他的阴暗角落被光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侵占,最真实的江白榆和他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一起暴露在了陆瓒面前。
他下意识想反驳,但此时此刻,怎样的理由和借口都显得牵强又苍白。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自暴自弃似的闭了闭眼:
“嗯。”
“但你不想让我知道?”
“嗯。”
“也不想听我说?”
“嗯。”
“你喜欢我,但不想跟我谈恋爱?怎么,是因为我不是女生,你不想跟男生谈恋爱?”
“……不是。”
“那为什么?”
其实陆瓒猜过几种合理的可能性。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江白榆说出的理由能说服他,比如不想耽误学习之类的正经严肃问题,那他可以接受。
他会和他说好,他们俩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还是好朋友。
实在不是陆瓒想得开,只是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跟江白榆,就算互相喜欢,也多半不会有结果。
他做好了所有思想准备,甚至在心里打好了想说的小稿,就等江白榆给他一个理由。
但无论他怎样也没想到,江白榆垂下了眼,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说出口的是很低很哑的一句:
“陆瓒,我不好。”
一句话,五个字,混在风里几乎听不清。
但每个字都那样沉重,它砸落在陆瓒心里,打散了他所有准备,让他整个人陷入短暂的空白。
陆瓒做好了所有准备,唯独没想到江白榆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好。
他怎么会不好。
江白榆怎么可能不好。
陆瓒为这句话难过,却不知道,这甚至是江白榆柔和过的版本。
他用“不好”,代替了其下更尖锐的一句“不配”。
那一瞬间,陆瓒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够了解江白榆。
他眼里的江白榆是清冷又骄傲的,他从来没想过,江白榆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放弃一份可以光明正大说喜欢的机会。他不想自己说也不想听他说,他宁愿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因为他不好,他不能说,他不值得,他的喜欢也见不得光。
因为从小不被喜欢,所以把一切归咎于自己,是自己不够好,不值得。
陆瓒突然好难过。
那一瞬间,他抛弃了所有顾虑,什么影响学习,什么路难走,什么没结果,都无所谓了。
“别说这种话,你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江白榆。”
不知是不是吹风太久,陆瓒眼睛有些红:
“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你。你说你不好,那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好的人,还是说你是觉得我眼光差?”
“没有……”
陆瓒大胆直白的告白让江白榆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蜷起手指:
“陆瓒,我说过,我比你目前看见的,还要讨厌得多。”
陆瓒抿抿唇。
他大着胆子伸手牵住江白榆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指掰开,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指尖。
江白榆下意识躲了一下,但陆瓒没让他抽离:
“我也说过,你是讨厌鬼,我是烦人精,我们天生一对儿。
“江白榆,你猜我一开始为什么要缠着你,跟你做朋友?不是因为我喜欢交朋友,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会为了别人特意跑到一个学习节奏那么快那么魔鬼的班,不会为了别人去学那些看都看不懂的题,不会下雨天跑到别人家照顾病号,不会为了别人学吉他,就为了唱一首他喜欢的歌。这些事情我只对你做,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江白榆。
“联欢会上那首歌是唱给你的,每句歌词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星星的意思,所以我一直说我喜欢星星,甚至你现在可以打开手机看我朋友圈,那里每一张星空都是你。
“我喜欢的人是我的星星,没人能说他不好,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陆瓒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紧张到人都有点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自己的强硬,凶巴巴跟江白榆撂狠话:
“江星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成的恋爱就放在这,你要不要谈?我不是不记仇的小狗,你把我赶走,下次还能摇着尾巴来找你。就算是小狗也会累,你让我伤心,我就再不理你了。”
说完这句话,陆瓒放开了江白榆的手。
江白榆指尖的温暖突然离开,他顿了顿,才缓缓垂了手,重新蜷起手指,想留住那点温度,但那些暖意还是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溜走了。
他想,不理他也好,反正那一直是不属于他的太阳。
但人大概都是贪婪的,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他,却还是想留他在身边。
江白榆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此时此刻,一句拒绝含在唇边,半天也没能说出口。
他侧过脸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正趴在观景台的围栏边,有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云海,但江白榆注意到他捏紧了手指,他知道,他在等他的答案。
别等了吧。
毕竟,是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事,就像,今天的雾天,等不到期待的……
江白榆的思绪断了。
因为,那一瞬间,他看见陆瓒的侧脸多了一丝金黄色的暖光,那道光路过他的眼睫,落进了他的眼里。
江白榆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日出的方向。
他看见风吹散了薄雾,看见云海在半空中翻浮,看见天空由蓝到橙的渐变色,看见丝丝缕缕的白雾之后,初生的太阳从地平线探出了头。
云海被染成淡淡的金黄色,连风都变得温暖了些。
陆瓒低头调试好相机,将它举在眼前,想定格这个画面。
他等了这么久,多半是等不到江白榆的回答了,那倒不如整理好心情,多拍点照片,好不容易等到的日出,可不能留不下一点回忆,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失恋!
陆瓒将镜头对准天与云海,调整好构图,刚准备按下快门,却在变弱的风声中听见了江白榆的声音。
“陆瓒,我不会谈恋爱。”
“……”
陆瓒按快门的手一顿,微微抿起唇。
果然,就算等到了回答,也只会是拒绝。
江白榆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很清醒很理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他垂下了眸,但很快,他又微微睁大了眼。
他手有些抖,不小心按下了快门,画面原本的构图被打破,定格在了一团模糊的光与颜色。
但他没空去管那些。
因为他听见了江白榆的后半句话。
他说:
“你……教教我。”
第49章 049/给你暖暖
陆瓒起初有些懵。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一句话五个字在他脑海里面重复播放了好几遍,才勉强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缓缓转过脸看看江白榆, 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赶紧收回视线,然后过了一会儿再偷偷看一眼。
如此反复数次,明明他站在山顶呼啸的冷风中,却缓缓热红了耳尖。
“我……”
他捧着相机的手指不安分地挪动着。
明明刚才那么大胆表达喜欢、那么嚣张地问人家要不要谈恋爱的是他自己,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的也是他。
“我……”
陆瓒在这“我”了半天, 最后憋出来一句:
“我……我也第一次谈, 我也不太会。”
“……”
这句话说完,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陆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救命, 他在说什么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陆瓒赶紧低头翻相机里的照片, 下一秒, 却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陆瓒愣了一下,侧目看去, 只捕捉到江白榆唇边那点未散的笑意。
“你笑了!”
陆瓒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说实话, 从正式认识江白榆到现在,陆瓒从来没有见过他笑, 最多是眼里和唇边那点似有若无的类似笑的情绪, 就算有,也会很快被他压下去。
就像现在,陆瓒捉到的那点笑意很快消失不见了, 江白榆轻轻抿起唇, 说:
“看日出。”
“哦……”
陆瓒这才想起来看东边那轮初生的太阳。
他重新举起相机,但拍了几张, 感觉已经错过了日出最美的时候,所以怎样都不满意,索性关掉了它,安安静静用眼睛看。
陆瓒趴在围栏上,十指交扣着,若有所思般一晃一晃。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往江白榆那边挪了两步,见他没反应,又挪了两步。
一直等他抵到他的肩膀,才安安稳稳站住。
沉默片刻,他小声问:
“江白榆,你之前说你暗恋你喜欢的人十多年,是真的,还是随口一说啊?”
“……”江白榆大概是在内心挣扎了一下,才说了实话:
“真的。”
陆瓒有些意外,脑子一抽,确认道:
“你喜欢的人是我吧?”
江白榆有些无奈:
“不然?”
“你暗恋我十多年哦?”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
“从小学那次,我被人堵在小巷子里,你拉我出去开始?”
“……更早。”
“啊?”
陆瓒确确实实震惊了一下,他的关注点有点歪:
“江白榆,你好厉害,那么小就懂喜欢了。”
“……那时候还不算。”
很小的时候,当然不懂什么是喜欢。
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心思,他生来淡漠孤僻,所以好奇有人天生就热烈明媚、善于交际、闪闪发光,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和喜欢,所以总是忍不住观察他。后来,看见他被几个男生堵在小巷里,江白榆原本不想去管,毕竟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也没那个兴趣多管闲事。
但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作祟,他还是进了那条背光的小巷子,把那个哭包解救了出来。
他那时是怎么想的呢,可能心里有那么点隐秘的小心思,想,陆瓒的光能分给那么多人,那能不能,也分给自己一点?
江白榆微微垂下眼,身边的陆瓒倒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回忆带起来的情绪。
他有点想不通,还在努力回想:
“嘶……不过,你居然那么早就知道我了?咱们小时候没见过吧?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嗯。”
“那你怎么喜欢我的?你跟我讲讲呗。”
“……”
江白榆选择沉默。
后来,陆瓒再怎么问,他都再不说一个字了。
陆瓒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说,江白榆这人就是这样,不太喜欢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他不想逼他,就没坚持问下去。毕竟就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他知道自己喜欢江白榆,江白榆也喜欢自己,在这样漫长的时间中,看似毫无交集身处两个世界的人却在心里默默喜欢着彼此,这就够了。
这放在一天前,是陆瓒想也不敢想的事,但现在,他却听江白榆亲口才承认了这份喜欢。
好梦幻,他不是在做梦吧。
陆瓒还偷偷掐了一下自己。
好疼,不是梦。
啧,真浪漫。
也真遗憾啊。
现在回想起来,说陆瓒做的事很多都是只对江白榆开放的特例没错,但在江白榆那里,又何尝不是呢。
大家都说江白榆冷冰冰凶巴巴难以接近,但他却厚着一张脸皮凑到了人家身边,其实不是他陆瓒有多善于社交,而是在江白榆那里他拿到的难度从来都是简单级。
想到这里,陆瓒叹了口气:
“江白榆,我有点后悔了。”
他注意到身边的江白榆似乎有一瞬的僵硬,自己品味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
他赶紧解释道:
“后悔自己没有勇敢一点。要是早知道你也喜欢我,我就……再早一点去你身边。”
早在江白榆觉得自己不好之前,就拉着他的手告诉他:
不许说自己不好。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江白榆-
陆瓒和江白榆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从观景台上下去,他们在山顶周边转了一圈,才坐上摆渡车慢悠悠晃回山下,还优哉游哉地在照君山的小晨市里买了点当地特色小吃当早餐,之后才肩并肩一起回了民宿。
他们回去的时候,隔壁几个人还没醒,陆瓒就和江白榆窝回房间吃东西玩游戏。
江白榆平时只玩俄罗斯方块,那小游戏陆瓒实在玩不来,两个人一起叠方块也叠不出什么乐趣。所以,在江白榆一句“我可以学”之后,陆瓒拿着江白榆的手机下了个自己平时玩的塔防游戏,开了个小号,和江白榆一起从新手教程慢慢玩。
陆瓒平时喜欢玩一些炫酷的打野英雄,两个人刚从新手教程里出来正式开始对战玩家时,他选了一个自己平时爱玩的角色,江白榆则随便拿了一个射手。
新手教程里讲过游戏角色属性和分路,选英雄界面也有提示标识,陆瓒以为江白榆知道自己该去哪条路,结果他没想到,刚一开局,扛着弓箭的角色小人就跟自己溜溜达达地去了野区,还一箭抢掉了他的buff。
陆瓒哭笑不得:
“江星星,你去下路,下路塔快没了,等人家沿着那条路推到基地,咱就输了。”
“哦。”
江白榆应了一声,默默举着小弓箭去了下路。
然后没过多久,陆瓒就在头顶上看见了江星星被击杀的通报。
他立马放弃野怪,转去下路为星星报仇,等他杀完敌人潇洒转身,刚好遇见复活上线的小弓箭手。
然后小弓箭手直接无视路上的小兵,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他们家的小辅助也不明所以,跟着他形成了古怪的三人小队。
陆瓒本来想提醒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大号段位挺高的,炸炸新手局不是难事,也就随他了。
就这样,陆瓒管完野区管下路,一局游戏在他的忙活下走向胜利。他们又开了一把,陆瓒还是选了打野英雄,但江白榆却迟迟没有选择。
陆瓒以为他卡了,探头看了一眼,却见江白榆正低头凝视他的角色格子。
陆瓒有点奇怪:
“刚才的角色不好玩吗?想换一个?”
“没。”
“那怎么了?”
“你不是说,那个不能跟着你?”
“……”
陆瓒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白榆就又用一句话戳进了他心窝窝里。
他问:
“玩什么能跟着你?”
“……”
陆瓒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红个什么劲儿。
他在想,江白榆还是谦虚了,他虽然说不会谈恋爱,但天赋是有的,还不低。
陆瓒伸手给江白榆选了个甜妹小辅助,自己闷头默默把打野换成射手:
“你玩这个,一直跟着我。”
“嗯。”
其实陆瓒的射手玩得很烂,特别烂,但从那局之后,他把把都玩射手,江白榆也把把都拿辅助挂在他身上。
一个高冷帅哥面无表情玩个小甜妹角色,这反差感还挺强的,尤其他还寸步不离跟着自己,自己去哪他跟到哪,自己打谁他打谁,执着得有点可爱。就这样,陆瓒带着自己男朋友征战下路所向披靡,反正他们也没事做,从早晨一直玩到了中午。
等到中午快饭点的时候,隔壁那几位才终于起来。
张乐奇睡醒了就来拍他们的门:
“阿瓒!你们干嘛呢,吃饭去不?”
那时陆瓒刚好跟江白榆结束一局游戏,等到胜利标识弹出来,他扔了手机就跑去开门:
“你们终于醒了,我真服了。”
“怎么?我听渲子说你俩早晨起来了,你们看日出去了?看见了吗?”
方一鸣从张乐奇后面探出头来。
“当然。”陆瓒开了门让他们进来,从自己包里翻出相机给他们看:
“一开始确实起雾了,但日出的时候刚好雾散,可漂亮,你们没去真是损失。”
“还是早起的鸟儿有日出看,我不行,昨天跟苏砚喝太多,到现在还晕。”
方一鸣和张乐奇凑在一起翻陆瓒的相机,看过一遍后,在感慨照君山的日出真名不虚传的同时,张乐奇有点奇怪,开玩笑般吐槽道:
“阿瓒,你这怎么只拍了日出前和日出后?这照片里太阳都出来多久了?刚探头那会儿呢?最漂亮那会儿呢?!你看你这张都拍糊了,陆摄影师,你真不专业!”
“哈?那时候?那时候我在……”
陆瓒一句话还没说完,赶紧闭了嘴。
另一边坐着的江白榆也微一挑眉看了他一眼。
陆瓒突然想起来自己那时在干啥了。
忙着跟男朋友表白呢!!
“啊?在干啥?”
张乐奇还等着他后半句话,茫然发问。
“别问,少管!”
陆瓒心虚,所以反应略微有点大。
他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不是要去吃午餐吗?吃什么?快快,我饿了。”
“你好怪哦。”张乐奇评价一句,又回头看看江白榆:
“江学霸想吃什么?对了,你们看完日出去干什么了?周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去晨市了,买了点小吃,然后回来打游戏打到现在。”
陆瓒边收相机边答,然后推着张乐奇和方一鸣出了门:
“有没有好玩的,一会儿吃了饭去探索,先吃先吃!”
“啊?学霸还会打游戏?不早说!下次咱们一起开黑!”
陆瓒推着那两人出去,江白榆看着他们,唇角微微弯起,像是一个笑。
他起身过去拿起陆瓒落在床上的手机,抬步跟上了他们。
几个人在民宿周边随便找了家评价比较高的餐馆,解决了午餐问题,就一起在景区里逛着玩。
因为是冬天,景区很多项目都没开,他们只坐在摆渡车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大多时间都是在陪着宁渲到处拍照。
他们在照君山逛了大半天,虽然陆瓒和江白榆一直走在一起,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陆瓒一句话都没敢跟他说。
什么啊,怎么谈了恋爱后还没以前熟络呢,他们好生疏,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生疏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晚上在山脚坐上大巴车回家,原本陆瓒的想法是可以趁机靠靠男朋友肩膀跟他贴贴,但计划有变,这次他跟朋友们挤上了一辆车,前后左右都是他们,前座的张乐奇还时不时转头跟他说两句话。
别说贴贴了,陆瓒一路上坐得板正,往那边靠一点都不敢。
他好心累,好痛苦,但还是坚持到了大巴到站。
大巴车还是停在他们昨天的集合点,因为路上有点堵车,他们下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连公交末班车也过了点。
方一鸣的爸爸开了车,一车就能顺路把苏砚张乐奇和宁渲都带回去。他原本打算找个顺路的同事带带陆瓒和江白榆,却被他们拒绝了。江白榆的理由是家不远,走回去很近,陆瓒的理由是暂时不回家先逛逛。
就这样,在方叔叔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以及和朋友们告别之后,他们沿着人行道,在路灯下散步似的慢慢走。
陆瓒看着自己昏黄灯光下的影子,过了一会儿,他听江白榆问:
“要去哪儿逛?”
“不知道。”陆瓒摇摇头:
“也不是很想逛,就是谈恋爱第一天,单纯不想跟男朋友分开。但这么晚了咱能去哪呢,或许你想看场电影吗?”
“嗯。”
“那我看看附近的电影院。”
陆瓒低头点开手机,就近找了一家电影院,但他翻了一下,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除了动画片战争片,就是青春疼痛爱情片。
陆瓒无法抉择,他把手机递给江白榆:
“你挑挑。”
江白榆扫了一眼:
“你想看哪个?”
“我都行。”
陆瓒挨个点开电影介绍看看。
最适合带小朋友来看的合家欢大电影!
史诗巨制!战火纷飞年代中的人间真情!
午夜幽铃,你,睡了吗?
催泪爱情!看过的情侣都哭了!
好像哪个都不是很合适呢……
陆瓒大概扫了一眼,最终,目光被最后那个“情侣”字样吸引了。
虽然他对青春疼痛爱情片不感冒,但……
就要情侣就要情侣!!
“那就看这个,呃,对你的爱像倾盆大雨……吧?”
“嗯。”
陆瓒觉得这一切好荒谬。
他低头买好票,看了眼地址和导航,就跟着江白榆往那边走。
他们在的这块不是市中心,原本时间就晚,现在路上也没几个人,只有他们两个,和路上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影子。
陆瓒走在江白榆身边,突然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又往江白榆身边靠靠,发现靠近他的那只手还拿着手机,又赶紧背着手把手机送到了另一边。
一切准备就绪,陆瓒空咽一口,心虚地看向了马路,然后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没反应?再咳两声!
这次江白榆倒是注意到了,他问:
“嗓子不舒服?”
“……没有。”
陆瓒恨他是个木头。
他想假装不经意地碰碰江白榆的手,但没碰着,因为江白榆先他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白榆的手还是很冰,那温度让陆瓒微微一颤。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拜托,江星星!都谈恋爱了,怎么还只握手腕呢?!
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了还是什么原因,陆瓒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吐槽,但很快他就想不下去了,大脑也一片空白,因为身边的江白榆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不该是这个发展。
微凉的手指从他的手腕内侧慢慢往下探去,柔软的指腹滑进了陆瓒掌心,有些痒。
江白榆大概是在试探陆瓒是否反感,见他没有拒绝,才一点一点接着往下。
掌心那点微凉带得陆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概是因为紧张,他手指甚至有些颤。
手心每一寸感官都被无限放大,陆瓒感受着江白榆的触碰,直到江白榆的指腹从掌心一点一点挪到指缝,很轻地握住了他,与他十指相扣。
这真是本世纪最漫长的一场牵手过程。
陆瓒在心里默默吐槽,然后红着脸拉高了羽绒服拉链,把下半张脸藏了进去。
“江星星,你手好冷。”
陆瓒闷闷道。
江白榆微微一愣,下意识想放开他,但下一秒,陆瓒就握紧他的手,一起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那个时候,天上飘了点细雪,雪花慢悠悠打着转落下来,在灯下面亮晶晶的。
陆瓒头发和眼睫都落了点小雪花,头顶昏黄的路灯给他染上一层温柔的暖光。
他的下半张脸藏在高高的衣领里,说话时声音都有点闷闷的。
他微微偏过脸,没看江白榆,但通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心事。
“给你暖暖。”
第50章 050/兑换券
陆瓒一直牵着男朋友的手, 把他手指和掌心微凉的温度捂得暖和了一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在口袋里拉着手, 一直等走到人多的街道才放开。
陆瓒选的电影是爱情片, 毕竟是夜场,去的人也不多,空座一大半,但来看的确实都是成双对的小情侣。
为了暗戳戳显摆自己也是小情侣, 他订票时还特意订了情侣座, 就是摆在最后排的那种双人小沙发, 主打的就是私密, 干点啥谁也看不见……
等等。
他们也没啥能干的, 他想干啥!
陆瓒在心里敲敲自己的脑壳, 突然感觉自己订这座位其心可诛。
他不再想了, 只拉拉江白榆的衣袖, 走在前面, 带着他一直到最后一排坐下。
江白榆手里抱着刚买的爆米花和可乐,等待电影开场的时间内, 都是第一次约会的两人排排坐十分认真地看着电影前的广告, 莫名有些局促。
陆瓒觉得小情侣不应该是这种氛围,显然, 他们俩还没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于是陆瓒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具体就是他目不斜视地盯着电影幕布,身子却往江白榆那边凑了凑,像特务接头一样小声问:
“江星星, 要牵手吗?”
“……”江白榆的声音也很低, 显得嗓音有点哑:
“嗯。”
“请。”
陆瓒冲他伸出手,江白榆牵了上去, 指尖还是有点凉。
陆瓒给他捂捂暖,中途瞥了一眼荧幕上某部悬疑片的预告,觉得看着不错:
“咱们下次来看这个吧,好像挺精彩的,我上次跟我朋友来看就觉得这预告好牛。”
说到这里,他又顺口问:
“江星星,你以前都跟谁来看过电影?”
这话说完,陆瓒自己先愣住了。
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前看电影,要么是在家里的小影院跟家人一起,要么是出来跟朋友们。但在江白榆身上似乎都不太现实,因为他不像会喜欢这种地方,他身边也根本没有可以一起出来看电影的人。
果然,江白榆答:
“没有。”
陆瓒垂下眼睛,片刻,又笑了出来:
“这么说,我还是第一个了,感觉真不错。说吧,你还有什么没做过,我都陪你,把你所有第一次占了,再盖个阿瓒专属的戳。”
这话说完,江白榆微一挑眉,看向了他。
在他的视线中,陆瓒突然发现自己说的那话似乎有点……
他有些心虚地别过了视线。
正巧那时,电影开场,伤感的插曲响起,开头就是男女主在高中校园的初遇和相识。
一开始,陆瓒还能集中注意力认认真真看剧情,顺便吃两□□米花。但这部电影实在称不上佳作,镜头画面不算精美,剪辑也稀碎,唯一可圈点的就是整部电影的插曲,和男女主两张好看的脸。可再好看的脸也扛不住那不尽人意的演技,陆瓒看着看着就分了神。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台词和剧情,眼睛却已经不在大荧幕上了,他垂着眼,正在专心致志玩男朋友的手。
江白榆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手指匀称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上还有骨骼和血管的凸起。
陆瓒把他的手翻来翻去地看,时不时抬眼瞄两眼电影,手上没事做,就勾勾他的手指,捏捏他的骨节,然后用指腹沿着他的指背,顺着手背上血管的凸起往后摸。
江白榆被他弄得有些分神,他喉结轻滚,微微蜷起手指,低声道:
“陆瓒。”
“啊?”陆瓒茫然。
江白榆侧目看他,然后飞速撇开了眼:
“安分点。”
“……哦。”
陆瓒猜是自己的触碰弄得江白榆有点痒,于是赶紧搓搓他的手背,安安分分同他十指相扣,继续看电影。
现在电影已经讲到男女主毕业同居后一些现实问题,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裂痕了。陆瓒靠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看着看着,眼皮就有些沉。
他昨晚原本就没睡多久,现在靠在舒服的沙发上,处在黑暗的环境里,看着催眠的剧情,秒秒钟就陷入了安眠。
江白榆发现这件事,还是因为陆瓒握着他的手松了力道。
他唯一挑眉,侧目看去,就见他小男朋友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任荧幕变换画面时在他睡颜上投上浅浅的光。
这家伙睡着的时候乖得不行,江白榆看着他,不自觉浅浅弯起唇角,而后重新握紧了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身边人似乎睡熟了,因为他的脑袋正在顺着皮面沙发光滑的表面缓缓往下滑落。
意识到这点,江白榆抿起唇,稍微往那边靠了些。
电影到了第一个大冲突,但男女主吵架吵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他只以余光瞥到身边人毛茸茸的脑袋离自己越来越近。
可就在即将靠上之时,陆瓒人突然轻轻一激灵,醒了。
陆瓒坐直了身子,努力睁大眼看电影,江白榆却微微垂了下眼。
陆瓒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打起精神看了会儿剧情,觉得坐得有些累,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江白榆的肩上。
他感觉江白榆似有一瞬的僵硬,还以为他不习惯,就说:
“别动给我靠一下呗。”
他随手拿了颗爆米花扔嘴里嚼嚼解困,边看着电影画面,问:
“他俩要分了?”
“嗯。”
“我都没看着。”
陆瓒揉揉眼睛:
“我刚不小心睡着了,从现在起你看着我点,要是我睡着了,你记得把我晃醒。”
“困了就睡。”
“那可不行。”陆瓒轻笑一声:
“这可是我跟我梦中情人看的第一场电影,意义非比寻常,得记清楚各种细节,以后才好回味。”
就这样,陆瓒靠在男朋友身上,闻着他喜欢的茉莉花香,断断续续看完了一整场电影。
电影介绍说是看过的情侣都哭了,陆瓒没哭,困倒是有点。
这电影的剧情是十分流水线的青春疼痛风,男女主校园相识相爱,然后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了彼此陌生的模样,最终相看两厌把对方丢失在了人海里。
陆瓒觉得这剧情里的套路自己在各种电视剧里看过不下十遍,唯一能回味的只有电影最后那个还算有趣的结局。
故事里,男主曾经跟女主画过一个大饼,说等以后长大了带她去挪威追极光,后来他确实长大了,却没实现承诺,而是抽烟酗酒冷暴力搞暧昧出轨。女主看清了他这个人,分手后,在故事的最后孤身一人站在了挪威的极光下,算是对这段感情的告别,也是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回家的路上,陆瓒看着下雪时乌沉沉的夜空,想起了电影结局那个画面,突然问江白榆:
“江星星,你觉得结局那个极光好看吗?”
江白榆应了声略显冷淡的“嗯”。
陆瓒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两声:
“我也特想去挪威看极光,一直都想。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可中二了,觉得小爷我生来自由,感觉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走过全世界每一处风景,再把它们记录在我的相机里。当然,这个想法到现在也没变过,特罗姆瑟的极光真的很美,未来,我邀请你一起去看。啧,这话真像那个渣男画大饼。”
陆瓒默默吐槽一句,又问:
“那你呢,江星星,你以后想做什么,或者,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
“……”
江白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总是接不上陆瓒的话。
以后想做什么?
他没想过。
所以,停顿片刻,他只反问: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嗯……”
陆瓒只以为他在邀请自己玩猜猜游戏,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你对天文感兴趣吗?我感觉你还挺适合,白榆,星星,名字都那么配,唉,跟一整片星空打交道,别太浪漫了。”
陆瓒想象了一下江白榆戴着眼镜搞科研的样子,觉得真是那么回事。但后来发觉这事他想也没用,便继续问:
“所以你想做什么?”
“……”
江白榆看了他一眼,很快挪开了视线,只说:
“……天文。”
陆瓒睁大了眼:
“哇,咱也别太有默契了。”
“嗯。”
那个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接上连车都没几辆,雪倒是越下越大,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陆瓒踩着地上那层积雪,走出去一段路,又回头看看身后那串脚印,自己跟自己玩得挺开心。直到这条路走到尽头,他们停在十字路口的边角,江白榆才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提醒道:
“陆瓒,该回家了。”
听见这话,陆瓒就像是被雨打的小草,一下子就蔫了。
他不太想回去,一是不想和他梦中情人分开,二是时间太晚他家太远,家里又没人,回去了也是他一个人。这段时间,他已经一个人住够了。
“我不想回去。”
陆瓒抬眼看着江白榆:
“你要不要收留我?”
这个问题,江白榆没有回答,他没说话,只是带着陆瓒回了自己家。
回去的时候,江白榆家里并没有人。
陆瓒原本还愁,自己一个大小伙子老不回家跟人儿子挤一屋睡,该怎么跟江叔叔解释,好在江叔叔没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让他轻松不少。
他进屋先换了睡衣。
原本就是刚从外面旅行回来,日常用品和睡衣都装在他的背包里,随取随用,还挺方便,那之后,江白榆叫他洗澡,陆瓒让他先去,在他离开前还问了句:
“江星星,我能用一下你的笔吗?”
江白榆看了他一眼,没问他要干什么,只说:
“随便。”
陆瓒应过之后就再没声了,江白榆没管他,只自己去浴室冲了澡,回来的时候,还见陆瓒埋头在桌上写写画画。
江白榆没好奇陆瓒在做什么,但陆瓒见他进来,主动朝他招招手,神秘兮兮道:
“江星星,你过来。”
“?”
江白榆微一挑眉,走过去,就见陆瓒往他手里递了个小纸片。
白纸被裁成门票似的长条状,连票根都画出来了,上面还手绘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小人,但那小人的模样被画得实在有些荒诞,江白榆猜测这可能是陆瓒自己。
小人的旁边还用空心字体写了几个字,只是那个字迹和画技一样不如人意,江白榆依稀辨别出,那是:
“阿瓒承诺兑换券!”
陆瓒笑着跟他指指上面的字样:
“我出电影院跟你说的那话实在太像画大饼了,为表诚意,我给你做个券出来,毕竟这可是咱俩谈恋爱后我给你的第一个承诺。看,这写了,和江星星去特罗姆瑟看极光,还有我的画像和亲笔签名。未来,你随时可以拿这张券找我兑换,没有使用期限,只要是你本人持券,就永久有效!”
画小票换承诺这种幼稚行为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才会出现的,但陆瓒却说得很认真。毕竟他向来思维跳脱,想一出是一出,说做就做。
他看看自己出品的兑换券,又看看江白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待夸奖的小狗。
但他见江白榆盯着这张券半天也没表情没反应,还以为他觉得无聊幼稚,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你相信我,没逗你玩。”
听见这话,江白榆才终于抬起眼,把视线从兑换券上挪开。
他对上了陆瓒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空气陷入沉默,二人对视片刻,谁也没先说话。
江白榆可能是想说点什么的,他张张口,喉咙却有些发涩,最终还是轻轻抿起唇,喉结微动,有些僵硬地挪开了眼睛:
“知道了,去洗澡。”
“哦。”陆瓒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
“你收好哦,丢了不给补的。”
这句话,江白榆没有回应。
陆瓒也没在意,他路过了他,却在错身之后又被江白榆拉着手腕拽了回来。
陆瓒朝后踉跄半步,靠到了墙上。
江白榆握着他的手腕,力道有些大,人也往前走了半步,他挡住了房间顶部的光,将陆瓒圈进了阴影里。
陆瓒莫名有些紧张。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但退无可退,只能强作镇定地看着江白榆的眼睛。
二人对视许久,江白榆浅色眸子里翻涌的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陆瓒望着他,下意识轻轻用舌尖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是吧,这氛围,这气场。
陆瓒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他知道,如果现在的画面出现在电视剧里,那接下来八成会接一段缠绵的吻戏。
不会吧,他谈恋爱还没够二十四小时就要跟男朋友接吻了吗?
可他还没心理准备!
但在这种氛围下拒绝男朋友不太好吧,再说他也不想拒绝。
呃,那接吻要怎么接啊?他今天没吃怪味东西吧,哦,他画图的时候顺了几颗看电影没吃完的爆米花,现在嘴里应该是奶油爆米花的味道。
陆瓒有些紧张地空咽一口,迅速检查一遍自己之后,主动问:
“江星星,你是不是想亲我?”
问完这话,他感觉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似乎用力了一些。
接着,他听见江白榆低低的一声:
“嗯。”
果然!江星星你还说你不会谈恋爱,你进度可真快!
虽然心里在这样吐槽,但陆瓒还是磕磕巴巴地答应了:
“那,那来吧。”
这句话说完,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陆瓒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他不敢看江白榆了,就四处乱瞟,后来他注意到江白榆似乎正在低头靠近,索性直接闭上了眼。
陆瓒对恋爱中亲密举动的认知全部来自被许知礼和陆琢按着一起看的那些言情剧,电视剧里一般会把接吻拍得非常浪漫,比如捧脸托下巴,还要来几个带bgm的慢镜头。
但陆瓒并没有等到江白榆捧他的脸,片刻之后,他只感觉到江白榆用指尖撩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
等等,撩头发?
陆瓒还没反应过来接吻为什么要撩头发,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角。
那个亲吻一触即离,但江白榆却像觉得不够,短暂的停顿后,他又亲了亲陆瓒的头发。
“……”
要死,江星星你好犯规。
陆瓒心里炸开了小烟花。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面上十分淡定地问了句:
“亲完了?”
“嗯。”
江白榆应了一声,后退两步,远离了他。
“那我去洗澡。”
陆瓒十分淡定地抬步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给江白榆关上了房门。
但在门关上的那一秒,他努力维持的淡定没了。
他双手捂住刚被江白榆亲过的地方,慢动作蹲下了身。
他一张脸红得像个番茄。
救命……
什么啊。
后劲儿也太大了吧!!!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